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什麼嘛什麼嘛什麼嘛什麼嘛！」
長按著喇叭、留下長長一道煞車痕的跑車從少女身後呼嘯而過。也許還夾帶著坐在其上的時髦男子，以及他身旁頂著誇張髮型女友的一大片不堪入耳的髒話。對他們而言，這條相當寬敞、平時也鮮少有人車的道路理應是高速飆車的最佳場所，沒想到突然殺出的嬌小人影不但讓他們丟了興致，甚至連性命都險些賠上了。
但無論如何，這都不在少女的認知範圍之內。
「哥哥！」
一進門，少女便以響徹公寓的高能量波動將心中的情緒傳至屋內的每一個角落。儘管她並未如氣急敗壞、直到天明才酩酊大醉而歸的酒鬼一般大力摔門，但那僅僅是因為她柔弱的身體不足以乘載她甚至想將門口爆破而入的憤怒而已。
幸好，早在少女怒不可遏地衝撞那道緊閉的房門前，它就已經自己識相地打開了。
「哥……」
忽然間，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門內伸出，在少女還未看到它的主人前，掌心就已經不偏不倚地罩住了她的嘴。
「嗚嗯嗚嗯……」
掙扎的少女不停地揮舞著她的雙臂，嘗試以腎上腺素激生的一股蠻勁掙脫突如其來的掌控。但這時，抓住她肩膀的另一隻手卻將她的全身轉了180度。少年這時才緩緩從門後現身，站在少女的身後。
「從現在開始，我一個指令，你一個動作。假使你不希望我把你視為出外覓食時遇見敵人的穴居猿人，那就照做。如果了解的話請點頭。」
幾秒的沉默過後，玲瓏的小臉才屈服般地上下微微晃動。
「深呼吸三秒後，再緩緩吐氣三秒。中間間隔六秒後再重複一次相同的動做。循環持續三次，總共三十秒。」
在被限制行動之下，少女乖乖地遵從了指令。做到第三次時，她躁動的情緒終於稍微冷卻了下來。
「雖然我不對於你的信用和自我審視能力抱有過高的期待，但若你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能夠在控制自己情緒的前提下正常地與我對談——以你平常的標準就夠了。理解的話請點頭，並在我放開你後，安靜地走到一旁的餐桌坐下。一切的談話會在那之後再開始。」
少女再度點了點頭。少年這時才嘆了口氣，放開一反往常強硬的手，並跟在乍看之下相當聽話的妹妹身後，看著她在自己的對面坐下。
而在那一刻，束縛也瞬間失去了效用。
「哥哥到底為什麼不是說亮黃色很好看的嗎為什麼後來又不是這樣了難道之前說的都是假的嗎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少年忍不住摀住了臉。
「儘管我多少有一些心理準備，但這簡直像是在一幅已經徹底畫壞的失敗作品上再潑上一大桶的紅色顏料，實在慘不忍睹。」
他吐了口氣後，瞥了一眼少女身上令人難以忽視的鮮豔顏色。
「也許以現況來說，裝在桶子內的是螢光黃的油漆。」
「到底為什麼啦！」
少女氣鼓鼓的臉頰有如遊樂園內的紅色氣球一樣脹大。思及此，少年於角落一隅的回憶才終於被喚醒。
「遊樂園……我記得這個詞曾在昨晚你與我的談話中被提及，那麼你此刻的異常狀態多半也與此有關。既然如此，你身著這件即便是對你而言都顯得突兀的衣服，似乎也就有了解釋。」
「突兀……」
少女亢奮的情緒突然沉落了下來。
「難道哥哥你也這麼覺得嗎，這件衣服看起來很奇怪？」
「若你是遊樂園內嘉年華演出的班底之一，那並不會吸引我的注意，但如果身為遊客，我只會認為你是想要透過醒目的服裝譁眾取寵而已。」
「嘉年華什麼的，太過分了吧！」
少女生氣地站了起來，瞇眼盯著少年一成不變的旁觀表情。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出門前才不想問哥哥的！」
少年閉上了眼。
「不論你身穿什麼樣的服裝，我恐怕都無法給出令你滿意的答案。比起這點，你的意圖及目的才是我現在比較想知道的答案。畢竟身為與你共同生活十餘年的親屬，我也不認為你會在一夕之間對成為鎂光燈的焦點產生興趣。」
「那是……」
少女忽然支支吾吾了起來，滿腹的不滿瞬間轉變成欲言又止的不乾脆。
(雖然哥哥是個大木頭，但要直接說出來未免也太……)
