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０１

　　「啵！」一聲，煮水壺的孔蓋自動跳開，冒出氤氳熱氣。
　　一隻白淨的手提起稍嫌微燙的把手，另一隻手則以一塊方巾作為隔絕，墊在出水孔下緣，固定於杯緣上方三公分處，略略傾斜地將茶水送出壺嘴。
　　五個茶杯全斟滿八分後，手的主人又取出一只較小的杯子，置於自身當前，把餘下褐紅倒盡。
　　「各位請用。」
　　艾澤犽溫潤的嗓音如忽落池面的葉片激起短暫漣漪，讓還沉浸於方才雅緻寧和的在座眾人恍然回神，一一禮貌言謝，接著低頭啜飲，如同泡茶者那般柔和的口感令大夥兒目光一亮。
　　「……好茶。」莫里亞感到意外地喃喃，想不到看起來平凡無奇的茶葉竟藏著如此順口的味道。
　　「真的超級好喝吶！是我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紅茶吶！」草蕪兩眼發光地嚷嚷附和。
　　瑟希也難得露出享受神情，連對所用之物極其講究的嵐尹都止不住陶醉地讚揚：「人家還從沒喝過這種超級好入口的茶呢，也太－－舒服了！以前喝過的都是些什麼呀－－」
　　見夥伴們全沉醉在美味的紅茶中，身為過來人的耶里佳淡然抿了一嘴，默默啟唇：「這還不算什麼。你們該試試他做的司康。叫人驚豔。」
　　「－－妳說什麼！司康！」
　　三位王立刻霍地拍桌起身，臉上寫滿各種羨慕忌妒恨。
　　草蕪困惑瞟了眼突然變得激動的他們，再瞧瞧勾起淡笑在喝茶的耶里佳，最後事不關己地繼續讚頌手中茶品。
　　見狀，艾澤犽忍不住輕輕笑出聲，毫無雜質的音色使得眾人不自覺停下吵鬧、聚焦於他。

　　「你們真是一群好孩子，想到玥能有你們作為同伴，就讓人寬慰呢。」艾澤犽笑語，端起杯底嗅著撲鼻茶香，「多喝一些吧，這是我自己種的茶葉，有安神和醒神功用，等會兒我再烤點司康餅讓你們配著。你們都喜歡司康，是嗎？」
　　大夥兒不約而同地點點頭，而後各自又喝了口茶，果然感覺精神比剛才好多了。
　　艾澤犽微微一笑，安靜地與眾人享受品茗的片刻時光。
　　時間分分秒秒向前推移，杯底也逐漸清澈，彷彿事先已經講好似的，飲盡的人就在原位靜靜修復魔力，沒有做任何交談，直到最後一個茶杯放回桌面，眾人才停下魔力修復，一同將目光移到艾澤犽身上。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耶里佳便先行一步出聲，不過並非是作為領導者那樣替眾人總結或發聲，而是慎重道歉。
　　「我必須向你道歉，艾澤犽。對不起。在你出來前，我已經稍微解釋過你和玥的事情。」
　　「咦？」
　　「即使是為了暫且安下他們的心才做，也不該在取得你或者玥的同意前擅自提及，十分抱歉，但那是當下判斷後認為相當必要的行動，因此願意接受任何撻伐。」
　　耶里佳誠摯地垂頭鞠躬。
　　就事情處理的優先順序，她並不認為自己採取的決策有所缺失，一來是可以盡早消弭不必要的猜忌膨脹，二來能夠減去被浪費的時間。不過，於情於理，擅自說明確實不對，她必須好好當面道歉才行。
　　艾澤犽眨眨眼，怔忪過後，噗哧笑了出來。

