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樓頂的雨,墜樓的她
本章節 7261 字
更新於: 2024-01-25
這是虛假的愛情故事。序章的標題如此寫道。
經歷一連串的風波,原先以假情侶暫居的男女主角,恢復為互道姓氏的普通關係。
兩人雖然在過程中漸漸產生情愫,但事件被解決了之後,已經沒有再繼續假扮情侶的理由。
這是真實的愛情故事。末章的結尾如此呼應。
原先無法命名的情感,在分別的那一刻有了名字。縱使他們不再扮演假情侶,內心懷抱的情感卻不再虛偽。
這樣的他們,各自期待有朝一日,心中的情感可以找到歸宿。
故事最後,兩人卻沒有得償所願在一起,而是各自選擇了伴侶度過餘生──
我翻過小說最後一頁,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將後腦杓倚靠在教室的椅背上,靜靜仰望昏暗的天花板。
真是美好的故事。讀了一部好作品。作者的文筆順暢、隱喻自然,劇情前後呼應,埋下的伏筆也都有一一回收,不愧是在圖書館借閱排行榜上有名的暢銷作。
能借到這本書真是幸運。
可惜不會有這麼美好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如此曖昧不明的關係不會存在,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沒有辦法做出明確回應的心意,到頭來肯定只會失去。
所謂的曾經擁有之所以如此珍貴,正是因為一旦失去便無法挽回,哪怕它那麼切實存在過。
對於這篇故事,這才是我真正的感想。
順帶一提,結尾是我替還未完結的故事擅自加註的。
──轟隆。
正當我思考著閱讀感想時,天邊轟然一響,只見窗外的天空被一整片無邊際的烏雲籠罩。瞥向時鐘,已經放學過去將近一個半小時。
冷風從窗沿滲了進來,想起今早出門前看的氣象與忘記帶傘的自己,我一拉毛衣袖口,收起書包準備離開。
咚、咚、磅咚……啪!滋、滋、啪滋、嘎嘰──
一轉開門把,數不勝數的雜音瞬間湧入寧靜的室內,使我腳步一怔。
排球撞擊的迴音、喇叭放出的流行音樂、鞋底刺耳的摩擦聲、音樂教室流瀉的琴音,富有元氣的吆喝聲。
與我絲毫不相干的聲音,有如花生醬濃厚的青春氣息,不斷轟炸我的腦袋,讓我的腳步往反方向離去。
抵達一樓,雜音依舊在校園迴盪著,我與數名參加社團活動的同學擦肩而過,穿過走廊並繞過兩個轉角後,聲音才終於逐漸遠去。
我不經意佇足,望向一旁獨特的校內造景,稱作西式庭園。
高至膝蓋的樹叢,在冬天略顯單調的枝枒,矗立的巨石,乾癟的泥土。
這是學校為了增添綠意特意打造的景觀,參照西洋風格建成,位於第二與第三教學大樓之間,橘紅色磚瓦四面圍繞,儼然是一座小型的私人花園。
地磚鋪成的小徑在其中蜿蜒,石椅與動物雕像靜靜臥躺。周圍的樹木成長至三、四層樓的高度,幾乎與教室外的看台平行。
再往上可以看見標有圖書館字樣的外牆、六樓的K書中心,以及頂樓的人影。
嗯嗯?
我搖了搖頭,重新望向靠近天空的位置。
不是眼花。位於頂樓的建築物邊緣,確實站著某道人影。
是一個女生。
儘管因距離而視線不佳,我仍看見了她身上的鵝黃色襯衫以及淡墨綠色的短裙,一頭長髮隨風飄逸。
是我們學校的制服。換言之,和我一樣是新崇高中的學生。
她為什麼在那裡?
我瞇細眼睛,想要瞧得更清楚。
在朦朧的天色之下,我依稀看見一抹上揚的弧度──
她在笑?
