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5 - That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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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02
一道在頭頂正上方爆開的轟天巨響將S嚇得差點沒把魂魄給吐出來。
碎石瓦礫如同天女散花般在身上灑落,煙塵瀰漫、細砂飛揚,鼻子裡盡是硝煙與焦屍混雜而成的噁心氣味,耳裡是陣陣爆破聲與駁火聲交互奏起的哀嚎。
像是接收到了最緊急的命令一般,心臟立刻加速到最大輸出,意識與知覺也變得無比敏銳。
拔腿狂奔,S踏過被無情砲火摧殘的街區殘骸,翻滾越過眼前的矮窗,落地後抓緊了手中的步槍繼續向前奔跑。
……等等,手中的步槍?
她一瞬間察覺了這一切都很不對勁,她不是在小琉球的警察局裡休息嗎?現在怎麼會在戰場上?
而且低頭一看,這手裡的步槍也太老了吧?槍柄甚至還是木製的,連型號是什麼她都認不出來,更甚者連手掌都比自己的還要大。
更重要的是,從眼裡看出去的世界,怎麼會比平常還要矮了一點?
這應該是在作夢對吧,夢裡的世界會與現實產生出入是眾所皆知的,但如此真切的感官體驗又是怎麼回事?
下一刻,身體擅自舉起了槍枝,對著突然從斷垣殘壁一側跑出來的士兵開槍之後,S才徹底確認了,她現在並不在自己的身體裡,而是處於K的腦海裡,窺探著屬於他的回憶。
就像是自己正在體驗一款極其逼真的VR遊戲一般,扣下板機的觸感、槍托傳來的衝擊、眼前綻放的血花,就連心底湧現的情感都是如此真實,S下意識地放鬆了戒備,打算憑著夢境中的自己天下無敵的天真道理,傾心去體會K的記憶。
K躲進一旁的掩體後方換彈,同時對著身後的隊友下達指令。神奇的是,他明明說著S沒有學習過的波蘭語,但自己卻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湯瑪士,回報現況!」
「回報阿格尼斯下士,目前仍無法與總部取得聯繫,西邊的第五及七中隊也失去聯繫了!」被稱做湯瑪士的年輕士兵身後揹著像是通訊無線電的笨重設備,沾滿髒汙的稚嫩臉龐上寫滿了恐懼及慌張。
「該死的納粹!都已經打進華沙了,盟軍還在幹些什麼,為什麼還不出兵!」K憤怒地揍了地面一拳,待在他腦海裡的S也完全地感受到了拳頭上傳來的疼痛。
欸,這部份真的就不用這麼還原了好嗎。
頭上再次傳來一陣驚天巨響,遠方飛來的砲彈將一旁的建築物轟得更加慘不忍睹,瓦礫碎石四處噴濺,再再顯示德軍的砲火無情。
以現在的形勢來看,這應該是K作為波蘭士兵時、在二戰期間為國奮戰的記憶吧?但是S對於這段歷史根本不了解,只依稀記得最後戰敗及勝利的國家而已。
至於波蘭,好像就是那個戰爭初期便慘遭蘇聯與納粹德國同時進攻的可憐人吧。
當S正努力於自己貧乏的學識中想盡辦法挖出一點歷史知識時,K所帶領的小隊已經離開了原本所處的位置,持續向著城市深處移動。
沿途所見皆是被砲火摧殘的城市殘骸,倒臥在路旁的屍體不勝其數,若說是人間煉獄一點也不為過。
屍橫遍野的場景讓S本能地感到反胃,於此同時她也能清楚地體會到在K心中所堆積起的各種情緒,恐懼、不安、憤怒、無力……
就在K所帶領的六人小隊快速通過一條窄巷、來到較為開闊的城市中央幹道時,他們停下腳步,躲在一棟看似是郵局的建築物旁觀測。
不巧地,一組約十人左右的德軍步兵、身後還跟著一台德軍的戰車,正沿著道路向這裡移動。
那輛戰車看上去理所當然地比現代任何一台現役戰車都還要遜色,主砲也只是一根大約20mm口徑的機砲,但以步兵來說也是致命的殺戮機器。
震驚化為利刃刺向心頭,儘管軍服內已經因熱汗淋漓而黏膩不堪,仍能確切感受到全身汗毛直豎的提心吊膽。K緊緊盯著戰車不眨一眼,他吞了口水之後說道。
「賽門、約瑟夫、喬納森,你們負責前面三個,強森、湯瑪士、威爾,中間三個,我負責後面四個跟那輛二號戰車。」
等等,這個分工比重是不是有點問題啊?
