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３章：爸爸（２）

　　數幅名畫及地圖懸掛純白的牆上，搭以造型多樣的珊瑚與貝殼，猶如一對色彩斑斕的長臂，擁抱著整個偌大的空間；質地高貴的絨毛地毯覆蓋地面，溫柔托起一排排整齊並列的石製座椅，一張紅檜長桌則立於正中，不斷溢散名木特有的沉香，上頭還擺放了一大盤新鮮多汁的瓜果與數本攤開的書籍。若非親眼所見，希洛恐怕很難想像，在身上常帶有汗臭酒氣，總是不修邊幅的海盜們群聚的巢穴裡，居然會有這樣一處舒適高雅又寬敞明亮的廳房。
　　在這雅緻的房間內，不只有這些名器寶物，還有一名肌膚黑灰，個頭比白眼還高大，卻在一旁把玩螺貝的礦衛種伊奴，以及一位正抱著書籍，陪著這外貌特殊的伊奴輕聲說話的銀髮小女孩。
　　察覺希洛、白眼和雙胞胎海盜的腳步聲，銀白的雙馬尾一轉，嬌小的身子立刻躍起，全然不顧手上的書本落地，直接踩著急促迫切的步伐，撲入了希洛的懷裡。
　　「左，你看，老大很羨慕他們。」
　　「右，你看，老大在瞪著我們。」
　　「左，你說得對。」
　　「右，你說得對。」
　　「希洛大人……跟守護者……跟白眼船長，還是朋友？」
　　夏奇薇雅仰起了頭，用微微顫抖的語氣詢問。
　　希洛看了白眼一眼，發現白眼也正瞧著他，他笑著用左手摸了摸夏奇薇雅的頭，隨後就將這手朝白眼伸了出去。
　　見到希洛的動作後，白眼先是放鬆肩頭、呼出了一口氣，接著同樣露出笑容，用布滿粗繭的厚掌，大力握住了希洛伸出的友誼之手。
　　「俺就把這當作你的答案囉？」
　　「不，關於你的邀約……」
　　「難道你不答應？」
　　「我……雖然你們是和海盜作對的海盜，你也對我們很不錯，但我還是……」
　　「是因為被『灰疤』襲擊過？」
　　「嗯，那件事多少有影響……等等，你剛唸的，是那個刀疤海盜的名字？」
　　「灰疤，是以前白巨鯨派的大副，更是個壞事幹盡的混蛋！」
　　「以前？所以他已經不在白巨鯨派了？」
　　「在俺當上海盜王沒多久，那混蛋就帶著一批想繼續為非作歹的部下離開了，俺也是一直在找他，因為俺，還有一筆帳要跟那混蛋算清楚！」
　　「因為他假冒你們白巨鯨派，四處襲擊船隻？」
　　「不，這是小事，俺們曾經也是會搶劫一般船隻的海盜，名聲本來就不太好，俺們也不在意這些風評，俺要跟那混蛋算的，是暗算老英雄的帳！」
　　「那傢伙……殺死了守護者迪克？」
　　「哼！」
　　「你假扮成守護者迪克，就是為了引他出來？」
　　「可以這麼說，但假扮守護者繼續守護安普利斯這件事，其實是老英雄對俺的託付。俺說過了，俺不夠格，所以一開始，俺根本不想，也不敢去冒用老英雄的名號。」
　　「這樣看來，我們的目的一致。」
　　「所以，你改變心意了？願意加入俺們了？」
　　希洛沉默了，他其實不排斥和這位豪氣的海盜王並肩站在甲板上，意氣風發地出航當個海上俠盜，但他的夥伴，並不是只有白眼。
　　與王國海軍共同維護大洋秩序的賈斯汀王子，以及被尊稱為英雄的卡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肯定是和海盜敵對的。除此之外，除此之外，那位讓他心心念念，此刻正在吉爾利島上閉關修練的金髮女武神，也有驅逐海盜這項勤務，加入白巨鯨派，就等於將自己放到了這些夥伴的對立面，在解釋清楚之前，衝突必不可免。
　　「希洛大人，看起來，很為難。守護者大人，可不可以，不要勉強？」
　　「哈哈哈！當然可以，俺其實懂這小子的心情！俺當初要加入海盜，心裡同樣也是掙扎過一陣子，俺早就想過，這小子應該不會就這樣加入俺們，所以，俺有一個替代方案。」
　　雖然嘴裡說著要給希洛第二種選擇，白眼卻一直將視線停留在夏奇薇雅的小臉上頭，彷彿這方法其實是要說給夏奇薇雅聽的一樣。
　　不僅如此，那無比溫柔的目光，那慈祥關愛的神情，白眼對夏奇薇雅的態度，在希洛看來，簡直就像……
　　「希洛，能讓你這孩子，叫俺一聲『爸爸』嗎？」
　　希洛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回答之前，有一件事，我認為必須要先讓你知道。」
　　「說吧！」
　　「這孩子──夏奇薇雅，其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哈！俺後來想想也覺得有些奇怪，你這黑頭髮的，怎有辦法生出一個白頭髮的？但俺本來以為這孩子的外貌是繼承自……」
　　「她……也不是艾爾或艾隆。」
　　「咦？」
　　「她是伊奴。」