「────」
身體幾乎是第一時間動了起來。
我跨開步伐,直奔校門口的方向,目的地不是學務處或警衛室,而是位於中庭的樓梯口。
一鼓作氣奔上六樓,不知多久沒有劇烈運動的身體,氣喘吁吁地抱怨痠痛。
平常應該是鎖著的鐵門,此時不知為何卻微微敞開。顧不得這麼多,我以全力奔上最後一格階梯,遼闊的天空映入眼簾。
「哈啊……哈啊……」
強勁的風拂亂瀏海,我喘著粗氣四處張望,在一片平坦的水泥地找尋方才看見的身影。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黑影竄過眼角。
我一驚,迅速轉過頭去,只見一束飛舞的髮絲──自上而下,消失於樓頂邊緣。
「──!」
僅僅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身體的行動能力彷彿遭到剝奪,喉間發不出聲音,僅有空白的思緒繞轉。
飛舞的髮絲──我甚至無從確認自己是否看錯,但無疑屬於少女的一部分,就這樣從我的眼前墜落,像冬天裡的白煙消失無蹤。
我左看右看,空曠的頂樓不見其他人影。
縱然身體以發抖否定,但依據現狀,理智明確地向大腦傳遞一則訊息。一個毫無疑問的事實。
有人自殺了。
只能如此判斷。
那名站在頂樓的少女,從我眼前選擇輕生,而我沒有救下她。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疑問率先浮現腦海。
我該怎麼做?緊接而來的第二道問題使我產生動搖──然而平常只會在新聞上演的事件活生生發生在自己面前,懸空的不真實感使我暈眩,根本無法繼續思考。
所能做的只有杵在原地發愣,任由時間流逝。
……咚。
……咚咚……咚咚…………
奇怪,有那裡不對勁。
明明自己的心跳聲這麼清楚,樓下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撞擊的聲響、尖叫、群眾聚集的喧嘩,通通沒有出現。
怎麼回事?
疑惑讓大腿逐漸恢復知覺,艱難地向前邁開腳步,走向方才少女站立的位置。忍著恐懼向下一望,所見只有整齊的西式庭園和開展的樹冠,以及像是要切割花圃的方正道路。上頭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看到。
景緻一如往常,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唯一的不對勁,就是沒有她。
這是怎麼回事……沒聽到聲音,也不見人影,難不成是幻覺?不,我絕對有看到,我剛才明明──
「──在找誰嗎?」
某道輕盈的嗓音從背後傳來。
「……!」
我猛地回頭,見一名少女站在我前方約三公尺處。
一頭及腰的長髮,髮色是帶有淺灰色的星空紫。五官標緻,一對深邃的琉璃色眼眸盯著我,嘴角掛著好看的弧度。
裸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膚白如雪,讓人不禁聯想到電影裡的吸血鬼,卻與她的穿著格格不入。
鵝黃色襯衫,淺墨綠色的短裙與過膝黑長襪,搭配一雙深色樂福鞋。毫無疑問的標準校服搭配。
就算不開口,我也能確信她就是剛才頂樓的那名少女。
但正因為這股確信,使我再度陷入混亂之中。
「怎麼不說話?」面對我的沉默,少女再度發聲。眼皮輕巧一眨,眼波蕩漾,怎麼看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重新振作,深呼吸一口氣,對上她的視線謹慎發聲。
「那個,請問……」我在腦海中斷斷續續組織語句,將唯一想到的可能性說了出口。
「妳是會飛嗎?」
少女面露微笑,不發一語。正當我以為可能是她沒聽清楚,打算再說一次時──
「噗。」少女噗哧一笑。
柔軟的身體顫動,少女雙手抱腹,整個人彎下腰去,彷彿在努力不要讓某種東西炸開。看似不斷抽笑,卻沒有笑出聲來。
「妳可以不用憋著沒關係。」看起來怪辛苦的。
「……抱、抱歉。」少女吐著氣音抬起頭來,擦了擦眼角的淚。「一般來說,不會這樣問的吧?」
「那該怎麼問?」
「嗯……妳剛剛在玩高空彈跳?」
「這問法更離譜吧。」
「說得也是。」藉由對話讓自己停止笑意,少女深呼吸一口氣,恢復正常的神情。
「抱歉,讓你看到這種場面。」
「哈……嗯。」
「嚇到了?」
「……與其說是嚇到,不如說有點混亂。」
「沒關係,那我等你。」
少女的態度坦然,坦然到有股非現實感。
明明從對話來看,她並沒有否認自己「墜樓」的事實,為何是這種反應?
