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歌(三)
本章節 5788 字
更新於: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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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讀取中!」
一連串0與1編列交織,擴大,最終形成一片純白的場景。
「場景構建中!」
場景快速變動,高山流水、清風秘林,夏日海邊,海市蜃樓......最終回到純白場景—終年降雪的白麓寺內庭院—
「讀取連接者的意識中......」
「讀取完畢!」
猶如大夢初醒般,此刻布魯斯小隊一行人同時驚醒,他們身處在禪修機中,卻被打散在不同的時空背景,有的只是一股恍惚的「即視感」。
賽克斯睜開雙眼。發現他身處在巴比倫內,看著四周來去的無明與人類,他顯得有些疑惑,看了看顯影上的時間,現在是人類紀年3340年。
直到他被人叫住,使喚去做他身為無明該做的事,一如既往般,他壓抑著日常的煩悶,重複著枯燥的情報資訊工作。
每一天,每一天......直到他抬頭望向空中的橫幅顯影,畫面正播送著宇宙NEWS。
「哈囉!全宇宙的觀眾們,歡迎收看宇宙NEWS,我是S型的莎羅,今天開始為您服務!」
這位與他差不多時間誕生的無明,其活潑身姿映入他的眼中,恍惚間他看得出神。一位無明與他擦身而過,視角切換,是同樣身在巴比倫內的尼洛,不過是3700年,剛誕生50年的尼洛正辛勤地工作著。
視野拉伸,由巴比倫向外擴展,場景再度變換,來到自由行星「阿瓦隆」,飄著小雨的史卡布羅區。
粉色沙龍的頂樓,菲與墨角蘭倚著陽台。
「吶!你聽我說,今天的客人......」墨角蘭慵懶地吐著煙霧。
菲靜靜地望著遠方,雨霧中閃爍著燈光,若隱若現的高塔,以及塔後方的無垠天際線。
畫面再度變換,陽與陰身處在2850年的伊爾伊爾。
兩人在一處公寓內做著卜算生意,門口「卜運算元」的名稱下,還寫著「妖言惑眾」、「神棍」、「去死」、「殺人兇手」等等汙衊字眼。
黃昏時分,橘黃色的斜陽照進屋內,陽望著蜷縮在角落的陰,無助地像隻小鹿。
「為...為什麼......要讓我有這種能力......」
陽不發一語地敞開雙臂,將陰擁入懷中,陽不知道背負這種詛咒般的能力的壓力,同為雙子機,做為姐姐,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這種能力之所以稱為「詛咒」,便是因為同為雙子機的彼此不能互相預知。對這時的陰而言,陽就如同這道射入屋內的斜陽,耀眼且溫暖,是他的救贖。
陽望著懷中的陰,不安的情緒已經消去,整個人沉沉睡去,這時陽也露出了一抹釋懷的微笑,畢竟他們是雙子機,是一體兩面的存在,是姊妹。
空氣中瀰漫著燃燒的氣味,這是來自群眾熱血燃燒的味道。
這是隱藏在巴特的記憶區塊深處的一絲數據。
人類紀年3000年,12月24日,木衛三,位於伊爾伊爾市中央的自由公園。
中央的火光熊熊燃燒著,照映著群眾激昂的神情,他們是居住在伊爾伊爾的其他星球移民,其中以火星移民為大宗。
因為最近與火星政府的武裝衝突事件頻傳,以及對移民政策的不滿,他們串聯起了整個木星衛星城市的移民們發起了這樣的抗議遊行。
木星政府為此正派遣軍警在現場維持秩序,以防意外發生,這時的巴特正站在公園外圍與其他無明一同守備著現場狀況。
「怎麼樣?現場的情況如何?」一位穿著木星軍警制服的人類問。
那是巴特的長官,長官的手裡正拿著提神的飲料,畢竟人類不是無明,這種長時間盯哨的工作,就需要提振精神的事物。
「從剛才到現在,無異常。」巴特回應。
他們看著眼前的舞台,台前燃燒著火光,台上的演講者振聲疾呼著,歷年來木星政府的種種不友善政策,以及他身為火星人所遭遇到的不人道迫害,台下群眾的情緒隨著講者的聲音衝到最高點,這股聲勢浩大,猶如浪濤般席捲了在第一線守備的人類軍警。
就在這一刻,「意外」發生了。
「砰!」一聲槍響劃破了群眾激情的聲浪。
