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彼此永遠的選擇

過年期間，夜市仍然正常營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雖然並非頭回逛夜市，卻是今年的第一次。

兩家人會合後，再稍微等待片刻，才一同進入夜市。

夜市的前後有兩、三個出入口，兩三排緊密並排的機車，停滯在夜市周圍的人行道、路緣處，經過的時候田米提醒溫紅：「不要站得太靠近機車，尤其是右後方，機車熄火後排氣管的溫度不會馬上下降，我已經看過三個跟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膝蓋、小腿肚被燙傷，去醫院或診所治療了。」

「這麼嚴重喔……。」溫紅瑟縮著，身子更貼著田米走路。

溫文把車子停在夜市附設的停車場後，溫文牽著溫青，溫紅左手被冷暖拉著，右手抓著田米袖角，田四口則是由於走道沒有那麼寬的面積，跟在田米後面確保田米不會在人群中走散。



「妳媽媽怎麼沒有一起來呀？在家裡照顧妳弟弟嗎？」溫紅問完舔了幾口手中的草莓雞蛋冰，盡所能追上融化的速度，不讓融化的部分弄髒手。

「她帶田苗坐飛機回爺爺奶奶家了，應該會待在那邊幾年不回來了吧。」田米抽出一張迷你便攜式純水濕紙巾，擦拭剛剛吃完牛奶雞蛋冰弄髒的手。

「喔……。」溫紅最終還是沒能成功避免弄髒手，從田米那裡接過一張乾淨的濕紙巾，把手擦乾淨後，用過的濕紙巾和吃完的冰淇淋垃圾，都扔進走道交會處的垃圾桶中。



夜市的地板上有時候會有人們不小心掉落的硬幣、鈔票，有時候甚至還會有一整個錢包。

可能溫紅特別有偏財運，這次在離開夜市之前從地板上隨機撿到兩張百元鈔票，和一張千元鈔票，確認過不是自家人以及田米他們的遺失物，溫紅為了減少麻煩，走到匍匐前進，推著一個低淺、方形塑膠菜籃，身上不知道是有音響還是什麼播放器，音樂都是一些佛教念經的，一個肢體有缺陷、衣衫襤褸的人面前，在那個堆積了一些紙鈔、銅板的籃子裡，放下一張藍色、三張紅色紙鈔。



除了吃吃看看以外，幾人還體驗了彈珠台、撈小魚、射氣球之類的有獎遊戲。

路上也有目睹哄小孩的母親，「嗯～嘛，」親了哭啼的小臉，然後又「咕嘰咕嘰。」搔癢孩子的腋下，淚眼汪汪就成了喜笑顏開。

溫紅見狀拉扯田米袖角兩下，手指著那邊還在嬉笑的親子，嘴邊一句：「我也想要那個……。」

事實證明田米也有將剛才發生的情境映入眼簾，很是大方一次奉送三個「嗯～嘛。」，左臉頰一個、右臉頰一個，右邊顴骨再一個。

遭到田米用手指對腋下發動襲擊的溫紅，左扭右扭舉手投降：「咕嘰咕嘰就不用了啦，我又不怕癢……。」

「是嗎？」田米的實驗精神可是很講究實事求是的。



在夜市吃了蘑菇口味牛排鐵板麵、冰淇淋、全糖溫紅、雞蛋糕等等的溫紅，回到家第一個目的地不出所料就是廁所，每當去完夜市吃過東西，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拉肚子，就算會這樣，下次還是會去逛夜市。



夜市結束後一周，迎來田米的七歲生日，下午兩人在溫紅房間討論禮物的事情。

不在乎田米收到其他怎樣的禮物，溫紅只在乎自己送給田米什麼禮物，興高采烈地指著送給田米的玩偶鑰匙圈：「這是我拜託媽媽幫忙找的喔，很可愛吧～」

「嗯。」好觀眾的要素之一就是沉浸在表演之中。

「我也有喔，我的在這裡。」溫紅從抽屜裡掏出另一個樣式的玩偶鑰匙圈，那是一個背上有天使翅膀和一頭長髮的玩偶。

「為什麼妳的是エンジェモン（天使獸），我的是タケル（岳）呢？」田米發問。

「這樣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才看得到ㄟㄐㄩㄝ˙猛（天使獸）啊。」溫紅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有智慧了。

「那這樣妳想看到タケル（岳）的時候怎麼辦？」

「當然是跟妳一起的時候才看得到塔ㄍㄟㄖˇ（岳）啊。」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嗯。」



