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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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07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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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說:「瞧你們倆,一個用《紅樓夢》的話,一個又用《列寧在十月》的話的。中國外國、小說兒電影兒,縱橫開合、任意揮灑,你們真是知道的又多又那麼會活學活用的呀!真夠了不起的。這本事你們是怎麼學到手的?我什麼時候也能跟你們一樣該多好呀!」周路平笑著說:「你也不含糊呀,誇我們的同時,不是也顯白上你自己了嗎。」仨人又都笑了。周路平說:「北京有句老話:『有錢不奶半年閑』,這不等於買回來個廢物嗎?簡直是花了一筆冤錢。你們沒聽見街上的人們在看熱鬧的時候都說些什麼嗎?尤其是剛才那個被人叫做大老鴰的人說的話,雖然語言粗野刻薄,可是話糙理不糙呀,而且還有一定的深刻性和尖銳性呀。他們無不充分而廣泛的反映了老百姓對文化藝術生活的需求渴望。從咱們國家的歷史上看,甭管世道多亂,百姓多苦。個個歷史時期一直都沒中斷過產生經典藝術品。就拿文學來說吧,咱們國家馳名古今中外的古典文學名著不是也不罕見嗎?我爸我媽和我姐以及上我們家來找我二老的同事們也經常說起這些事兒。特別是有個叔叔,還交我背了咱們國家各個歷史時期文學作品特點的口訣呢。」周路平想起了冷若霜的父親去他家時,交他背過的幾句口訣,他說:「我給你們背背這幾句話,你們要是記住了,等將來有了機會,你們就能按照這個口訣上說的各個歷史時期的文學作品特點,有系統的閱讀和欣賞咱們國家的文學名著了。這個口訣就是:『上古神話,《詩經》、《楚詞》,先秦散文,兩漢樂府,六朝志怪,唐代詩歌,兩宋話本,元代散曲,明清小說,民國戲劇』等等。非常可惜的是,這些千古精華全都遭批被禁了!誰要想欣賞一下其中的點滴內容,還得跟欽犯逃避抓捕一樣,躲到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嚴嚴實實的把自己藏起來。這叫什麼事兒呀?難道咱們國家幾千年以來,一代代的藝術家辛勤創作的古典傳統文化藝術品,還不及近幾年他們新創的那幾個革命樣板兒戲呢嗎?傳統文化藝術品遭批被禁,新的藝術品他們又不讓創,這不是把個具有四五千年悠久傳承的文化古國糟踐成了一片文化荒漠了嗎?!咱們國家自從三皇五帝到文革前夕,都四五千年了,甭管世道怎麼混亂,文化傳承的源流可一直沒斷過呀?!所有藝術品都應是全人類共同的文化財富,他們這些人把數千年文化古國的藝術給斷了后,怎麼也把好些世界性的文化藝術精品給絕了流呢?雖然從去年開始,由於政治形式的需要,播放了幾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少數電影兒,可那又算得了什麼呀?從藝術上看,並非精品,從數量上看,也少的可憐。這些人如此行事,不是把他們自己和全國百姓,從時間到空間,都給死死地箍在了鐵罐兒里了嗎。他們不在乎百姓的苦樂,難道就連他們自己的『生前身後名』也不管不顧了嗎?說起來現在搞的是文化大革命,可是折騰了這麼多年,怎麼讓人覺得到處都像大革文化命的呀!」吳李都笑了。