台上的講者沉默了、台下的群眾陷入茫然,猶如時間暫停般一切活動都停止了,只剩下中央的火焰燃燒的啪吱聲。
「呀啊啊啊——」角落一陣尖叫聲響起。
此刻時間再度流動,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尖叫聲所在,外圍守備軍警們也迅速穿過群眾趕向意外發生處。
「就是他!」
「別放過他,他媽的。」
「這還是人嗎?」
巴特與夥伴們穿過人群,來到意外現場。
他看見了在群眾圍著的中央,一位身穿制服的人類警察正被憤怒的群眾制伏在地,彎曲的手下橫躺著一把手槍,在不遠的角落則躺著一具少年的屍體,子彈穿過少年的胸膛,鮮紅的血液汩汩流淌,滴落在灰白色的大理石地上,血液感染了在場每一位抗議群眾的怒火。
他們憤怒地怒罵著,有些氣不過的便將情緒發洩在那人類警察身上,長官連忙下令讓巴特一行人擋在憤怒的人群面前,將群眾與那人類警察隔開,以防那群眾將人打死。就在一陣吵雜的拉扯中,巴特轉頭望向那人類警察。
只見那人類坐在地上喘著氣,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半張臉被血浸染著,雙眼直視著前方。巴特不知道在那人類在想什麼,只知道在當下憤怒、吵雜的恍惚氣氛下,有一剎那,他看見了那人類咧嘴一笑,露出了張狂的鋸齒牙。
這微笑一直深埋在巴特的記憶區塊,此刻在巴特心中想起了疑問。
「這張狂的鋸齒牙似乎在哪裡見過?」
這疑問如一滴露水滴落,落在平靜的湖水中,產生了陣陣漣漪。
場景猶如電影暫停般陷入靜止,空間再度變換,除了中央的巴特以外,種種影像都快速變動,最後只剩下巴特一人站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
他明白了一些事!
「看來,你似乎想明白了!」聲音自身後傳來。
巴特循著聲音轉身望去,只見身後站著禪心,正堆滿笑容望著巴特,巴特面對著禪心,眼前的禪心身影感應到實物,而起了不穩的變化,只是禪修機製造的數據影像,是這平靜湖面折射的一抹「幻影」。
禪心的影像不斷變化著,在木星警察、A型無明阿琪妮、藤原總司,禪心之間不停變動著,而就在這些變動中,不變的是他們都露出了「微笑」,以及嘴裡那張狂的鋸齒牙。
人類紀年3160年,蓮花星雲,白露-1。
在一片雪白的平原中,亞伯倒在積雪中,其身姿倒臥處映出了人形。
亞伯轉身成大字形,天空的光線灑落,雪緩緩飄落,落得無聲,很難想像這樣的寧靜前,一場暴風雪正肆虐過。
他躺著靜靜的任憑時間流逝,隱約間遠方傳來沉沉的鐘聲,不知道第幾次傳來了。
突然,一隻握著傘的手出現在視野內,為他擋下了雪。
「這年頭不只人倒在雪中,連無明也會嗎?」
亞伯的視線循著聲音望去,是一位穿著禪修羽織的老人,消瘦的臉龐盡顯歲月滄桑,白色的長髮綁成一束低馬尾,握著傘的手雖然如枯枝般歪曲,卻異常有力。
「我住在附近的白麓禪寺,不嫌棄的話,可以來敝寺躲避風雪,暴風雪不久後又要降臨了。」老人瞇著眼笑說。
亞伯隨著那老人走向鐘聲傳來的寺院處,他看著老人的背影,思索著。
藤原時貞,六十年前叱吒戰場,人稱「執劍修羅」的木星傭兵,如今只是個嚮往禪修的八旬老人,或許只有腰間配帶的暗紅色武士刀,還記錄著那段殺戮往事。
「我們到了!歡迎來到藤原家領下的白麓禪寺。」
抬眼望向眼前的禪寺,映入眼中的是身著禪修服的人類與輔助日常生活的無明,有上千位左右,這裡以寺院為中心形成了聚落,儼然是個和平的小國家。
「啊!家主回來了!」人們看見那老人回來便上前相迎。
「你想在這邊住多久都沒關係。」
亞伯在這裡待了十天,這段時間裡,他觀察著藤原時貞的日常起居,冥想坐禪、山中賞雪、日間談話、講經,閱讀遠方兒子們傳來的戰報,雖然他現在是家主,實際上已經將權力下放給了兩個兒子,他的活動範圍只僅限這個行星。
「叮鈴!」窗上掛著的鈴隨風擺動。
