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章節 2033 字
更新於: 2024-01-28
那是個很單純的問題。
男孩的雙眼透漏出一股無邪的疑惑，一如百年前，那曾問過自己父母村莊幾公裡外的湖是否被人加了染料，否則怎會那麼澈藍的孩子。
問了那個問題的九年後，他的父母和最親的哥哥相繼離世。問題的十年後，那已經長成少年的孩子，溺斃在了那投了染料的，碧藍的湖水中。
男孩還望著我，一部分的我還沉溺於百年前那孩子沉浮在湖中迷茫空洞的眼神，另一部分則窒息在面前男孩的黑眸中。
他是真的不曉得。
眼中不含一絲雜質的他顯得易碎，彷彿他不是人類，而是誤入人世的傳說生物。
我沉默幾秒，思考一下後緩緩道：「因為神明大人不能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順著男孩的話說下去，明明只要敷衍幾句就能把這件事帶過，我卻捨不得懸吊這份潔淨的好奇心。
「那你到底是不是神明大人嘛？」男孩委屈地癟嘴，「你一下說不是，一下說是，我聽不懂了。」
「我不是神明大人，」我望進他澄澈的雙眼，「但既然你覺得，有神明大人會輕鬆很多，我就努力試著——成為『神明』。」
我把男孩扶起，他的腳踝扭傷了，我背著他走到森林邊緣。
「謝謝你，神明大人！」男孩朝我揮揮手，邊笑邊一跛一跛走下緩坡。
這次嘲弄我的倒不是鷹。
「神明大人？」和我一起逃至這兒的野犬笑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只是精吧？」
「那又如何。」我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曉得。」
「又來了，又來了，明明說自己討厭人類，但是又總喜歡這兒那兒關心他們行動的白狐大人，這次又打算如何圓謊呢？」牠嘲笑道。
「沒有那個必要。」我低垂眼眸，「他不會再回來這座森林，也不會見到我了，自然也不需要圓謊。」
「這可不好說。」
§
「神明大人。」
好吵，是誰在說話？
「神明大人。」
那不是在叫我吧，興許是哪個失了孩子的母親來求神了。
不過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像少年嗓音……反正，與我無干。
「……白狐大人？」
語帶疑惑，那道嗓音輕道。
我睜開眼，望進一雙深若潭水清如雨的眸子。
§
「……你又回來了。」我語帶無奈，少年看起來有些不安，「是。」
他長大不少，已經比我高了，但身上還帶點青澀。未受衣物掩蓋的身體能看出幾分未長成的內斂。少年臉上少了些天真無邪，眼中卻還是潔淨得令人畏怯，甚至更甚以往。
我都不知道人的眼神可以這麼乾淨。
「我想我說過了……」我嘆道，少年低了頭，「我知道。」
「那你為何回來？」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一些事，我出門散散心，不小心走進樹林裡，莫名就想到你了。」
「中途遇上什麼了？」我淡漠望著少年的肩，一條透明的細線垂掛在那裡。天知道少年遇上了哪一隻帶靈性的動物。
這座森林和其他地方比氣息複雜許多，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沒有點修為的動物不是逃了就是死了。
以前遇過一個人，被有靈性的狼犬印了標而不知情，下半輩子天天都在搬家逃命。
「遇上了一些動物。」少年如實答道。
「哪一隻碰到你了？」
「有隻青雀。」少年疑惑地歪頭，「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認識森林裡的青雀，幾隻任性愛玩的小孩子，印標大概也只是好玩。大不了之後再去找他們，要他們別動少年。
我暗忖自己多管閒事。
明明不想插手，但因果已經牽上了，救了一次，就得救第二、第三次。
……興許是我上輩子欠了少年什麼吧。
可能是我沉默太久，少年不安地踱步，「那個……被碰到會怎麼樣嗎？」
