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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6056 字
更新於: 2024-01-30
台北某間總是能在住宿網站上評分名列前茅的優質飯店,就在前些日子出現了一名令人印象深刻的客人。

那是名從外表難以推估年齡的、一副吊兒郎當的外國男子,頭髮染成顯眼的深綠色,身上簡單套著夏威夷風格的休閒襯衫,拖著一卡巨大的行李箱緩緩地走進大廳。

輕浮的態度搭配上不可一世的舉止,讓櫃檯人員在聽到他說出要入住頂層套房時都止不住在心中訕笑。

直到他真的掏出一張具有效用的黑卡,以及一疊搧在臉上絕對會笑著喊痛的千元大鈔,還說著要是不能刷卡的話讓我付現吧。

誰也想不到如此不修邊幅的男子還真深藏不露,使得主管立刻衝出辦公室、親自接見他。

這也難免,畢竟不預約就開口要入住頂級套房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在上週同業之間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境。一名全身黑色裝扮的瘦小女子同樣掏出一張黑卡,一開口就是要住三十天的房間,怎麼想都令人起疑。

可能台北這個城市正要發生些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如此疑問浮現於各個飯店服務人員的心頭。

但在有錢人的金錢威壓之下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自己僅僅只是市井小民,也沒辦法去撼動社會啦。他們如此自嘲著。

但沒人知道的是,這些市井小民們卻是最接近風暴中心的一群局外人了。


「不得不說,台灣這個島嶼雖小,但可看的地方還是挺多的嘛。原本以為大氣魔力稀薄的可憐、地脈爛的要死的地方會是相當無聊的。」

穿著浴衣的綠髮男子輕輕搖晃著手中裝有白酒的高腳杯,站在挑高的落地窗旁感嘆地說道。

這裡是台北市區中知名五星級飯店的頂層公寓套房,可是一間正常人一個月的薪水都不一定能夠入住一晚的房間,不僅內裝無可挑剔的豪華,窗外甚至還有私人露天泳池。

而坐在寬廣房間一角的沙發上,一名臉上滿是歲月痕跡、滿頭白髮的壯碩男子,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眉毛,隨後便繼續進行手邊的動作。

「嘿,K,子彈晚點再整理啦,陪我聊聊天又何妨?」眼看又是要演變成自言自語的情景,綠髮男子向房內唯一的陪伴者搭話。

被稱為K的男子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放下手中盤點到一半的霰彈槍子彈,把身體埋進鬆軟的高級皮沙發裡頭,穿著軍靴的雙腳跨上雕有繁複花紋的木質桌。

「雇傭兵的業務範圍不應該包含陪僱主聊天才對,羅德先生。」K閉著雙眼、邊揉著太陽穴邊回答道。「而且我並不擅長聊天。」

「哎呀,哪有什麼擅長不擅長的問題,就是說說話而已啊。」身為僱主的羅德笑著,漫步到冰箱旁邊,並從中拿出了一支妥善冰鎮的白酒替他的雇傭兵倒酒。「法國CH TEAU LA FORÊT SAUTERNES,2008。」

K那佈滿歲月痕跡的臉龐露出了一抹苦笑,而後向遞來白酒的羅德輕輕點頭表示感謝。

「既然都做到這一步上,那這裡也只好奉陪了。羅德先生有什麼感興趣的話題嗎?」或許是作為轉換心情,工作狂K先生同意了陪僱主聊天的要求,在小酌一口之後,重新將自己埋進椅背裡頭。

「要由我開啟話題啊,嗯......」平常總是態度輕浮的羅德,難得地露出認真思考的神情。

他像是想到了解答一般、表情豁然開朗,在K對面的按摩椅上坐下。「不如就聊聊你如何成為『組織』中的傳說人物吧?唯一的K啊。」

K臉色一沉,原本便總是板著一張臉的他,現在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殺氣,不需開口、光憑銳利的目光便明確地向他的僱主表示出「你確定你要問這個問題?」

但羅德卻沒有被他的反應嚇到,反而是拍著自己的膝蓋大笑著。「哈哈哈!開個玩笑嘛,不要這麼緊張好嗎!」

K聞言,默默地將已經出鞘、藏於身後的匕首收回。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答案,說真的我也不是那麼在乎手下的背景,只要他們肯收錢辦事、不要出包就好了。」羅德花了一點時間才停下笑意,而後依然一派輕鬆地回覆。

「除了我的過去,你還想知道些什麼?」K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但語氣中也能感覺到這是他給羅德最後一次的聊天機會了。

