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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4834 字
更新於: 2024-02-19
乞丐們所待的地方正是黃陵廟旁的屋舍。
雖然婦女們一眾簇擁著來到這裡,老頭們卻無視了她們,自顧自地繼續熱火朝天地交換著意見。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趙大姐等人了解情況,一行人很自然地跟那位始終在此處的婦女打探消息,與此同時也給了屬於對方的那份酬金。
了解完是甚麼導致多位老爺子興奮起來以後,趙大姐用她那渾厚的體格強硬地打斷了老頭們這次得來不易的回春。
無視了一群老男人的抱怨嫌棄,趙大姐還有其他幾位光看外表就不輸男人的婦女,將老頭們強行拉開,介入並阻斷了他們關於花式自殺的討論。
在老頭依然喋喋不休的時候,趙大姐用她那從未在女孩們面前使用過的宏亮的聲音說道:
「行了你們不用吵了!當乞丐也好,不當乞丐也罷!
因為在往後的日子裡,你們都可以一直待在黃陵廟內了!
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通通都會由黃陵派的道長們提供。」
老頭們聞言異口同聲地拒絕道:
「那怎麼行!?」
趙大姐立刻回道:
「怎麼不行!?
知道今日黃陵派的道長找我們過去是做甚麼嗎?
他們是特定告訴我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那就是廟裡有了一筆大額的捐款,足夠幫你們幾位養老了!」
趙大姐語畢,眾位老頭們先是愣了半晌,接著就是爆發出激烈的質疑聲和拒絕聲。
「此事當真!?」
「是哪位善男信女這麼闊氣!?我白某佩服!」
「這筆錢還是先用來修繕廟宇吧?比起我們,廟宇重要多了。」
「是啊!我們還是繼續向外人乞討就行了,反正就算我們降低了乞討的頻率,日子總還是過得去的。」
「對對對!先修廟或者購置田產比較穩妥,我們的事不急的!不急!」
這群老頭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話,表達出的意思就是不願意回去吃免費的飯。
對於這些老古板,被特意交代過的趙大姐自然知道怎麼說服這群老傢伙。
只聽趙大姐說道:
「好了!各位老爺子們!道長們也說了!
從今日起,廟裡不但有了修廟的錢!也有供養你們的錢!甚至連請教席的錢都有了!
所以諸位就別再擔心了!保證一切都足夠花用的!」
老頭們聞言又是一愣,不過這回他們沒有胡亂討論,反而是齊聲讚歎起來。
「太好了!二妃娘娘顯靈了!」
「感謝地官大帝!感謝地官大帝!」
「元始天尊慈悲!靈寶天尊慈悲!道德天尊慈悲啊!」
一旁的婦女們早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並沒有多少興奮,不過當她們見到這些老頭如此開心的模樣,也多少感染了些快樂,同時婦女們也為老頭各自的手舞足蹈感到莞爾。
她們可鮮少見到這群死要面子的老頭如此失態的模樣。
趙大姐等老頭們相互慶賀了段時間後,這才咳嗽了一聲,試圖吸引回他們的注意力。
老頭們這才想起還有一群人在旁邊看著,脹紅老臉的同時又像鴕鳥般故意沒當一回事。
趙大姐也不管老人們心中如何彆扭,開口說道:
「所以你們就不要再去外邊賣諸位的那幾張老臉,向遊人行商們乞討錢財了。
聽趙老頭所言,你們全都知道了外邊乞丐是甚麼樣個評價了吧?
當初幾位道長不就勸過你們別這麼幹了,現在知道是為甚麼了吧?
所以你們以後就待在黃陵廟內養老,讓道長們還有大家照料你們生活就得了。」
趙大姐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
「說來也是我們子孫輩的不肖......這才讓諸位到這年紀還要為我們子孫輩的著想......」
在場的婦女們也深有同感,一個村子內的大家都是互相照應著彼此,她們身為本地人自是打小看著老頭們長大的。
彼此知根知底不說,經過時間沉澱的情感也非同尋常。
所以儘管自家的日子再怎樣艱難,他們幾家也都盡力去湊出部分物資,想讓這些老人的餘生過得更好一些。
畢竟幾位老爺子在過去可沒少幫助地方,她們自然也受過對方不小的恩惠。
話說回來,雖說黃陵廟內的黃陵派是本土的江湖門派,看似霸佔了一方鄉土能方便他們攫取資源,實際上他們就只是一處普通的道門罷了。
他們能靠慕名而來的信眾所捐納的功德金回饋並幫助在地沒錯,但是在更多時候,他們也就僅能維持寺廟香火不絕罷了。
畢竟黃陵派聽起來厲害,運作上卻是普通的道家門派而已。
他們很多時間還是得要親自下地耕種,修練武功不過是為了強身健體,確實也有一些對敵的招式,大多卻只是充作練體的輔助罷了,所以也沒有安排任何模擬實戰的訓練。
也因為這樣,黃陵派雖然如大多門派那樣有著義莊的性質,卻常常苦於缺錢少糧。
不過幸好黃陵廟擴建至今已然足夠龐大,儘管有的地方已經廢棄坍塌,但是剩餘的空間仍足以讓無家可歸的老頭們有個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
但是幾位老頭一聽這話立刻就不樂意了,男人家的事情怎麼輪得到你們小女子來替我們煩惱呢?