李曉村說:「路平,你這話也夠上犯逮的罪過了。」周路平說:「嚯,你行啊,在這兒等著我呢。」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說:「算了,我又扯遠了。我這人就是有毛病,一說起話來動輒就是古今相貫、中外連橫的。」吳運時說:「你說的不是挺好的嗎,昨天該謹慎的時候你大放厥詞;今天該你大展才能的時候,怎麼反倒自慚自怨起來了?」李小村也說:「路平,你肚子里還真有貨呀,不簡單。我背了一些古文,雖然不算多,但是在咱們這些盲生里也算是可以的了,自我感覺也算不含糊了。可是跟你一比,還真想不出來、說不上來你這些話。看來你的口頭兒功夫好像也不全在讀書上吧,不得了。我什麼時候也能跟你和吳運時似得那麼會想能說的,該有多好呀!」周路平說:「行了,你就少說兩句吧。我爸老說我『讀書廣而不深;知事雜而不精,最多也只是個長著腳丫子的書櫥罷了。』」吳運時說:「你們家的周老編輯也夠刻薄的。就算是書櫥,也是個玻璃書櫥,能讓人一目了然嗎。」李小村說:「還是個永不上鎖的玻璃書櫥,取用方便。」吳運時說:「也是個綜合性的玻璃書櫥,遇事兒就能應對自如、左右逢源。」仨人大笑。吳運時又說:「你一說起話來總是那麼旁徵博引、曉理動情的;一遇上問題又能反應機敏、觸類旁通的,大概都是得益於此吧?這不是也挺好的嗎。別在乎人家說你是什麼,該用的時候能用得上就行了,再怎麼著,也比那些書到用時方恨少的人強多了吧。行,周路平,你就這樣下去吧,長此以往,說不定還會形成你個人獨特的思想風格和處事方法呢。」李小村也說:「看來你還真不是一般的雜家,而是又龐又雜的家呀。」周路平笑著說:「你這叫什麼話呀?你們快都住嘴吧。難道你們非要把我逼到無地自容的尷尬地步不可嗎?」仨人都笑了。李小村問:「路平,你們家不是有五口兒人嗎,怎麼就剩你們爺兒倆了?別人都上哪兒了?」周路平說:「我姐在云南插隊落戶;我媽在湖北下幹校;我弟弟常駐我奶奶家。一家五口兒三地四廂,父子二人在家留守。可不也就這樣兒了嗎?「李小村說:」五口兒之家身分多地,大事小情心懸個方,這日子可怎麼過呀?!」吳運時說:「小村,全國城鎮莫不如此,此事此情豈止周家呀?誰家不是四分五裂,哪戶不是殘缺不全呀?!我哥不也是身在東北常年難歸嗎?這就叫:月亮月月兒圓,家家兒不團圓。剛才我說你們農村人年年兒都能吃上新糧食,這只是一好兒。不論饑飽寒溫,一家人都能常年朝夕廝守在一處兒,這又是第二個好兒了。」周路平說:「我說運時,你可要再思再想再總結呀,爭取湊出個中國當代農村的五好之家來。」仨人無不大笑。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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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笑著說:「行了,咱們雖然都說了各自對一些現實問題的看法了,但這還不是咱們最大的收穫。咱們今天下午最大的共同收穫就是:咱們已經發現了自己具備了初步的獨立觀察和獨立思考問題的能力了。咱們這趟街可真沒白逛,我已經開始初步嘗到了獨立思考問題的甜頭兒了。」吳運時說:「從現象上說,雖然你看到了咱們共同的最大收穫,但是你初步嘗到的口味兒還不是最甘甜的本質。咱們今天嘗到的最甘甜的本質就是敢於批判當前流行的政治觀點,而且還是毫無懼怕、直抒胸臆。人有了獨到的眼光兒與獨立的見解固然可貴,但是要是有了敢於挑戰權威和勇於批判現實的能力和精神,才是最可貴的呀!」周路平說:「要是有了這種能力和品格,一旦大事臨頭,就要為了顧全大意而甘願冒險犯難了。」吳運時說:「平時人們愛說『好人難做』,看來英雄更難當呀!」李小村說:「咱們現在還是十四五歲的青少年,為了天下大意冒險犯難的英雄大舉還輪不到我等頭上。即使將來我等長大成人,如此維護大意之舉也難以輪到我等盲人頭上,不然的話,咱們國家豈不成了『西蜀無大將,廖化做先鋒』了嗎?咱們還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些吧。」吳運時說:「看來咱們這些只有少半條命的人,就是真龍天子,也得像蟲一樣活著了!」周路平說:「你看你看,你又來了。」李小村說:「運時呀,你大可不必因此兒灰心喪氣,只要你能時時保有一顆樂觀向上之心的精神,多大的困難都壓不倒你。『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意於人民的人。』有現成兒的本時代最強音,你怎麼就不能『活學活用』一回呀?」仨人大笑。李小村笑著說:「今天逛街,有了那麼大、那麼多的思想收穫,跟咱們所遇的小小不快相比,也應該算的上得大於失了吧。