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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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05
雨又開始下了。
宋之恆坐在駕駛座上,指尖有規律地輕點著排檔桿,視線掃過校門口來去的人潮。車內寂靜,只有細密雨點滴落的聲音。
他沒來由地想到昨晚渾身是傷的男孩,想起他漂亮的眼中帶著不符他年紀的狠勁,還有潛藏於中,不願被戳破的脆弱。
宋之恆抬眸看向後照鏡,等待的身影總算出現在校門口,卻不是獨自一人。
陳靜身旁跟著一個男孩,又或許該說,陳靜拉著那個比她高不只一個頭的男孩的手,硬是把雨傘遞了過去,又指了指宋之恆的車,而後也不管男孩的推託,兀自淋著雨跑來。
在他們拉扯間,宋之恆看到了對方的臉,眉毛微抬。
⋯⋯有點眼熟。
碰——
意外間,陳靜已經坐上了副駕駛座並關好車門。
「抱歉啊,還得麻煩小恆你來接我。」陳靜長舒了口氣,自包裡拿出手帕擦拭頭髮和手臂,所幸方才車子與她的距離並不遠,雨也不算太大,所以陳靜並沒有淋成落湯雞。
「不會,升哥臨時有事也不是他的問題。」
待對方收拾好並繫好安全帶後,宋之恆才踩下了油門。
「剛才的男孩⋯⋯是你的學生嗎?」宋之恆開口問道。
「嗯?喔、嗯,對,那是我們班的孩子。」平時宋之恆並不會主動挑起話題,使得本在回訊息的陳靜有些措手不及,趕忙放下手機回答道。
「剛才你們好像在爭著什麼?」
「那孩子沒有帶傘,我想借給他,但他脾氣比較倔,寧願淋雨也不想收。最後實在沒辦法,我硬塞在他懷裡後就跑過來了,沒想到小恆你都看在眼裡⋯⋯」陳靜有些訕訕地笑道。
「我記得之前你問過,想騰一個房間出來給你的學生暫住對吧?就是他嗎?」
宋之恆回想起大約三個月前的晚上。
那天的飯桌上陳靜不知在想些什麼,久違地安靜吃著飯。宋之恆對當時宋之升擔心的表情記憶猶新,據他所言,宋之升以為自己晚餐做得不合陳靜胃口害她生氣了。
雖然在宋之恆看來她並不是生氣,更像是被一些煩心事纏身。
正當宋之恆想著該從什麼角度切入才不顯唐突時,當事人忽然開口,問如果讓自己的學生藉助家裡是否會造成麻煩。
當時宋之升放鬆下來的表情實在非常精彩,他幾乎是馬上點頭贊成,而宋之恆也表示一切聽從他們安排。
但那天之後,再也沒有關於這件事的後續,宋之恆也就忘了將其拋之腦後。
直到看到剛才那幕,他才忽地想起這個小插曲。
只不過很明顯的,當初陳靜並沒有說服對方。
「那個,小恆,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半晌,陳靜開口說道。宋之恆沒有回答,只是靜候下文。
「下個月的心理輔導,可以麻煩你⋯⋯跟那孩子聊聊嗎?那孩子家裡前陣子出了點事,我怕——」宋之恆趁著等紅燈的短暫時間瞥了眼陳靜,她的頭微微垂下,眼中擔心之意不假。
雨勢似乎有變大的趨勢,至少在安靜的車內,嘈雜的雨聲顯得格外突兀。
宋之恆其實不是不能理解陳靜的想法。
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的青少年無論是有些叛逆或自負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的狀況明顯不只是叛逆期可以解釋的。抵觸他人的幫助,連借把傘都不願意,那晚他的眼神還留在宋之恆的腦中無法揮去。如果是家裡遇到變故,那確實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是否有生病暫且不論。不管如何,宋之恆都絕對是願意幫他的。