所以他們又七嘴八舌地吹噓道:
「甚麼替你們著想?我們這是實現人生理想!乞丐隱士聽說過沒有!?」
「對對!我們是隱士!老趙!老白!你們那天說的什麼,要當浸蚊供蟲餌?還有去那無子溪釣魚來著?」
「是啊!是啊!還說什麼我們這叫做直鉤釣魚!願者上鉤對不對!?」
婦女們聽著最後幾句覺得相當有趣,遂紛紛詢問了起來。
老爺子們對此也沒藏著,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胡亂瞎掰、道聽塗說著。
婦女們這才知道,原來浸蚊供蟲餌並不是甚麼魚餌之類的東西,而是一位在外流浪多年的王子,後來回國做了國王,之後還成為了位很厲害的國王。
無子溪自然也不是什麼溪,他也是一個人的名字,這位無子溪是因為全家人被國王迫害,自己獨自拚命逃出生天後,一路乞討流浪到了其他地方,最後終於手刃仇敵報了血海深仇。
當然了,這些故事自然不是幾位連名稱都念錯的老頭說的,而是最後聽不下去幾人這般胡亂編造的趙老頭還有白老頭親自解釋述說的。
婦女們最後也知道了原來蟲餌不是蟲餌,而是兩個耳朵的重耳。
浸蚊供也並非是捉蚊子當蟲餌,而是這位國王的廟號。
無子溪也不是什麼喝水就斷子絕孫的溪,而是他們耳熟能詳的伍子胥,也就是端午節她們包粽子給的那位伍子胥。
好不容易解釋清楚的趙老頭,他自然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眼見此間事了,他便開口趕人道:
「好了!沒事妳們就趕緊回去忙妳們的吧!別繼續在此處妨礙我們了!」
趙大姐很嫻熟地無視這類型的話,不過她也沒有帶領大家離開的意思,因為她還有事情還未交代完成。
趙大姐說道:
「我還沒說完話呢!喏!白老頭,來!接著!」
說完趙大姐扔了一袋麻布小包過去。
白老頭依言下意識接過後攤開一看,發現裡面居然是一塊十兩銀!
白老頭驚愕問道:
「這!這是...?」
趙大姐當然據實言明這是女孩們的補償心意。
老頭們大感意外的同時也開口互相討論起來。
最初的議論全是在說她們這是貓哭耗子,事情本來就是她們的錯云云。
但是趙老頭在聽了一陣子後就開口駁斥道:
「你們還不明白嘛!?錯的是那時候的我們!
她們的反應才是這世道人們應對乞丐的態度!
反而錯的應該是我才對!
是我沒能早點認清楚世態,還抱持著一絲那可能只是孤例的幻想!
要是我能早些與你們說說我那次的見聞的話,老白就無須白白受那場苦了!」
眾人聞言後陷入一陣沉默,還是白老頭最先說道:
「不管是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了。
當然了,老趙你在這件事上並沒有錯,再說了,我也不是白白受苦不是麼?
重點是我既沒有受傷,而且這些女娃還很有誠意的送上了補償。
所以我想大家也無須糾結下去不是嗎?
反正以後我們也不用出去乞討了。」
白老頭的話得到了老頭們的一致認可。
老頭們統一決定揭過此事不談之後,白老頭這才對趙大姐說道:
「趙大丫頭,這十兩還請妳代我給二妃娘娘添些香油吧!
省得我還得親自跑這一趟。」
趙大姐聞言毫不遲疑地點頭表示收到,畢竟這部分的錢終究還是會用到他們的身上。
趙大姐爽快地拿回錢袋後,她在這裡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於是便呼喚著婦女們準備離開。
直到婦女們走的差不多時,趙大姐這才在臨出門之際隨口說道:
「喔對了!那一大筆錢──就是那些女孩們的人家捐的。」
說完她也不看老頭們的反應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
只留下錯愕的幾位老人在那面面相覷。

雖然老頭們中很明顯有許多人被這則資訊衝擊得目瞪口呆,但很顯然地,趙老頭還有白老頭兩人並不在此列。
兩人早就已經猜出這種可能性了。
畢竟對方的衣著舉止,氣質樣貌皆不同尋常,尤其是還有兩位女武者傍身,再加上隨手便能給出十兩這等大方的手筆,兩老對於幾女的不凡早已心裡有數。
不過四周的老頭們就沒那麼淡定了,他們在回過神來後,第一時間便是大驚小怪地大呼小叫著。
很顯然的,他們很難接受先前給他們印象這麼差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等人能夠改變生活的最大推手。
幾老除了趙白二人外,一夥人激烈地爭執了好一段時間。
最後他們赫然發現,他們吵的議題居然跑到了幾人要不要親自去道謝上。
會出現這種結局並非難以理解。
首先,受辱的就只有白老頭一人罷了,但若真要論起來的話,白老頭充其量就是身不由己地被兩女踩在地上罷了。
人則是因為年老力衰加上從未有過如此經驗,導致白老頭最後是被自己給氣暈了過去。
再來女孩們從頭到尾只是表現排斥,她們並沒有對老頭們進行言語污辱,連最為惡劣的文儒與奇樂,其表現也只是對他們冷麵以待而已。
這點毛毛雨他們在向外人乞討的時候早就已經司空見慣,所以自然也不拿這當一回事看待。
然而讓老頭們寬恕女孩們的主要原因,是幾女各個都長得十分好看。
沒錯,就是長的漂亮可愛,所以老頭們幾乎是在碎嘴罵過幾句後便在心中原諒了幾女。
畢竟對於他們這種年歲的老者而言,光是好看這點就足以抵銷任何的負面印象,再加上如今女孩們不但補償了湯藥費外,她們還是黃陵廟慈善基金的最大出資者的關係人,所以甚麼態度不佳、老友遭難,這些都是小事罷了!