這就應了我在路上說過的老子的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了吧。運時,老子靈不靈啊?」仨人又都笑了。李小村接著說:「但願我們仨人從此不再盲從。」吳運時說:「有這個願望自然很好,可是要真正做到也真不容易呀!」周路平說:「你說的對。儘管如此,我們既然已經開始邁出了第一步,以後就應該一直往前走下去了。當然,就像咱們剛才意識到的那樣,這需要很大的勇氣,更需要足夠的智慧。」吳運時說:「還要加上我們必須經常學習新知識、新思想。」李小村也說:「我們還要學以致用、勇於實踐。」周路平說:「行啊小村,進步不慢也不小呀。」李小村說:「老守著你們倆,想不快不大的進步也不行呀。」仨人都笑了。
李小村笑著說:「今兒個後晌兒我跟你們還真沒白逛街,聽見的人和事兒在我們那兒多少年都沒聽說過。可是我一聽就能懂,因為這都是老百姓自己說的自己的事兒。特別是聽了你們倆的議論,我心裡就更亮堂了。咱們仨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小忙人而,眼睛看不見,對外頭知道的不多,讀書就更少了。可是就憑咱們今兒個後晌兒聽的和剛才說的這些事兒,咱們老百姓可怎麼辦,咱們國家可怎麼辦呀?我覺得咱們能聽懂這些,能想到這些,能說出這些,不是說咱們有多聰明,而是這些事情實在是太多、太爛又太顯眼了。你就是想不聽不想這些事兒都不行。現在的人們心裡都有各自的願望,又都有各自的看法,真正敢說出來的、會說出來的,就如我等者有多少呀?」周路平說:「甭管有多少,我輩這些議論絕不是最早的、最勇敢的,也不是唯一的,更不是罪深刻化、最理論化、罪系統化的。運時,我姐跟我說過,文革初期有個叫遇羅克的人,你哥跟你說過嗎?」吳運時說:「我哥不但跟我說過,他還給我念過、講過遇羅克的文章呢。文革初期,有一副叫『鬼見愁』的對聯兒傳的很廣,現在我還記得呢。上聯兒是:『老子英雄兒好漢;』下聯兒是:『老子反動兒混蛋。』橫批是:『基本如此』。」吳運時頓了一下說:「當時,遇羅克針對這副鼓吹血統論的對聯兒寫了很多也很深刻的批判文章。我哥說:『文革初期,這副對聯兒和遇羅克的批判文章傳的很廣。』我哥還說:『遇羅克的文章寫的非常好,受到了很多有良心、有正義感的人的支持,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當時的紅衛兵。他除了批判血統論以外,還寫了很多別的政治文章。可能這些文章觸怒了上頭,所以沒過多久,就聽說遇羅克被警察抓了。』從那時到現在,我一直再也沒聽說過他的消息了。我覺著,如今他在不在人世可能都兩說著了。從遇羅克的遭遇來看,在當前的形式下,誰要是順著流行的政治觀點說話做事兒,他未必得到好處,誰要是憑著良心和正義感說話,誰就准得倒大霉。儘管如此,我相信:遇羅克不會孤立。不論是當時,還是後來,乃至到現在或者將來,如遇羅克者,一定會大有人在。」周路平說:「說的好,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李小村也說:「運時,我和路平一樣,也完全同意你的看法。這在我們家那兒就叫『有向著東家的,就有向著夥計的。』」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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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問:「路平,儘管你今天感覺良好,又信口胡謅了什麼『斷後絕流箍鐵罐兒』的話,可是你想過這些現象的背後是什麼嗎?」周路平說:「我還真沒細想過,你說說看。」吳運時說:「當年我哥跟我議論時政時,我們也說了好些現象,可是越說越心裡迷惑不解,後來經過我們倆反反覆復的不斷研探才似有所悟。我哥說:『從上一年級開始,學校一直就對咱們灌輸奴化思想。