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火與夜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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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01
當貝菈坐掃帚先一步飛抵亞梓,通過城門時,幾輛坐著探險者和公會人員的魔晶石吉普正慌慌張張地離開。
看來他們總算反應過來事態不對,集結起隊伍出城去搜索了。
貝菈不打算提醒他們事情已經結束。
「新人殺手」的存在,原本就是他們的過失。比起趕到現場后一無所獲,或者看到新人被凌虐后的屍身,讓他們出去做無用功已經是便宜他們了。

現在時間已經一天過半,勉強還是可以接受一個委託。貝菈先到附近的餐館,用魔獸肉燉蔬菜和麥粥草草解決過午飯,隨後回到公會。
似乎其他探險者要麼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跑出去救人了,要麼就是出委託還沒回來,公會裡只有稀稀拉拉幾個等待辦手續的探險者,和百無聊賴的櫃檯人員。

貝菈再度仔細看了看委託板,似乎有一些早上未曾看過的新委託出現了。
「請幫忙採集三十株月光草。」
「請幫忙獵殺掉村莊附近的狂暴牛群。」
都是一些適合新手的任務,貝菈顯然提不起什麼興趣。

一直看到最後一張,都沒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委託。不然的話,去拉爾凱爾廢墟隨便殺一些魔獸,拿素材來賣錢好了。
「現在是中午,一般來說就是沒有什麼好委託的啦。」身後忽然有個年輕男人搭話道。
貝菈微微轉過頭去,看到對方梳著爆炸頭的棕紅色頭髮,二十三四歲出頭,手提短法杖,看上像是魔術士。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全身披掛板甲的女劍士,以及手持火器的年輕男孩。

看上去倒與上午那一茬新人殺手不一樣。貝菈於是回應道:「我就是隨便看看。畢竟凈是些給新手的任務。」
「這也是沒辦法的。一般好的委託一大早上就被搶光了。怎麼,你自己一個人找工作?」
貝菈聳聳肩,懶得多說話。但是對方似乎對貝菈很有些興趣:「也沒見到你拿什麼裝備,是新手嗎?」
又是個不會看別人興緻,只顧著自己說話的傢伙。貝菈暗嘆一口氣:「我是魔術士。不帶裝備又不代表我沒有——」說著,貝菈就轉身準備離開了。
「哦哦!居然是魔術士同志!」男人驚喜的叫道。「我叫卡沃爾·斯通納夫,也是魔術士!請多多指教啊!」
「貝菈。也請你多多指教。我還有事情要做,就先告辭了。」貝菈輕輕點頭,然後伸手壓低遮陽帽的帽檐,快步逃離現場。
「真是麻煩死了。」她自言自語道。

既然沒有什麼好的委託,貝菈便決定出城去拉爾凱爾廢墟隨便獵點什麼魔獸來增加儲蓄。亞梓畢竟是位於南方的偏遠農業小鎮,就算是騎馬也要五六天才能抵達王都。現在除了即將舉辦的夜明節,也沒有太多吸引貝菈留在這裡的原因了。多為接下來的旅途增加旅費才是長久之計。
對於貝菈來說,幫人給裝備附魔,快速運抵大宗貨物,教授魔法,想要掙錢有各種各樣的途徑。但是眼下就有便利的探險者公會存在,自然沒必要再費心費力去干其他工作了。

就在貝菈離開亞梓前往拉爾凱爾廢墟時,搜索兩名被誘拐新人的公會隊伍也抵達了剛剛的事發地點。
受害少年與少女仍舊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被五花大綁的魔術士漢克斯瑟瑟發抖。
「找到了!在這裡!」發現他們的弓箭手大聲喊道。
眾人聚攏過來,看到了在少年少女身後一地的殘肢遺骸。曾經屬於誰的眼球此刻孤零零地掉落在草叢裡,吸引了一大堆蒼蠅圍在一起嗡嗡作響。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強烈的血腥味不停地刺激著眾人的鼻腔,有幾個沒怎麼出過外勤的公會人員甚至當場轉過身去嘔吐起來。
副公會長安潔莉娜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怎……怎麼會這樣……」

強忍著不適收拾掉地上的屍身,確保不會招來小食屍鬼之後,眾人將受害少年們和倖存下來的漢克斯帶回公會,調查工作隨後展開。
首先是對少年少女們的問訊,由副公會長安潔莉娜親自上陣。

「別害怕。你們現在已經安全了。」她試著柔聲安慰對方。
但是少年少女的眼神中仍舊充斥著恐懼。當然安潔莉娜無法知道的是,這種恐懼一方面來自於被人欺騙的后怕,另一方面也來自於見到恐怖實力的畏懼感。
當然,兩人還是如實講述了新人殺手四人組是如何趁他們鬆懈時一擁而上制服他們的。
「但是,你們既然已經被制服了,又是怎麼將他們反殺的呢?」
「是因為有一個——」少女卡莉正要回答,可是話語卻戛然而止了。
「是什麼?」安潔莉娜疑惑地問道。
卡莉與自己的同伴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了一個事實:他們不記得拯救了他們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我……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麼?」
少年接過話題:「我們只記得是有一個人,突然殺了出來,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四個人中的三個擊倒。剩下的那個叫漢克斯的魔術士,因為跑得快所以沒被殺掉,但還是被那個人給抓回來了。」
「那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不記得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安潔莉娜吃驚地看著兩人。
「什麼都好,外貌不記得無所謂,他用的什麼手段,是如何出現的,只要有關那個人的信息,你們還能想起什麼嗎?」
回答她的只有兩人的面面相覷以及沉默。