「嗯......不如聊聊你怎麼會認識S那種瘋女人的吧?」羅德扶著下巴問道。

但羅德並沒有料到這個問題讓K的臉色更加黯澹,面露凶光的他眼神中透露的訊息不再像是「你確定要問這個問題?」如此不留情面的告誡,而是「你他媽的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這種你為何不一槍打死我的無奈感。

那明顯的厭惡感完整地傳達給了不知情的羅德,綠髮男子難得地露出慌張的神情,腦子裡飛快地尋找著其他更適合拿來聊天的話題。

「唉,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個國家貌似有這麼一個諺語,指的就是你這種行為啊羅德先生。」K用力地搔著略顯稀疏的白髮,「不過這個話題雖然讓人煩惱,但總比直接問我的背景還要容易回答,不如就這樣繼續吧。」

羅德看雇傭兵願意承接話題,也顯得放心了許多,便將按摩椅的開關打開,做好放鬆的萬全準備。

K皺起眉頭,思考著該從何說起與那個瘋女人的孽緣。他啜飲一口白酒後,緩緩地開口。

「S那傢伙啊......」

「鏘鏘~我回來啦~」

K緊繃的表情馬上垮下來,惡狠狠地瞪向那個在門口完全不會看氣氛進場的紅髮女人。

S一手提著兩大包不斷散發象徵著美味及肥胖的炸物香氣的鹹酥雞,另一手中拿著只剩下半杯的珍珠奶茶以及房卡,恣意地大步走進羅德的房間裡,腳上的皮鞋隨便一踢、扔在房門旁邊,好像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一般。

氣味立刻充盈整個房間,讓盥洗完才不到半個小時的羅德皺起了鼻子,原本身上輕柔的沐浴乳香氣已經被油膩的炸物味給不留情面地取代了。

S邊哼著歌、邊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向櫥櫃前拿了個大盤子出來,承裝剛才從夜市帶回的三人份宵夜,絲毫沒有注意到房內另外兩人不悅的表情。

她拿著滿滿一大盤的鹹酥雞走回客廳,碎唸著並撥開桌上放置的生活用品、放下那盤宵夜、然後坐上K的大腿。

「滾、下、去。」K加重力道的每個字之間都充滿了厭惡以及殺氣,雙拳緊握著試圖忍住不要動粗,但顯然腿上的紅髮女人一點也沒感覺到他的憤怒。

「又沒關係~我們那麼熟了欸,還是這樣可以讓你難得地興奮起來?」S挑逗地說,甚至開始用臀部在K的大腿上摩擦。

K再也受不了了。他低沈一吼,雙手強硬地抓住S纖細的腰,身形壯碩的他將瘦小的女人像隻小動物般一把高高舉起,然後扔到隔壁明明就是空著的沙發上。

「欸?你終於肯幹我了?我也喜歡強硬的來......」

「閉嘴。」K立刻打斷S的荒唐發言,雙手扶額、一副生無可戀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再吵就把妳扔出去。」

能夠讓一個總是全心全意投入於工作中的職業傭兵感到如此地困擾及無奈,大概也只有S能做到了吧。

「嗯~好吧,那我要吃鹹酥雞了。」S感覺到K不想要繼續配合她的嬉鬧,便坐直身子、自顧自地開始享用熱騰騰的宵夜。「啊對了,你們要吃也可以喔,我有買多一點。」

羅德默默地看著自己以天價僱用的兩位專業戰鬥傭兵上演不知能不能算上親暱的互動,開始擔心他們倆任務成功的機率是否越來越低了。

「我信任S暗殺及潛入的才能,但性格方面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貨。」當時正要簽下合約時,K對於S的評價羅德至今還印象深刻。

K或許所言不假,羅德尚未見證到S的戰鬥能力,就傭兵所具備的技能這部分暫且保留不談;但他實在是無法理解這個紅髮女人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淫穢的玩意兒。

從他們第一天碰面以來就是不斷地開黃腔、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甚至還要求任務之間的空閒時間需要有自由活動時間去「進食」。至於實際上到底是去幹什麼,羅德用膝蓋想也知道。

但具有魔術效力的契約也簽下去了,如今也沒有反悔的餘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羅德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又凋零了一部分。

「嘿,羅德。」S輕柔的嗓音讓羅德抬起頭,一看是塊熱騰騰的鹹酥雞被插在竹籤上,遞到自己的面前來。

羅德稍微愣了一下,便不假思索地吃下那塊散發九層塔香味的雞肉。

胡椒、九層塔、大蒜等強烈的辛香料香味在嘴裡擴散,用獨家醃料醃到入味的油炸雞胸肉鹹香十足,粗獷地展現著簡單的美味。肉質或許說不上是頂級,味道也許不能說是第一,卻讓人想要繼續品嚐。