什麼「大人的話都是對的」;「個人要絕對服從集體」;「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兒,集體的事兒再小也是大事」;「對領導就是要絕對服從」等等。集體和領導的事兒姑且不論,難道大人里的壞人說的話也都是對的嗎?壞人以外的大人說的話也都是對的嗎?這不是十足的奴化思想,典型的奴化教育嗎?它的最大危害就是扼殺人的個性發展和獨立思想。長此以往,人的獨立人格兒與創新意識不是就全被閹割了嗎?這可是全民族的大災難呀!不但如此,現在的一些當權者又從多方面封閉老百姓的耳目,上頭說什麼,就強制老百姓信什麼。誰要稍有異義,就要橫遭非禍。他們用各種手段把老百姓的心口手給管的死死的。這不是大搞愚民政策嗎?他們認為:百姓越無知,就越好管、就越好騙。所以他們才敢有恃無恐、為所欲為的大搞獨斷真行、神秘主義、任意施威、隨心所欲的陰謀詭計。從文革以來的情況看:政治觀點流行無常,人們跟著胡亂嚷嚷。幫派林立蟲爭鼠斗,利用群眾爭相坐莊。什麼國家的前途,民族的希望,百姓的命運,未來的發展,都被他們一股腦兒的拋到了九霄云外。』」周路平說:「要是這麼著,那也太可怕了。那不是離人性的高度解放越來越遠了嗎,那不是成了大倒退了嗎?看來,你的所謂:『就算用不了我說的幾千年的時間,要想從形式到內容,從現象到本質的完全進入一個嶄新的人類社會階段,至少需用幾百年、上千年的時間也不應算長』的說法兒,也算是夠樂觀的估計了。」
李小村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俗話說的還真對呀。咱們這麼小的歲數,都沒念過大書,又都眼神兒不濟。閑的沒事兒,在這兒說天說地說未來的,要是萬一被那些長著隔牆之耳、遮物之目的賊聽見、看到了,能信都是出自咱們的心、咱們的口嗎?倘若如此,又該抓住咱們,沒完沒了的窮追猛打挖後台了吧?」周路平說:「要是那樣,只能說明他們是井底之蛙、少見多怪。《紅樓夢》里,賈寶玉等一干小哥小姐,不是整天價嘴裡也凈是古往今來、詩云子曰的大人話嗎。他們可都是常年被封在榮國府內大觀園裡的呀?而且當時那些人還都是比咱們現在小好幾歲的呀。比起他們來,咱們非但無過,反倒是略顯不及呢,自古英雄出少年嗎。不管怎麼說,咱們總還都是按照一定的道理和基本規律說話的,這些話要是到了賈寶玉嘴裡,指不定又得說出一番什麼樣兒有天無日的大不敬的話呢?要是果真如此,還不得把老想動不動就追查所謂後台的賊們給氣的丟了魂兒,嚇的半死兒呀。」李小村說:「路平,你還真行。先不說你能記住《紅樓夢》里幾多人、幾多事兒,單說這種活學活用的本事,在這麼多年裡,你們家兩位大編輯和你姐姐就沒白給你念書講理,你也沒白聽他們給你念《紅樓夢》。」周路平說:「小村,就憑你這番話,趕明兒我說什麼也得讓你去我們家一趟,讓你把這番話當著我們家二老在好好兒的重說一遍,讓他們好好兒聽聽,他們這麼多年裡,在我身上一丁點兒也沒白花功夫。」仨人都笑了。吳運時說:「咱們剛才說的這些話和瘋子老太太的話以及傻二的話,最多也只能在咱們之間說說,千萬別和外人說,說出去就是禍。一旦出事兒,那可不得了,恐怕就得輕者敗家,重者斃命,咱們的親人多少輩子都甭想翻身了。用當年紅衛兵造反時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踏上一萬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李小村說:「到時候可沒人把咱們當瘋老太太和傻二呀。」周路平說:「沒錯兒,還沒人把咱們當說話半瘋兒的大老鴰呢。」仨人一陣大笑。李小村問:「路平、運時,文革這些年裡,你們說話是不是都跟咱們這兩天一樣啊?」周路平說:「就算我們都是政治家,也不能老是這樣兒說話呀,那得多累呀?那還不得又折福又折壽呀?」吳運時說:「用胡為文的話說,我們這些年裡整天價都是:『男盲生襠里拉胡琴兒——瞎扯蛋。』用樊小無的話說,我們這些年裡就是:『聊了山、聊了河,聊了大塔聊車轍。侃了地、侃了天,侃了人鬼侃神仙。』總而言之全沒正文兒。」周路平說:「從昨兒個下午到現在的二十四小時里,我們跟你說的正經話不但補足了文革以來所有該說而沒說的正經話,而且還大大預支了今後好些年裡該說的正經話。」