「人家好不容易沒有變成玩偶，到妳手上就變成玩偶了。」田米戲謔指責壞人。

「哼，就要。」不知反省的壞人。

「而且好好的搭檔被妳硬生生拆散了。」

「我的會掛在鉛筆盒拉鍊上，妳的也掛上去吧，這樣去到學校他們就能重逢了。」

「掛在鑰匙上也可以吧。」

「在鑰匙上面上課的時候就不好拿出來了，老師來了的時候還可以塞進鉛筆盒裡面，就不怕被沒收了～」

「嗯。」田米點點頭，從善如流把來自溫紅的禮物鑰匙圈穿過鉛筆盒的拉鍊。

溫紅田米用的都是拉鍊式布料筆袋，有點類似化妝包，有分層容量比較大，溫紅是黑色的，田米是白色的，其他同學有用雙面鉛筆盒的，有隻帶筆不用鉛筆盒有需要就跟別人借的，而鐵製鉛筆盒溫紅打不開。



溫紅小學一年級下學期都還沒結束，冷暖就跟溫文離婚，一切程序結束後，冷暖告別親友，離開台灣了。

從得知父母要離婚到冷暖的身影消失在某天，溫紅眼中的事物都有種失速感，有時一整天不知都做了些什麼，就到了隔天，有時一整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很遲緩，好像永遠等不到隔天的到來。

這種跟周圍有著一層毛玻璃，圖像、聲音、氣味、感受都被隔開，半真實半夢境的體感，一直持續到暑假某天，在房間和田米坐著說話的時候。



「溫紅。」

「嗯？」

「妳壞掉了嗎？」

「什麼壞掉了……？」

「有時候覺得妳明明在這裡，又好像完全不在這裡。」

「我是在這裡沒錯啊。」

「如果妳不是我的，那我也不會是妳的喔。」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為什麼好像又要被丟下了？為什麼我總是被丟下的那個人？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不選我？為什麼是我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溫紅倏地站起，表情空茫渾身發抖。

「妳也要離開我嗎？像她丟下我一樣。」話說得很清楚，也很清冷。



『抱歉了，溫紅，但是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情，不想再當一個別人眼中的好女兒、好妻子、好媽媽了。』冷暖那麼溫柔的口氣，說著這麼令溫紅心痛的話。



為了做想做的事情所以要拋下我？怎麼不乾脆說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要我了？

溫熱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可惡，明明不想哭出來的，怎麼眼淚一直流個不停？

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沒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裝作什麼都無所謂……。



「妳看，即使是現在，妳也明明人就在這裡，卻又好像不在這裡，妳不在意我，妳只在意妳媽媽；妳不屬於我，妳只屬於妳媽媽；妳不是因為我而哭，妳是因為妳媽媽沒帶妳走才哭。」田米站在溫紅面前，手掌打開輕靠在溫紅兩頰，雙手拇指抹過溫紅源源不絕流落的淚。

「如果我跟妳媽媽之間，妳只能跟一個人永遠在一起，妳會選誰？」田米額頭貼在溫紅額頭，明明靠得這麼近，明明就在眼前，卻反而什麼都看不清。



這太不公平了……不是我主動選的，而是因為我先被媽媽拋棄了……。



「我媽媽不是過年那陣子帶著我弟坐飛機回老家嗎？我也是被媽媽拋棄的小孩喔，我媽媽跟妳，我會選擇妳，以前不是也說好要一直在一起嗎？」

「我、我會選擇妳，我不會選擇不選擇我的人，妳也不可以說話不算話，我是妳的妳就只能是我的，說好要在一起，就不能不守信用。」

「當然，只要妳屬於我，我就是屬於妳的；妳只喜歡我，我就只喜歡妳；相信我我就會相信妳。」




『妳是我的我就不會拋棄妳了嘛。』

『那我是妳的，說好了不會拋棄我喔！』




『等妳只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只喜歡妳，這樣才公平。』

『好～』



『妳是不一樣的，妳是屬於我的，溫紅永遠都是田米的。』

『妳也是我的嗎？』

『當然，田米永遠都是溫紅的，妳是我的，我也是妳的，不管妳好得所有人都喜歡，還是壞得所有人都討厭，只要妳是我的，我就是妳的。』



『有時候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妳又怎麼能相信這樣的我？如果信任遲早會消耗殆盡，那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要信。』

『我永遠都相信妳，就算妳可能會有連自己都不相信的時候。而妳願意相信，我對妳的信任能夠一直維持下去嗎？』

『那妳要用一輩子來證明了……。』

『妳也需要用一輩子來檢查啊～』



溫紅腦海中飛快閃過這些畫面，額頭抵在田米左肩，雙手緊緊抱在田米背後，牢牢攀住海上漂流的浮木，只能隨波逐流。

已經分不清楚，什麼才是對的，什麼才是錯的，情緒崩潰的情況下，溫紅只能憑著本能說：「我會永遠選擇妳，妳也永遠只能選擇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