就在敵方接近了他們所處的建築後,K立刻從陰影中衝出、舉起步槍向前突刺,前端的刺刀精準地沒入德軍士兵的喉嚨裡,血沫橫飛。而後K扣下板機,子彈射穿頸子直直地向另一名士兵的腦門飛去。
響亮的金屬撞擊聲混雜著沈悶的頭骨破裂聲響起,第二名德軍士兵的鋼盔上多了個窟窿,身體頓失行動能力向一旁倒去。
突如其來的奇襲讓德軍士兵來不及舉起步槍,便被迫與從巷內殺出的波蘭士兵展開接近戰。
而戰車立刻向後倒車拉開距離,如此近的位置它只剩下觸目驚心的功能,實際上那門主砲可是毫無用武之地,要是一開火便會把友軍和敵襲一同打成蜂窩。
S順著K的視野望去,他直勾勾地瞪著那輛戰車,下一刻便放下步槍、抽出腰間的短刀向前衝去。
一名較K矮小的德軍士兵自身側視線死角撲來,銳利的匕首險些就要刺進他的肩膀裡。
K重重一踏、穩住重心不被士兵推倒在地,用持刀的右手便架開對方雙手持握的可怖鋒刃,另一手則流利迅速地將對方的鋼盔扣帶解開、摘掉,隨後便是一記頭槌。
被鋼盔直擊腦門的德軍士兵踉蹌退後了幾步,K趕緊上前將手中的短刀利刃送進對方的腹腔裡,更趁著此時搶下對方腰間的手槍對著其他敵人開火。
三發子彈撂倒了另一名向著自己衝來的士兵之後,他轉而向身前這名已經身受穿刺傷的士兵的太陽穴補上一槍,讓他徹底失去戰鬥能力。
此時K與德軍戰車之間已無其他陸軍士兵的阻礙,但戰車也已經退至十五米之外,裡頭的士兵已經拿著衝鋒槍從艙門中探出,再拖延個幾秒鐘包括自己和友軍,全部都會變成槍下亡魂。
K靈機一動,將身前矮小的士兵屍體當作盾牌,右手仍握著刺在對方腹部裡的短刀,一手使勁把屍體撐起、倚在自己身上,而後便是拔腿向著戰車狂奔。
儘管S知道自己並不會因為K中彈而跟著受傷,但也已經嚇得不敢吭聲。
在戰車的引擎轟鳴聲之中,更令人恐懼的是機槍噴洩彈藥的聲響。
但就在對方開火的同時,數發子彈從K的身後向前飛去,雖未能確實擊殺敵軍槍手,但也足以影響他的射擊,槍火頓時失去控制向一旁的郵局掃去,已經半毀的門面現在更多了幾道彈孔。
K用左手手裡的手槍反擊、盡可能地持續干擾對方的射擊,不過仍有數發子彈從身旁呼嘯而過,左臂不可避免地多了幾道擦傷。
雙方的距離眼看就要縮短到K能夠觸及的位置了,他抓準對方更換彈匣的空檔,扔下屍體盾牌、奮力一跳,完全不顧自己可能會被戰車捲入車底的危險,硬是攀上了戰車前端的裝甲上。
連雙腳都還沒踩穩,德軍戰車立刻停止倒退,反而開始轉向面對一旁的建築,試圖將不速之客直接在牆面上撞成爛泥,而車上的士兵更是已經重新裝填完成,他將致命的衝鋒槍對準K,下一刻便要開火——
他卻完全沒有膽怯,而是直接伸手抓住因為開火而熾熱的槍管,用力向士兵的臉上砸去,賞了對方一個出其不意的顏面痛擊。
K無視不斷燒灼著右手掌的劇烈痛楚,他手腳並用地爬上戰車砲塔,對著納粹士兵的下頷便是奮力一踢。
清脆的頸椎斷裂聲響起,德軍士兵頓失意識、癱軟倒臥在戰車艙門上。
怒目圓睜,他狠狠瞪著戰車裡頭驚慌失措的車長及駕駛員,同時拔開腰際邊的手榴彈保險栓。
象徵死亡的手榴彈向著駕駛室內投出,K將倒在艙門口的屍體往裡頭踢後便趕緊躍下戰車,留得身後一道沈悶的爆炸,而後接連著數次砲彈走火的連串爆炸聲響。
失去駕駛的戰車一頭撞上旁邊的郵局樑柱,就此停下。
這男人,戰鬥起來原來是這樣子的嗎?待在K腦海裡的S不得不如此驚呼,儘管她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以非英靈能力的方式戰鬥,但她也是此刻才知道原來他奮不顧身的戰鬥方式,並不是從他獲得不死之身之後才開始的。