另一名負責審問漢克斯的公會人員已經在門外等著安潔莉娜了。
「副公會長,有什麼收穫?」
「大體上就是這兩個人隨新人殺手四人組出去完成委託,被乘著任務完成防備鬆懈時偷襲,差點遇害。但是突然有個人殺將出來把他們兩個都救了,這樣。」
「他們有記得是什麼樣的人救了他們嗎?」
「完全不記得了。」
「副公會長那邊也是嗎……另外我這邊的傢伙一直在念叨著怪物怪物,似乎將做下這事的人視為極其可怕的存在。但是問他哪裡可怕,他卻啞口無言,什麼也回答不上來。」
安潔莉娜沉默半晌:「即使是受到驚嚇,也絕不可能當事雙方都不記得任何細節。某種很少見的魔法嗎……能有篡改他人的記憶的能力,也難怪會被稱之為怪物呢。」
「嗯……但是,拯救他人於危難之中,不應當是值得宣揚的光榮事迹嗎?為什麼要刻意隱瞞?」
安潔莉娜不禁長嘆一口氣:「或許對方有自己的考慮吧,比如身份特殊不適合暴露,但是又不能坐視不理之類的。」
「那麼,該怎麼處理這件事?」下屬問道。
「姑且當做是被路過的不知名人士救助了吧。這次的事件即使沒有那個第三方,犯罪事實也還是成立的。接下來就是上報領主和裁判庭,交給他們去苦惱吧。」
「明白了。」

此刻在廢墟里用風刃魔法大幅改變地貌、圍殲魔獸群的貝菈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些鎮上的變故。
太陽沉入地平線后的稍晚些時候,貝菈帶著一大把處理完畢的魔獸屍身飛到亞梓鎮附近。雖說在傍晚時分飛行很容易迷失方向,但是早在途中,貝菈就注意到落日餘暉之下,如同天上的星星墜落凡塵一般在大地上星星點點亮著微光的游萍樹。
遠處作為指向標的飛龍山脈山腳下閃閃奪目,彷彿峰上的雪頂在此刻上下顛倒。
「夜明節,看來很有看頭呢!」貝菈笑著自言自語道。
越接近亞梓,游萍樹的群聚規模就越大。當遠遠看見雖然沒用魔晶石街燈卻一片光亮的亞梓鎮,貝菈的心裡雀躍不已。
「這樣的盛景的確是第一次見呢。這才夜明節前夜就已經這麼亮了,不知道明天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偶爾放縱一下自己也沒什麼不好嘛。」

在城牆外的某處田野里降落後,貝菈趕上關門前的最後一刻,徒步入城。
雖然明天才是正是過節,可今天的街道上就已經充滿無數的遊人。大家穿著傳統服飾,又笑又鬧,向鴨溪邊走去。已經提前擺放出來的火把,與發著幽幽光芒的游萍花一同照亮著夜空。
遠處還有敲著鼓彈唱戲曲的草台班子在述說過往的英雄故事。貝菈隨著人群一同聽了一會兒,無非是英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公主和村姑一見鍾情之類的老套英雄史詩,但是與現在的節日氛圍十分搭調。
然而就在此情此景之下,貝菈卻莫名感到一股久違的寂寞和空虛。
啊,對啊。這種感覺叫做物是人非。
怎麼會忘記呢?那時候的節日,也是一樣的。被打上夏日夜空的絢爛花火,帶著一陣陣誘人香氣的小吃攤,笑鬧著的人群。還有他們。
可如今,眼前有比起那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盛景,卻只有一個人在看了。
貝菈愣愣地望著鴨溪。
水面被飄落的游萍花半遮半掩,游萍花瓣就像下雪一般緩緩繼續飄落在水面上。水面同時也倒映出她一臉寂寥的面容。

稍微整理好心情,貝菈決定今晚暫時不去公會交付收穫品了。反正都分門別類扔在錨點空間里,該低溫保存的也凍上了,沒那麼輕容易地劣化。
街上遊人如織,想必住處絕對是供不應求了,好在貝菈是在昨天就抵達亞梓的,因此優先確保了旅店。在往住處前行的途中,貝菈還能看到好多臨時搭建起來的氈帳。看起來是預想到不能找到合適的旅店,所以事先準備了露宿用品。而且似乎這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因為領主手下的巡邏兵們對這些也熟視無睹。

回到旅店后,貝菈看了眼喧鬧的餐廳。裡面坐滿了喝著粗劣啤酒的遊人,有男有女,但貝菈也能預想到自己進到裡面去會立刻被眾人矚目。照著昨天的習慣再次將晚餐叫去自己的屋內,草草填飽肚子后貝菈便上床就寢了。

一覺醒來,心裡尤其期待著夜明節。可窗外陰沉的天空和淅淅瀝瀝的小雨令貝菈感到一陣厭倦。
祭典什麼的,似乎永遠都和好天氣無緣呢。難得的夜明節,希望別被雨水毀掉。
「要是還有天氣預報就好了呢……」
「去外面吃早飯吧。希望能有些好吃的。」貝菈推開窗子呼吸著外面潮濕的空氣,恍然記起什麼:「對了,阿爾莎還說要招待我。午餐就去她那裡打擾。」