吳運時笑著說:「我說路平呀,你還是幽著點兒吧,如今世上可沒有治話癆的葯呀!」李小村說:「你們倆怎麼也跟胡為文、樊小無、商無悲他們似得那麼貧呀?」仨人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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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笑著說:「說正經的,通過這兩天的回顧,特別是昨兒晚上咱宿舍的卧談會,我還真把過去好些年裡走過的路盤點了一遍,總的感覺是:包括冀藝強、胡為文在內的咱們這代學子,在不經意間還真成熟了不少呀。運時,你說呢?」吳運時說:「我也有同感。記得文革開始之初,咱們都覺得這下兒可好了,再也不上課了,可以足玩兒了,就是把天頂起蓋兒來誰也管部著了。老校長的胳膊被人撅折后,對你、我等人都是個觸動!六九年春夏之交,咱校給不少胡鬧的學生辦了學習班兒,對咱們又是個觸動。隨著年齡的增長,見識的增多,我輩學子一直處在不斷的覺醒之中,特別是去年咱們排改選排長前後,這種變化更加突出了。改選排長的事兒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是卻讓咱們看出了包括女生在內的全排同學的進步與成熟,在這方面表現最突出的女生就是宋雅詩、柳曉溪、苗春雨和傅饒。從那以後,就是一發現咱們有事兒上來就批評咱們大家的常老師,跟咱們全排人說話時也顯得跟大人說話似得了,在一些情況下還略顯客氣呢,看來咱們的進步與成熟常老師也看出來了,而且還不敢小覷了呢。如此明顯的變化你們就一點兒也沒覺出來嗎?」仨人都笑了。吳運時笑猶未盡的說:「要是不往這方面想,誰也沒什麼感覺,可經過這兩天的回憶,使咱們比較清楚的看到,近些年來,咱們不都是這樣兒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的嗎?如此說來,咱們就把這兩天的所言所論權且看成是對我們過去若干年的一次總結吧。小村,你這一回來可非同小可,讓我們無意間總結了若干年的過去;看到了我輩學子的逐漸成熟;開始懂得了主動人生的異議;初步嘗試著分析各種社會現象;敢於探索批判時政問題;不被種種花言巧語所左右;找到了今後發展的基本方向;堅定了堅持正確信念的信心。」李小村笑著說:「嚯,沒想到我回來的異議竟有如此之大、如此之多呀!我要是有先見之明,就該再晚些回來。那樣兒,你們的成熟感和意義感不但會更強、更大、更多,而且說不定還會有很突出的成就感呢。」仨人大笑。周路平問:「吳運時,儘管你說了這麼多,都是一萬句也頂部了一句的廢話。我老人家要是說出一番一句頂一萬句的話,不知你吳某人如何作答?比如,我們現在應該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上,準備將來為國家和百姓做點兒什麼?現在又當從何入手做準備?你當如何自解呀?」吳運時說:「行,周路平,你夠狠。一句話就把我從浪漫主義的神思遐想中強拉回到嚴酷的現實主義的當前環境中來了。我何以自解?唉!『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吧!」周路平笑著說:「怎麼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吧。行了,時候不早了,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你們先回宿舍吧,我找宋雅詩、柳曉溪她們要點兒去污粉,再去水房把這飯盒兒好好兒的刷刷。」說著,他從李小村手裡拿過了飯盒兒就走了。