惡作劇……?不,這裡一片平坦,根本沒有能藏身的地方,而且誰會無聊到放學後故意埋伏在頂樓嚇人,吃飽太閒。
總感覺,我遭遇了某種無法解釋的事態。
於是我使勁捏了下大腿,嘗試清醒過來,卻發現痛覺一切正常。剛剛捏太大力了。
「呵呵,這是現實哦。」看出我的困惑,她回以輕笑。
「……這是怎樣。」比起發問,更像在喃喃自語,想藉由自問自答找出合理性。
「嗯~~」見我無法接受的模樣,少女手抵下巴,像是在思索什麼。「要不然,我再示範一次?」
「什麼?」還沒意會過來,少女已經轉身朝頂樓邊緣邁步。
眼看她一下子就走到邊緣,身體率先大腦做出反應,向前俯衝抓住她的手。
「──妳開什麼玩笑!?」
少女一震,停了下來,我隨之喘了口氣。即便如此,我仍不敢放開手,嘗試把她拉回來。
然而,不對勁的事發生了。
「什──」
原以為她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我及時拉住了她,或是叫喚產生了作用。可是當我低頭……不,在還沒做出這個動作前,異狀就已經出現。
直到我用肉眼捕捉到畫面,才證實心中的異樣感。
我其實沒有抓住她。
正確的說法是,我根本沒有碰到她,或者說碰不到。
──我的手穿了過去。
這並非比喻,而是如字面所述,我的手──穿過了她的手。
不論手指或是掌心,都沒有接觸到物體的實感。如同觸碰某道立體影像,我的指尖穿進她的手腕內側──陷進她白皙的皮膚之中。
「哎呀,穿幫了。」
琉璃色的雙眸映照出我的詫異及困惑,她淺淺微笑,以平淡的語氣開口:「我沒有開玩笑喔,因為呀……」
天空一道閃光乍現,發出震耳欲聾的雷鳴。
「──我早就已經死了。」
降下的滂沱大雨吞沒了我們的身影。
***
「喏,乾淨的。」
我們來到頂樓的樓梯間,關上門以免著涼。身體溼了大半,我坐在階梯上,拿出書包裡的手帕遞給了她。
「你不用嗎?」
「感覺妳比較需要。」我刻意不直視她,她像是瞭然於心般笑了笑,道謝後接過手帕,開始擦拭自己的頭髮。
我盯著腳邊的地板,方才被大雨沖散的真實感逐漸拼湊回來。
──我早就已經死了。
剛才那句話,再度鮮明地浮現腦海。
儘管難以置信,但根據她的自白,以及發生的這一切,使我不得不相信某個事實。
我撞鬼了。
眼前的少女並非正常人,或者說……人類。
原本以為這種事與自己無緣,沒想到初體驗是在自家高中的屋頂上。從小沒有任何靈異體質的我,為何會遭遇這種事?
這麼說來,我明明碰不到她,她現在卻拿著我的手帕擦頭髮,身體跟衣服也被雨水打溼。難道說活人無法觸碰她,與物體卻可以正常接觸嗎?
「怎麼了?」察覺我的視線,少女抬頭問道,我搖了搖頭,趕緊又將目光移開。
原本想到教室拿備用的毛巾給她,但這種狀態下要是被撞見會相當不妙──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最後還是決定留在這裡。
布料與肌膚的摩擦聲不斷響起,由於樓梯間空間狹小,聲音清晰可聞,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吶,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怎麼了?」
「手帕上是你的味道嗎?」
「……妳不要亂聞。」
「有股淡淡的木質香耶。」
「那是我家肥皂的味道。」
「也就是說,這是你身上的味道嘍。」她作勢聞了一下。
我被嚇得後退一步,她笑嘻嘻地縮回身子,像在表示惡作劇得逞,令我無言以對。
「……哈啾!」接著她打了一個噴嚏。
身體被雨水淋溼,頂樓風又大,果然還是會著涼吧。這麼說來,幽靈也會感冒嗎?
看著她些微發抖的樣子,我脫下自己身上稍微被打溼、作為保暖衣物還算堪用的毛衣給她。
「不介意的話就披著吧。」
「……謝謝。」她安靜地接過毛衣並道謝,雙手拉緊毛衣兩側,雨水從她暗紫色的髮尾滴了下來。
怎麼看都像普通的女高中生。
「你人真好。」
她靠在後方的牆壁上,面露柔和的表情看著我。
「沒什麼,正常人都會這樣做吧。」
「那可不見得。」
「是嗎。」
「而且正常人遇到這種事,都會嚇得屁滾尿流吧?」她微微歪了頭。「你難道不害怕嗎?」
「害怕……」我回想起剛剛自己的反應,才發現一件事。
驚訝、錯愕、不知所措,甚至是些微的怒意。但從剛才感受到的情感裡,唯獨沒有害怕的情緒。
照理來說生平第一次撞鬼,應該要嚇得魂飛魄散才對。是因為跳樓這個舉動太不尋常,還是仍處在無法觸碰到她的訝異中?
