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九 預示
本章節 8788 字
更新於: 2024-01-05
咦?
看著香小姐手上的刀,我不禁愣了一下,原以為出現的會是又一個人型牌靈,沒想到她召喚出來的是一把武器。
到目前為止,我所看過香小姐召喚的塔靈幾乎都是特徵各異、能說話跑跳擁有自我意識的男女靈體(除了那個外型似乎不固定的詭異惡魔牌靈,我不確定究竟該稱呼他還是她),遵從香小姐的指示替她辦事,從打雜到戰鬥,大部分的工作全都由這些靈體們代勞,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物品型態的塔靈。
原來香小姐本人其實也有打鬥能力的嗎?但我一次都沒看她出手過,之前跟食夢魔交涉的時候,我也沒印象她有拿武器出來抵抗……
「這真是……太漂亮了,完全不是普通武器會有的光澤。而且,還真難得見到小姐會親手執起武器,跟我聽到的消息不太一樣啊。」
老闆紀哥似乎也頗為驚訝,看向香小姐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目光停留在那把外型優美的彎刀上許久,語氣流露出讚嘆。
「在這種地方,叫幫手不就顯得很沒意思嘛,好像我仗著人多欺負你一樣。」
香小姐舉起彎刀的刀背點在唇上,月牙形的刀刃散發出了如月光般柔和霧濛濛的光芒,不刺眼,但照耀的範圍遍及整個競標場地,站在場外的觀眾也能照到些許淡淡的白光,這光芒看起來無害,照在身上卻總有種身處於一層薄薄的霧氣裡的奇怪感覺。
「戰車為我照亮勝利之路,不過,是否真能走到設想的終點,決定權依然在於我自己的意志。」香小姐把刀尖向下指,自信地笑了笑:「來吧,看看你能否擋下戰車的車輪。」
「哈!是牌靈化身的武器啊,侍奉妳的牌靈就在那把漂亮的刀裡嗎?妳的意思是,那是傳聞中的附靈武器?」紀哥咧開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語氣壓抑不住滿溢的興奮之情,瞳孔縮成針尖的兩眼發直地盯著刀,那雙獸眼因此變得更加銳利,氣勢愈發蓬勃。
那種氣質我在那位雲太先生身上看過,化為猛虎姿態的他壓低壯碩的虎軀、盯緊獵物準備出爪的樣子,就跟紀哥現在的狀態有八分相似。
「這個嘛……」
香小姐只是意味深長地微笑了一下,沒把話說完,纖纖玉指輕扶刀身,擺出了準備戰鬥的態勢,看來沒有打算給紀哥一個正面的答覆。後者也看出了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聳聳肩識相地不再追問,手中黑色的長刃緩緩舉起。
紀哥說的附靈武器是什麼?當下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周圍的觀眾們跟他一樣被勾起了興致,熱烈地開始交頭接耳,低聲猜測起香小姐手裡那把彎刀的來歷,看來附靈武器比起一般的武器具有更大的名氣,不過這特別的地方究竟在哪,我並不是很了解。我首先想到會不會是指守靈武器——透過召喚而來的武器多半都不簡單,比如流沚那把黑色的雷靈弓也是透過守靈契約召喚使用的,但兩者的性質應該有哪裡不一樣……我可沒聽過有誰說流沚的弓是附靈武器,況且香小姐召喚武器時唸誦的並不像是守靈召喚詞,那應該單純只是寄宿在牌中的靈體的力量。
說起來,香小姐不打算換身衣服嗎?她現在穿的是我第一次在酒吧見到她表演時的同款薄紗舞裙,只不過顏色稍微不同,腳下也是跳舞用的輕質舞鞋,以這樣的裝扮上去打架,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第一輪競標,準備計時喔——」
服務員小姐清亮的聲音從結帳區傳來,她轉向擂台,伸直手臂舉向天空,一朵小小的煙花從她掌中飛出,炸開來發出一聲清脆的炮響。
在群眾的呼聲中,紀哥提起黑刃劍輕輕一躍離地,短短不到半秒的時間就逼近了香小姐面前,劍尖直指眉心。香小姐維持將刀刃橫在身前的姿勢往後跳開一大段距離,不過在她足尖落地同時,雙腳仍處於離地狀態的紀哥一劍砍上月牙刃,還在空中就把香小姐震得連連退後,她不得不又退了四五步才勉強煞住,停在了離圈線只差兩步左右的位置。而此時,紀哥的雙腳才終於踏回地面。
他跳起來到落地的時間也太久了吧?我很確定他沒有跳得多高,不過是一個腳掌寬的高度,被月牙刀擋住也應該要掉下來了,他卻彷彿能持續滯留在空中……他可以飛嗎?還是說,單純是因為他的衝擊力太大,造成反彈的力度也跟著變大?