吃晚飯的時候,周路平、李小村和吳運時仨人往飯廳走著。他們離飯廳還很遠呢,就聽見飯廳里人聲鼎沸、喧鬧一片。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周路平看見了站在飯廳附近,手拿著飯盆兒的柳曉溪和苗春雨:「你們怎麼不進去呀?」柳曉溪說:「你聽聽,裡頭怎麼待呀?」苗春雨說:「我倒是進去了,還沒站穩呢,就被吵鬧聲兒推出來了。」周路平他們仨笑著走進了飯廳。飯廳里果然是混吵亂鬧、震耳欲聾。有大聲喊人的,有敲盆兒敲碗兒的,有高聲喧嘩的,有放聲狂唱的。「朔風吹林濤吼峽谷震蕩,望飛雪漫天舞,威威叢山披銀裝,好一派北國風光。山河壯麗,萬千氣象……」周路平一把拉過正在引吭高歌的侯繼生,跟他耳語了幾句,侯繼生轉身出了飯廳。不大一會兒,飯廳門口傳來一聲爆吼:「你們要瘋呀,誰再叫喚我就處分誰。」飯廳里馬上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大家沒聽見有什麼動靜,又漸漸開始了竊竊私語,有人問:「哎,怎麼大管光打雷,沒進屋呀?」有人說:「打完雷又進屋,那還有什麼意思呀?人家要的就是尋常不見人,爆雷震人心的效果。」人們又開始了隨便說笑,飯廳里的嘈雜噪音又在逐漸曾大。高唱的高唱;亂敲的亂敲; 喊叫的喊叫;喧嘩的喧嘩。直把個飯廳鬧成了雜音難分、震人心魄的混沌世界。這時只聽見「嘩啦」的一聲,隊伍前頭一下子開了四個賣飯窗口兒。四列縱隊一下子變成了四疙瘩人堆。伙食班長范長友高升喊著:「都排好了,什麼時候排好隊就什麼時候賣飯。」范長友的話音剛落,有人就大聲兒喊道:「你們都別嚷了,范頭兒要賣飯了。」大家一聽笑嚷到:「老范要賣飯了。」有的嚷到:「別吵了,范賣飯了。」還有的喊道:「賣飯、賣飯、賣飯了。」人堆立刻恢復成了人隊,人們的喧鬧聲也小了很多。樊小無端著飯、哼著歌兒正往飯廳外走著呢,顧小山一把拉住他說:「晚上玩兒會兒排怎麼樣?」樊小無說:「不行,我還有事兒呢。」顧小山說:「操,玩會兒吧。」這時一只大手輕輕的放在了顧小山的肩上,跟著傳來了一個和藹緩慢的聲音:「這是什麼學生呀?怎麼一張嘴兒就是操呀?」眾人突噴鬨堂爆笑,餘音繞梁許久未絕。那人小聲嘟囔到:「這也值得笑,真他媽扯淡。」樊小無抬頭一看,原來是武政委。他端著飯「滋溜」的一下兒就躥出了飯廳。周路平和李小村、吳運時他們端著飯出了飯廳往宿舍走來。一路上有好幾個端著飯,喊著「水水水」的人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喬百工端著飯也喊著:「水水水。」從後面走了過來。梁滿懷扶著他的胳膊說:「我我我。」喬百工喊了聲:「梁隊長,您好。」梁滿懷說:「唉,我好。」倆人都笑了。梁滿懷說:「這兒人多,你慢點兒走。用不用我送送你呀?」喬百工說:「謝謝您,不用了,我能行。」梁滿懷說:「好,那你就慢點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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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他們離宿舍還很遠呢,就聽見屋裡人們狂笑不止。吳運時說:「路平,樊小無准跟他們說武政委呢。」周李喬說:「那還用說。」他們一進屋就聽見人們沒完沒了的狂笑。周路平問:「你們笑什麼呢,這麼大聲兒?」樊小無說:「你裝什麼蒜呀,准不知道我們笑什麼嗎?」周路平說:「知道我還問什麼呀?」樊小無問:「剛才武政委在食堂說顧小山,你沒聽見呀?」周路平說:「聽見了,怎麼了?」樊小無說:「這麼可樂的事兒你就不覺得好玩兒嗎?」周路平說:「有什麼可樂的,咱們不也常說這個字兒嗎?再說咱們以前也聽見武政委說過這個字兒呀。」樊小無說:「今兒個可不比以前,大眾場合、如此粗話,猝不及防、反差甚大。你居然無動於衷、不覺好玩兒?得得得,我要早知道你這麼沒情趣,我還跟你廢什麼話呀。真是掃興。」說完他就坐在自己床上吃起了飯。剛才聽樊小無講武政委的人們也都買飯去了。李小村問:「百工,你們幹嗎從飯廳出來都喊水呀?」喬百工說:「一是喊著響亮省事兒,就一個字兒;二是警告危險,省的又挨撞又挨燙的,弄不好還得上醫院;三是特別管用,只要你喊著走,就沒人撞你。不過你也別光喊,也得聽著點兒,不然沒人撞你,你沒準兒還撞上別人撞上東西呢。梁隊長把水聽成誰了,才扶著我的胳膊說:『我我我』,跟我說了幾句話呢。」大家一聽都笑了。這時,糊為文端著飯走了進來。他往自己床上一座,就吃上了。