而是他為了達到目標,自身的生命從一開始就不是個考量。
在K一人獨自成功解決掉四名步兵以及一輛德軍戰車的同時,他的同伴們也將剩下六名德軍步兵給盡數擊殺了,卻完全沒辦法在他們的臉上找到勝戰的喜悅。
K走向倒臥在地上的三名友軍,其中兩名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而另一名看似也即將應主寵召。
「賽門,強森……」他俯身輕撫死去戰友的顏、為他閉上未能休憩的雙眼,心如刀割般的沉痛油然而生。
此時兩人相處的記憶片段在K的腦海裡閃過,S這才知道被稱為賽門的士兵是他同個村裡長大的小孩,而強森則是在軍中同寢室的好室友。
誓死捍衛、相互扶持的弟兄卻沒能逃過死劫,K不斷自責,一言不發地將賽門和強森的狗牌折斷、取下,收進口袋裡。
「阿格尼斯下士,約瑟夫他……」方才被稱作湯瑪士的通信兵,正替倒臥在地上的同胞加壓止血,可是鮮血仍不見減緩之勢,不斷地從約瑟夫頸部的破口噴湧而出。
「……」K緩步走到他們身旁,臉色慘白的約瑟夫雙眼失焦、看著不知名的遠方,生命的光彩逐漸從他的眼神中流逝。
就連同伴正在自己眼前死去也束手無策,甚至連替他弔念的時間都沒有,他們就得趕著離開此地避免追擊了。
就算殺了眼前這些敵人,戰爭也沒有辦法結束……為什麼波蘭會被攻打?曾經簽訂的互不侵犯條約都是謊言嗎?這樣的日子又要持續多久?
到底還要失去多少同伴、奪走多少生命,才能重新回到過去的日常?
「……我會替你們報仇的,我向你們保證。」K沉痛地說著,他的手緊握住約瑟夫的手掌,粗糙的手心裡感受到的是逐漸流失的體溫,和夥伴僅存最後一點力氣的回握。
約瑟夫擠出最後一個微笑,闔上雙眼,停止了呼吸。
莫大的哀傷席捲了正在觀測K的記憶的S。從當上殺手之後,她奪去生命時皆問心無愧,在自己手中、槍下流逝的每條性命從未帶給自己任何的感傷與遺憾。
殺了人之後理應要感受到的罪惡與生命流逝時的哀悽,S全部都無法理解。
原來K當時說著他再也不想要看到同伴死去的時候,內心是如此的痛苦與悲傷嗎?
正當K以及他腦海裡的S都沈浸在如此悲痛之時,街口的建築物屋頂突然被砲彈擊中,巨響伴隨著衝擊波直直襲來。
「幹——」K連話都還沒說完,另一發砲彈便擊中了正位於他們旁邊的郵局,碎石噴濺、瓦礫橫飛。
磚瓦崩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剛才的砲擊加上樑柱已經被戰車撞斷的結果,便是面向道路的整面牆壁崩落、向著一行人倒下!
「阿格尼斯下士!」湯瑪士立刻撲倒K,用肉身護著他的頭部。
而後便是如夜幕般遮天蔽日的石磚牆壁砸落。
……
我死了嗎?
不對啊,K不可能在這裡死掉的,而且自己才不會因為做夢就受傷呢。
S安撫自己地自嘲著,但目前看起來K的記憶在這裡斷片了,眼前是一片濃稠的黑暗。
……那夢為什麼還沒醒?
正當她這麼納悶時,K緩慢地睜開了眼。
眼前映照出的是深茶色的帆布車棚,從身下感受到了車輪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行駛的顛簸起伏。
全身都在疼痛著,但看起來並沒有因此丟了小命。
欸幹,這部分真的不用這麼完整地傳達給我好嗎,被迫在你腦海裡看回憶就算了,這些細節真的就免了好不好。
稍微動動手指,看來右手的部分手指沒有反應,但左手還可以動。
是被我軍營救了,還是不幸被納粹抓到當成戰俘了?
