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０８　（Ⅱ正文完）

　　陰暗得近乎藍紫色的天幕，潮濕中帶點微辣的陌生氣味，鬆軟而不平坦的地面。
　　冷風四起，雨勢大得只能見著一片霧白。
　　「－－這、這裡是哪裡啊！」
　　本該空曠無物的空間出現了一聲突兀的質問，即使雨聲大得幾乎要淹沒這個聲音，與之一同出現、散落於附近的大夥兒仍能聽清。

　　玥驚諤地環顧周遭，大得誇張的雨滴打得他渾身疼痛。
　　他記得剛才還在和西爾埃諾他們對峙，之後手不知為何被抬高，聽到某人喊了些什麼就莫名出現在這沒見過的怪地方了！
　　困難地睜著眼睛，玥努力想看清楚四周的環境究竟為何，霎時間，一道銀紫劈開暗沉的天際，如迅捷的標槍般刺中遠處，「轟隆！」迴盪起巨響。雷鳴差點將他震倒在地，不過也多虧如此，明亮的閃光讓他確認了夥伴們的所在位置。
　　雖然四散各處，但所幸人都離得不遠－－思及此，他突地一頓，腦中閃過艾澤犽手上的線被硬生生截斷的畫面。
　　「到莫里亞那！」
　　耶里佳宏亮的嘶吼拉回玥的思緒，他咬咬牙、甩甩頭，硬是將那一幕暫時拋諸腦後，儘管極為困難。由於拐杖不知去向，地面踩起來也凹凸不平得詭異，他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前行，值得慶幸的是，莫里亞的所處位置並沒有離他太遠。
　　「啪唰、啪唰」的腳步聲四起，人影逐漸往中央聚集。

　　－－是大家啊。
　　倒在柔軟且舒適的地面，嵐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聽見像極瀑布的雨落聲，身上卻沒感受到多少淋濕後必然會產生的陰冷。嘗試將眼睛張開些，她發現直面的上空張著頗大的防護板，雨的衝擊不時使之迸開幾道裂痕，然後防護總會在發出綠光後又恢復原狀。
　　視線降低了些許，莫里亞的臉龐才映入眼簾。
　　他的長髮披散，上頭沾黏著幾許腥紅，很快就被雨水所沖刷掉，不過馬上又有紅色飛濺上去。雨珠垂掛在美麗的髮尾以及睫毛尾翼，若有似無地巍巍顫顫著，低垂的弧度讓她看得有些出神。
　　視線重新聚焦後，她才發現他整個人跪坐於她右側，傾身似乎在竭力按壓著什麼。
　　順著那雙手看至末端，她恍然，原來是在用盡全身氣力壓著她的胸口和前額。
　　殷紅染滿了整件布料，連同他修長的手指，胸前的洞口令人怵目驚心，即便再怎麼按壓，鮮血也完全沒有停止的趨勢。
　　她嘗試著要抬起手，卻只能讓指尖微微抽動。
　　然後她忽然了悟。原來自己已經快要失去對一切的感覺。
　　曾經聽人說過，在身體死透的情況之下，極少數人還能夠思考能夠說話，因為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死亡的事實，所以在意識飄離以前，仍有短暫的一點時間－－她瞅著他壓緊的嘴角，剛毅的線條僵得繃直，就如同那時一樣。
　　她想碰觸，可是無法靠近。

　　「她看上去不對勁啊！」
　　這時，某人的急呼響起，然後是斷斷續續的呻吟，紊亂的腳步聲停在嵐尹身側，但仍有一些距離。
　　「那是什－－手、怎麼會……！」
　　「是因為實施強制移轉？」
　　「沒錯、雖然阻止過了，但她還是執意要……」
　　慌張的說話聲混雜著雨聲充斥在耳邊，嵐尹心一緊，瞧見莫里亞微愣的神色，用眼神示意他趕緊過去。
　　－－既然要救，當然要救還能救回來的人，況且那個人……還是親人呀……
　　逐漸模糊的視線中，他焦急地抬起臉，但僅僅這麼一動，人又忽然低下頭，更用力地壓著她兩處傷口。
　　她睜圓眼。
　　「我會止血的。一定救妳，不會放棄，一定會把妳救起來。」
　　面對她探問的眼神，他如此承諾。
　　金色的眼眸泛起水光粲粲。

　　「沒、關係……」瑟希軟軟的奶音傳來，打斷周圍一干人等的聲音，「嵐尹……先去她那……」
　　「可是－－」
　　「快去、她那……！」
　　隨著堅定的拔高嗓音，嵐尹聽見腳步聲又復響起，接著止住。她勉強撐起幾乎要張不開的眼睛，瞥著一張張映入瞳中的難受面容，本想以笑容安撫他們，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麼力氣。
　　「嵐、嵐尹姐……我……」
　　玥無措地望著她，全身發抖得厲害，眼底閃過許許多多道不盡的情緒，一旁的耶里佳也緊握著拳凝視她，雨勢似乎下得更大了。
　　嵐尹看著兩人，以及佇於他們身邊的草蕪，想起在陷入幻式以前，玥未完的話。
　　吃力地用唇形擠出幾個字，她見到玥臉色刷白，然後又深深望了耶里佳一眼，才把目光移回莫里亞身上。
　　渙散的視野之中，他從未挪開的眸子狠狠一滯。
　　「妳、」
　　「結局本就註定好了……」用幾乎快聽不見的微弱聲音，嵐尹的意識開始瓦解，「我的是這樣、你的也是……」
　　「不行。」他嘶啞的呢喃逐漸遠去，恍惚間，她彷彿感覺到手被緊緊收握著。「妳不能，我、不準……」
　　－－對不起，只留下你一個人呢。
　　－－對不起了喔……
　　「不要……太早來、找我們……喲……」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綻開如同孩子般的笑靨。
　　薄弱的尾音像是不曾存在過一般，一瞬間，嵐尹覺得好累，什麼都無法集中了，身子沉重得很。
　　她聽見耳邊炸開一聲接著一聲的呼喚叫嚷，包覆雙手的溫度逐步消失，眼前的一切都漸漸為黑暗所侵蝕，最後連聲音也一個個的被剝奪而去。

　　在一切化為虛無之前，她看了他最後一眼。

　　他們……終究只能夠、走到這裡呀。







　　　　　　　　　　　　　　－－〈影盾魔使Ⅱ　緣起與止步〉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