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有所不同(一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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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24
電影播放完畢,寒珩按慣例發下學習單讓同學們寫觀後感。

「十分鐘後給大家小組討論一下,然後一組派一位代表起來做分享。」

有的同學苦思冥想,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有的同學刷刷地大半張紙已經寫滿,彷彿單單紙筆都承載不了如洪水來襲般的想法。

寒珩穿梭在座位間,時不時伸手敲敲出神已久同學的桌子。經過寧栩身邊時,寒珩稍作留步。他一直覺得寧栩是個特別的學生,每次交上來的作業但凡有心得感想或反思類項目的,這個學生都寫得很有意思。

果不其然,這次也是。

今天播給學生們看的電影是有關戰爭的電影。大部分同學的心得都是「戰爭很可怕,我們應該要維持和平不要有戰爭」、「我們生在和平的國家,我們很幸福」或是「那些戰爭中死傷的孩子老人們都很可憐」等內容。

但寧栩寫的都不是這些。寒珩大致掃了一眼,他寫的是「為什麼有戰爭」、「有沒有其他方式可以代替戰爭」以及「如果避免不了戰爭,自己怎麼看待戰爭」。

邏輯順序是:探討戰爭是否有其必要性,再探討戰爭是否有不可替代性,最後確定這是真的需要面對的問題,於是才願意頗析自己對戰爭的看法。並且完全站在自己普通學生立場來輸出,雖然很不客觀,但是絕對代表自己看法,輸出自己看法無對錯之分。因為他清楚,他不是戰中的執政者、軍人、老百姓,所以絕對不可能有真正客觀的發言。

寒珩帶著笑容移步離開。這學生沒讓人失望。

「好啦,大家可以開始小組討論了,五分鐘後各組輪流派人起來發表。」

學生們按照分好的組別嘰嘰喳喳的開始討論。寒珩估摸著大家分享完應該就打下課鐘了,於是開始收拾電腦。

收著收著,眼角餘光瞥到寧栩那組,寧栩手搭在桌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正在說話的同學。

他寫的那麼有意思,不說一下嗎?只有五分鐘的討論時間,他們那組該不會輪不到他說自己的想法吧?

寒珩看了看時間,「倒數三十秒,大家趕快決定等等誰要負責發表喔。」

小組內,正在發言的女同學頓了一下,「嗯,我的想法大概就是這些。那……等一下誰要負責分享?」

另一個女生比了一下寧栩:「寧栩剛剛都還沒說過話耶。」

寧栩在心中嘆了口氣,就知道會這樣,分組意味著組內每個人都要做事,沒提供意見的人就負責代表發言,真是合情合理的分配。「也沒時間讓我講了,等一下我可以負責分享。」

其他組員都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自己負責發表一切都好說。

有眼色地主動攬下苦差事,總比需要有人站出來,直白說出沒做事的人為了公平起見要負責發表來的好。

「那就一組一組來吧。第一組先。」寒珩開始一組一組叫。

輪到了寧栩這組,寧栩站起來。「我們這組覺得,這部電影中用很多手法呈現了戰爭的殘酷,權力掌握者之間的鬥爭都是可憐的平民百姓們承受後果,讓人很無力。我們應該珍惜我們擁有的和平生活,並多加關注國際局勢。大概就這樣。」

寒珩知道寧栩為什麼就說這些。在小組討論下推出的代表,說的內容肯定不會優先顧及到自己想法。自己是否應該鼓勵他多說一點自己所想呢……

下課鐘好巧不巧就在這時響起。

寒珩無奈,「好吧,剛好每組都分享到了,那把學習單交上來就可以下課了。」

學生們像脫韁野馬般奔騰起來,出教室經過前方就順手把學習單一放,講桌上瞬間被堆上一堆雜亂無章的學習單。

人散的差不多後寒珩開始整理學習單,整疊拿起來抖一抖發現抖不齊,只好認命一張一張拉正疊好。

最後零星幾個還沒出教室的學生不急不徐的到講桌前交學習單,寧栩就是其中一人。

「寧栩,你等一下。」寒珩猶豫片刻,還是叫住了他。

寧栩面露疑惑,但倒沒有詢問,只是很乖的停住腳步在一旁等待。

「其實沒什麼事,只是有點想跟你聊聊,」寒珩原本想多說一句不用緊張,但看對方根本不緊張的樣子,便硬生生把話吞回去。「你剛才發表的時候說的應該都是其他組員的想法對不對?」

寧栩點點頭,想了想解釋道:「我的心得在學習單裡面有寫很多,是認真反思過的,但跟其他組員沒有什麼共識,我就還是以其他人的想法為主。」

「嗯,沒問題啊,你知道怎麼把妥協運用適當。」

也許有人會認為這麼做是不勇敢的,在現在看似開放自由的社會價值觀裡,自由自在表達看法是權利,選擇隨波逐流而不站出來說出自己獨特思想是懦弱。

但抱持這樣想法的人又何嘗不是帶有偏見?不勇敢一定是壞的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勇敢也成為這個社會需要包容的一種特殊了?