「阿格尼斯下士?你醒了嗎?」旁邊突然傳來某人以波蘭語的搭話聲,K驚喜地轉頭過去。
「威爾?是你嗎?」他艱難地坐起身來,環顧四周。
K位在軍用卡車的後方載貨台上,而威爾坐在一旁附設的矮椅上,旁邊還有其他幾名看上去已經負傷或是昏迷的波蘭軍人。
目光最後停留在帆布車棚上,上頭印著一個以赤紅色圓圈框起的墨黑色倒反卍字紋樣。
照這樣子來看,自己成了納粹的戰俘了嗎。
威爾點點頭,而後比出保持安靜的手勢,又指了指駕駛座的方向。
「湯瑪士和喬納森呢?」K盡可能壓低音量地問,得到的答案卻是威爾滿臉沉痛地搖頭。
湯瑪士為了保護自己而承受了牆壁掉落下來的第一波衝擊,自己才能有幸撿回一條小命嗎。
那喬納森呢?自己居然連同伴為何沒有辦法倖存下來的原因都無從得知。
……這算什麼啊。居然要靠下屬捨命相救?這算什麼長官?
對於自己過於無能的怒火在K的心中熊熊燃起,但成了戰俘的現在又能做些什麼?
過了不久,卡車停了下來,一名納粹軍官掀開卡車後方的帆布。
「下車!」軍官不耐煩地大喊著,不過尷尬的是K顯然聽不懂德文,反而是待在他腦海裡的S聽得懂。
「滾下車,蠢豬!」眼看波蘭軍人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那名納粹軍官顯得十分憤怒,一把將最靠近貨斗尾部的傷兵拉下車,整個人摔倒在地。
「混帳!你在幹什麼!」另一名傷兵連忙跳下貨車、對著納粹軍官便是一記正拳,卻連手都還沒碰到就被一聲槍響中斷了他的行動。
「看到了吧?變成戰俘了就安份點!全部下車!」納粹軍官用手上還在冒著硝煙的手槍指指點點,還不忘對著倒臥在血泊中的傷兵多補幾腳。
這時就算波蘭士兵們仍然聽不懂他所說的德語,但也已經充分知道要是繼續待在車上的下場會是什麼了。
此時S感覺到了K的內心已然被怒火吞噬,被情緒所驅使的他正在盤算著該如何從這困境中脫身。
一邊向著車斗尾部移動的K,一邊檢查著自己身上的傷勢以及裝備。
頭有點暈,右側太陽穴有挫傷;右手下手臂骨折、無名指與小拇指無法動作,以現在呼吸的狀況來看肋骨可能也有骨折,但不至於會導致呼吸困難;雙腿除了肌肉痠痛、膝蓋摩擦破皮、左腳掌扭傷之外沒有其他明顯外傷,裝備則是連同鋼盔在內幾乎都被沒收了,不過單兵配發的鐵製水壺還在。
而這裡八成是納粹的戰俘營,雖然收容著他國的士兵,但大部分都會是被奪去裝備的傷兵,意即威脅性不高。不過同時也代表著,被關在這裡的人大多對著納粹有十分充分的恨意。
軍力並不會像是作戰前線一樣有那麼多裝備充分的士兵,應該會是以菜兵居多留守於此,只有指揮現場的人會是軍官階級的人,其他都是些只會聽長官命令行事的木偶而已。
這樣就足夠了,K心想著。
到底哪裡夠了?S吐槽著。
就在威爾先一步下車之後,K拿起水壺喝了一口。
「喂,喝什麼水啊,誰准你……」
納粹軍官話都還沒說完,便被賞了一頭含水噴臉,毫無殺傷力卻侮辱性、干擾力極高。
趁著對方陷入茫然之際,K將鐵製水壺往對方的脖頸處砸去,氣管瞬間承受強大的衝擊、意識頓時空白,他便利用這個空檔以只有三指能動的右手奪走了軍官手中的手槍,將對方挾持住。
而現場就如K所預想的,其餘德軍士兵看到長官被挾持住都是一臉驚恐、不知所措,而一旁幾個還有行動能力和戰意的波蘭士兵便見機衝上前壓制了幾名士兵。
叫罵聲此起彼落,整個戰俘營頓時失去秩序,暴動一觸即發。
「放手!你這波蘭豬!你不知道你在幹什麼蠢事!」在K挾持之下的軍官歇斯底里地大喊著。
「聽不懂啦。」K厭惡地瞪了他一眼,隨即扣下板機,白花花的腦漿混著鮮紅血液從軍官另一側的太陽穴炸了出來。
沒時間在這裡瞎混了,必須儘快清理掉剩下的納粹,帶著同胞們逃跑——
「肅靜。」
就在K推開軍官的屍體的同時,心臟像是承受了一道重擊一般疼痛不已,感覺心跳都因此漏了幾拍,全身也頓時失力、跪倒在地。
這是、魔術?