也許今天是夜明節,哪怕下著小雨,遊人們仍舊三三兩兩打著傘在鴨溪邊閑逛。
「在微微小雨中賞花觀景,也許別有一番風味吧。」貝菈這樣評價著,漫步在雨中。對於旁人來說,這個不打傘僅僅帶著一頂遮陽帽的少女,一定會令他們感到那麼幾分奇怪。但是若是有人仔細再觀察,就會發現雨水在落到她附近時就會慢慢避開,少女實際上沒有讓衣服的任何一塊被沾濕到。
貝菈穿梭在各個攤位上,不一會兒就買了一大堆小吃,靠在鴨溪邊的欄杆上慢慢品嘗著。

「貝菈?」旁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探險者公會的副會長安潔莉娜。她似乎剛剛是撐著傘向公會的方向走去。此時她正有些意外地望向正吃著鹽烤牛舌的貝菈。
貝菈的嘴裡正塞得滿滿的,只好點點頭問好。
「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你。」安潔莉娜好似有些緊張地繼續搭話道:「說起來貝拉小姐確實實力不俗,但是這幾天還是要多加小心的好。最近鎮子上並不太平。」
「哦?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前天亞梓有三名探險者憑空消失了。他們既沒有出任務也沒有表明自己要離開亞梓,旅店的行李之類的也沒有帶走。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無蹤了。」
「你們有調查出什麼嗎?」
貝菈毫不在意地一邊敷衍安潔莉娜一邊自袋子里掏出來檸檬肉煎餅來。這種煎餅是在餅身中灌入雞蛋煎好,然後用腌制的甜檸檬果肉和熟牛肉混絞在一起做成內餡,包裹起來的一同吃下的街邊攤美食。
貝菈當然知道失蹤案是誰的手筆,但是沒必要揭露真相。
「什麼痕迹都沒留下。只被目擊到他們結伴離開城鎮,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還真是奇怪呢……」
「此外還有一件事。昨天鎮子上來了幾個專門誘拐新人的探險者。逮到他們后聽說是和三角洲聯邦那邊的奴隸販子有些往來,你千萬也小心別被人欺騙了。」
貝菈雖然沒直視安潔莉娜的眼睛,但是後者仍舊感受到一瞬間的陰沉氣息。

貝菈出於自己的價值觀,對奴隸販子自然而然地會感到厭惡。
日之南王國因第一代國王嚴加命令,從一開始就禁止在國內有奴隸的存在。不僅僅是國家機構,從貴族到一般平民,全都不被允許擁有奴隸。雖然法律上可以將犯罪者貶為犯罪奴隸,但那只是中央政府自國外獲取資金的手段——換句話說,就是犯罪奴隸會全數以官方名義賣去國外,本國內仍舊是被取締狀態。
但是並非每一個國家都會遂貝菈的心意。就比如南大陸最大的商業國家三角洲貿易聯邦,是完全允許奴隸存在的。除了因犯罪而被貶為犯罪奴隸,做生意失敗出現欠款的話可能會使本人及家人淪為債務奴隸,或是有人走投無路也可以出賣自由成為契約奴隸。
犯罪奴隸自然不必說,是會被一直強制勞動到死的。但是其他兩種奴隸似乎還享有一定的人身安全保證。
但是奴隸制度就是奴隸制度,更何況還會催生出大量拐賣兒童或是綁架之類惡質透頂的行為。若綁架行為發生在本國內,聯邦政府似乎還算是會介入取締,但是諸如像昨天那種從外國綁架過來賣掉的行為,聯邦是完全不管的。
其他國家對於奴隸的態度大多都差不多。倒不如說其實日之南王國才是整個世界中屈指可數的異類。
所以儘管心裡反感,只要綁架行為沒發生在眼前,貝菈還是會試著不去說三道四。

「謝謝你,安潔莉娜。我會小心的。你說逮到他們了,是有被害者了嗎?」貝菈明知故問道。
「對的。兩個新人搭檔。不過好在沒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好運,雖然啰嗦,但是還是那句話,別輕易相信陌生人哦。」
「嗯,謝謝你。對了,要吃這個嗎?」
貝菈說著,將一支烤腌鳥肉串遞給安潔莉娜。
「哦、哦……謝謝。」

將少女拋在腦後的安潔莉娜,一邊向前走一邊微微轉過頭,用餘光打量著她。貝菈仍舊在邊望著河對岸的游萍樹叢出神邊吃東西,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過一般。
自從自稱為貝菈的銀白髮少女出現於亞梓后,伴隨著槍響的離奇失蹤案,以及被害者完全不記得援兵相貌的奇怪誘拐案便接連發生。安潔莉娜昨夜徹夜難眠,心中卻漸漸有了一些推測。據阿爾莎所言,貝菈是有著能夠一擊摧毀整個半獸人集群的能力的。這樣的能力,似乎也正好和瞬間擊垮惡徒的神秘人相符。如果說失蹤案是沒頭沒尾的無頭公案的話,誘拐案似乎還算是有些眉目可循。
然而到目前為止都只能依靠安潔莉娜自己的推斷和直覺,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貝菈與此有關聯。就算是剛剛不著痕迹的試探,除了轉瞬即逝的陰沉氣息,對方也表現得完全如同一潭死水。
這可絕對不是16歲少女該有的樣子。
安潔莉娜有些苦惱地一口咬下烤鳥肉串。
「……好吃。」

貝菈絲毫沒有將剛剛的意外邂逅放在心上。她收拾好垃圾,輕輕壓低遮陽帽的帽檐,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向鎮中心附近走去。阿爾莎的家就在那附近,等下直接去她家找她就好。
不過順路貝菈還準備去一下公會,以及之前訂做裝備的武器店和防具服裝店。

