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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141 字
更新於: 2024-02-21
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我抱著腦袋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我時常這樣望著天花板,以至於能想象出壁虎能爬過的痕迹。時而戴上耳機,放上一首純凈的鋼琴曲,讓那帶著一份哀傷的悠遠旋律回蕩在耳畔,彷彿置身於廣袤無垠的綠色草原,亦或是靜謐蓊鬱的森林深處;時而閱讀完一本書或觀看完一部電影,這樣的狀態則讓我追溯某些值得銘記的片段,讓我思考它們給我帶來何種意義;時而在清晨睡醒之後,呆呆地回味著每一個朦朧虛幻的夢,若是好夢,又企圖與其續上前緣,但往往抱憾嘆息……
但是這一次,卻格外地漫無目的,宛如以某個點為基礎,不停向里延伸,卻沒有窮盡……
上午時,我與張濤因為六年前那起事件去找陳老師問了好多事情,困擾我們的問題如剝洋蔥般一層一層地解決,而最後陳老師似乎由於當初自己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而懊悔不已。
駛離圖書館的路上,我對張濤說:「那8個疑點,陳老師全都為我們解答了。」
張濤並沒有回答,是因為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還是尚未解開其調查之初的困惑呢?
默默騎行了一段時間過後,我又問:「你有什麼想法嗎?」
「暫時還沒有。」
這次回答倒是很乾脆。
「那回去之後,再好好理一理、想一想吧!」
就像始終堅持地心說的人突然發現真理其實是日心說一樣,我第一次感覺離開學校的時候會有這種不太愉快的心情……
我在腦海慢慢思考起我們所調查的東西。
在漫漫的春陽二中歷史中,有這麼一起如同在波長中的波峰般陡然的事件,時人稱之為欺凌事件,經人們口耳相傳也難離「欺凌」二字,但其實根本不是那一回事。
李俊峰因為「心情不好」「看人不順眼」而動手打了王世傑,動機之簡單無理,讓人們自然而然聯想到他欺凌別人的過去。以此為起點,沒完沒了的揭露和討論讓事態越發嚴重,全校都陷入深沼之中。大家都認為是「李俊峰是本性難改」,所以刻舟求劍一般地選擇了「預防」。
讓李俊峰退學的,是達摩克利斯之劍,而不是忒彌斯的誅邪劍。
說李俊峰本性難改,多少有點宿命論的意味,可要論其最初的原因,無非是那愚蠢的動機——「心情不好」「看人不順眼」。
李俊峰上了高中后的差不多一年時間內,重新做人,改過自新,當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結果一切卻因為如此簡單的動機而化為泡影,這跟賭氣自殺有什麼區別呢?
自殺……
我不會自殺,不會因為生活過得平淡和無聊而自殺。
一直以來的跟白開水一樣的無聊生活,於我而言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是像AK系列步槍一樣讓科拉什尼科夫引以為傲?是像《堂吉訶德》對塞萬提斯一樣意義重大?
我不會這麼說,也不敢這麼說,但如果說那些無聊生活可有可無,可以棄如敝履的,我一定不願同意,因為這種想法實在是太空虛太失落了。
然而,李俊峰真的做了形同自殺的舉動……
硬說的話,上了高中后的李俊峰跟我沒什麼兩樣——正常與人相處,好好對待學業,積極迎接生活,除了6月29日的瘋狂舉動。
我不會拋棄這種生活,李俊峰會拋棄嗎?六年後的今天,李俊峰又將以怎樣的心情回顧這段往事?
我翻了身,又側躺著,環視一遍自己不算寬敞的房間,我的書包躺在地上,像個毫無聲息的睡佛。
事實上,李俊峰已經決意上高中后脫掉欺凌者的外衣,金盆洗手,做個普通學生,並持續了差不多一年。他曾說自己那天的行為不經大腦,併流淚悔過,顯然認為自己做了蠢事。他理應知道自己有這麼一段令人扼腕的過去,一旦再次動手,就難免不被人肆意扒出、縱情傳播。
他選擇洗心革面,也應該是想讓那些過去隨風消逝,他把它們精心包裝在玻璃瓶中,然而自己卻一氣之下弄得玻璃瓶碎成一地,裡面的過往罪狀被公之於眾。
李俊峰願意看到這種情況嗎?他是這麼不計後果的人嗎?
到底哪條路才是他希望走下去的——是繼續當欺凌別人的混混,還是普通學生?從那一年來看,顯然是後者。可是只要一動手,自己就當不成普通學生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不懂嗎?「心情不好」「看人不順眼」,便打人幾拳和威脅幾句,這樣真的值得嗎?