「看來留你一條小命果然是對的。」明明音量不大,卻能震懾住全場混亂的平靜女音從戰俘營的門口傳來。
K轉過頭去、立刻指槍以對,卻發現右手不聽使喚,僅僅只是扣下板機的簡單動作卻無法達成。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長袍、寬鬆軍服,一副研究者模樣的金色大波浪捲髮女人,踩著尺寸略大的軍靴緩步走進戰俘營內,身後則跟著數名人高馬大的納粹士兵,眼裡散發著凶光。
女人墨黑色的眸子掃過混亂的現場,原本還抱持著復仇野心的波蘭傷兵居然一一倒地,只剩下K能夠忍耐住頭暈目眩的不適感,憑著強烈的意志遲遲不放下手中的手槍。
「能夠耐過這種等級的魔術,不簡單。」女人踏著緩慢且自信的步伐,最後在K的面前停下。「阿格尼斯.克萊門汀下士,沒錯吧?」
他的心頭一驚,為什麼自己的名字會被敵方掌握?狗牌還在自己身上,剛來到這個戰俘營的他不應該被眼前的陌生女人認得才對啊!
「啊我忘了,德語你應該聽不懂,不過也不重要。」女人在他面前蹲下,皎潔白皙的面貌在K的眼裡看來與惡魔無異,所言所語皆是邪惡狡詐的呢喃。「把他帶走,別忘了旁邊幾個活人。」
女人身後的納粹士兵聽到命令之後立刻動身,將地上其他被壓制的士兵釋放,並且把剛才有勇氣起身反抗的波蘭傷兵一一帶上戰俘營外的卡車,就連威爾也被他們帶走了。
「放、放開他們……!」K全身使勁抵抗著在腦海裡呼嘯的疼痛風暴,用盡全力卻只能撂下狠話、連站起身子都辦不到。
「還能說話啊,看來我真的沒看走眼。」女人饒富趣味地看著K的雙眼,而後伸出右手輕輕撫過他的頸子。「不過還是請你安靜一會兒吧。」
睡意瞬間席捲全身,K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力氣、癱軟在地,意識也漸漸步入黑暗,眼前的畫面逐漸變得模糊。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女人詭譎的笑容。
不過昏過去的只有K,S的意識倒還是保持清醒、待在他的腦海裡動彈不得。
看來直到這段記憶回放結束以前,這場夢是不會醒的了吧。
真是的,原本只是打算下午睡個午覺,怎麼就突然被迫著要參加這場真實過頭的VR體驗呢?明明昨天晚上睡覺也沒遇上這種鳥事的。
過了不久,原本一片靜謐的黑暗中,開始出現了窸窣的雜音在耳邊低聲迴繞著,肢體也重獲了部分知覺,方才戰鬥後所受的傷勢正間斷地傳來痛覺,哀求著更妥善的醫療照護。
意識彷彿是深潛的泳者向著海面上的光亮游去般逐漸明朗,但總是在就快要觸及到那片光明前一刻便又落回海裡,不斷地在彌留之際載浮載沉。
K的記憶在這邊顯得十分模糊不清,恍惚地就像是吸古柯鹼吸到飄若欲仙的感覺。
但這是對於K來說,此時仍待在他的腦海裡窺探回憶的S,似乎有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正在她的心底醞釀著。
意識恍惚、記憶模糊、全身時不時傳來的疼痛,以及像是針頭扎入血管裡的熟悉觸感……S不得不聯想到她青少年時期的黑暗過去。
那段被組織成員控制著、進行魔術罐頭改造實驗的過去。
不行,不能再繼續看他的回憶了,再這樣下去要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讓我起床,我不要再看了!