矮人工匠爽快地將做好的裝飾品短魔杖交給貝菈。
「看看!杖身是由楓木製成的,打磨得光滑舒適,好握持得很呢。杖尖的綠魔石實際上是由一大塊玻璃磨成的,有分量看上去也閃閃發光。我還在中間隨便瞎刻了一些看上去很厲害的紋章,好像是出自哪個貴族所有物一樣。怎麼樣?足夠能唬人吧!」
貝菈接過魔杖上下打量一番,不由得苦笑一聲。
「您還真是有兩下子。即使是對短法杖有些研究的人,也很難一眼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對了,您有刻刀嗎?」
矮人工匠遞過刻刀,只見貝菈在杖尖的裝飾用綠玻璃上輕巧地刻蝕了幾個小巧的術式法陣。「然後是稍稍注入魔力……」
隨後,術式刻印散發出微光,在磨製成寶石形狀的玻璃內部來回發射,竟令杖尖綻放出迷人的綠色光芒來。

「這、這是……」矮人工匠一時語塞,只能傻傻地看著貝菈將法杖掛在背帶上。
「那是什麼!?」下意識接過尾款的矮人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大聲問道。
「微光術式和加硬術式罷了。每次丟魔法的時候如果法杖都會微微發光的話,看上去就會更厲害了不是?而且既然是玻璃,早晚會被划傷的。增加硬度就能讓它看起來更像是寶石了。」
「你還是附魔師的嗎?!」

貝菈聳聳肩,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謝謝你的作品,老闆。我很滿意哦。」
矮人工匠呆立在店鋪內,看著貝菈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短劍和短法杖都已齊備,接下來是用於白天的淺色外套。
裝具店就在不遠處。貝菈進到屋內,就看到店長仍舊是在板甲上勤勤懇懇地小心敲擊修補凹陷。店內同時還有其他客人,是一對看上去戀人的年輕男女探險者。他們正在試穿襯在衣服下的鐵鏈甲。
貝菈與店長的目光相接,店長立刻變得激動起來,放下手中的鎚子。
「你終於來了。這幾天我可是等得坐立難安啊。」
「只是一個附魔而已,至於如此嗎?」
「學習新知識總是令人感到興奮。況且,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技能提升。」
將后屋的女主人叫出來應付客人,兩人即刻去到工坊。貝菈在早早準備好的淺色外套上用風茄與憎根粉末混合而成,不易被外界因素干擾的魔法介質液畫出了一整套完整的魔法陣。隨後又將同樣的魔法陣在白紙上畫了一遍。
隨後貝菈向外套上的法陣微微注入魔力,只見原本是透明的魔法介質液開始發出明顯的光芒,甚至蓋過了屋內的魔晶石燈。

在店長自己嘗試著模仿魔法陣時,貝菈仔細審視了新到手的白色外套。
好吧,和自己身上此刻穿著的深藍色版幾乎一模一樣。就連金色的四葉草和鈴鐺吊墜都完完整整地還原了。雖然內心和少女無緣,但是難免會有些少女情懷。所以其實稍微有些調整也無所謂的,尤其是小飾品。
不過果然是相當有能耐的工匠。貝菈不得不佩服起店長來。由於店長似乎也會其他附魔方法,很快他便學會了新的溫度控制附魔。
貝菈收穫了一大包價值不菲的鋁製錢幣,以及店長的感激之意。

擺脫店長妻子的糾纏,終於離開防具店時,已經是中午,小雨也已停下,天氣轉變為多云。
雨後的亞梓街道上到處都是反射著天空的小水窪,按捺了一上午的小孩子們的身影也開始出現在街道上,歡笑著從貝菈身邊追逐而過。真是有朝氣呢。
她隨後到工會賣掉了昨天獵來的素材。雖說果不其然在櫃檯處因為誇張的收穫數量嚇了工作人員一大跳,也引來了幾個在此處排隊等候辦理手續的探險者們震驚的目光,但是這也是貝菈選擇在中午賣出的原因。相比於人多的早上和傍晚,現在引起的騷動要小得多。
這樣一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缺少現金使用了。

隨後貝菈準備前往阿爾沙家蹭午飯吃。
早在與阿爾莎分別的那天,貝菈便隨手役使了樹梢上的烏鴉,令它跟隨阿爾莎回家。不出貝菈所料,阿爾莎直接回到了位於城鎮最中心的領主宅邸——拉森納伯爵邸。
阿爾莎不同於常人的見識,彬彬有禮的貴族氣質,以及深受高級公會職員們信任的原因,一切都說得通了。她是拉森納伯爵的千金大小姐。至於說為何這樣一位大小姐要同一般探險者一樣去廢墟中拿生命冒險,還姑且是一個謎。

