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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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5-01
  站在桌前捧著杵臼搗碎花草,可可凜歡快地輕哼小曲,實際上身體有些緊繃。
  雖然看不見,她也能感覺到身後房門站著兩個人。
  自從艾澤犽住進側房的那天起,除非是老長者奉命前來監視的時間,其餘時候都有人待在房間裡,他們不會發出半點聲響,也不會打擾她,時間一到就換下一批人看守,中間未曾間斷。
  她原本打算跟艾澤犽好好談談,卻根本沒有機會,但是今天她下定決心了--她一定要設法引開這兩人才行。
  其實從這兩個人進來時她就開始計時,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交班了,她暗暗深呼吸,盡可能自然地靠近一瓶藥劑,接著在放下杵臼的同時打翻,幾乎整瓶藥水都灑在她身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輕薄的連身裙,藥水一潑上來,布料立刻遭侵蝕而溶化,她發出細聲驚呼並蹲下身環抱住身子。

  這一班的兩位士兵都是男性,他們起初還搞不清楚狀況要上前幫忙,很快就注意到她逐漸消失的裙襬,馬上尷尬地轉身面壁。
  「咳!您沒事吧?需要我們幫點什麼嗎?」見年長的士兵盡可能溫聲詢問。
  可可凜嗚咽兩聲,細聲低語:「你們可以先出去一下嗎?我要處理一下……那個……」
  士兵猶豫了。「這……」
  可可凜吸吸鼻子,帶著哭腔顫聲道:「我看不到,儘管相信你們的人品,可總會覺得不舒服的……能不能、能不能迴避一下?一下下就好……」
  西爾埃諾有多重視她,宮裡的人沒有不清楚的,一聽見這句話,他們豈敢再堅持下去,連忙致歉便匆匆告退了。
  木門「喀」地關上,可可凜趕緊挪到門邊上鎖,然後隨手抓了一件替換衣服來到側房門前。
  她沒有側房鑰匙,因此在門板輕敲三下,耳朵貼在門上。
  「艾澤犽?」她細聲叫喚,不敢太大聲。
  幾秒過去,艾澤犽溫潤的嗓音才輕輕穿透門板:「妳有點鼻音,發生什麼事了?」
  「剛才稍微演了點戲,沒事的。」她丟開一直攥在掌心、能逼出生理淚水的紫荳,語速略急,「我只爭取到一些時間可以和你說話,你有被哥哥為難嗎?有沒有受傷?」
  艾澤犽輕笑:「無事,別擔心。謝謝關心,小西爾沒有做任何會傷害我的事情。」
  可可凜鬆了口氣。她一直在意的就是艾澤犽有沒有受傷,畢竟他之前對他們很好,她害怕哥哥會為達目的而不顧往日情份,幸好並沒有。

  她正想自門邊退開,就聽艾澤犽又出聲道:「小西爾做的事妳全知情嗎?」
  她沉默片刻,面色帶著哀傷。「是的,我知道哥哥是為了復仇。」她最後輕語,「他所做的事確實有許多不對,這點我不會否認,可是他不是全然錯了,他說過不會牽連無辜。一直以來都是復仇這個念頭在支撐他活下來,我能活到現在,也是哥哥辛苦拉拔的,所以我不會阻止他,更沒資格阻止。」
  艾澤犽沒有回應。
  「除了為爸媽,他也是為了我堅持要復仇的。你上次不是說以為我死了嗎?當時五王的鬥法的確有波及到我,我當下大概只剩一口氣在而已,是哥哥拚命背著我四處找人才撿回這條命的,不過也導致我雙眼失明。」她抬手撫上眼角,「一個看不見的癒能者,在當今制度裡會受到如何對待,你清楚嗎?」
  艾澤犽沉默好一會兒,喃喃應道:「別說了……」
  她其實並不想讓他難受,但依舊繼續說了下去:「癒能者不受重視,更何況還是個瞎子,誰敢給這樣的人治療呢?誰敢僱用這樣的人呢?我是生存不下去的,無所謂實力如何。所以哥哥想推翻這種現況,他說由他當上王才能嚴謹執行徹底,他會確保我以及和我一樣的人得到平等待遇--我聽他說過,你視為己出的那孩子是個影,影即使再有能力也備受打壓,這種痛苦你一定可以理解。」
  「是……我可以理解。」艾澤犽沒有否認,「可難道非得用這種激烈的手段才能達成目的嗎?妳說他答應不會牽連無辜,玥和阿堺何嘗不是無辜的?嵐尹跟其他孩子呢?這些恩怨為何非得由這代孩子償還?」
  可可凜嘴唇微張,喉頭一哽。
  她知道的,她其實一直知道由前王的兩個孩子承受這些並不公平,對其他人也是,她其實不希望哥哥愈陷愈深的。
  可是她能怎麼辦?她還活著是因為哥哥,是哥哥辛苦養育她成人,他們是彼此剩下的唯一的親人。
  如果她不支持他,他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只要是哥哥決定好的,我都好。」末了,她如是說。