「這庶民小吃其實也不錯嘛。」羅德在口中細細品味後說道,然後拿起竹籤又插起一塊來吃。這是他來到台灣之後第一次吃這個島上的特色小吃,這類平價且簡易的食物對平時都是經典西餐飲食的他來說著實是個不同的體驗。

S看著僱主對於宵夜起了興趣,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白皙肌膚上染了點彩霞的紅暈。若不是對她有著基本的了解,那個天真無邪的笑臉也是個能夠讓旁人心頭一暖的可愛模樣。

眼前的女人可是惡貫滿盈,羅德當然瞭然於心,然而實際相處下來幾天,卻覺得她本性或許也不壞。

可是坐在一旁的K遲遲不肯動手,仍持續瞪著紅髮女人。

「這是外面買回來的,我沒有加東西進去啦,你就吃一點嘛。」仿若是被兇惡的目光刺得渾身不對勁,S轉身過去、委屈巴巴地對著K解釋。

羅德手邊的動作停下了。「呃……可以解釋一下『加東西』的部分是怎麼回事嗎?」

「沒有啦!這次真的沒有啦!」S揮著雙手連忙澄清,隨後一巴掌拍在K的大腿上,纖細修長的紅眉蹙起,表達著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被暴露無遺的不滿。

K挑了挑眉,狐疑的眼神上下掃視著紅髮女人,而後嘆了口氣,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不再質疑她買回來的宵夜的安全性。

不過K仍然沒有動手去吃,反而是轉頭過去繼續整理擱置在旁的彈藥。

S看K對於宵夜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能聳聳肩、自顧自地繼續吃東西,也沒有要對於剛才的插曲另外解釋的意思。

羅德看著竹籤上的肉塊,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剛剛吃下去的肉,真的是雞肉嗎?

不,誰倒是快來解釋一下我剛剛吃了什麼東西啊?


用餐過後,時間也不早了。

羅德簡明扼要地交代明天的事務之後便去再次沐浴了,真是個愛洗澡的僱主啊,S心想。

來作客的S跟K主動把桌上油膩的碗盤拿到廚房洗滌。K負責洗碗,S負責站在旁邊滑推特。

就羅德的行程安排,明天似乎就要開始向這次聖杯戰爭的主舞台移動,從台北一路南下的期間會停留於其中幾個縣市,進行他來這座鳥不生蛋的島上最主要的目的:交易。

交易的物品、買家羅德都沒有對這兩位傭兵明說,兩人只知道所有的商品全都是些被稱為「聖遺物」的極貴重物品,要是隨便丟了一個都是得傾家蕩產地去贖回來才行的程度;而前來交易的買家不外乎便是看上這次聖杯戰爭的魔術師們,也就是不與世間交流、藏匿在世界陰暗面裡活躍的那群怪胎。

桀驁不馴、自大妄為、目中無人、孤芳自賞。總的來說就真的是怪胎。

S對於魔術只有非常淺薄的認知,甚至連要使用出來都有難度,但她與魔術師之間的孽緣看來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

偏偏跟魔術有關係的案子,通常錢也比較多。看在那些白花花鈔票的面子上,S也只有屈服的份了。

若是要讓自己對他人給出什麼人生建議的話,那就是千萬不要接觸任何魔術師,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S嘆了口氣、百般無聊地滑著手機,而後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一樣,推推站在一旁的K的肩膀。

「欸欸,我進門前你們在聊什麼啊?」S墊起腳尖想要攀到K的肩膀上,但嬌小的她與虎背熊腰的老傭兵身高實在差太多,最後便像隻無尾熊般趴在他寬闊的背上。「是不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那怎麼沒有找我?」

K甩甩身子想要擺脫巴在自己身上的紅髮女人,不過兩手拿著溼滑的高級餐具的他可不想從傭金中被額外扣除一筆賠償費用,只能重重地嘆口氣,順著S的話接下去緩緩地說。「對,我輸了,然後妳就出現了。」