「阿爾莎大人,好像有人來拜訪呢。不過似乎不是殿下。」
阿爾莎聽到有人這樣說,轉頭看向外面。鐵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紅邊長袍的少女,戴著遮陽帽,遠遠地看不清臉。但是她一下子就知道那是誰了。
「糟糕,貝菈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啊。」阿爾莎不禁有些煩惱地撓了撓頭髮。
門前的衛兵似乎是不肯放行貝菈進來,少女則在講著什麼。
「是您的朋友嗎?」侍女問道。
「嗯。一起在廢墟探險的。」
「沒想到這麼嬌小的少女也能去廢墟探險啊。可是公主殿下就要過來了,怎麼辦才好?既然是阿爾莎大人的朋友,就那麼擋在外面似乎也有些失禮……」
「我來處理。」說著,阿爾莎從露台外探出身去,向門前的衛士喊道:「她是我的朋友,能放她進來嗎?」
門前全副武裝的板甲衛士回頭看向阿爾莎,雖然戴著頭盔看不到臉,但是從氣氛上就能感受到他們很是為難。
「看來是不行呢。」侍女搖頭笑道。
「沒辦法,畢竟是王都的騎士團,不可能完全聽我們的話。算了,我去門口吧。」
阿爾莎看向門前,似乎衛士們知道了貝菈的身份,就不再警戒她,而是交談起來,似乎是在解釋為什麼不能放她進來。
幾分鐘后阿爾莎便來到門前。
「抱歉,貝菈妹妹。現在有點特殊情況……」阿爾莎苦笑著看向周圍向她敬禮的衛士們。
「我也是剛知道你是貴族呢。那麼你的隊長羅德斯,到底是什麼身份呢?」貝菈則毫無怨色地看著她。
這種目光令阿爾莎更加羞愧,眼神也變得躲躲閃閃。
「羅德斯是我家的護衛之一,也是前探險者。我自己跑出去做探險者,家裡人肯定不能放心讓我一個人去廢墟,所以……」
「果然是這樣。」
「你已經猜到了嗎?」
「差不多。至少我猜到了你是貴族。」

就在這時,一列馬車從遠處駛了過來。亞梓城內的街道狹窄且鋪裝簡陋,為了避免事故和損壞路面,除非緊急時刻,否則一律不允許魔晶石車在城內街道上行駛,所以無論貴賤都得在城內換乘馬車。就連領主本人要乘車,也只能在夜間將魔晶石車提前停放至停車場。這次駛過來的馬車鑲著金邊,前後圍著大量手持火器的庶人士兵和規模不在少數拿著短法杖和魔劍的貴族士兵。看這個陣仗就知道來人的身份不俗。
貝菈點了點頭:「我在門前附近等著,你先忙吧。」
「真的很抱歉,貝菈妹妹。」阿爾莎一臉歉意地苦笑著,正準備轉頭回庭院內,這時貝菈突然問道:「你有準備午餐嗎?本來還想著來你這邊蹭一頓飯吃的。」
阿爾莎噗嗤一笑:「好,等我忙完一定陪你吃午飯。雖說我可能吃不下就是了。」
貝菈便轉身離開門前,趁著沒人看見輕輕一躍,坐上附近一顆大樹的樹枝。這裡視野相當不錯,能看見鴨溪和阿爾莎家的庭院。她饒有興緻地看著駛來的馬車。
車上走下來一名看上去十四五歲,有著一頭編織得非常好的亞麻色長發,一看就不曾勞動過的白皙皮膚,衣著華麗,氣度也很優雅的美麗少女。從她身上傳來的魔力氣息,恐怕有阿爾莎的十倍還有餘,換句話說,就是在公會能破好幾次表的魔力總量。
「在日之南王國,越是強大的魔法才能,就越是地位尊貴。」貝菈回想著那句在書上看到的話。從魔力總量和陣仗和外表來看,來者的身份至少也得是個接近權力核心的大貴族了。
阿爾莎這時從宅邸大門裡出來迎客。跟她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個衣著講究的中年男人,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女性,以及一個看上去只有幾歲的小男孩。估計是阿爾莎的父母以及弟弟吧。
來客和阿爾莎一家寒暄了幾句,這時那個來訪的少女忽然轉頭看向貝菈所在的這顆大樹,目光與貝菈相接。這是讓她沒想到的。畢竟自己為了追求穩健,已經提前展開了屏蔽氣息和魔力的屏障,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居然一下子就發現自己在偷窺。
不過雖然暴露位置,倒也沒必要專門躲躲閃閃。就和其他在附近圍觀的人一樣,自己又沒做什麼虧心事,貝菈自然大大方方地用眼神回敬她。

隨後阿爾莎也朝向這邊看來,不過很明顯沒有看對地方,估計只是不知道來客究竟在看什麼。兩人互瞪了一分鐘,小姑娘最後撅起嘴扭回頭去,和阿爾莎一家一起進入宅邸之內。
什麼嘛,搞了半天是自己贏了。貝菈不禁苦笑著搖頭,心裡有個聲音很羞恥地拿喇叭喊道:「恭喜貝菈小姐在互瞪比賽中獲勝!」
下次可別再做這麼幼稚的事了。

這時已經完全放晴。和煦陽光自天空中灑下,春風將新長出不久的樹葉吹得作響,游萍樹的花瓣則在空中四處紛飛。不遠處傳來孩童們玩耍打鬧、以及周圍住民的輕輕談笑聲。真是平和又愜意的春日,就彷彿奠基日後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貝菈順手用長袍裹緊自己,輕輕靠在樹榦上。要是一覺醒來,發現不過是一個孩子看了太多小說的南柯一夢,該有多好呢。自己已經無數次幻想過了,可每次醒來,面對的都是支離破碎的殘酷現實。