他吃了幾口就問:「小村,你來校兩天了,最大的感覺是什麼?」李小村說:「算上你在內的同學們對我都挺好的。」糊為文說:「不對,要我說,你這兩天最大的感覺應該是比你在家時吃的好了。」李小村說:「吃飯是小,人情為大。」糊為文說:「你不承認就算了。你知道我們隊你的最大的感覺是什麼嗎?」李小村說:「你說說看。」糊為文說:「你說話帶出你們家那邊兒的土詞兒太多。比如昨天你說買飯盒兒,要是我們就說到商店買,你說去合作社。剛才在飯廳買飯,你要買柿子椒炒土豆片兒,又說成買包子椒。逗的飯廳的人們一陣大笑,要是沒有武政委前邊兒說了更逗樂的話,你就是今天晚上飯廳里的第一笑了。」李小村聽了也笑了:「我不是剛來嗎,時候長了就好了。你還少說了呢,今兒個後晌兒,我們在買飯盒兒的路上,我就把太陽叫成老爺兒,把自行車兒叫成洋車了呢。沒辦法,我盡量快快兒的改吧。」周路平說:「也用不著著急全改,有時候說話代點兒家鄉的土詞兒,到讓人覺得很別緻呢。」李小村問:「路平,你昨天和今天怎麼把咱們買飯盒兒的地兒叫山貨店呀?」
周路平說:「那個店裡賣的很多東西,都是老百姓過日子、幹活兒常用的小物件兒。比如:鍋碗兒瓢盆兒,餅鐺、礤床兒、水汆兒、撥鎚兒、夾板兒、烙鐵、錐子、針線、頂針兒、襪板兒、烘籠兒、火筷子、火鉤子、沒鏟兒、煙筒、柳子、楊鐵皮爐子、剃刀兒、棒槌、鞋拔子、掏耙什麼的。還賣些從農田、山上採回來的原料做的東西和山果兒什麼的。比如:笤帚、掃帚、炊帚、耙子、山裡紅、酸棗兒、栗子、核桃什麼的。咱們這兒是城鄉結合部,所以還賣些小農具。比如:爪鉤子、三齒、四齒、躥追、蒜槍、爪鐮、鐮刀、薅刀子、筐頭子什麼的。雖然這個小店兒不大,可是一般家庭過日子或者做點兒小農活兒常用的東西,差不多都能在這兒買到,所以,人們才管它叫山貨店。」這時商無悲端著飯走了進來,他一邊兒「喀吃喀吃」的嚼著柿子椒一邊兒大聲而說:「今兒個的柿子椒土豆片兒炒的還真不賴,還賣的那麼便宜。沒想到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能吃上這玩意兒,我老人家真乃口服不淺呀!」」糊為文說:「不對,那叫包子椒炒土豆片而。」大家都大笑了起來。樊小無說:「我剛才吃了半天柿子椒,口味兒和口感都挺不錯的。我這兒還有最後兩片而包子椒,我得好好兒嘗嘗,看看這包子椒跟柿子椒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接著,他就把柿子椒嚼的「喀吃喀吃」大響。糊為文說:「你小子怎麼把柿子椒嚼的跟野驢吃草的動靜兒似得。留神,別咬了舌頭錛了牙。」樊小無說:「我老人家能把柿子椒,或曰『包子椒』嚼出這個動靜兒,說明範頭兒手下的大廚會炒菜。像這種生熟都能吃的菜就得炒成口感脆生生的才是上盛的手藝、上盛的口感、上盛的口味兒呢。再說我老人家要不把柿子椒嚼出這個動靜兒,也對不起這麼便宜的價錢;對不起把這道菜炒的這麼好的大師傅;對不起這麼個蹊蹺的時機;對不起按摩班諸君的一片好心;就連我老人家這麼會品嘗廚藝的能力也對不起呀!再說了,你甭管我老人家怎麼大咬大嚼,也比你吃草的動靜兒好聽的多。」商無悲等人大聲兒喊到:「河邊兒沒青草,不養多嘴兒驢。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李曉村問:「樊小無,咱們飯廳怎麼在這大春荒的日子口兒上賣上柿子椒了?還賣的那麼便宜,連我都不覺著貴。」樊小無說:「我只聽了個荒信兒。說是按摩班幫助買的,太多的我老人家就不知道了。你也甭問了,這事兒過不了一半天兒的就准有人傳出來,因為太過蹊蹺。第一,時間不對。怎麼青黃不接的時候能吃上這個;第二,來路奇怪。怎麼按摩班也能買出柿子椒來呀?而且還是這麼便宜的?」周路平端著飯盆兒、嚼著飯、走到糊為文跟前兒。用手扽了扽糊為文左胳膊上的紅衛兵袖標:「跟誰借的?」糊為文說:「廢什麼話呀你?要是沒的說你就滾一邊兒去。這也有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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