　　一片寂靜。
　　白眼閉起眼睛、收起笑容、仰起了頭。
　　在提到守護者迪克時，白眼就做過同樣的動作，但這一回，希洛無法確定，相同的反應，是否表示這壯漢的心境也是一樣。
　　夏奇薇雅也睜著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白眼。
　　等待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白眼悠悠地嘆了口氣。
　　是對夏奇薇雅的種族感到遺憾？是對希洛的隱瞞感到不滿？還是，對彼此漸入佳境的關係可能發生劇變而感到惋惜？

　　「俺，曾經有個女兒，她就跟這孩子一樣，有一雙非常美麗的大眼睛，有一對綁得整齊漂亮的馬尾，還有一顆完全不怕俺兇悍外表的心。」
　　白眼頓了頓，繼續接著說道。
　　「俺當漁夫的時候，每次工作回來，最開心的事，就是把俺的女兒扛在肩膀上，帶她去看大海，跟她說俺的海上故事。即使之後為了生計，俺在前任頭領的招募下，選擇加入白巨鯨派，也總是會抽空偷溜回去，遠遠地偷看俺托給俺老爹照顧的可愛女兒。」
　　白眼再次停頓了下來，鼻頭微微抽搐，眼角也泛起了微光。
　　「一切都在那一天，變了。俺收到消息，不顧兄弟們的勸阻趕回去的時候，仍然晚了一步。或許是報應，小村莊受到了海盜的襲擊，只有出海以及進城批貨的村民逃過一劫，其他的……就連俺那個頭只比夏奇薇雅高那麼一丁點的小女兒，那群混蛋，也沒放過！可惡！」
　　見到白眼鼓起了全身肌肉，握緊了拳頭，如山一般魁梧的身軀憤怒地顫抖著，希洛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步，想說些什麼來安撫這位「父親」的情緒，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並不需要這麼做。
　　因為有個比他更適合做這件事的孩子，已經溫柔地抱住了白眼粗壯的右臂。
　　「啊……就連這份體貼和溫柔，都跟俺的女兒一樣呢……孩子，謝謝妳，俺沒事。所以說，別擔心，不管妳是伊奴，還是伊絲，還是伊什麼俺完全沒聽過的物種，在俺眼中，妳永遠都像……不，妳永遠都會是俺的女兒！」
　　「嗯，夏奇薇雅，知道的。」夏奇薇雅輕輕點了點頭。
　　「好孩子，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喂！希洛，你別誤會，俺講這段往事，可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
　　「我明白，這就是雙胞胎兄弟說的『老大的遺憾』吧？有沒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呢？」
　　「左，老大在瞪我們了，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啊！」
　　「右，我們被老大瞪了，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說啊！」
　　「哼！等等再跟你們兩個蠢蛋算帳！希洛，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俺現在比較想知道，關於俺的要求……」
　　白眼滿懷期待地將視線移到了希洛身上，然而，希洛卻搖了搖頭。
　　「我想讓夏奇薇雅，自己做決定。」
　　「咦？即使她是伊奴？」
　　「不管她是伊奴，還是伊絲，還是伊什麼我完全沒聽過的物種，她都有權利自己做主。」
　　「哈！沒錯！說得對極了！啊！那……孩、孩子，妳的意思是？」
　　「爸爸！」
　　「喔！俺、俺的小薇雅啊！」
　　得到滿意回覆的白眼，終於按捺不住內心湧現的喜悅，直接一把將夏奇薇雅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時興奮地在原地開始打轉。
　　「哇！爸爸，好高喔！」
　　坐在白眼肩上的夏奇薇雅，也舉起雙手，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雙胞胎海盜則一左一右搭上希洛的肩頭，節奏一致地打起拍子，跟著哼起了酒吧常聽到的輕快小調，就連原本坐在角落把玩貝殼的灰黑皮伊奴，也拿起了海螺湊過來協助伴奏。
　　熱鬧歡樂的氣氛，很快就從這白巨鯨海盜巢穴中最獨特的房間裡蔓延了出去，不斷吸引更多白巨鯨派的海盜兄弟加入歌唱喧鬧。隨後，踏著輕快的腳步，這幅歡騰的景象，移轉到了餐廳，滿桌的美食佳餚、風味獨特的蘭姆酒，頃刻間便塞滿了一張張開懷大笑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