不知多長時間后,鳥鳴聲叫醒了貝菈。睡著前拜託幫自己盯梢的長尾山雀像是怕她不醒一樣,啄了啄她的額頭。
「醒了啦。」貝菈摸著山雀的小腦瓜,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買來的玉米粒作為獎賞:「謝謝你哦。」
任由山雀在自己手掌上啄著玉米粒的同時,貝菈看向庭院,作為來客的小姑娘此時正站在門前與阿爾莎一家道別。由於是道別的聲音,所以聲音隱約能夠聽到。
「我們隨時恭候您的大駕光臨,拉尼婭大人。」
「阿爾莎姐姐!再抱一下!」被稱為拉尼婭的小姑娘笑著張開雙臂。阿爾莎也笑著回應她。
「咳。」隨後拉尼婭清了清嗓子:「今天非常感謝你們的招待,拉森納伯爵大人。我很期待今晚哦。」
隨後拉森納伯爵一家對著拉尼婭行禮,後者則轉身走出阿爾莎家。

就在貝菈以為她要坐上馬車離開的時候,拉尼婭突然提起裙子,向著她所在的這顆大樹的方向跑來。
「嗯?」貝菈滿心疑問,不曉得她要做什麼。但是可以預見到,倘若自己就這麼被她揪了出來,一定就又是一堆麻煩。於是貝菈乾脆把身型也給隱去,輕輕從樹枝上跳開,落在一旁民居的屋頂。剛剛還和她在一起的長尾山雀則鳴叫著飛走了。
拉尼婭停下腳步,在她身後緊緊跟著、驚慌失措的衛兵們也趕忙隨她一同停住。之後她盯著渾身雪白的長尾山雀飛遠,一臉鬧彆扭的表情。
「我知道你還沒走。我有話想跟你說,很要緊的事。」她忽然開口對著空氣說道。

貝菈完全不打算搭理她,於是一言不發,同時看向阿爾莎宅邸的門前。阿爾莎一家都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他們知道拉尼婭為何要這樣做。
於是貝菈悄悄躍下屋頂,穿過馬車隊,來到阿爾莎背後,然後伸出手去狠狠掐了阿爾莎的臉一把。這個臭女人,恐怕是把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和拉尼婭說過了吧。
「呀!」阿爾莎冷不丁被掐,發出一聲怪叫。拉尼婭聽見聲音回過頭去,看見阿爾莎滿臉通紅地捂著一側臉頰,眼睛里都含著淚水了。
「對不起,貝菈,我也不想啊。」她咕噥道。

「你躲不掉我的,只要你還在亞梓一天,我早晚要見到你!」拉尼婭向四周大聲挑釁道。
貝菈則饒有興緻地盯著拉尼婭那失望的臉。她回到馬車前時,再次回頭看向阿爾莎。
「阿爾莎姐姐,你要遵守承諾哦!」
「嗯、嗯嗯!我會的,我發誓。」阿爾莎趕忙回答道。
隨後拉尼婭乖乖坐上馬車,離開了這裡。

「阿爾莎,你怎麼突然大叫?」像是阿爾莎父親的男人,回頭問阿爾莎。
然而貝菈眼見著拉尼婭已走,解除了隱去身型的屏障,站在阿爾莎背後盯著他們。
「啊!你是……」拉森納伯爵被突然出現在女兒身後的銀白髮少女嚇得連忙退後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這位是貝菈,就是前幾天我跟父親大人說的那個在廢墟中救了我性命的魔術士啦。」
經過一番不那麼友善的自我介紹后,貝菈被拉森納伯爵一家人帶著,穿過女僕們急急忙忙到處奔走的走廊,來到了會客廳當中。途中似乎是阿爾莎弟弟的小男孩被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因為他一直滿臉通紅地盯著貝菈看。
到處都是被精心保養過的大理石地板,看上去很名貴但是很明顯是最近一百年才被製作出來的大幅繪畫,以及名貴的深色紅杉木鑲邊傢具。真不愧是伯爵家的裝潢水準。

估計是早就知道貝菈的來意,送走自稱為拉尼婭的高等貴族之後,廚房似乎就已經在準備餐食了。貝菈和伯爵一家人剛一落座,作為前菜的蔬果沙拉就被端了上來——但是擺上來的餐具是筷子這點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畢竟之前在各種小店裡見到的最多的餐具是各種各樣的湯匙和叉子。

「詳情我已經聽小女仔細說過了。前幾日在廢墟,承蒙貝菈小姐伸出援手,小女才能安然無恙地歸來。非常感謝你!」拉森納伯爵向著貝菈低頭致意說。
「舉手之勞不必在意。我想任何一位看到女士落難的人,都不會置之不理的。」
「您不必謙虛。不如說,絕大多數人即使有想要相助的想法,也絕沒有在那種情況下助人的能力。」
「哪怕是我們手下的精銳護衛,在面對數十隻半獸人的時候,也絕對只會悄悄逃跑的。而即使是這樣,我們也沒辦法責備他們。畢竟一般情況下,一個人和幾十隻魔獸戰鬥實在是有勇無謀。」拉森納伯爵夫人也贊同道。

貝菈微微笑著點頭接受了這份感謝。雖然她一開始的目標並不是拯救阿爾莎,而僅僅只是那幾個行囊中的物資而已。但是似乎能感受到拉森納伯爵一家有著無窮的問題即將出口,貝菈立刻搶先張口發問。
「那——」
「說起來,我也一直有個疑問。阿爾莎小姐既然貴為伯爵千金,為何還要親自到廢墟當中去探險呢?這次如果沒有我正好經過的話,只怕已經凶多吉少了吧?」
阿爾莎聽到這個問題,有些悲傷地別過目光。
「關於這件事情……」拉森納伯爵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阿爾莎。
「我來說吧。」阿爾莎像是鼓起了勇氣:「貝菈妹妹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在我們日之南王國,貴族為了確保自己的後代子孫也都魔力資質上乘,基本只和貴族通婚。所以地位越高,一般來說魔法資質就會越好。」
「我聽說了。」
「但是這只是理想狀況下。事實是,即使在父母雙方都是貴族的情況下,誕下的後代有可能會更強,也有可能會更弱。除此之外,如果並沒有嚴格遵循貴族通婚規則的話,誕下魔法資質貧弱的後代的機會還會變得更高。」
「原來如此。」貝菈看向了阿爾莎的母親,拉森納伯爵夫人。
這位貴族夫人儘管雍容華貴且氣度從容,但她的雙手意外地粗糙,這揭示了她在成為貴族之前有過一段時間的體力勞動,而貴族出身的大小姐是絕對不會做那些事情的。

