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 滋長的悸動

　　早晨與簡琦芳那場不明所以的談話始終令我心難安。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給邱煜傑傳去幾則訊息。

　　『明天補習班下課後你能陪我回家嗎？』

　　訊息很快顯示已讀，但奇怪的是，一向回覆迅速的邱煜傑這次卻磨蹭了許久。

　　好一會兒後他才表示：『真的很抱歉，我已經跟簡琦芳約好了。』

　　『怎麼了嗎？』

　　我望著邱煜傑的文字沉默，那些曾不以為意的話突然閃過腦海：

　　『不用說，你們是雙向箭頭。』

　　『那，恭喜妳。妳已經在他眼裡了。』

　　『我的意思是，邱煜傑喜歡妳。』

　　大概是向天借膽了，我忽然想賭賭看。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回家，不行嗎？』

　　手比腦袋轉得快，一個衝動就傳出這個有些歧義的訊息。我還沒來得及撤回，對面很快傳來一連串問號。

　　『我沒想到妳如此猴急，我好怕。』配上的是兔子瑟瑟發抖的貼圖。

　　我漲紅了臉趕緊解釋：『我說的是一起搭車回家！就像上次那樣。』

　　訊息在發送後瞬間被標上已讀狀態，但回覆的訊息卻遲遲不到。

　　台上的老師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課，期末將至每個人都很緊張。然而此時的我卻無法自抑時不時拿出抽屜中的手機，等待著對方的回覆內心忐忑不已。

　　就在我後悔是不是自己太衝動的時候，邱煜傑終於回應了：

　　『抱歉現在才回，剛才被老師叫上去解題目了QQ』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去和簡琦芳調節看看。』

　　看到他的訊息，我忍俊不禁的同時也鬆了口氣。心裡一直緊繃著的弦也稍稍舒緩了點。

　　下課後，我收到了他的訊息，只是上面的內容讓我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對不起，我又食言了。至少這學期，我可能都得陪簡琦芳回去。』

　　我感受到自己的胃彷彿重重一沉，難受的想吐。

　　我幾乎是顫抖著敲下這行字：『我能知道為什麼嗎？拜託。』

　　另一邊沉默了許久，度日如年的感受令我胃痛。我不了解邱煜傑猶豫的理由，就像我不明白他和簡琦芳的秘密是什麼。

　　我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他在我和簡琦芳之間選擇的時刻。他已經將簡琦芳擺在前面一次了，至少、至少給我個理由。

　　也許是我太過貪心，明明只是想救他的命，那麼恪守本分就好了。可是現在的自己又是在做什麼呢？

　　就在我陷入黑暗與自責的漩渦之際，我的臉頰卻突然被一塊又濕又冰的物體給貼上，嚇得我差點抖掉手機。

　　「別再盯著手機了，又沒有金子。」是黃凱承。

　　他望著我笑靨溫柔，將貼在我臉上的蘋果牛奶擺到我桌上，很體貼地沒有問我在看什麼：「我記得妳喜歡喝這個。」

　　「啊，謝謝你！」

　　我握住冰涼的飲料瓶身，偷偷地斜乜黃凱承的臉龐。

　　他的鼻樑中間和眼角下方都有一顆黑痣，綴在那雙總是柔情的桃花眼附近，明明該是魅惑十足的長相，但不知是因為眼鏡或氣質所致，整個人的妖媚氣息減少，只要他不笑便顯得清冷難近。

　　是的，他其實看起來是這樣的，甚至比簡琦芳更像高嶺之花。

　　但同時，黃凱承也是會擔起沒人願意做的環保股長，被推舉為班長時又笑意盈盈地接受的人。

　　甚至會如此細膩地注意到夜市裡的危險和我的心情變化。

　　他大概是個把自己的心情都掩藏起來，只願意用最好的那面面對大家的人吧？

　　我說不出這是怎樣的心情，望著他的面龐、握著他給的溫柔，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躍動起來。

　　我慌亂地別開了臉。「你、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忽然笑了。

　　「妳忘了嗎？」

　　我一怔，呆呆地搖頭。

　　黃凱承也不惱，嘴邊掛著淺笑緩緩向我解釋：「高一的時候，我不是當環保股長嗎？」

　　「有一次有個同學吐了，老師叫我幫忙收拾殘局的時候，只有妳跳出來幫我。」

　　被他這麼一說，腦海深處被遺忘的記憶終於一點一滴地浮出，我想起來了。

　　「啊！你是說那次——」我驚呼，隨即靦腆道：「畢竟他就吐在我旁邊，不可能裝沒看到嘛……而且，後來不是有很多女生也出來幫你了嗎？」

　　畢竟黃凱承也是很受歡迎的，和邱煜傑不分上下。二班那什麼李翊華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