「有些不會，有些會印標牽線，以便日後找人。」我看著少年的肩，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異樣，少年拍拍肩膀，像是想把什麼刷掉。
想當然，肩上的細線沒有被拍掉。我轉過頭。
「找人？」
「嗯，玩、護、殺、吃……有好有壞，單看他的心神意念。」我看著少年的臉色愈發凝重。
「吃？」他四處望了望，像是害怕有什麼從深林裡出現。
「不然你以為幾年前那些狼是想找你玩？」
少年苦笑一下，「也是。」
他侷促地晃了幾步，眼神還是盯著我看。我知道他在期望些什麼，一個解法，一個救命符。
我伸出手指，輕點他的肩，把線沾到自己手上，繞著手指轉了幾圈，稍稍一扯。
少年肩上剩餘的一小截細線墜落在地，緩緩消融，最後消失殆盡，我看著轉移到我手指上，幾不可見的線段，心中有些無奈。
「怎麼了嗎？」少年緊張地問道。
「沒事，有沙塵，我幫你抹掉而已。」我淡淡答道，「你回去吧。」
「可是……」
「今天不行。」我催促道，「想來明天再回來。」
少年的雙眸中帶著微微的受傷，他垂下頭，轉身走了。
……為什麼感覺我做錯了？
硬生生壓下罪惡感，我輕扯食指上的細線，青雀也差不多該意識到自己印的標被轉移了。
果不其然，幾秒後我身後的枝葉顫動幾下，跳出三隻小雀。白色的羽毛尾尖染著幾抹綠，整片翅膀都是淺淡的碧色。
「狐狸大人，你怎麼這樣啊？」其中一隻化為人形，甩去手腕上的線，我感覺到指尖一鬆。
她臉上表情帶些不滿，像是玩具被奪走的稚童，「好不容易才有個人類闖進森林，我還想著要去找他惡作劇……」
「他不行。」我垂頭看著她，「下次再有人進來，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但他不行。」
「不是吧，狐狸大人，你不會跟他有牽扯吧？」青雀作驚訝貌摀住嘴，諷刺道，「哎呀，還說自己不信任人類呢——」
「因果難斷，我不是自願的。」我瞪她一眼，「你只是想嘲笑我的話，我就先走了。」
「先別。」青雀微笑著拉住我，「我有事要和你說。」
男孩的雙眼透漏出一股無邪的疑惑，一如百年前，那曾問過自己父母村莊幾公裡外的湖是否被人加了染料，否則怎會那麼澈藍的孩子。
問了那個問題的九年後，他的父母和最親的哥哥相繼離世。問題的十年後，那已經長成少年的孩子，溺斃在了那投了染料的，碧藍的湖水中。
男孩還望著我，一部分的我還沉溺於百年前那孩子沉浮在湖中迷茫空洞的眼神，另一部分則窒息在面前男孩的黑眸中。
他是真的不曉得。
眼中不含一絲雜質的他顯得易碎，彷彿他不是人類，而是誤入人世的傳說生物。
我沉默幾秒，思考一下後緩緩道：「因為神明大人不能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順著男孩的話說下去，明明只要敷衍幾句就能把這件事帶過，我卻捨不得懸吊這份潔淨的好奇心。
「那你到底是不是神明大人嘛？」男孩委屈地癟嘴，「你一下說不是，一下說是，我聽不懂了。」
「我不是神明大人，」我望進他澄澈的雙眼，「但既然你覺得，有神明大人會輕鬆很多，我就努力試著——成為『神明』。」
我把男孩扶起，他的腳踝扭傷了，我背著他走到森林邊緣。
「謝謝你，神明大人！」男孩朝我揮揮手，邊笑邊一跛一跛走下緩坡。
這次嘲弄我的倒不是鷹。
「神明大人？」和我一起逃至這兒的野犬笑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只是精吧？」
「那又如何。」我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曉得。」
「又來了，又來了，明明說自己討厭人類，但是又總喜歡這兒那兒關心他們行動的白狐大人，這次又打算如何圓謊呢？」牠嘲笑道。
「沒有那個必要。」我低垂眼眸，「他不會再回來這座森林，也不會見到我了，自然也不需要圓謊。」
「這可不好說。」
§
「神明大人。」
好吵，是誰在說話？
「神明大人。」
那不是在叫我吧，興許是哪個失了孩子的母親來求神了。