寒珩看著淡定承認自己確實隨波逐流了的寧栩,他相信寧栩不是身在迷宮中而不敢選擇、只敢跟著別人的腳步走的人。寧栩只是早已站到更高處往下看這場局,並且看到這個小迷宮的出口只是結束發表之後下課,先出了這個小迷宮,外面才是更大的「個人思想」迷宮。

在這個需要多人同行且有時間壓力的小迷宮裡,他既說服不了同伴一起走他選的那條又黑又怪的路,也無法保證別人跟著他走是否能像他一般適應那種黑暗與怪異。與其讓大家都不舒服,不如任由別人將他拉向光明筆直的路,反他兩條路都能走,能趕快離開就好。

他不會因為自己走了普通的路,就忘記原本自己那條路的走法,而且出了這個小迷宮大家各奔東西,他真正的思想永遠不會「隨波逐流」,可以勇敢地在大迷宮裡闖蕩。

寧栩思想幅度大,能走的路最多,他是最自由的。

「你很清醒,所以可以妥協,在有把握時還選擇妥協是為了能順利走下去。」一開始寒珩叫住寧栩只是好奇他對組員的順應,在想過這些後卻越來越欣賞他了。

「可是老師,」令他意外地,寧栩反而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面對同學的時候,我能很坦然的做出妥協,雖然這樣想可能不太好,但我對那些同學的想法是……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見寧栩有些踟躕地看他,寒珩趕忙道:「沒事,我懂你意思,你對他們沒有惡意。」

寧栩這才放心繼續道:「可是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就是無數妥協組合而成的,看似處處都是選擇,但最重大的那些決定我都是身不由己。」

寒珩想了想,「是……因為父母的管教嗎?」

寧栩沈默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寒珩瞭然。「你願意形容一下你的父母嗎?就從你的角度來說,不要太顧及客觀性。」

「嗯……」思考片刻,寧栩堅定的說:「我爸和我媽都是捂住耳朵不願傾聽的人。另外,我媽是過度控制和活在自己世界,我爸則是不允許忤逆與打擾。」

「方便問你父母的工作嗎?」

「我媽是麵包店的店員,我爸是品管助理。」

「這樣啊……」寒珩糾結著要不要繼續引導下去。

「老師,其實我一直以為自己能跳出父母給我的框架,妥協就妥協唄,反正撐到經濟獨立我也就自由了,到時候一樣能實現自我。」寧栩保持著自己的思緒,「但是我發現妥協是會成習慣的,至少在面對父母這方面,我從以前不斷告訴自己撐過去就好,到現在告訴自己算了就這樣吧,好像慢慢承認了——我就只能當這樣的人,所以只能選這樣的路。」

妥協後的慣性思維。

是的,寧栩無疑是個清醒的人,他在同儕間能分得清自己與其他同學思維的不同,那是因為環境能讓他看清人與人的差別。但如果他整個成長過程中都被自己完全不認同的思想所覆蓋呢?

雖然說有個體化差異,但後天成長環境還是影響一個人深遠,他能擁有與父母完全不同的思考角度已經不容易。就算他清楚明白自己不是父母那種人,長期被迫妥協、行動與思想不符的生活還是會讓他產生自我懷疑。

一方面是習慣接受他人安排的惰性,一方面是行為上無法說服自己想法的心虛,久而久之還是會對他本身思考模式造成影響,日後就算真的面對自由,也會恐懼踏入自由。

「你是不一樣的。」寒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他,但還是決定試一試,至少不能無視他的困難,「你覺得自己父母在工作上有很強的管理能力嗎?」

寧栩搖搖頭,「他們都是被僱用的員工,我爸可能工作上還有一點話語權,但我媽就是被指揮做事而已。而且……我媽還常常回家講其他員工的壞話,很像小學生排擠別人那樣。」

「那他們這樣的工作方式符不符合你對他們性格的判斷呢?」寒珩再往前推進一把。

寧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寒珩欣慰地點點頭,「真正的管理者要考慮的不是如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以符合他們的職位,而是要判斷他們是怎樣類型的人以後才把他放進應該在的位置。什麼樣的人在什麼位子做什麼事,這是管理者要考慮的,將每一個零件安裝完美,各個就像環節像精密齒輪一樣密合轉動。你的父母適合當零件,可能你母親是最外圍表面,你父親是中軸之類的,但是你未來可能成為安排零件的管理者。」

寒珩雙手搭上寧栩的肩膀,露出微笑。「你看得到人與人的不同,未來的你應該站在不同層次。社會的維持需要靠很多隻看得到自己的小零件,但改變世界需要的是能看到所有人的管理者,或者說是有能力做決策、做出改變的人。」

你有改變世界的能力。你可以暫時聽話以求生存,但記住,世界會需要你,不要丟了你的優勢。

寧栩雙眼亮亮的看著他的老師,對耶,雖然掌握不了現在,但放遠眼光,父母何須改變呢?他們早已被社會安排在應在的位子了。不需改變他們,更不需改變自己,只要未來自己在社會上也站在適合自己的位置不就好了嗎?只要跳脫出來,從社會層次來看這個家庭,一切清析明朗。

終於明白了寒珩老師剛才突然問他父母工作的用意,看來老師就是從社會層次看的,旁觀者清啊。

「謝謝老師。」寧栩釋然地笑著,與老師禮貌道謝。

人與人是有所不同的。

未來見真章。

(《人與人有所不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