沒看到就連受害者本人,如今都站在一定要去親自道謝的那一方了嗎?
不過最終這群老人家還是打消了主意。
這是因為趙老頭見連白老頭在內一群人摩拳擦掌地準備動身去尋人的樣子,冷冷地說了一句:
「沒見到人家之前對我們的態度嗎?你們這是想熱臉去貼她們冷屁股呢?」
眾人這才清醒過來泱泱作罷。

午後起了一陣小雨,把眾女有些沉悶的心情沖淡了些。
雖然乞丐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女孩們太久,但也多少因為這次的事故,讓眾女清醒並意識到一件事情──那便是楚水再過幾天就要離開了。
受這件事實影響最深的,自然是林黛玉以及胭脂了,連林響都看起來有些低落。
然而這些並不影響女孩們響應楚水的號召,一群人開心地在船樓內玩耍著。
因為空間寬闊的緣故,除了棋牌類這種室內遊戲外,幾女還可以玩一些投壺或者射粉這類室外的遊戲。
如今這陣雨更讓她們體會到了不同尋常的遊玩感受,女孩們的心情反倒因此愉悅許多。
江城也在雨前就回到了船上,他自然從婢女那得知了女孩們的經歷。
聽完後他只想到說這筆帳要不要跟林海算一算?十兩也不少了吧?
雖說是為了保護胭脂,但到底是文儒與奇樂出的手,畢竟如果她們不強硬地害人昏迷的話,自己就不用多出這筆錢了對吧?怎麼樣也得對半賠償吧?
不過江城也就是無聊想想罷了,之後他就忘記這回事了,畢竟也就十兩罷了。
一行人並沒有馬上啟航,畢竟都約好了隔天才出發,這時候的船夫們早已下船不知道玩到哪去了,在江城不著急的情況下,他自然無需強硬召集眾人齊聚並立刻啟程。
樓船於隔日雞鳴後就航行出了黃陵渡口,繼續順流而下往岳州而去。
眾女此時正呆呆望著西面一大片遼闊的湖面,她們被眼前的湖光山色給震懾住了。
昨日因為滿心想著遊覽廟宇的緣故,幾女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山水上,而午後陰雨又將視野遮擋住了大半,雖然營造出了股朦朧的靜謐美感,但那哪能比擬當清晨的曙光灑落時,蒼翠的山林以及波光粼粼的湖面展現出的明豔色彩呢?
見狀的胭脂不由得喃喃唸道:
「現在就已經這麼漂亮了,那麼比這裡更大的洞庭湖,到底會有多麼的好看啊...?」
胭脂早已經從楚水還有黛雪那裡得知,她們在到達目的地岳州城之前,會經過湘州地界最大的湖泊——洞庭湖。
所以胭脂很清楚眼前的這一切不過是前導的預告罷了。
這也導致了胭脂見到如此美景後情不自禁地暢想呢喃。
在其身旁的林黛玉同樣見著此景,自然也聽見了胭脂的自言自語,在附近的楚水也同樣聽見了。
嚴格上來說,在清晨的樓船甲板上,除了從船艙下以及樓船尾部傳來的動靜外,身處前端甲板的女孩們都默默地享受眼前的美景,所以胭脂的話語就成了最為響亮的背景聲。
因此大家都聽到了胭脂的話,幾位同樣沒見過洞庭湖的女孩們也跟著胭脂想像了起來。
最後更演變為沒見過的幾女向見過世面的幾女討教,想要先了解一番洞庭湖的浩瀚。
文儒與奇樂兩女最先發表看法,她們拿大海來描述洞庭湖的遼闊。
然而沒見過大海的幾女根本不知道大海有多麼無遠弗屆。
接著是最為熟悉洞庭湖的林響,畢竟她的洞庭派就在洞庭湖旁,然而她在接收到眾女的目光後並沒有立刻發言,林響先是沉吟片刻後不但沒有回答眾女,反而是轉身奔離了現場。
正當女孩們面面相覷之際,又見到剛才離開的林響飛奔了回來。
原來林響是回去船樓內拿她的寶刀去了。
沒錯,林響拿回她的配刀了,這是洛貞在整理物品時發現這把刀並提醒江城後,後者便順勢將刀具物歸原主了,雖然江城差點忘記這回事就是了。
林響回來了以後,眾女只見她先是甩了幾個刀花,然後快速地找準角度劈砍下去,一陣白芒就這麼在女孩們眼前閃過。
接著林響在調息片刻之後便忽地猛然躍起,其手中的鋼刀不斷翻飛,就這樣打出一招從天而降的刀法。
女孩們只見到一大片白虹如瀑布般瀉下,又如大鯤張嘴欲要吞噬她們面前的整片空間。
林響落地後說道:
「最開始的便是大家現在所見到的,之後的就是洞庭湖的景象了。」
聽到解釋的女孩們這才知道,敢情好林響是想到用刀光來演繹景色的對比,特意回去取刀在她們面前表現呢!