這是亞伯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在寺院的旁邊有一座墓園,藤原時貞今天就這麼坐在門前的階梯上,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一座座切割精細的墓碑,靄靄白雪飄落,落在墓碑上、落在地上,落在這位暮年老人身上,他似乎望著眼前的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想起了往事,想得出神了,以至於雪落在他身上也不沒有感覺,而亞伯站在旁邊靜靜地望著一切。
此刻雪落得無聲,而風吹鈴動。
這讓亞伯起了疑惑,因為他接到的任務來自火星政府,內容是監視眼前這老人,並且若還有野心就「除掉」他。如今的藤原時貞只是個一心嚮往禪修的普通老人,舉手投足都是雲淡風輕、瀟灑悠然。
「禪修豈能成佛?」亞伯望著在山中打坐的時貞說。
「禪修不能成佛。」時貞緊閉雙眼呈打坐姿態說。
「那為何禪修?」
「不為何,只求心安。」
「心安?」
藤原時貞告訴亞伯,自己在十年前建立白麓禪寺的緣由,當時他因為游離在戰場中,殺戮不斷的苦果,而內心躁動不安著,直到來到這個行星,看見了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原,以及不知何處傳來的「鐘聲」,那聲音震攝著內心的不安,最終煙消雲散。
「那片刻間,我的內心感到一股『心安』與『平靜』,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那時的感覺。」
這回應讓亞伯更加困惑,他想著身為A型無明,天生就帶著某種戰鬥的「躁動不安」,這或許就是一種心的「不安」?
「我的心也不安著,你能幫我「安心」嗎?」亞伯說。
「呵,那把你的心拿給我,我幫你安。」打坐中的時貞止不住笑意說。
「我的心?我們...無明有心嗎?」亞伯不解的問。
「呵......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在一陣沉默後,遠方山下的寺院傳來第十下鐘聲,這意味著再兩小時,暴風雪又要降下了。
於是,時貞便結束禪修,起身整理自身,為返程做準備。
「啊!對了。」時貞像是想到什麼似的。
「如果你想問我到現在有沒有「心安」?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
「我到現在八十歲了,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真正的』心安過。」他轉身看向亞伯,留下一抹和煦微笑。
這微笑讓亞伯產生更多疑惑了,懷著這樣的疑惑,時間來到了第十天,這天亞伯在禪修室中看見正在打坐的藤原時貞。
「這十天下來,你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時貞閉著眼睛問。
「嗯......」
「那就對了,不管是無明還是人的誕生,總是帶著許多疑問,有些疑問不需要強求,而是順其自然。」
「現在換我發問了。」時貞睜開雙眼。
「是火星,還是木星派你來?」
「是火星政府」亞伯回應。
「......即便我已經如此明確表明自身已無參與戰爭任一方的野心,他們還是不願相信?」
「畢竟你的孩子們依舊以藤原家的名義參與著戰爭,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亞伯說。
「也罷......這果是我一人親手所栽成。」時貞起身,像是有所感應似的按著腰間的配劍。
眼見對方起身行動,亞伯也緊按著武器蓄勢待發。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騷動,一位門口的家僕慌忙地跑進來。
「家主不好了,木星...有三艘木星政府的軍艦降落在門口,他們的軍隊正在門口集結。」
聽到這消息,亞伯放下緊張的手,原來時貞的動作是因為感應到外頭的騷動。
「看來,我的時刻到了。」時貞不急不徐地跟著驚慌的家僕走出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樂意死在你的手下,不過......這機會看來是屬於其他人的了。」時貞露出一貫的和煦微笑說。