少女突然臉一紅，不知所措地低頭開始擺弄起自己的手指。但在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後，她又忍不住火氣上漲。
(煩死了，都是哥哥啦，什麼都不懂！)
「算了，比起雜亂無章的資訊，也許我自己的觀察還顯得有序的多。」
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便自顧自地開始了分析。
「首先是服裝本身的功用。除了作為裝扮外，就是蔽體以作保暖，而考量到你身著的顏色是偏淺色系的亮黃，再加上目前戶外的氣溫尚有十五度，所以多半與此無關。再來是手段或目的。人在意外觀有兩種情形，其一是為了滿足自身以滿意的外觀顯露於外界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打扮本身就是目的，但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並沒有這樣的習慣；其二則是為了給予他人正面的印象，也就是將打扮作為提升自身社會價值的工具，或是取悅特定對象的手段。而對於晚熟的你來說，前者實在難以想像，所以你這身外觀多半是為了誰所準備的。最後就是你與對方的關係。」
少年看了一眼扭扭捏捏的少女，隨後閉上了眼。
「是上次你跟我提過，一直在騷擾你的那位男性同班同學嗎？」
少女不可置信地向後一仰。
「哥哥怎麼會知道他之前一直在騷擾我？」
少年忍不住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事件的背景已經顯明了，那麼就只剩過程而已。從你的反應推論，你取悅對方的計劃大概失敗了，是嗎？」
「失敗什麼的，我不知道啦！」
少女鬧彆扭般地趴在桌上，將臉埋在雙手中。
「我明明就是為了想要讓他看看我穿制服以外的樣子，才特地請佳欣幫我挑這件衣服的，而且他一開始也跟我說很好看啊！結果後來竟然有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男孩突然跑過來說我的衣服看起來好好笑。到底什麼啦！」
「在意他人的感受是人類社會性的一部份，但若是將其重要性擺在自身的想法之前，那隻不過是作繭自縛。更何況，你並不是為了旁人，而是為了讓他觀賞才特意打扮的，假使因無關係者的片面之詞而否定其餘的過程更是本末倒置。」
少女將兩隻腳抬到了椅子上，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那個小孩怎麼樣我才不管呢！重點是他——彥榮騙我！」
「請注意義正嚴詞與血口噴人只在一線之隔。你是基於什麼根據如此指控？」
「他的反應啊！那個小孩走了之後，我又再問他一次我的衣服好不好看，結果他竟然回答不出來。如果他一開始就是真心的那根本就不會有這種反應，大聲地說他喜歡不就好了嗎？這樣不是心虛是什麼？」
儘管少女難得清楚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想法，然而這次，少年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回答她的疑問。整個環境因此陷入了暫時的沉默。
才正劍拔弩張地準備反駁的少女一瞬間愣住了。
(難道我讓哥哥，一天到晚家裡蹲的哥哥，那個老是愛理不理自己的哥哥，總是喜歡說一大堆別人聽不懂的奇怪的話的哥哥，說不出話來了嗎？)
少女的心底突然湧現出一種成就感，就像是擊敗了從以前到現在從來都沒有打敗過的對手一樣，高興得連一整天的不滿都瞬間忘得一乾二淨。她滿意地閉上眼點了點頭，雙手抱胸準備發表勝利感言：
「哥哥沒關係啦，不用這麼傷心嘛，我……」
「對現在的你來說，再怎麼解釋你也不會明白的吧。」
少年突然站起了身，轉身向著自己的房門走去。
「等一下啦，哥哥你到底在說什麼……」
「螢光黃的鮮豔外套；三分鐘熱度的優越感；還是行為之下的真意。也許等到你理解這三者在你內心中的排序後，他就會告訴你了吧，畢竟脫離了有話直說的膚淺後，他也應該明白了矛盾的真正意義。」
看著一臉困惑的妹妹，少年只是嘆了一口氣。
「所謂的謊言，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