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一個孩子因為任何原因而放棄相信這個世界,就算他知道這有些理想主義。
只不過⋯⋯
「靜姐,心理諮商是雙向的。」宋之恆的語氣略帶無奈。
即使他帶著滿腹的善意和包容去關心,對方也可能認為他是虛偽的同情。只要有一方沒辦法嘗試相信,哪怕只露出心房的一個小縫也好,如果做不到,什麼話語都只是徒勞。
陳靜不可能完全不懂這件事,但她還是抱持著一點點的希望。她希望如果老師的身分幫不了劉景清,也許專業人士可以做到。
至少在她眼中,自從宋之恆的診所開始與她們學校合作後,學生整體的心理健康程度是有大幅提升的。
「我會去的。」
見陳靜低頭不語,宋之恆又開口說道。
「但當初簽約的時候我也表示過,我們不會強迫要求每一位學生都參與心理諮詢。」綠燈亮起,宋之恆踩下油門,引擎聲轟隆作響。
「所以,在請求同意這件事上,就麻煩靜姐了。」聽到這裡,陳靜好似看到曙光般抬起頭,眼中滿是幹勁。
宋之恆嘴角揚起,心想宋之升興許算是高攀了。
——
將陳靜送回家後,宋之恆驅車回到診所。
「宋老師。」一聽到大門被推開的聲音,坐在櫃檯的年輕男子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桌上的畫筆,但發現是宋之恆後,便放鬆下來。
「何必跟做虧心事一樣?」宋之恆低頭看著座位上的白翔鑫輕笑道。
對方臉皮極薄,被虧了一句臉上就攀上一絲紅,再加上他皮膚冷白,那抹顏色便更為明顯。白翔鑫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開口道:「我也沒想到是老師啊⋯⋯」
宋之恆瞥了眼白翔鑫的畫,雖然只是草稿,但可以看出是個高中男孩,笑得開懷,滿是青春氣息,但長得卻與作者不甚相似。白翔鑫五官比較柔和,小狗般的眸,眼角微微垂下,與畫中輪廓清晰,眼尾上挑,看著似狐狸眼的男孩不同。
見宋之恆在看自己的畫,白翔鑫故作無事地把畫紙隨意收進了已經有些撐了的資料夾中。
「下個月的到校心理輔導是安排在什麼時候?」宋之恆若無其事地問,沒再好奇白翔鑫畫作中的人。
「稍等我一下⋯⋯下個月是十號,早上九點開始。」他翻出手機,語帶疑惑地回答道。
「這次我去吧。」宋之恆說道。
「欸?宋老師不是向來不參與的嗎?」白翔鑫意外道。
因為心理諮商一向是安排在白天,下午才到診所的宋之恆一般而言不會去。這讓白翔鑫不免有些擔憂,是不是因為自己哪裡沒有做好,所以才要他親自出馬。
「別亂想,跟你沒關係。只是有點事而已。」由於白翔鑫的表情太過明顯,宋之恆只好出言解釋以免對方進入無限自我懷疑的情況。
「那我——」
「跟暄晴說一聲,放她一天假,你跟我去就好。」宋之恆打斷道。
「不應該讓暄晴姐去比較對嗎?我還沒辦法獨當一面啊⋯⋯」白翔鑫說,眉眼下垂,失落意味濃厚。
「她早就在抱怨自己假太少了,再不讓她休息我怕她把我告上法庭。」宋之恆趁著對方聽不到肆無忌憚說著,並要求白翔鑫千萬不可以告訴她。
在得到對方再三的點頭後,宋之恆淺笑著拿過白翔鑫整理好的,之前到校諮商的相關資料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還有——」
在進辦公室前,宋之恆停在門前,向櫃檯說道,嗓音中帶著些許調侃。
「那個男孩出現在你的畫中很多次了。」語畢,宋之恆打開門踏進辦公室,徒留白翔鑫一人一頭用力撞在櫃檯桌上,滿臉通紅。
宋老師太可怕了,他腹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