不過很可惜的是,雖然林響十分有心,但是目標的幾人完全沒看懂。
畢竟那一閃而逝的白練雖令幾女驚艷,但也因為太快了,導致她們都沒能看清楚。
反倒是文儒與奇樂十分讚賞林響的思路,兩女甚至掛保證說林響剛才的形容十分到位。
雖然兩位姐姐對此讚不絕口,但是幾女仍對洞庭湖毫無概念。
最終還是楚水用前人的詩句描繪出了畫面,只聽楚水徐徐地唱道: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同時林黛玉也意會了過來,在楚水唱完之後立刻為幾位講解了起來。
幾女總算是對此有了點大致的印象,涵虛混太清、氣蒸、波撼,這些字詞多少讓她們感受到了點煙波浩淼以及煙籠山林的隱約輪廓。
楚水等林黛玉說完了後還特地交代道:
「雖然現在還未到八月,而且雲夢澤也已乾涸,不過大致上就是把妳們今日見到的,與昨日見到的景色合併起來,就差不多意思了。」
然而這方法說的簡單,實際上要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在腦海中融合成一幅全新的畫面,不是這些沒有多少經驗的女孩們能辦到的事情。
於是大家在吃完早點後,便拱著楚水還有見過洞庭山水的女孩們,趁著這幾天路程的時間,先嘗試用紙筆將景色畫出來供大家望梅止渴。

當楚水為了滿足他人而提筆繪圖的時候,另一頭從兩周前便孜孜矻矻趕稿的蔡觀象,也終於畫好了自己嘔心瀝血的傑作,也即是他準備要送給江城的特製圖畫。
不怪蔡觀象如此大費周章且費時曠日持久,為了能夠盡善盡美,蔡觀象的大半時間都用在構思草圖上,並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蓄勢待發以求一個契機,這才方能下筆有如神助般一揮而就。
這樣也就算了,蔡觀象在之後又用了很大的心力在雕琢細節上,再加上這次他可特意用上了色彩,而不單只用水墨罷了。
也因位如此費工,這才導致蔡觀象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不是楚水仍有每日去他那處請安證明人還活著的話,江城家中的幾女都以為這位道長扔下楚水悄悄離開了。
如此殫精竭慮、夙夜匪懈的蔡觀象道長,此時正審查著面前自己所繪的山水字畫。
只見一張有一人高的直式宣紙上,以黃黑為底色的數座山頭布滿了下半部的畫面,其上是一株株黑枝翠葉的奇松古柏。
做為群山眾柏背景的是一條河川流淌過數峰間,最後匯入畫面最底部的湖泊當中。
在灰色筆觸的皴點下,籠罩在雲霧間的山嶺顯出一股超然世外且飄逸空靈的氛圍。
在這樣的層巒疊嶂間,有一座山城聳立在這數股峰林當中,更加凸顯其孤傲卓絕的氣質。
紅瓦白牆在蒼鬱的色澤中是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就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而這座孤城便是蔡觀象這幅畫上的螢火蟲。
只見畫的上半部分是一輪高懸的滿月,不僅如此,更多的藍白在其中交織,形成一幅非常典型的烘雲托月。
這幅畫作蔡觀象並沒有如棔下美人圖一樣留下落款,因為他覺得不需要,更不願破壞整幅畫的整體美感。
不過他還是有將道門的徽記以及武當建清的印章藏在畫中就是了。
取代落款的是在畫面右上方,也即是滿月的相對位置,有一以江城姓名為首字的聯句。
「江流石不轉,城郭在雲中。」
兩句前人的詩句正好貼合了畫中的景色。
這也是蔡觀象搜腸刮肚才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幾句。
雖然整幅畫已臻至完美,看似無法進行任何增減,但是蔡觀象仍然覺得少了些甚麼,就像畫完龍軀龍頭,卻少點上那兩顆烏黑珠子一樣。
蔡觀象當然不怕自己點上了這幅畫就會躍出紙面,困擾他的是他始終覺得畫中缺乏點睛之物。
但是蔡觀象對此至今仍未有一絲頭緒。
就這樣到了得直面死線的那一天,也就是說江城所乘的樓船終於航至岳州渡口了。
這也就代表著蔡觀象以及楚水將要在此地與眾人分別。
女孩們在這幾天雖然盡力忽視別離的陰影,楚水也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有說有笑著,然而彼此都能隱約感到對方想傳達的不捨。
尤其楚水就像不願給大家休息似地,在這幾天安排滿了供大家從早玩到晚的遊藝項目,都再再顯露出對方心中的流連與依戀。
至於名義上的主人江城呢?
這幾天還真沒他甚麼事情。
或許在某個時空當中,作為師傅的江城會跟這位弟子在短短幾天中磨擦出甚麼火花,但是在江城的世界線當中,這種可能性完全不存在。
所以儘管楚水對於江城的印象總體仍然是崇敬的,在與女孩們的相處間,她也間接了解到江城平易近人的一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雖然對楚水而言,江城是僅次於幾女親密的自己人,不過江城在楚水心中的地位就卡在這裡沒有再前進過了。
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與眾女一齊貪享最後的歡樂更是占滿了楚水的腦袋,所以她自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江城身上過。
同樣被情緒占滿腦袋的,還有此刻身在湘州城的李采萍。
李采萍現在是煩躁得要命,因為正有一位她無法拒絕的人正死纏爛打地追問著她的八卦,而且還是如此不留情面的找本人打聽!