「哦~好棒哦,你會跟人家玩遊戲了呢,成長好多。」S拍拍K那長著稀疏白髮的頭頂,完全無視他太陽穴上因憤怒而漲起的青筋。「那你原本要說什麼呀?」

「羅德問我是怎麼被妳纏上的。」K沒好氣地回答。

「嗯~為什麼呀?」S聞言,偏著頭想著。

「……妳不記得了?」K的語氣平淡依舊,又或是S沒能夠細心觀察到其中的動搖。

「我不記得啊,我記性很差的。是美國那次還是東歐啊?」S放開K,靠在流理台上苦惱著。

「自己想。」K瞥一眼矮自己超過一顆頭的嬌小女人,面無表情地說。

「欸~你不給我提示呀?」

「不給。」

S發出不服氣的咕噥聲,而後閉著雙眼認真地回想。

思緒漫遊在錯亂無章的記憶碎片之間,試圖拼湊出關於自身過去的種種。

他們倆以前的確有合作出過任務,S很肯定這點;但她卻沒辦法確切說出是哪一年、在哪裡、去執行了什麼樣的任務。

她很清楚自己的大腦功能不太正常,記憶一直以來都十分支離破碎,許多事件都像是缺了關鍵幾塊的拼圖,總是無法回想起全貌。

好比說過去在組織的俄羅斯總部受訓時的記憶,她只記得被強暴、受虐、改造等等令人不悅的片段,卻完全忘記自己是如何被訓練成為職業殺手、如何習慣這個不斷燃著慾火的身體;又或是她初次前往美國的那次任務,她只記得那段期間獲得現在身上大部分的刺青,但也想不起具體的任務目標、抑或是替自己紋上刺青的刺青師。

說來最近倒也有同樣的困擾。S印象中她大約半年前就來到台灣,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內,到底都做了些什麼、有沒有交到朋友,自己也完全沒有印象。

比起完全想不起來,像這樣只能想起片段而永遠無法完成那回憶的拼圖,更讓人感到無助及無奈。

或許並不是遺失了幾塊拼圖,而是被誰藏起來了也說不定吧。

「算了,放棄思考。」S兩手一攤,不打算繼續動腦去回想她跟K的緣分的起點。「要腦子不靈光的我去思考這種困難的問題根本是折磨人,反正時機到了我就會想起來了吧。」

「有時候忘記總比一直記得好,生者必須要承擔『記住對方』的責任,而這份責任太過沈重。」K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彷彿不再是看著手上的碗盤,而是更遠的某個地方。「不過我想妳應該是不懂。」

「Fuck,是在說我笨嗎。」S輕推他的肩膀。

「傻人有傻福。」K聳肩,並不否認她的指控。「我們該離開了,我載妳吧。」

「這麼主動?」S稍微睜大了眼。「怎樣,覺得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回家太危險了嗎?」

「是遇到妳的人會很危險。」

「噢,也是齁。」

K露出一副「妳也知道啊」的表情,緩步走出廚房。「明天開始要上工了,我希望妳的技術沒有退步太多。」

「榨精技術嗎?你可以等一下就驗證看看呀。」S小跳步跟上他的步伐。

「我不是指那個。」

「還是你要用屁股?」

「算了,妳還是閉嘴吧。」

「讓我含你的老二就會安靜了哦。」

「我說,閉嘴。」K撿起S的背包,粗魯地往她身上扔,順便阻止她繼續暴言下去。「天哪,為什麼我要跟妳共事啊?」

「因為你愛我?」S咧嘴笑著,隨後小碎步跟著對自己比中指的高大男人一同離開房間,並肩搭電梯下樓。

世上真沒幾個人能夠忍受得了S這種風格的玩笑,而K又算是其中最能夠冷靜地吐槽自己的人了吧。更甚者,他應該也是組織中唯一一個沒有跟自己發生性關係的男人。

是因為他年事已長、閱人無數的關係嗎?還是純粹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呢?

就算是S的小腦袋瓜也知道,絕對是後者。K這老古板工作狂怎麼可能把自己視為多重要的誰啊。

但儘管理性上了解,心理上卻還是抱著一點自己能夠被理解的願望。儘管她並不會承認,自己居然有如此無趣的想法。

「吶,K。」S抬起頭看著他那蒼老的臉龐,輕聲地說著。「我跟你算朋友嗎?」

「同事。」他看著她,瞇起眼睛回答。「關係很差的那種。」

「是嗎?」

「廢話。」

「但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還挺像的呢。」S平靜地說著,一邊將鴨舌帽及面罩戴上。「我們追尋的目標很像。」

「……我不否認。」

S露出了微笑,雖然沒有人看得到了。

「殺手不需要朋友,但至少可以同病相憐。」

滄桑的男人說著,向敞開的電梯門外踏出。

「嗯,也是呢。」

病態的女人笑著,跟上他寬大的步伐。


是啊,我們不值得擁有那種美好的東西。

殺戮、血腥、銅臭、背叛、謊言。

我們只能擁有這些。

其他,都是多餘的。

就像祈望,永遠都只能是空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