  門板後好一陣子沒了聲音,久到可可凜覺得下一班士兵差不多要過來時,艾澤犽深深吸了口氣,緊接著門板傳出「咚!」一聲清響,似乎是額頭撞擊木門的聲音,但說是撞擊不大對,這種力度聽來更像是額頭重重底在門上。
  「妳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她呼吸一滯。
  「那是一條條性命呀,直到達成目的為止,究竟還會搭多少人進去,妳忍心坐視不管嗎?」艾澤犽的聲音非常哀傷,「就算他說過不會涉及無辜,可人只會愈陷愈深,仇恨會逐漸蒙蔽一個人的雙眼、理智,甚至本心……我不願意見到小西爾最後變成這樣子,那麼妳呢?難道願意嗎?」
  --難道願意嗎?
  「叩!」
  這時房外傳來敲門聲,可可凜一顫,慌慌張張換下溶得只剩下上半截的長裙,邊套上剛才拿的衣服邊快步走到門邊打開門。

  「不好意思,衣櫃有點亂,不小心弄太久了……」
  「我聽說了,妳又碰倒什麼奇怪的藥了?」
  她聞言一怔,露出驚喜的笑容,伸手抓到了來者衣角。「碧西兒,妳怎麼來了?」
  碧西兒溫柔地摸摸可可凜頭頂,眼神示意看守士兵們不準跟進來,然後讓已經在門外站好一段時間的顗隨她入內。
  「等等要出遠門,走之前來看看妳。」碧西兒關上門,拍了下顗的肩,「順便帶人來和妳討個止血藥。他沒敢隨便進來,在外頭待了挺久,給他杯水喝吧。」
  顗感到意外地看了眼碧西兒,注意到她滿臉笑意,默默看向興沖沖去準備的可可凜的背影。
  只要在這個人身邊主人心情就會出奇得好,他已經知道這點了,只是沒想到會好得連帶對他也好上許多。
  等到可可凜帶來水和藥,顗道謝後接下,在碧西兒的授意下站在門邊喝水等候。

  「妳要去到哪裡?」可可凜改拉住碧西兒手腕,問道。
  「去西陸。」碧西兒不瞞她,然後上下打量她的黃裙睡衣,「他們說妳得換衣服,是灑到什麼會染色的藥了?」
  可可凜臉頰一紅,支支吾吾垂頭回答:「前幾天試著調了溶解劑,那個、剛剛不小心碰倒了,所以……」
  碧西兒眉尾一挑,看了看四周,在一旁地板瞧見只有上半段、下擺散得七零八落的白布料,她想起方才那兩個要交班的士兵在解釋時詭異的臉紅,面色立刻冷下。
  「妳被看到了什麼程度?」
  「咦?」
  「看剩下的長度只能遮住腰了吧--我去殺了他們。」
  碧西兒的聲音驀然染上殺意,可可凜只愣了不到一秒就反應過來,趕緊兩手環住對方手臂。柔軟的身軀緊密貼合上來,碧西兒狠狠一怔,周身因怒意飛騰的沙與灰倏地落地,她深吸口氣,耳根覆上一層薄紅。
  「我一碰倒就蹲下來了!」可可凜急急解釋,「而且、而且碰倒的時候動靜很大,他們應該很快就轉過去了,妳別衝動--不要殺人!」
  碧西兒垂眸瞅著可可凜緊張的神情,她們有些身高差,略略低頭就能見到對方頭頂的距離總能令她心頭一揪。
  她向來可以輕易使她退讓。
  於是她揉揉她的髮漩,無奈一嘆:「知道了,不動手就是。」
  可可凜鬆口氣,綻開笑顏。

  碧西兒彎身收拾滿室狼藉,一邊聽可可凜開心訴說這陣子發生的事情,等她終於說完,碧西兒遞上水讓她潤喉,同時將拾起的物件歸回各處。
  「對了,妳怎麼這時候就來了?」可可凜放下水杯問道,「妳總是忙得只能在月底抽一天來找我的,怎麼……」她一頓,忽然不安地睜大眼,「是這次的任務有什麼嗎?很危險嗎?」
  碧西兒把最後一個空瓶放回架上,不吭一聲的情況叫可可凜急了。
  「我是不是說對了?西大陸……那裡不是很危險嗎?哥哥讓妳去那裡做什麼?」
  碧西兒看著瓶身浮現的自身倒影,沉吟片刻,回到可可凜面前。
  「其他五王可能在那,我得去把破石頭帶回來。」她的語調如平時隨意,彷彿不是什麼大事,「別擔心,那傢伙發派不少人給我。」
  可可凜並不相信:「那些可是五王啊,是和哥哥實力相當的七階!再說了,還有前王兩個孩子,他們實力不低,我怎麼可能不擔心?」
  「我帶的人實力也不低,況且還有人偶一起呢。」
  「但是--」
  「放心,我自有辦法。」
  碧西兒愈是這種態度,可可凜愈是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