「比力氣這種事還是算了吧,妳已經快出界了喔。」紀哥笑著說,他沒有就這樣直接把香小姐打到界外去,反倒移開黑劍主動往回退了幾步,一副太早結束就不好玩了的樣子,顯然對自己的力量有十足的信心。「小姐的能力肯定不止於此,儘管出招,不必客氣。」
雖然我聽不出紀哥的口氣有任何輕蔑的意思,但這麼光明正大的放水,我總覺得他真的把香小姐看得很扁啊……
我有點擔心地望向擂台另一邊,香小姐低頭檢視了下手中的刀,被黑刃劍砍到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痕,但隨後我發現,那道裂痕正在緩緩癒合。看來月牙彎刀雖然承受不了重擊,卻擁有神奇的自我修復能力。
紀哥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欣賞彎刀的目光裡又增添幾分興致,他就這樣站在原地等香小姐的刀恢復,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態度。
他真的覺得不用認真也打得贏?
我心裡當然是不希望香小姐輸,但我無法很篤定地說她絕對不會輸,畢竟我從不曾見過她主動掏出武器來用,也許原因就在於她不擅長使用武器?
「這句話回敬給你——用不著這麼客氣。」香小姐不甘示弱地說道,稍稍歛起了方才放鬆的神情,再次將月牙刃抬至肩高,數十秒的時間刃面已恢復原本光滑平整的模樣,「我希望你不是看在我是弱女子的份上所以手下留情,要打就拿出本事來。」
「好吧,失禮了。」
紀哥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笑容,不過他還是微微欠身,向香小姐道了個歉後再度握緊劍刃:「那麼,我繼續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勁風撲到我臉上,拖在他背後的圍巾尾巴幾乎拉成一條直線,紀哥的身影瞬間出現在香小姐站的地方,黑刃劍掃出一大片灰色的扇形殘影,比剛才衝刺的速度又快上數倍——
但他打空了。
層層疊疊如花瓣的輕紗舞裙旋轉著在空中綻開,香小姐不知何時跳上了半空,她的月牙刃就抵在黑色的劍身上,巧妙卸掉了交鋒力道後拿劍的寬面當支點,整個人向後翻了一圈越過紀哥頭頂,輕盈地落在他身後,出界危機立刻解除。
「喔喔!」觀眾紛紛對這漂亮的一閃發出驚嘆。
紀哥發現攻擊被躲開了,立刻回過身去追砍,黑劍連續快速的突刺步步進逼,而香小姐不慌不忙轉著手裡的月牙刃,輕輕接觸一下黑刃便避開,腳下輕快地踏著步擺動起四肢,不停躲閃紀哥進攻的姿態絲毫不見狼狽慌張。
與其說她在竄逃,倒不如說她就像往常那樣在酒吧裡跳舞,只不過這次加上了月牙刃……香小姐每一次肢體的擺動都十分優美,裙擺飛揚間偶爾可見她纖細修長的腿,尤其跳起來的時候滯空性出奇地好,無論是交鋒時借力或者為了閃避紀哥的劍路點地躍起,她的移動總是給我一種輕如羽絮的飄逸感,那些看起來很難抓穩重心的動作她能面不改色地做出來,好像連空氣都可以讓她倚靠借力的感覺。
跳舞的人筋骨真軟啊。
這兩個人的滯空能力都很強,一個是充滿爆發力的速度感,一個是蜻蜓點水般的輕盈,開打後兩三分鐘左右的時間,圍巾和輕紗在場中如雙人舞般相互糾纏周旋著繞了八九十多個圈子,從靠近邊界的地方和場地中央不斷來回跳躍,香小姐靠著我幾乎完全學不來的靈巧身法不停躲開紀哥的攻擊,沒有明顯打算進攻的跡象,但也始終保持著在界內的位置,即便有某幾下看起來快要被逼出界的交鋒,不一會兒她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自己救回場中央。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的走位,他們一個打一個跑,紀哥雖然一直在主動進攻,可這麼一來一往越打越久,香小姐臉上掛著游刃有餘的微笑,保持要出界不出界的狀態防守,看上去處於優勢的紀哥凝著臉露出了思考的神情,似乎一時間找不出打破香小姐防禦的方法,戰況逐漸膠著起來。
「嗯……?」
這是什麼?