這就要說回江城等人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了。
自從江城乘船離開了以後,李采萍馬上就回歸到了原有的生活當中,她重新鋪上了濃粉,畫上了豔妝,再次做回那一臉市儈的合歡宗老鴇,也重拾起了宗內事務,完全沒了江城等人熟識的憊懶模樣。
而在江城離去的幾天後,李采萍迎來了一位特意從京城南下的合歡宗特使,對方是特地前來想找江城商談合作事宜的。
然而因為江城的突然離開,與其失之交臂的特使自然藉機留在湘州城內,並於這段日子中不停騷擾著李采萍。
而這位特使並非他者,就是那位李采萍曾用來比照江城身份的情覺大人,那位以情入道的先天情種,名義上的合歡宗第一人。
這位情覺的到來也並非巧合,她是被李采萍用來形容江城的書信內容,以及得知了粵北事件的始末以後,從而對江城起了很大的興趣,所以這才插手此事並匆匆趕來。
雖然她最終還是錯過了江城,然而江城不過是她來到湘州的一個藉口罷了。
想要擺脫她之前所處的惱人環境,順便過來與同為情種的李采萍見面,這才是情覺臨時介入並趕來的理由。
不過對於江城這人情覺還是很感興趣就是了。
讓情覺不停糾纏李采萍的另一個原因,便是李采萍居然把陰陽符給了對方這件事。
要知道陰陽符可不是僅僅是個銅製令符而已,她還是個能在整片大地上安穩通行的憑證,讓懂行的來進行比對的話,外表質樸的陰陽符與看似來歷非凡的代拳匕,他們絕對會想都不想選擇前者。
只聽這位年紀明顯比李采萍更小,也更顯青春洋溢的美豔女子撒嬌道:
「說嗎——!采萍姐——!
我想知道妳到底是看上了對方哪一點,這才將象徵不凡意義的陰陽符給了他。
莫非——這位江城身上也有某些不、凡、之、處、呢!?」
李采萍並沒有接對方的話茬,她只是用著無奈的聲音道:
「情覺大人,我說過了,這只是因為對方的功勞過大,也因時勢所趨,這才先將陰陽符贈予給他,並作為信物憑證使用罷了!」
只是這位叫做情覺得女子明顯不信,繼續說道:
「那請問我還要再解釋幾次呢?我們的癡、情、姐、姐?
不過既然妳不閒麻煩又重複說了一回,那我也就捨命陪姐姐了。
我說!
若是其他人我還會相信,但是今日的事情卻發生在姐姐妳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身為合歡宗的第三位情種,以癡情入道的妳,能與我們一般以情煉氣,也是宗門內眾多姐妹們的榜樣。
恩,雖然比我差了點。
然而!今日妳居然將陰陽符這等象徵我等身分的令牌給了這位江城當作信物?
妳的貼身之物成為這個男人的貼身之物,妳卻跟我說妳對他沒半點異樣的感受?
拜!託!
癡情的妳於這些年來頭一次對男人如此友善,妳卻跟我說妳沒有感覺?
采萍姐姐,明人不說暗語。
我是怎樣的情形這點大家都知道,妳也知道我是以濫情入道,也就是說,只要感受到他人顯露出的真實情感,我就能以此為養料加速修練。
也就是說,我比妳們兩位還要來的對他人的情緒敏感。
所以......妳並沒有對我說出真話,或者說...
妳的內心深處並不認同從妳嘴中說出的這句話。」
這是情覺這些天來不知道是第幾次再度說了一遍的解釋。
然而聞言後的李采萍明顯不領情,這次她依然想著去敷衍情覺,所以她隨意地說道:
「既然大人想知道我的感覺的話,那我就說說吧。」
情覺又再度補充道:
「別忘了,我可是還記得妳前幾日曾說過的話,希望妳不會愚蠢到用重複的藉口來搪塞我。」
李采萍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用著平淡的語調說道:
「因為他給我一種很舒適、放鬆的感覺,待在他身旁讓我感到很自在。
而在他身周的女子都能釋放出自己的天性,因此我認為他是位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善人。
有時候...我甚至產生了他是此世謫仙的錯覺。」
李采萍把話說完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得到情覺的回應,也就是對方如以往那樣立刻反駁她給的藉口。
當她疑惑地看向對方時,李采萍卻發現情覺正驚訝地看著自己,整張俏臉上全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情覺沒想到李采萍這回居然真的由衷地說出了實話。
關於言語的真實與否,她能憑著身為情種的先天感應立刻獲得反饋,從情感的角度去判斷對方這話是否可信。
只是這個特異功能無法作用在自己身上罷了,就跟人無法在不藉助外物的情況下看見自身臉孔一樣。
情種無法感知到自身的情感,或者說在處理自己感情這一方面,情種與普通人一樣當局者迷。
這也是李采萍明明是不在乎地敷衍,可她卻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的原因。
就如同很多人分明在意的要命,可說出的卻多是傷人的話語。
情覺這回從李采萍身上感受到的就是一股發自內心的歡欣,以情覺得經驗來看,通常人在這種愉悅的情況下,說出的想法基本與真實相去不遠,也就是說,這次李采萍確實說出了心裡話。
就算李采萍還有所掩飾,但情覺依舊能夠肯定李采萍至少在江城這件事上,光是談論與回憶就能令對方情不自禁地開心暢快。
情覺雖然詫異於對方這次說了實話,卻沒有訝異於十多年來深陷情傷的李采萍,如今竟然走出了陰霾這件事。
畢竟早在幾天前她與李采萍見面的時候,情覺就已經暗自驚嘆好一陣子了。
純白的蛋殼上出現了一條明顯的裂縫,任誰都能第一時間發覺。
情覺收穫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雖然整體而言並不多,卻足以讓她不在此事上繼續糾纏。
情覺自顧自地轉換話題道:
「既然采萍姐姐妳的內心打開了,那妳人有沒有打算走出來了呢?」
李采萍雖然很在意情覺方才的表情,不過一來對方作弄戲耍自己也非一兩回了,再來,比起弄清對方剛才的古怪,李采萍更希望對方能閉上嘴別在這問題上糾纏自己。
李采萍也不清楚為何自己不喜歡情覺談及江城,不過這不妨礙她順勢結束這個話題。
對於情覺的詢問,李采萍一聽就知道對方準備找自己出山了。
還未等李采萍回應,情覺就繼續說道:
「那麼姐姐就隨我回去京城吧!