　　「呵呵呵，原來是這麼回事，妳果然是認真得很可愛啊。」
　　「……可愛……」
　　「啊，不喜歡被這麼說？抱歉抱歉，但這是實話喔。」他感到有趣地看著她露出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短暫尷尬，「我知道妳有自己的考量，雖然沒先取得同意的確不對，但這麼做也省去多一次說明的時間，而且還好好道歉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謝謝。真的相當抱歉。」
　　「都說沒關係了，別放在心上。」他接著面向其餘人，莞爾，「嗯，如我所說，剛才在裡頭的草蕪和……瑟希？是這個名字吧？他們已經由我解釋過一些了，在場各位也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許是被他的話喚起不久前聽過的說明，眾人臉色摻入一層嚴肅。
　　「那麼，接下來的對話就不必遮遮掩掩了－－首先，能不能先告訴我，玥他們為什麼會重傷成這樣呢？」
　　面對他的提問，大夥兒一齊點了點頭。

　　由於和玥相處的時間相較於其他四人更長，再加上自始至終都參與其中，耶里佳自然被推派出來說明一切。她從預言那件事開始入手，一直到今日西爾埃諾爆發出來的復仇計畫，為了讓每項事件的輪廓更明朗，她特意用簡潔句子挑重點講，不過仍然花費了比預期還要多的時間。
　　過程中，她盡可能不摻雜含有個人情緒的用詞，好讓整起事件被還原得更高，其他人則偶爾會插嘴補充漏掉的部分，或者是她所不清楚的部分。
　　當尾音落下，艾澤犽的面色早已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怎……怎麼會……」
　　嵐尹雖然不忍再讓他露出更慘澹的面色，但還是決定出聲詢問：「說實在，我們對西爾那混蛋說的半信半疑，可看你的樣子……他宣稱的史實，難道全是真的嗎？」
　　艾澤犽抿起唇瓣，點頭。
　　眾人臉上又覆蓋上更深層的凝重。
　　「真的假的……竟然真的是史實嗎……」莫里亞重重向後靠上椅背。
　　嵐尹也跟著陷入沙發，「原來如此……背後操弄著一切的那位高官，居然把一切隱藏得、扭曲得那麼誇張呀……」
　　耶里佳握了握拳，視線對上瑟希難得透著合乎年齡的、稚嫩的迷茫眼神。
　　「……我們，一直相信著的，究竟是什麼？」
　　耶里佳垂下眼。
　　－－是啊。是什麼呢。

　　「好心疼吶。」
　　突然之間，一直沉默的草蕪冒出這句突兀的感想，而在他接續下去說之後，空氣又恢復成沉重的凝結。
　　「師父好讓人心疼吶……明明什麼都知道了、明明是最難受的，卻什麼也不說。」
　　「……是啊。」嵐尹在片刻後重重吐出一口氣，「小玥玥一直在承擔一切呢……為了小阿堺、不對，應該是為了整個科伊加必須維持的平衡，還有現狀吧。」
　　她忍不住又嘆息，要是知道前王與前後的誕生、聖戰的詬病、還有官員為達目的而使用的骯髒手段，想必會引發起無法遏止的大反動呢。
　　艾澤犽望向一旁緊閉的門扉，神情有些恍惚，腦中浮現的是玥在治療期間清醒過一遍、朝他粲然一笑，那抹像是要他別擔心的笑靨，卻是那樣虛軟無力。
　　這讓他差點熱淚盈眶。

　　他無法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在渾身是傷的時候才出現、才露出那種連太陽也無法相比的燦爛笑容，然後不斷令他想起那個性格如出一轍的人，就像是在提醒一樣，告誡著，他也許最終會迎來和那人相同的結局。
　　他不願見到那樣的結果，可又忍不住為能見著這樣的相似處而欣喜。

　　「……明明一直被當作罪人還守著一切，真是天真得無藥可救的小子……」

　　忽地，這句話抓住了艾澤犽飄走的思緒，他先是愣住，而後呆滯地望向還在持續對話的眾人，試圖整理好因此話陷入混亂的腦袋。
　　－－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