如果是我,我會把自己苦心經營起來的一切付之一炬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這無異於自殺。
但李俊峰確實對王世傑動手了,而且雙方互不認識……
等等,我好像想起什麼了。
我跳下床,急忙去翻自己的書包,想找那張校報的複印紙。
找到了,雖然已經很褶皺了,但還是能看。我從凌亂的筆記中,看到——
王世傑高一14班,李俊峰高一17班,徐浩宇18班。
我又想起陳老師說過,兩年前實驗樓尚未將部分教室改用成一般上課的普通教室,而那時全部學生都是待在我們那些一層最多三個教室的教學樓。
校報上並未說明事件發生的廁所是教學樓的廁所,張濤曾打聽到是教學樓的廁所,而陳老師也提到兩位與李俊峰同班的女同學出現在隔壁女廁所,再加上那兩人削蘋果、洗蘋果的行為,結合以上種種可以推斷出,事件就是發生於教學樓的廁所。
一層樓只有三個教室,也即三個班級,不管怎麼想,王世傑與李俊峰都不可能是同一層樓的。
到底是誰去了對方樓層的廁所?是李俊峰去了王世傑那一層的廁所嗎?
不對,高一18班的徐浩宇也曾去過那個廁所,而他與李俊峰是鄰班,他們應該是同一層樓的,換言之,是王世傑去了李俊峰那一層的廁所才對。
如果王世傑沒去李俊峰那邊的廁所的話,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他是故意去的嗎?
王世傑帶著蘋果到那個廁所去洗,偶遇了徐浩宇,便借刀來削,然後徐浩宇離開了,李俊峰進來了,這時剛好只有兩人,仔細想想,這太巧了吧?
這麼想來,也就是王世傑故意創造單獨見面的空間嗎?可是,王世傑為什麼想挨一頓揍呢?
他是抖M嗎?如果真是的話,還是別大肆宣揚了吧,不過他還藉此狀告李俊峰,所以「抖M」的猜測可以否決掉。
或者說,王世傑曾聽聞李俊峰初中時的事迹,而且他對欺凌者深惡痛絕,便打算演這麼一出,不惜挨上幾拳,王世傑只是想讓李俊峰「重操舊業」,然後使其在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最好是能從春陽二中退學。
可是,李俊峰為什麼要配合他演戲?如果別人對他曾是欺凌者的事情又說又罵,而他只要回應「你說得對,我過去確實犯過這樣的錯,對此我很抱歉,但我現在已經改過自新」就可以了,根本犯不著動怒。
然而他還是動手了,一年來的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一切就此葬送。
我坐到椅上,仰臉再度望向天花板,心情變得複雜起來,因為我從王世傑故意跑去另一層的廁所這麼一點漸漸察覺出異樣。
李俊峰已經洗心革面,也應該知道主動挑起事端的後果,如此看來,其實是王世傑強行讓李俊峰動手的。那麼,讓李俊峰這個本已打算當普通學生的人大打出手的,無疑是某些他無法接受、氣憤至極的話。
不過,事後李俊峰對那些話閉口不談,還用「心情不好」「看人不順眼」來一筆帶過,難道那些話已經讓他氣憤到不願暴露在眾人面前了嗎?
我又突然想起了一點——最開始他們被教導主任叫過去時,是王世傑先解釋對方為什麼動手。這一直讓我覺得奇怪。陳老師曾說,李俊峰當時好像根本不想回答,以為是做了錯事不願擔責,但現在看來,無非是不想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然後王世傑也說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原因,李俊峰才順勢承認。我想,李俊峰聽到之後頓時看穿了王世傑的目的——他知道李俊峰不願說,所以只能被迫順從。等待次日會談時,李俊峰才主動說明,也不過是讓王世傑繼續得逞的同時,不暴露真正的原因。
雙方達成了某種一致。那到底當時在廁所,王世傑對李俊峰說了怎樣的話,才甘願被人如此操控和玩弄?他有什麼苦衷?
毫無疑問,是王世傑抓住了李俊峰的某個把柄。他們兩個說互不認識,可信度到底有多少呢?既然上了高中以來相安無事,那麼那個把柄就應該藏在初中的時候了。
看來,這件事還沒完,調查還要繼續……
真沒想到,我從接觸那份校報開始,就覺得李俊峰的過去是與6月29日的事情是完全無關的,現在卻需要重新審視和調查李俊峰的過去,才能了解那個他寧可被當成眾矢之的卻仍舊緘默不言的原因。說來真是諷刺。
我眺望窗外,低垂的夜幕,恬靜的晚上,星星掛得很低,似乎碰到了某個建築物,遠處的明月皎潔得好像夜空中破了個洞。
真讓人想去散個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