裸露在外的皮膚感覺到空氣裡隱隱有股極微小的波動,從場地內往外側一波一波傳遞著,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從纏鬥的兩人身上稍稍移開,重新觀察起這籠罩著場地的月白色微光。
這片光芒果然有它的用意在吧?淺淡的光芒雖然是跟著那把月牙刃出現的,但並不單是因為武器本身在發光,因為這一大圈微光並沒有跟著香小姐大幅度地移動位置,而是如散不去的霧氣般滯留在場中——如同我在開打前就感受到的異樣感,現在仔細一看就更清楚了,這光芒實際上由細沙般的光粒組成,細密的法術能量靜靜漂浮在空中,不時被紀哥和香小姐滿場飛竄帶起的勁風推擠流動到他處。
我把懷裡的兩個盒子集中到一隻手上,另一手好奇地伸出去試探那些飄來飄去的小光粒,用指尖輕輕戳一下,靠近場邊的光粒就像有感應一般,倏地往邊界內側縮進去了一小塊空間。
總感覺摸到了類似布料的觸感,還有點沙沙的……
「噢噢噢!」
場內發出了一聲有些刺耳的交劍聲,周圍觀眾的驚呼聲忽然大了起來,而香小姐猛然往我的方向踉蹌了好幾大步,飛揚的舞裙和頭髮幾乎要拂到我臉上,舞鞋的後跟第一次踩到了擂台內圈的邊線上——只有切到一點邊,可再往後半步就真的會踩出去。
她彎刀上的光澤……是不是變黯淡了?月亮色的刀身似乎沒有剛召喚出來時那麼明顯的亮度。
紀哥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黑色的劍路快速揮刺,織成一片黑色的大網蓋了過來,香小姐握緊彎刀橫在身前,另一手指尖抵著刀面,擺出了準備承接這一次攻擊的姿勢。
「嘰——!」
我聽見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同時原本縮小了的光粒空間在這瞬間膨脹回了原本的大小,並開始散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芒,亮得我不得不瞇起眼睛。
是我的錯覺嗎?香小姐的身體似乎也微微泛起了亮光來,原以為正面接下這一擊會被震到界外去的少女和剛開場的表現不同,非但沒有被迫移位,反倒穩穩地站在原地,而紀哥的黑刃劍架著彎刀微微顫動,明顯正在用力把她往外推,這次卻不知怎地推不出去。
「深藏不露啊,」紀哥嘴角拉開一個佩服的笑容:「很少有人硬接我的劍還可以撐這麼久了。不過再這樣下去,時間就要到啦,沒關係嗎?」
我往櫃台看過去,服務員小姐的旁邊放著一台方塊形的計時裝置,那裡的倒數確實已經只剩下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了,如果不想辦法反擊,即便香小姐能夠防住紀哥,沒把對方打出界還是會輸掉。
「的確是耗得久了一點呢。」香小姐背對著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從她的語氣聽起來並沒有明顯吃力的樣子,但也沒有方才那麼游刃有餘:「那麼,接下來換我進攻了哦。」
話音剛落,我立刻感到光霧的力量又增強了一個檔次,整個身體彷彿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微微撞了一下,震得我忍不住往後退了退,還不小心碰撞到站我後面的路人,我趕緊回頭道歉。
這是什麼奇怪的感覺……剛剛感受到光芒裡的波動感現在明顯得想忽視都難,五臟六腑都彷彿跟著光的能量在震動,擂台裡的香小姐渾身覆蓋著一層月白的光粒,舞裙和頭髮像是上了一層亮粉,整個人看上去煥然一新,散發著輕飄飄的仙氣,有種她本人也在發光的感覺。
她像是突然生出了力氣,雙腳踏開換了個站姿,用力揮下彎刀,方才還會被衝擊砍出裂痕的月牙刃這次不但沒出現半點傷痕,居然還一下子彈開了黑劍,逼得紀哥倒退了兩步——這是打到現在我第一次看到老闆被逼退。他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大笑一聲:
「好!來!」
香小姐徹底改換了作戰風格,她不再用繁複優美的舞步和對方周旋,舉刀往老闆的方向直直衝了過去,截然不同的力道敲擊黑刃的擊打聲比幾分鐘前一觸即分的交劍更大聲,也更刺耳,連同觀眾們高漲起來興奮的加油聲震得我耳朵嗡嗡響,我甚至開始覺得頭有點暈……那股震動不斷往身體裡鑽,從耳朵傳進了我的腦袋裡,彷彿身體在呼應著力量,共振著。