「不錯。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害了孩子們。」拉森納伯爵接過阿爾莎的話:「我與夫人之間的身份差距很大——她是從小陪同我一起長大的侍女。雖然說起來很令人害羞,但是到我成年之後,發現沒有辦法同任何除了她之外的女士產生愛意。照理來說這種情況下會由父母指定一個結婚對象,但是很難說是幸運還是不幸,我的雙親都犧牲在了前一次魔王入侵中。因此即使受到周圍貴族們的鄙夷,我仍舊堅定地迎娶了夫人。但是代價就是孩子們。阿爾莎是個好孩子,雖然仍舊有著數倍於平民的魔法資質,卻完全沒辦法和同等爵位水平的其他貴族子女們相提並論,在王都魔法學院里備受歧視。這才決定通過到廢墟中鍛煉自己,提升儲存魔力的總量,在某種意義上彌補先天不足吧……」
「父親大人……」阿爾莎聽到自己的父親將隱私和盤托出,不禁有些害羞地叫道。而拉森納伯爵夫人則不動聲色地沉下目光,想來是被解釋過太多次了,因此也難以再有什麼心理上的波瀾。

貝菈理解緣由后也覺得有些悵然。這種事情是在所難免的,即使是在沒有魔法的舊世界古代,貴族與庶民通婚生下來的子女也一定會被歧視。只不過在日之南變成了魔法資質。
「我並非貴族,所以對貴夫婦的事情反而覺得是很令人羨慕的。畢竟能夠與心愛之人結婚,在大多數貴族家庭都是可望而不及的事情吧。說起來,剛剛在貴府門前見到的那位小姑娘,似乎魔法資質很令人吃驚呢。」貝菈裝作不經意地說道。
「那位是我在王都魔法學院認識的朋友。名字叫做拉尼婭。如你所見,是一位高位貴族呢。」
「她是因為看夜明節才來到亞梓的嗎?」
「好像……是吧?」此刻阿爾莎的目光閃躲,擺明了是藏著什麼。
「那她可來得有夠早呢。」貝菈想起剛入城時就看見過的那輛明顯不是一般貴族能用得起的重戰車。「你沒有對這位拉尼婭大小姐說太多我的事情吧?」
「怎、怎麼會呢?再說了,人家又不認識你——」
就在阿爾莎陷入慌亂隨便找借口應付,完全無視了剛剛拉尼婭在外面乾的事情,而拉森納伯爵露出尷尬表情的時候,正餐被送了上來。阿爾莎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趕忙招呼貝菈吃飯。
貝菈不是那種不識趣只知道步步緊逼的傢伙,於是就假裝忘了剛剛的話題,拿起筷子開始品嘗起貴族家的午餐。

不是那麼好吃呢……
據說舊世界中世紀的貴族會拼了命地在自己的食物中放入胡椒,在甜點中灌入致死量的糖。只要是一般平民吃不起,能夠襯托他們貴族身份的調味品,基本上都會被亂放一氣。現在貝菈口中的杏仁濃湯就是這樣的典型案例。湯中不知為何有著極其明顯的綠茶和肉桂風味。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就是將杏仁豆腐打碎,加入肉桂粉,然後和巨量到發苦的抹茶混在一起加水稀釋。
如果能夠控制綠茶味道到一般甜品的地步,或許還算是別出心裁的舊世界甜點吧……

貝菈一時之間有點傻眼。雖然不到難以下咽的地步,但是給她帶來的心理衝擊一瞬間竟讓早就波瀾不驚的內心深受打擊。
在這之後貝菈不管吃哪盤菜都是淺嘗輒止,只有香草烤雞肉還算是正常的料理,貝菈多吃了幾口。