不過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像少年嗓音……反正，與我無干。
「……白狐大人？」
語帶疑惑，那道嗓音輕道。
我睜開眼，望進一雙深若潭水清如雨的眸子。
§
「……你又回來了。」我語帶無奈，少年看起來有些不安，「是。」
他長大不少，已經比我高了，但身上還帶點青澀。未受衣物掩蓋的身體能看出幾分未長成的內斂。少年臉上少了些天真無邪，眼中卻還是潔淨得令人畏怯，甚至更甚以往。
我都不知道人的眼神可以這麼乾淨。
「我想我說過了……」我嘆道，少年低了頭，「我知道。」
「那你為何回來？」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一些事，我出門散散心，不小心走進樹林裡，莫名就想到你了。」
「中途遇上什麼了？」我淡漠望著少年的肩，一條透明的細線垂掛在那裡。天知道少年遇上了哪一隻帶靈性的動物。
這座森林和其他地方比氣息複雜許多，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沒有點修為的動物不是逃了就是死了。
以前遇過一個人，被有靈性的狼犬印了標而不知情，下半輩子天天都在搬家逃命。
「遇上了一些動物。」少年如實答道。
「哪一隻碰到你了？」
「有隻青雀。」少年疑惑地歪頭，「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認識森林裡的青雀，幾隻任性愛玩的小孩子，印標大概也只是好玩。大不了之後再去找他們，要他們別動少年。
我暗忖自己多管閒事。
明明不想插手，但因果已經牽上了，救了一次，就得救第二、第三次。
……興許是我上輩子欠了少年什麼吧。
可能是我沉默太久，少年不安地踱步，「那個……被碰到會怎麼樣嗎？」
「有些不會，有些會印標牽線，以便日後找人。」我看著少年的肩，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異樣，少年拍拍肩膀，像是想把什麼刷掉。
想當然，肩上的細線沒有被拍掉。我轉過頭。
「找人？」
「嗯，玩、護、殺、吃……有好有壞，單看他的心神意念。」我看著少年的臉色愈發凝重。
「吃？」他四處望了望，像是害怕有什麼從深林裡出現。
「不然你以為幾年前那些狼是想找你玩？」
少年苦笑一下，「也是。」
他侷促地晃了幾步，眼神還是盯著我看。我知道他在期望些什麼，一個解法，一個救命符。
我伸出手指，輕點他的肩，把線沾到自己手上，繞著手指轉了幾圈，稍稍一扯。
少年肩上剩餘的一小截細線墜落在地，緩緩消融，最後消失殆盡，我看著轉移到我手指上，幾不可見的線段，心中有些無奈。
「怎麼了嗎？」少年緊張地問道。
「沒事，有沙塵，我幫你抹掉而已。」我淡淡答道，「你回去吧。」
「可是……」
「今天不行。」我催促道，「想來明天再回來。」
少年的雙眸中帶著微微的受傷，他垂下頭，轉身走了。
……為什麼感覺我做錯了？
硬生生壓下罪惡感，我輕扯食指上的細線，青雀也差不多該意識到自己印的標被轉移了。
果不其然，幾秒後我身後的枝葉顫動幾下，跳出三隻小雀。白色的羽毛尾尖染著幾抹綠，整片翅膀都是淺淡的碧色。
「狐狸大人，你怎麼這樣啊？」其中一隻化為人形，甩去手腕上的線，我感覺到指尖一鬆。
她臉上表情帶些不滿，像是玩具被奪走的稚童，「好不容易才有個人類闖進森林，我還想著要去找他惡作劇……」
「他不行。」我垂頭看著她，「下次再有人進來，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但他不行。」
「不是吧，狐狸大人，你不會跟他有牽扯吧？」青雀作驚訝貌摀住嘴，諷刺道，「哎呀，還說自己不信任人類呢——」
「因果難斷，我不是自願的。」我瞪她一眼，「你只是想嘲笑我的話，我就先走了。」
「先別。」青雀微笑著拉住我，「我有事要和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