我想都不是吧。雖然是無憑無據的理由,但我想可能只是單純認為……
「妳的表情很像人吧。」
如果是會害人的鬼魂的話,肯定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隱藏在微笑之下,悠然又淡漠的神色。
「這樣啊。」一句簡單的回覆,她像是輕易接受了我的答案,沒有再追問。
「既然如此,就和你說吧。」
「咦?」
「我呢,在尋找能夠恢復心跳的辦法。」
意料之外的一句話,就這麼從少女口中說了出來。
「恢⋯⋯復心跳?」
她點了點頭。「你應該知道,人一旦失去心跳,便等同於死去。」
「啊……嗯。」
以前曾在書上看過,雖然也有透過大腦是否停止活動,或是意識的存在與否來判斷人是否死亡,不同的學說領域也有各自的見解,但一般來說判斷死亡最簡單也快速的方法,就是心跳。
畢竟從生理角度來看,一旦心臟停止跳動,便無法藉由輸送血液來獲得氧氣。
「人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建立在自己擁有心跳之上。」她將手輕輕撫上胸口。「沒有心跳,人們無法呼吸;沒有心跳,人們不能跳舞;沒有心跳,人們無法愛上他人;沒有心跳,人們無法獲得幸福。」
「……」
「心跳是人存在的證明,你不這麼認為嗎?」她說了一長串之後,忽然將目光朝向我。
「……嗯。」我點頭。我不太明白她跟我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麼。
「你不好奇一件事嗎?」而像是從我的表情讀出疑惑,少女如此說道:「我之所以能在這裡的理由。」
「妳不是幽靈嗎?」
「幽靈會沒事現身嗎?」
她緩了一口氣,靜靜說道。
「因為我存在。」
「……什麼?」
「我剛剛說了,心跳是人存在的證明,而我之所以在這裡,也就代表……」
「妳該不會是想說……」我搖了搖頭。「不不,妳在開玩笑吧,幽靈怎麼可能會有心跳?」
「在今天以前,你也不相信自己能夠看到幽靈吧?」
雖然我想反駁,但她說的是事實。
「不信的話,你聽。」她不由分說靠了過來,將手扶在我耳後的牆上,身體採跪姿,胸口朝我貼近。
「……!」
隆起的鈕扣映入眼簾,從這個角度能依稀看見領口下的陰影,和沒有擦乾的水痕。
分不清是錯覺,還是真的有股淡淡的花香味飄進鼻腔,大腦受到某股柔軟的麻痺,一瞬間動彈不得。
緊接而來的,是一道細微聲響。
……咚。
「──」我不自覺倒抽一口氣。
……咚……咚、咚…………咚、咚………
微弱的心跳聲。
極其微弱的心跳聲。以相當緩慢的頻率跳動著,好似隨時會消失。
距離耳朵僅僅不到一公分,或者說根本要貼在一起,心音清晰可聞。我詫異地睜大雙眼,將這理應不可能聽見的生命之音輸入腦海。
「這……」
從我的回答確認反應,少女拉開上半身,於我身旁席地而坐。
「這樣可以理解了嗎?」
「妳……」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微微歪頭,垂下眉毛苦笑道:「嗯~就是這麼回事呢。」
少女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面向前方的牆壁。因缺少光線的照耀,呈現一片灰黑色。
「我呢,其實才剛醒來沒多久。」
接著她開始述說來歷。
「或者該說恢復意識嗎?大約十七個小時前?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這所高中的草皮上。」
換算一下,那時候大約是凌晨。
「當我醒來時周圍沒有任何人,也不曉得自己在哪裡,能看見的只有頭頂的夜空,還有無人的校舍和體育館。」
從她描述的位置判斷,應該是位於第三教學大樓外側的草皮上。那座草皮與三年級的教室相望,向外五十公尺是這所學校的體育館。當時是深夜,當然沒有人。
「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想不起任何事。」
「妳說想不起來……」
少女微微頷首,繼續說道。
「我不曉得自己為何在這、自己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出現……我遺忘所有跟自己有關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
她的聲音很平靜,語氣卻不如剛才那樣有生氣。
「我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自己死了這件事。不……或者該說,有人這麼暗示我。」
「暗示……誰?」
她回過頭來,與我眼神相對,而後從她嘴裡吐出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神。」