　　黃凱承對我的說詞不置可否，忽略了後半句話繼續說道：「後來為了感謝妳，我就說要請妳喝飲料。看妳當時的表情，我原本以為妳會拒絕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妳就說妳想喝這個。」

　　他指了指我手裡的飲料，眼裡有好奇。「那時候的妳看上去有點難過，好像喝了就會好的樣子，我覺得很奇怪就一直記到現在了。事後看來妳也的確有所好轉，所以我就又買來試試看啦。」

　　「趕快喝吧。」

　　他笑笑，沒有再多說什麼甚至探問我為何難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書了。

　　我打開蘋果牛奶的盒狀包裝，輕輕啜了一口，酸甜的滋味立刻在嘴裡擴散開來。

　　彷彿是很久遠的事了，幼稚的用蘋果牛奶來驅趕悲傷的這個行為。

　　最初是怎麼開始的呢？我開始回想記憶深處不願發掘的部分。

　　好像是父母開始頻繁吵架的時候，我媽就會塞給我五十塊硬幣去買蘋果牛奶，找的錢就給我當零用錢。

　　那似乎是母愛具象化的表現，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事——甚至蘋果牛奶都不是我愛喝的——但我卻難以忘懷。

　　久而久之的便成為一種習慣，直到成年後才被萬惡的酒精取代。

　　我忍不住苦澀地想，真不知道跟酒精比起來，蘋果牛奶還算不算幼稚的安慰劑呢？

　　應該還是後者比較好吧。這一切還是多虧了黃凱承，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改變。

　　我悄咪咪地打量黃凱承認真讀書的側臉，額上的瀏海比起邱煜傑捲翹的頭髮顯得更乖，又黑又軟地垂在眼前，微微遮掩了令人驚豔的桃花眼。

　　如果不是他主動提起，我不會記得原來在高一的時候，還有過這樣的事情。

　　對我而言不值一提的小事，原來是別人放在心裡的故事。

　　想到這，我的內心深處漾起了奇異的漣漪。就像我將邱煜傑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中一樣，黃凱承也將我悄悄地放在心裡。

　　——等等，黃凱承也將我放在心裡嗎？

　　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一個手抖便將飲料灑出來，淋濕了我的手機螢幕。也不曉得是不是流進孔裡了，只見我的手機詭異的閃了閃，隨即變成死寂的黑色畫面。

　　我倒抽一口氣連忙拿起手機甩了甩，並徒勞無功的搗弄每一個按鍵。然而冰冷的黑色螢幕仍然嘲笑般地巍然不動，徒留我悲慘的哀號。

　　「早知道就叫妳別再盯著我看了。」身旁的黃凱承注意到這裡的狀況，抬起頭來無奈地望著我。「今天放學趕快拿去修一修吧。」

　　我沒想到自以為的「偷看」原來對方都瞭然於心，頓時羞愧得無話可說。

　　但黃凱承只調侃了一句，便低頭自抽屜中抽出幾張衛生紙為我收拾殘局。我順從地將手機遞上去，看著他仔細地擦拭每一個縫隙，又往細小的孔洞中塞進搓小的衛生紙吸濕。

　　我不禁感嘆：「哇～凱承，你的手真的很巧耶。」

　　「是嗎？一般般吧。」他不以為意。

　　「絕對不是一般般。」我鄭重地否認他自謙的說法，向黃凱承細數他的功績：「你忘了嗎？從高一開始的家政課、美術課，你一直都是第一名。無論是素描、水彩、雕塑甚至是縫紉、煮菜，你沒有一次不被老師提出來誇讚的。」

　　這麼說著，我突然感到黃凱承其實是個很完美的人。擁有出色俊美的外型和身高、優秀的學業、甚至連這以外的東西都能做到令人讚嘆連連。

　　高一時我和邱煜傑、黃凱承都在同一班，明明是這麼優秀完美的人，我的眼裡卻只看到了邱煜傑。

　　也許是陽光太過刺眼，注視過後便再也看不清其他事物了吧。

　　我感嘆著下結論：「堪稱最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啊』，簡直不給其他人活路。」

　　黃凱承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太誇張了啦。」

　　望著這樣的黃凱承，我忍不住嘖嘖稱奇。他是真心的不以為意啊，無論是眾人稱許的外貌、聰慧或才藝。

　　他分明能夠張揚恣意的，就像邱煜傑一樣。與此相反，黃凱承卻很內斂而安靜，就像蜇伏待出的猛獸。

　　為什麼呢？我忽然對他生出了很多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