香小姐氣勢如虹地連續揮砍,大開大合的戰舞與她平時輕快的迴旋舞步風格差異頗大,每一步踏地都像是拿重錘往地上砸出沉重的鳴響,法術的力量隨之起伏彈跳,一波一波往外轟擊著,紀哥終於不得不收起了餘裕,專注應對威攝性陡增的每一刀。
「……唔。」
我很想好好專心看香小姐怎麼扳回一城的,但戰車牌靈的力量震動一直在緩慢地提高頻率和力道,腦袋和身體就像在被無數小卻高密度的拳擊搥打,十分不舒服。我忍不住皺起眉頭,抬手壓住不知為何鼓動得越來越快的心臟喘了口氣,往後退出了人群。
也許是靠太近,被影響到了?但以前看別人打架可沒發生過這種情況,即便是容易受力量影響的體質,也不至於靠近別人使用法術的範圍就這麼嚴重啊,否則我豈不是連自己使用符咒都有問題。
唔,硬要說的話,還沒被退學時被托路司唐老師帶去上的那節戶外課,那片森林給我的感覺,和現在這樣被術力影響到身體不適的感覺有那麼點類似吧……
搞不懂為什麼。
妖精體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麻煩了?
「這位先生,您還好嗎?」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聽到先生兩個字還沒反應過來,我慢了幾秒才轉過頭,一個穿著和結帳處那位服務員小姐類似款式的男子不知何時來到了我旁邊,一手輕扶著我的上臂,以關切的口吻詢問:「您臉色有點蒼白,是身體不舒服嗎?」
「……有點,我坐著緩一下就好。」
「我們商場有休息用的座椅,我扶您過去吧。」
應該也是競標賣場服務員的好心男子指了指觀戰群眾外圍的兩頂遮陽棚架,那裡確實擺了幾張長椅,由於大家忙著擠在擂台外圍觀戰,容易被大批人群擋住視線的長椅上此時是空的,並沒有人有興趣使用。我點點頭,低聲謝過對方,服務員男子便帶我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您需要醫療術法支援的話,我可以幫您去請瓦利亞司的駐點醫師過來,或者您需要存音符,聯絡朋友或家人來接您?」
「不用……等會就好了,謝謝你。」
我搖搖頭,這種也不確定是不是病的反應根本無從解釋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確切到底需要什麼……不過離開擂台周圍後,那股渾身從裡到外都被擊打轟炸的異樣感確實沒有那麼強烈了,等香小姐結束競標收回牌靈,我想很快就會恢復。
而且,這裡畢竟是學院周邊地區,最好還是不要隨便接觸不認識的人,免得不小心被誰認出來……
「好吧,您有需求請一定要提出,我們都在附近,不要勉強喔。」
賣場服務員不放心地再三詢問又叮囑,總算是打消了將我送醫的念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吐出一口氣,彎下身把頭靠在手臂上,來自擂台中心的術力光芒耀眼得連密集的人群都擋不住,幾絲光線穿過人群的縫隙直射到我腳下,幾顆細小的光粒子似乎在激烈的戰鬥中溢散到了場外,飄飄悠悠地搖晃著。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那些小光點落在我手上,沒一會就忽地碎散開來,消失不見。
「停——」
一聲炮響和高聲的呼喊,如雷的掌聲轟隆隆打進耳膜,我知道比賽結束了。
勝負已分。
*
身體怪異的不適感迅速消退後,我直起身,望向已經稍稍散開的人群,重新將頭上舞紗放下的香小姐正穿過人流緩步走來,她右手上抱著一個新的盒子,後頭隱約能看到收起劍的紀哥在擂台內朝我這裡揮了揮手,轉頭扯開大嗓門大聲吆喝準備下一局比賽。
看來如我所想,這場競標是以未在時限內讓老闆出界的敗局告終,那個盒子八成正是她開場和老闆約定好多買的盲盒。不過雖說遺憾戰敗,旁邊尚未完全散去的人們依然向香小姐投送了敬佩的目光,還有人湊上去打招呼或要求和她握手,在她過來找我的短短一小段路上應付了四五六個被剛剛的競標吸引的熱情觀眾,花了少說五分鐘才終於把這頂多十步左右的距離走完,順利抵達我面前。
「讓你久等了,我們繼續今晚的行程吧。」香小姐微微一笑,晃了晃手裡的新盒子,「稍微可惜了一點,紀哥實力比我想的要強很多……你會累嗎?需要先回去休息嗎?」
「不會,不是累的關係……我們走吧。」
我搖搖頭站起身,香小姐看了看我,自己將盒子收進了隨身的小包包裡,隨即示意我跟著她往商場的深處走。