我訝然地睜大雙眼,她則接續說道:「『祂』透過意識和我對話。」
「祂說了什麼?」
「──『尋回心跳,妳便能死而復生。』祂這麼對我說。」
「尋回心跳就……等等,妳說什麼!?」至今最令人意外的一句話,使我不禁高喊出聲。
「我現在也只能相信這個了。」她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多做解釋。「而且,我不覺得那是騙人的。」
「……為什麼?」
不光是以幽靈的身份站在這裡,甚至提及了關於「神」與「生死」,這些令人一時難以相信的話,她卻像是看淡一切地接受。
「你剛剛不是才聽見嗎?」她笑著回應。
心跳……人存在的證明。
「原先我也半信半疑,懷疑是不是那道聲音在騙我,又或是我自己的幻覺在作祟。但當我發現腳下沒有影子,在鏡子裡看不見自己時,我才終於確信──啊,我真的死了。」
「……」
「那之後,我就在這所學校徘徊,也不敢走出校外。你們上課時就躲起來,思考著該怎麼辦,到了現在。」
我從話語裡感受到一絲違和感,接著想到某種荒謬的關聯性。
「等等,也就是說妳之所以站在頂樓,還自己跳了下去,該不會是因為……」
「你終於發現啦?」她莞爾一笑。
「是為了看看能不能藉由從高處墜落,因為過度緊張恢復心跳。」
「…………」這是什麼跳脫常理的詭異實驗。
「結果是?」
她默默地搖了搖頭。「當下的確是感到一瞬的緊張與興奮,但卻只是像羽毛一樣輕輕墜地,心跳也沒有變快的徵兆。」
是因為人家說靈魂只有二十一克嗎?不對。
「既然妳真的跳了下去,又是怎麼出現在我背後的……飄浮?瞬間移動?」我參照電影情節提出疑問。
「你在說什麼呀?」她以像是看待傻瓜的語氣道:「你以為幽靈是什麼方便的存在。」
「欸?」
「我是搭電梯上來的。」
「……」
「搭到五樓,再走到這裡,從你背後出現,這不是很正常嗎?」
我居然被幽靈教導常理。不過她說得沒錯,中庭設有電梯,只是平常只供師長搭乘。我怎麼就沒想到,害自己喘得半死。
「唉……」我不自覺嘆了口氣。「總覺得好疲累……」
接連發生跳脫現實的事讓我的心神消耗殆盡。就目前掌握的資訊,已經可以大致推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簡單來說,我遇到一個熱衷於追求心臟病的女鬼。
在凌晨半夜出現在這所高中,醒來後發現自己喪失生前的記憶。之所以會出現,似乎與她提到的「神」有關,照她的說法,恢復心跳便能死而復生。
人家都說現實比虛擬還要離奇,看來有幾分可信度。話雖如此,她給人的印象和感覺,又和那些故事裡描繪的鬼怪形象不太一樣。
她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活生生的女高中生。從外貌和談吐推斷,年齡大概和我差不多吧?說到這個……
我指著她的腰部附近。「妳為什麼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
一開始以為她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所以沒有起疑,但換作現在,這件事就顯得有蹊蹺。在她開口回答之前……
叩、叩、叩──
樓梯入口附近忽然傳來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由於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這名少女身上,沒有提早察覺,等到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與站在入口處的教官對上眼。
「在那裡偷偷摸摸的做什麼!」
髮量稀疏的教官,頂著威嚴的面孔大聲質問。
「報告,沒有。」
教官走上階梯,來到我面前,伸長脖子往裡頭探去。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我一轉頭,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內心儘管震驚,但度過眼前危機要緊,我故作鎮定地回答:「報告教官,我在練習明天的英文考試。」
教官接著看向略為敞開的頂樓門口,朝我問道:「頂樓有誰?」
「我不知道。」
「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人?」
「沒有。」
「幾年幾班的?」
「二年六班。」
「明天到學務處報到,回去。」
「是,教官再見。」說完,我拾起書包走下階梯,教官沒有跟著下樓,而是往頂樓邁步,大概是不相信我的說詞吧。
噹、噹。
六點的閉校鐘聲響起,迴盪在空蕩蕩的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