我跟你說喔,那寧府可真是一處奇人異士輩出之地!
剛開始我還覺得老媽子指派的任務煩人,沒想到去到地方後才知道,那裡根本就是我專屬的洞天福地啊!
各種真實不作偽的情感滿府皆是!
采萍姐姐妳也來玩嗎!
尤其是襲了爵位的那對父子,嘻嘻!那兩對欲要將我吃了的目光,每日都源源不斷地提供濃烈的情感供我練功呢!
嘻!采萍姐姐妳說,這些男人是不是傻呀?」
情覺說完後似是回想起了那幾張愚蠢的臉蛋,自己就先情不自禁地樂了起來。
因為情覺笑的搖頭晃腦,使得簪在她髮髻上的那柄鳳凰樣式的金釵,其尾端的鈴鐺也隨著她的動作搖擺作響。
就這樣叮呤了一陣子後,情覺見李采萍沒有回應,於是又補了一句話道:
「真的不來麼?那可是妳心心念念的賈、家、喔!」
情覺說完又自顧自地樂了好一會。
李采萍沉默了半晌後語氣無奈地回應道:
「......此賈非彼賈。
況且...那人也受過應有的懲罰了......只是我自己放不下罷了。」
情覺聞言不屑道:
「他那叫做罪有應得!哼!
也罷!反正現在他們還在老媽子的照拂之下,最多也只是讓他們少些該死的僕役罷了。
恩......等到這位「薄情」的老媽子情薄了,能對賈家下手了,我一定會回來邀請姐姐妳的!」
面對情覺的熱情相邀,李采萍只是微笑著搖頭。
情覺並沒有因為李采萍輕率的態度而氣惱,因為她們彼此都知道以薄情入道的那位並沒有他人眼中的那麼涼薄。
所以情覺所言不過是句完笑話罷了,畢竟一來如李采萍所言那樣,此賈非比賈,她們沒有理由禍害毫不相干的其他人。
再來,想要那位早晚惦記人的老媽子對那位的賈家人情薄,那她們還不如等對方老死比較實際一點。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她們都沒有機會對京城賈家動手。
而情覺來此的目的除了沒見到江城以外,剩下的登堂舞以及藥丸她都已經理解通透了。
但是事情結束的情覺並沒有這麼快離開,她反而打算先繼續待在湘州城一會,四處探聽一番這位合歡宗新顧問所留下的影蹤。
畢竟再怎麼說,情覺這次主動請纓前來所用的理由,就是為了與江城商談成為合歡宗顧問的事宜,只是這次的範圍不再是李采萍那樣的單獨一州,而是囊括了全國境內的所有合歡宗分舵。
情覺這次來就是為了討論報酬以及對方移居京城的事宜,畢竟這樣才好方便江城行使顧問職責等諸多事情。
雖說江城會不會同意倒是另一回事就是了,不過在如今人都沒見到的情況下,基本不關情覺什麼事了。
雖然人情覺沒有見到,但這反而大幅提高了她對江城的好奇心,而從旁打聽一個人便是當代理解他人較為客觀的方式。
在湘州城內,這幾天也有人與情覺同樣好奇著江城。
陳幫主的長官也在江城離開後才姍姍來遲。
對於自己直屬上司正發著的脾氣,陳幫主對此毫無辦法。
首先江城的離開對於陳幫主而言也屬意外,雖然後者擁有快一周的空檔聯絡提醒長官前來,但以結果來看的話,陳幫主清楚自己加急寄出的信件肯定是送到了,不過眼前這位長官絕對沒有收到。
看著眼前的長官胡亂發射著飛針,把好好一株老松弄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陳幫主也理解對方因為沒能完成任務而憤怒的心情,不過面對直屬上司的怒火,陳幫主的心裡並不怎麼慌張。
除了自己的身份還算特殊之外,自己與長官間的情感是經過戰火淬鍊出來的,況且陳幫主早就有了消除對方邪火的妙方。
只見陳良義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並從中倒出一粒藥丸,接著隨手扔向還在大發神威的長官,邊丟的同時邊喊道:
「守忠大哥!接著!」
對方聞言輕巧地用兩指夾住了藥丸,看著眼前這粒香氛四溢的小丹丸,長官似是猜到了什麼,用遲疑地口吻道:
「這莫非就是...?」
陳幫主笑著點頭說道:
「不先驗驗成色嗎?」
長官聞言便立刻將這顆色香俱全的藥丸拋入口中,其間不帶有絲毫猶豫,很明顯他早已知曉這藥丸的用處。
很快地,長官原本肅殺的表情肉眼可見般的和緩了下來。
又過了半晌,一臉慈祥的長官平靜地向陳幫主問道:
「這仙藥還有多少?」
陳幫主笑著回道:
「很多!足夠大哥你上繳給大人的同時,還能夠你吃上好一陣子了!」
說完,陳幫主便領著長官到一處地窖內,看著擺滿整個木櫥櫃的瓷瓶、竹筒、葫蘆等等貯藥容器後,長官不由得納悶道:
「你不是說他只有七天的趕製時間嗎?怎麼可能有如此多的數量!?」
陳幫主早就料到長官會出現這種質疑,畢竟對方得要確保這些上供之物的有效以及妥當,不過因為這些瓶罐內的藥丸都是由自己人親手裝入,所以陳幫主自然能保證裡頭都是如假包換的神奇小藥丸。