「我以為你也是喜歡鑽研武術的類型,今天這場對決沒意思?」香小姐輕掩著嘴打趣地說道:「看到一半就跑掉了,還是說你比較喜歡看那兩個小朋友打架?不過讓他們來大概要再額外設個守護咒,不然就精采了。」
「不是沒意思,是因為身體有點不舒服。」我搖頭否認,不是很確定地將剛剛發生的異狀講述了一次,「妳剛剛突然那樣子攻擊,是用了牌的能力嗎?我在場外一直有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我也一起被攻擊了一樣。」
香小姐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頭,一邊走一邊聽我說我是如何被光霧的力量波動影響,並感受到像是被轟擊,她沉吟了好一會,從身側的小方包裡摸出一張漂亮的牌低聲喃喃,再次將那把散發淡淡光華的月牙刃召喚至手中。
「現在會有那種感覺嗎?」
香小姐握著彎刀平舉到我面前問道,我低頭看著刀,搖了搖頭。
「嗯……按照你的說法推測,那可能是因為你的體質對切利葉特的力量比較敏感的關係。」
月牙刃「嘭」一下變回了卡片的模樣,不久前揮舞著它的舞者輕輕撫摸卡片光滑的表面,向我解釋道:「切利葉特發揮力量的形式比較特別,你剛剛可能也有看到,他的能力更傾向於輔助我,而不是使用自己的身體作戰,也因此,切利葉特的術法會比需要操控軀體的靈更純粹,也更容易被部分族群感受到。」
香小姐指尖輕點我的肩頭,眨了眨眼說:「你知道自己的體質更容易感受到性質純粹的法力吧?打個比方,世界上最精純的能量——四大元素,不需要任何咒文或是符紙的輔助,就能發揮和術法一樣強大的效果。切利葉特的力量,純粹到可以說是近似守靈掌管的元素之力的存在。當然,強度跟守靈大人比起來,不過九牛一毛的程度罷了,只是性質上類似而已。」
所以說,我是因為感覺到了強大的、類似元素的力量才反應這麼強烈嗎?妖精體質本來就對能量的波動特別敏感,沛其亞山口那座充滿封印之力的怪異森林,是最讓我感到不舒服的一次,但又比如夏露村充滿水元素能量的清新空氣,就沒有這麼糟糕的感覺,浸泡在豐沛的水元素裡反而感到很放鬆愉快。
總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太一樣,似乎關於咒術力量的知識還有很多細節是我不知道的,那段上學的日子雖說學了不少,看來還有得是我沒來得及學到的東西。
可現在我還能回去向老師討教嗎?
「你經常在使用符咒,也接觸過守靈契約者,感受上的差異應該比我清楚才對……他們兩個以守靈之力互相碰撞的時候,沒有類似的感覺嗎?」
「……我沒有印象。」
我回想目前為止有過的戰鬥,最後還是搖頭。香小姐輕托下巴,神情微歛,似乎感到很疑惑,沉默著持續往前走了好幾步才開口,說:
「也許妖精體質還有什麼特質差異我不了解吧,有時間我回去翻翻系館的文獻,或者我去幫你找教授問問?專門研究古代史的教授對這方面也是有所涉獵的哦。」
沒有直接指名道姓,但我聽出了香小姐的意思是找托路司唐老師問比較安全——畢竟現在不好隨意接觸學院方面的人,而若這時又需要藉助學院的資源,就只能找相對能夠信任的人,曾經教過我的老師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我差點都要忘了,香小姐有說過她也是研究部的學生來著……這陣子跟著她跑東跑西,我幾乎沒有聽過她談論有關自己課業的事情,也完全沒有看過她去上課的樣子,反而在校外的時間比較多。
「妳都什麼時候去上課啊?」
領路的香小姐在一間服裝店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噙著一抹淡淡笑意看著我,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把疑問給說出了口。
「如果你問生體構造系的正規課表,那跟你知道的那兩個小朋友差不多,專業科目不一樣而已。我自己的話,是因為學院方面給我比較大的請假空間,畢竟我很忙呢,沒有時間一直待在校園裡,不過論文我姑且還是有好好寫的哦。」她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可能有聽過,有些學生的身分比較特別,他們來到學校通常不是為了讀書,而是校方希望能夠借用他們的能力,才邀請他們到這裡來,以老師或者學生的身分代表學校完成一些事情。」
代表學校?