儘管S再怎麼奮力地去嘗試移動自己的手指頭,或是扭動自己的脖子試圖喚醒仍躺在警局內沙發上的肉體,結果都是徒勞。
就像是一場無法甦醒的惡夢、一部不會落幕的恐怖片,一幕幕怵目驚心的畫面開始透過K的記憶不斷在S的眼前放送。
數名穿著白袍的人員將K的身體固定在金屬製的椅子上,一條條拘束皮帶將他的四肢固定得十分嚴實,而後則是在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狀況下看著納粹醫官把一管滿滿的透明無色液體打進K的手臂靜脈裡。
足以令人感到絕望、卻又何等熟悉的麻痺感立刻轟炸腦門,震耳欲聾的驚天幻聽以及懾人眩目的扭曲幻視奪去了K的五感,強烈的幻覺足以讓人丟失意志,一切發生的事情都變得像是夢境般虛無縹緲。
在意識即將如殘燭般暗滅之際,耳邊傳來那名金髮女人的聲音。
「為元首效勞吧,從今以後你將成為我們的士兵,鞠躬盡瘁,死而未已。」
如同死刑宣告一般,K的記憶由此變得如同濁水般混淆不清,卻又透過肉體將痛楚鉅細靡遺地紀錄下來。
肢體穿刺、剜肉削骨、睡眠禁止、人格置換,諸多違反人道精神的嚴刑皆施予在失去自主意識及行動能力的他身上。
身體變得千瘡百孔之時,便用魔術加以治療;意識即將四分五裂之際,便以魔術加以洗腦;自我面臨崩潰毀滅之日,便是他們所期望的結果。
如此往復,直至K幾乎遺忘掉一切屬於自己的回憶,屬於波蘭士兵的自尊,直至他不再是阿格尼斯.克萊門汀。
以製造出能夠為納粹奪得戰爭勝利的強大士兵為目標,他們捕捉了全國各地具有魔術師血脈、體質也合適於戰鬥訓練的人,甚至不惜從戰俘中挑選具有潛力的人材,為的就是納粹口中所說的「英靈兵實驗計劃」。
而這就是實驗背後的真相,破壞目標的人格、將之漂白,以便他們成為絕對服從元首命令的英靈兵。
在觀看記憶的途中,時間的流逝已經變得模糊,S無法得知K究竟經過多久的折磨,才成功與那位讓他死不了的英靈融合。
而回憶從猶如跑馬燈般的稍縱即逝變回清晰的影像紀錄之時,K的身心靈早已崩解無數次,成為了時時刻刻都在思考著如何死去,卻又無法反抗命令、無法逃離現實、無法到達死亡的傀儡。
S能夠感覺到,現在的K的心中已經不像守護華沙那時具有強烈的愛國心以及保護同伴的責任心,剩下的只有一具抱持著死滅願望的空殼。
而納粹為了向元首證明K已然成為納粹軍方的棋子,他們毅然決然地將改造完成的他立刻投入前線戰場,並在那之前以波蘭軍俘們作為英靈兵實驗的驗收成果。
S透過K的雙眼,看著他親手將過去一同作戰的威爾給活活絞死,看著他拿起步槍將眼前毫無反抗能力的波蘭平民一一射殺。
看見同伴盈眶的淚水、聽見戰友求饒的話語也無法清醒,直到掌間完整感受到對方頸椎折斷的觸感,K才徹底理解到自己再也沒辦法自稱為波蘭人了。
對啊,有什麼玩笑是比命令一位愛國的士兵去殺掉自己的同胞還要更加殘忍的?
這已經不是看著夥伴在眼前死去而袖手旁觀,而是被迫成為加害者的一方,替敵人製造更多的同族屍體。
儘管K的內心已然麻木,但一次次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在他的自我留下傷痕,而S正在觀眾席的最前面體會那些只需一道便能使人崩潰的傷痕。
直至他又再次從戰場上抱著數道足以致命的戰傷歸來,他看見了醫療帳篷內的一位白袍女性,正忙著治療眾多受傷的納粹軍人。
此時他早已忘記何謂悸動的心彷彿終於從惡夢中清醒一般,傳來了一股刺著心頭、卻又讓人感到懷念的疼痛。
女性轉過身來,盤起的棕色長髮在腦後搖曳。
透過記憶S也能感受到,這是對K來說多麼重要的一刻。
時間猶如忘記了如何前行,或是對這稍縱即逝的片刻產生了不該有的眷戀,在對方臉上瞬間綻放的驚喜是多麼清晰地被刻劃在K的腦海裡。
「克萊門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