而在隨機抽驗下,陳幫主也敢保證在一定的信心水準下,這些藥丸幾乎都是具有實際的藥效。
不過陳幫主對於江城怎麼在這段時間內製作出如此多的藥丸就毫無頭緒了。
然而陳幫主知道江城有合歡宗做為後盾,所以對於這個疑問,陳幫主就只簡單猜測道:
「因為對方的人脈挺廣,所以能調用的人手還蠻多的,我覺得這時間還有數量挺正常的,況且藥效方面我也派人確認過了,幾乎不存在以次充好的情況。」
長官聞言沉默半晌,他正在回想他所得知關於江城的資料,審視了番其人至今為止的作為後,他也傾向於對方只不過是人手多動作快,至於用假貨唬弄他們的可能性則是微乎其微。
畢竟對方不可能做出砸自己名聲這種害人損己的事情。
所以長官覺得陳幫主的回答沒有絲毫毛病,在揭過此事的同時他又倒出了一顆藥丸含在嘴中。
長官感受著入口即化的滑順,以及隨之而來的那股能將自己身心鬱結已久的躁懣驅除一空的清爽感。
長官覺得光是這藥丸就足夠彌補自己這趟的辛勞了,更何況這神奇的小藥丸對於此刻的自己,甚至於國朝大業都具有不可撼動的份量。
因為他的頂頭上司就是代至尊行權之人,也就是說,這批藥丸有大半會落到至尊手上,而對身為下臣的他們,對如今的國朝形勢而言,至尊的身體健康才是最要緊的事。
也因此,長官不準備在這事上追根究柢,不過他卻有了一定要把江城拿回京城的想法。
下定決心後的長官於是說道:
「你說這位江顧問是乘坐蘇商的樓船對吧?」
陳幫主點頭肯定了這個問題。
長官的心裡一時間有了計較,不過為了事情妥當,也未免自己惡了這位奇人的觀感,長官決定還是先回去找更上一層商議才是。
這時候長官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說道:
「上次那家資助魔教的富商你處理的很好,雖然連帶將一個小宗門給拔除了,不過那並非是你的過錯,我也已經派人過去複查一輪了,此事至此塵埃落定。
你也不用太過內疚,畢竟這全是為了大局著想,再說了,識人不明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要怪...就怪他們在錯誤的時間點觸碰逆鱗吧!」
當長官提及蘭行門一事時,倒是讓明白過程的陳幫主有些汗顏,畢竟他差一點就壞了上頭的大事了!
長官並沒有發現陳幫主的異樣,繼續說道:
「對了!這邊提醒你一下。
近期會有一位欽差大臣下來南部各州巡察,你幫中的情況自然也在稽查的範圍內。
畢竟這幾個月來這南部各州可是十分的熱鬧。
粵州的魔教勢力越來越囂張了不說,再加上日前才剛平息下來的水患,所以上頭覺得再不處理可不是個辦法,這才指派了這位新任的九省統制出都查邊。
但是你要小心了,這位可不如我與你這般互知根柢,而且你也知道幫派的情況還不能公開,所以這位可不清楚你以及幫派的虛實,所以你最好別被對方抓到把柄,最好在這位藤條來之前趕緊對幫中自肅一番,不然到頭來要是壞了那位的大事,可不是你能擔待得起的!
切記!這位九省統制可是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細微之處的!好好清查一下幫中的情況!」
見自己的老長官這麼言之諄諄,陳幫主自然不會聽之藐藐。
所以在對方帶著一大批藥丸輕鬆地離開後,陳幫主立刻召集各處人手,下令來次全幫大整頓,好趕在這位奉旨巡察的九省統制到來之前,把有可能跟魔教染上關係的人事物給清除出去。
不然到時候這位有著斬立決之權的藤條,不但會親手除去魔教分子之外,就連陳幫主都會自身難保。

來儀院乙字號院前的梧桐飄落,一葉知秋。
李采萍在雲鬢樓頂見著滿地枯黃的落葉,看著一早便起來練習登堂舞的小乙,回想起了那日渡口小丙代她回答的那番話。
李采萍很高興這些女孩們有了想要追逐的目標,這種她雖然曾經有過,但已不復存在的憧憬。
昨日李采萍與情覺的一番談話,早已無話可說的她被逼著下意識地說出了心裡話。
最初當李采萍說出口的時候,她仍然覺得自己這是推託的言辭,但是事後回想過來的李采萍,認識到情覺的反應無疑是給了這個藉口一記響亮的耳光,李采萍赫然發現這竟然是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讓李采萍最感錯愕的是,自己就這樣被江城軟化並打動了!?
自己就這麼簡單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十多年來的自我折磨都成什麼了!?