我還沒好好思考這四個字背後有多少涵義,我便看見香小姐輕輕一個彈指,周圍的人聲瞬間像被按了靜音般消失不見,女性占卜師在我面前揹起手,美麗的頭顱輕輕轉回去面向街道,背對著我緩緩開口,不知是警告還是勸誡的語句一字不漏地傳進我的耳朵。
「請妳要注意,畢竟我是受到學院的邀請,嚴格來說也是以校方的身分在做事,但學院的一些作為我不能完全認同,所以我選擇私下幫助妳,但如果學院鐵了心要追究這件事,我也可能有發揮不了力量的時候,甚至我需要基於立場對妳做出不利的舉動。」
「趁校方高層還不知道實情的這段期間,好好為自己想一個後路,遇上突發狀況,就視妳自身的態度自由行動。去尋找妳身上的力量和封印盒的源頭,也許就能明白校方執著於妳的理由,和他們協調;又或者,去找個足夠隱蔽的地方躲起來生活,追捕終究持續不了太久,撐到他們放棄也就夠了。」
覆蓋在頭紗下長髮飄逸的背影朝服裝店的店面微微側過身去,沒有正面看向我,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親切而溫和的身影,此時看起來竟變得冷漠了些。
怎麼回事?她這是不要我相信她的意思嗎?可是……
「那妳為什麼要冒險幫我這麼多?」我還沒消化完她突然說這段話的意義,腦袋有些混亂之下,問出我第一個想到的問題。
「因為我好歹還是有基本道德良知的人啊。」
香小姐偏頭朝我笑了笑,方才那個嚴肅的氣氛此時似乎短暫消散了一些。
「妳知道我的工作之一是占卜師吧,但預知其實是很辛苦的事情呢,有求於我的人總是希望能夠看見自己的未來,並試圖去改變它……很遺憾,我看見的真實往往就和占卜當下看到的結果一樣,我們即便想要抵抗命運的指引,在得知的那一刻反而更不得不走上那條必經的道路。」
「我在妳身上看見了足以左右世界的未來——這片大地會迎來一場動盪,但最後的結果如何,將取決於妳的意志。」
占卜師終於轉過身來,注視著我,一字一句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的塔靈們看不見妳未來的抉擇,但我認為如果是妳的話,妳能夠引導世界走向好的結果,在妳將來面臨某些選擇的時刻,多想一下再決定也不遲……現在不理解也無所謂,我希望妳能夠把我說的這些話放在心裡,記住就好。」
「可以嗎?」
我不是很理解香小姐想對我表達什麼。我?左右世界?引導什麼結果?
如果不是知道她確實有著占卜的能力,我會以為她在對我開什麼玩笑。
我能從這段話裡隱隱得知,我可能真的牽扯上了不知道多麻煩的事情,麻煩到我自己都不確定嚴重到什麼程度的地步,但就算現在跟我說這些,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應對,尤其香小姐還是如此認真地對我說了好像非常重要的話的時候,我的腦袋實在是轉不過來。
我只能愣愣地點頭。
「謝謝妳。」
香小姐變回了方才逛街時輕鬆的神情,隨著又一聲彈指,瓦利亞司此起彼落的人聲瞬間湧入耳中,她邁開步往服裝店門口走了過去,順手揪住我的斗篷一角把我一起拉過去:「那麼,讓我們進去挑衣服吧,英倫,再晚點可就要關門了哦。」
大概是注意到我們剛剛站在店外久久不進,已經在店門前好奇探頭的店員很快就迎了上來,詢問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服務,根本沒時間細想剛才對話的我只能把疑惑暫時擱下,把注意力先放在和店員交談上。
光是要顧著假扮好自己的身分就要消耗掉不少精力,自行變聲真的是太累人了。
唉,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習慣。習慣這種事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