寺院內的無明與人類都不擅長戰鬥,所以都在圍牆上蜷縮著,不安的情緒溢於言表。門口的木星軍隊集結完畢,領頭的軍官正叫囂著。
「藤原時貞,出來!」那軍官看起來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
他憤怒的神情,看起來與藤原時貞有很深的仇恨,在看到藤原時貞本人後,他的情緒得到舒緩,露出了一絲不知是欣喜還是釋懷的微笑。
亞伯也緊跟其後,站在門口望著一切。
「我就是藤原時貞,不知道木星政府如此勞師動眾蒞臨敝寺,所為何事?」
「呵呵...哈哈哈......終於見到你了。」那軍官難掩激動的神情說。
「二十五年前,在仙女座星雲戰役中,你殺了我的父親。」
「是這樣嗎?」時貞仰頭閉目沉思。
「既然如此,你想要的是我的人頭,我想請你放過我身後的其他人與無明!」
「可以,反正上頭的命令跟我的願望,都是你的性命。」
「你想怎麼做?」時貞問。
「我父親是在戰場上與你對決時,命喪你手,今天我就再與你對決,以報我父親的仇!」那軍官拔出腰間的軍刀,鋒利刀刃直指藤原時貞。
藤原時貞左手緩緩按著暗紅色刀鞘,右手拔刀應敵,「喀!唰!」那名叫空蟬的武士刀久違的再度出鞘!,那鋒利透亮的刀身60年來竟完好無損。此刻的時貞,神情已不像平時那般和藹,而是專注沉著,彷彿置身戰場般。
「嚇啊——」那軍官快速奔向前。
「鏘!」一聲清響揭開戰鬥。
那軍官的攻勢凌厲,盡顯張狂態勢,不間斷的襲來。時貞則沉穩的維持守勢,內斂不刻意進攻,一時間刀劍碰撞聲不絕,兩人的的身影在雪地中交錯,在積雪地中踏過的足跡深深印著,從決鬥開始,寺院內的鐘聲已響了第三聲。
雪依舊無聲的落下,落在交錯雜亂的足印上,落在咬牙亢奮的軍官身上,他早已殺紅了眼、落在沉穩以對的藤原時貞身上,他調整呼吸,以因應跟不上動作的年紀造成的疲憊。此刻兩人的刀劍已交手無數回,臉上、身軀已有明顯傷痕,血一滴滴落下,落在雪白的地面上,猶如在純白畫布上落下的一抹鮮紅。
雙方屏氣凝神,擺出架式,他們都明白,下一擊將會分出勝負!
「咚...咚...咚——」第四聲鐘聲響起。
「嚇啊啊啊——」那軍官再度襲向時貞。
就在雙方刀劍接觸的瞬間,時貞看出軍官的破綻,順勢將刀納入鞘中,只需一擊居合,便能將那軍官腰斬。
但他將刀納入鞘中後,卻沒有再拔出,而是鬆開緊握的手,平靜的接受攻勢。
「嗚......噗!」雪亮的軍刀直刺入時貞的胸間。
大量的鮮血流淌而下,將雪白地面染成一片鮮紅。
藤原時貞仰頭望向天空,雪依舊無聲的下著,下在他彌留的臉上,那股冰涼,冷卻了他的痛楚,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卻感覺到一陣陽光溫柔的撫著他的臉,此刻他的內心再度感受到那股久違的「平靜」。
最後,他有所感應似的轉頭看向身後,依稀間看見模糊的人影輪廓,他向著那人影露出了一貫的微笑。
此刻,所有人事物都猶如喪失生氣般不再行動,場景陷入電影暫停後的畫面般停滯。
「滋...嘰咿......」場景再度快速變動,在變換的場景中,只剩下亞伯一人在中央,他就像觀影者,閱覽了這段「過去」。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身處在禪修機中,就在他思索著要如何結束這段體驗回到現實時,虛空中傳來了禪機的聲音。
「禪修是一種對話,讓人暫時拋開一切束縛,與內心的自己的『對話』,無論是不願面對的陰影、迷惘,壓力......」
四周的場景變動由快速轉而慢慢減緩,最後停止在火星的聖德拉岡,中央公園的一隅,時間是人類紀年3000年,12月24日。
就在亞伯困惑到底要玩什麼把戲之際,一顆球滾來,停在腳邊。他循著球滾來的方向望去,便看見一位身上染血的小女孩,子彈穿過的傷口處,血液正汩汩流出,後方則站著一位身著制服的火星警察,那警察的身影猶如殘影飄忽不穩定,隨後又變換成其他人的樣子。
變換的樣貌依序從火星警察、A型無明阿蘭伏薩、藤原武藏,最後停在禪機的樣貌。
「這樣的對話,不只是與自己進行,也可以與他人進行。」禪機露出了微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