李采萍當然不肯接受這在她看來極為荒謬的現實。
這就要說回李采萍的感情史了。
當年因為癡情於一位賈姓男子的緣故,李采萍向對方付出了真心以及她的所有,然而換來的卻是無預警地分別,最後則是從對方的行事上得知了何謂絕情的永不相見。
在最開始那段空等對方回心轉意的過程中,李采萍凝鍊出了一股至極的情感,然而最終卻直接撞上了這面負心大牆,也因為這次碰撞出的火花,才得讓李采萍能以拳拳癡心入道,有了以情煉氣的能力,成了一位癡情情種。
即是李采萍用對那位愛人的癡心來淬鍊內力。
沒錯,李采萍儘管知道了真相,也被對方拋棄於陋處,李采萍仍然愛著那位滿口謊言的騙子。
這才是李采萍能以癡情入道的根由。
能夠以情煉氣之後,因為自身杳冥是獻給書生的緣故,所以導致李采萍最初的內力儲量十分低微,也因為起點過低,情況又比起其他兩位情種更加卑微,這才導致李采萍在面對她們時,會有自己高攀了對方的想法。
雖然這早就是合歡宗的女孩們事前本就知道的結果,因為比起給武者能維持一定程度的強大,比起給富戶能有一段日子的優渥生活,將自己給了書生的女孩們,十個有九個都是人財兩空的結局。
這就是一場女孩們獻出了自己所有,只為獲得那極小機率真愛大獎的彩券。
雖然也不是沒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這種誠知此恨人人有的真情,也不是沒有那種糟糠之妻不下堂,甘願與女方相守且忠貞不渝的好男人。
但是別忘了,千百年來大家能琅琅上口的,始終僅有這麼幾個罷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
對於李采萍這種喜歡上書生的女孩來說,用夢寐以求來形容都顯得有些奢望。
儘管前輩們的經驗再三告訴她們現實有多麼殘酷,愛情的蠻橫無理卻讓她們毫無招架之力。
十數年過去了,李采萍心中仍殘留著愛情肆虐過的痕跡。
心為癡情,所以李采萍早早就有著將就過完此生的打算,這也是她想要保護姐妹們的原因。
畢竟心中所愛已成夢幻泡影,如今的她既無法改變又難以放下,那麼李采萍便將生活重心放到姐妹們的身上。
這也是她主動到湘州城出任舵主的緣由之一。
西風拂過李采萍的臉頰,絲絲的涼意並沒有令她更加清醒。
李采萍很困擾,她發現昨日因情覺而磨擦出的火花,逐漸在她荒蕪的心頭內燃燒著,迫使她將自己才剛塵封下去的感覺給重新搬了出來。
李采萍依舊覺得自己並沒有喜歡上江城,因為她認為自己並沒有主動替後者把蓬門打開。
但是江城卻如春風一般悄然來到,當寒冬消融後的第一朵花開時,間接證明了他的降臨以及主宰。
李采萍此刻的情感就是這樣一副情況,儘管她始終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江城無聲無息地住進了她的心中,李采萍也因為逐漸熟悉了房客的關係,情不自禁地解開了自己扣上的門鎖。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
樓船越往北駛去,見到的風景早已不是一整片的翠青碧玉,而是紅黃綠藍交織出的五彩繽紛。
洛貞也開始替江城換上了用料厚實的冬裝。
雖然江城不在意冷暖,不過女孩們可是對氣溫敏感的很,她們對於換季也早有了準備,對於彼此的分別也是。
到了岳州,女孩們雖然親自目睹了這幾日心心念念的洞庭湖,面對其展現在她們眼前的浩瀚煙波,幾女的氣氛始終達不到最初時那般熱烈了。
或許再怎麼美麗的景色,都無法填補心中的虧憾。
抵達岳州的渡口後,時間剛好過午,既然來了岳州,自然得登臨一番名聞遐邇的岳陽樓。
只是這岳陽樓也不是說誰要登就能登上的,畢竟樓台本身作為官府的財產,在公差面前沒點薄面的話,對方自然不會隨意放人通行。
所以這裡自然由聲震海內的武當一劍清出馬......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首先,江城對於大部分得攀爬的事物的態度,就是我來、我見、我走。
至於登上去感受高處不勝寒的孤寂,或者一覽眾山小的奇絕景色,江城因為見得多了,對於這方面的興趣著實缺缺。
所以在身為家煮的江城不主動提及的情況下,有心登樓的女孩們就有點不敢去拜託江城了。
只是這等生分並非源於畏懼,而是因為各女的心裡都對江城有愧,所以女孩們自然不願拿此事去麻煩江城。
也因為如此,女孩們自然把希望放在楚水的身上。
楚水的世伯蔡觀象,AKA武當一劍清,怎麼說身為武林名宿多少都有點面子的吧?是時候到他在女孩們前顯聖了吧?
再加上以楚水與蔡觀象的關係,相信只要楚水出馬,這件事不說易如反掌,也該手到擒來才是。
然而不出意外的話,這裡就要出現意外了。
還記得楚水曾經見過洞庭湖這件事嗎?
那麼以對方這等豪邁的性格,楚水會放著岳陽樓這座下臨洞庭、前望君山、北倚長江的名勝路過而不上嗎?
至少這個世界線上的幾女所認識的楚水,她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在上次來到岳州的時候,楚水就已經央求著蔡觀象賣過一回面子了,也因此,上回在岳州的楚水可是充分地豪放了一把。
楚水直到今天之前,可是沾沾自喜地回想起好幾次自己上次的壯舉。
因為那回楚水可是倚著欄桿,對著洞庭山水毫不矜持地大喊道: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呀!
見他銜遠山啊!聽他吞長江!
湖水浩浩湯湯!湖邊橫無際涯!
湖面朝暉夕陰!湖光氣象萬千!
正所謂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啊!
哈——哈——哈——哈——!」
楚水當時可是笑的暢快非凡且爽的沁入肺腑,只是如今的她就得獨自享受五內如焚的煎熬了。
因為楚水之所以可以這麼放肆地玩耍,全因當天的那個時候,她用自己世伯的老臉換來了包下頂樓的待遇。
也因為這樣,這次她是真的沒辦法、也不可能再腆著臉去求蔡觀象了。
先不說楚水在蔡觀象前還有沒有臉可賣,不過她可知道自己的世伯是不可能再賣一回了。
雖然楚水不敢完全將實情道出,不過她也沒有想欺騙眾女的打算。
最終她還是隱約地透露出蔡觀象的面子正在冷卻時間,所以女孩們也理解到了雖然她們來到了岳州,卻沒辦法登上岳陽樓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