似乎進食正餐期間盡量不交談是這裡的一種禮儀,拉森納公爵一家與貝菈都沒有過多的交談,直到正餐都被撤下,換上甜點,才再度進入閑談階段。

看到對方似乎又要開口,貝菈再度截住他們的話頭。
「如今既然阿爾莎小姐的諸位同伴都不幸遇難了,廢墟探險還要繼續下去嗎?」
阿爾莎同拉森納公爵對視一眼:「去是肯定還要再去的。只是像羅德斯隊長那樣很有本事同時又對我們家忠心耿耿的同伴,實在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到的……」
「這倒是確實。不過廢墟探險倒是不差在這一時半會兒。」
「那——」
「啊,對了。其實我有個建議可以給你。」
再度被無視的拉森納公爵略有些面部抽搐。
「建議?」
「就是有關魔法的。剛剛你說魔法資質不足,但是那僅僅只是在用意念繪製魔法陣時的輸出效率不高對吧?」
「一般來說,魔法資質說的就是這方面的能力就是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術式魔法這種東西呢?」
「嗯……似乎是有的。似乎是將魔法陣以介質繪畫出來的一門魔法技術。在學院時姑且看到過這樣一門選修課,但是學的人寥寥無幾就是了。」
「這就是了。如今似乎魔術士們都只重視即時性魔法陣的繪製與使用,使用的魔法燃料——也就是魔力都是由儲存於自身的魔素轉化而來。被用於生產符文刻印子彈和魔道具之類東西的術式魔法被視為庶民才會去學習的東西。但是實際上術式魔法能夠做到的一點也不比普通魔法差。如果自身的魔法素質不高,那麼將魔法繪製出來,然後用魔晶石供能不就好了嗎?事實上相當多的大魔法都是要依靠術式來發動的。以一己之力完成所有魔力的供給,以一般人的立場來看就實在太愚蠢了。阿爾莎小姐與其將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危險重重的廢墟,不如多學習一些術式魔法,說不定將來的成就要比絕大多數你的同學們都要高哦。」
阿爾莎與拉森納伯爵實際上都是有著很高水準的魔術士,儘管前者的資質不如自己的父親。但是當聽到貝菈的建議后,不禁露出吃驚的神色來。
不錯,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觀念。人們都覺得將魔法用意念直接丟出來才是正道,因此拼了命地縮短構築魔法的時間,減少詠唱。但是他們似乎都並不清楚,一個熟練的術式魔法師事實上能做到的事情要遠遠超過魔術士。

——因為術式魔法師的職業是天然存在的,而所謂的魔術士只是被憑空捏造出來的。
只是這樣的話,即使對如今的人們說了,也是毫無意義的。

「那麼,今天就先告辭了。多謝你們一家的款待,人情就兩不相欠了。」貝菈微微笑著起身,自發愣的女僕手中取過自己的短法杖和短劍。笑容攻勢和術式魔法的發言似乎深深震撼了拉森納公爵一家,他們都沒對要離開的貝菈做出任何反饋。

離開公爵邸等待入夜的幾個小時的空檔,貝菈順便到探險者公會附近去了一趟。用盡量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躲在探險者們附近,偷偷聽取著可能有用的情報。隨後貝菈便得知了拉尼婭的身份。雖然她自己沒有大肆聲張,但是早有眼尖的人看到,停在城門停車場上的那輛稀有MHA-36鱷魚重戰車上,刻著四公主殿下的紋章。
她是日之南王國第四公主,拉尼婭·卡洛斯。
「這可不是一般的高等貴族了。」她不禁暗暗吐槽。被這樣的傢伙盯上,貝菈簡直能看到明晃晃的麻煩兩個字寫在對方臉上。

等到夜明節結束,就離開亞梓前往王都。只要避開這個叫拉尼婭的大麻煩,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嗎?

隨著夕陽逐漸西下,街上的火把漸漸點燃。然而令人驚嘆的是,此時的游萍花也開始發出明亮的光芒,甚至已經蓋過火把的亮度。
「哦哦哦!這還真是夜明!」貝菈此時正和人潮混雜在一起,沿著鴨溪一路向前漫步。
不過她也對人潮洶湧感到一絲不滿。昨夜明明還沒有這麼多人。今天白天搞不好又有一大堆外地來的遊客進城,只為一睹夜明節的盛景。
不過雖然擁擠,但是景色的美麗也足以彌補這一缺點了。

游萍花因為自身難以承受用於發光的魔力所帶來的損傷,在最亮時便開始大量凋零。它們一生中最美的時節正是游萍花生命的終點。
夜色漸濃,整片沿河的游萍樹彷彿雪后積壓了一樹的白雪,花朵散發的白色幽光將整個夜空都映照得微微發白。隨著一陣又一陣微風,游萍花紛紛洒洒地落下。原本喧鬧著的人群不約而同安靜下來。大家看著眼前的景色,有些人開始低頭低聲祈禱——因為按照習俗能將話語帶給過世的親人;也有些人默默注視像群星隕落一般,落在自己腳邊、河面上的游萍花。
貝菈也被這景色震撼到了。她出神地伸出手,接住幾片飄落中的游萍花瓣。這些小小的、有些微微粉白色的心形花瓣仍在她的手掌心裡發著微光。
「好美……」貝菈從心裡慶幸自己趕回來參加了夜明節。雖然沒能和阿爾莎或者什麼其他人一起觀看,不過她有家人和……那個公主殿下,應該也不會寂寞吧。想到這裡,貝菈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但是這笑容里,既有落寞,也有一絲羨慕之情。
當然貝菈自己不會知道,那一夜有很多人看到對著花瓣出神的貝菈后,「花之仙子會出現在夜明節」的傳言也開始不脛而走。

不約而同的沉默時間過去不久,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渾厚的男人喊聲。
「呦——呵!」
眾人紛紛向周圍看去,只聽聞隊伍後方傳來笛子、鼓和某種發出低沉聲音的樂器合奏聲。隨著有穿透力的鼓聲咚咚咚地敲著,人群漸漸向兩側讓開道路。貝菈長得不夠高,人群為了讓開道路而把貝菈的視線更加擋得嚴嚴實實。
貝菈皺了皺眉,看向四周。個子矮的孩子都被父母架在肩上或者脖子上,其餘人都伸長脖子準備看是什麼要過來,沒什麼人在注意自己。於是貝菈悄悄隱去身型,輕輕躍至游萍樹上,視野一下子豁然開朗。
從街道開始的地方緩緩行來一長串花車。像是國教神官的人站在開頭的車上,一邊嘴裡不停喊著撒里木,一邊不停地向周圍招手致意。遊客們也紛紛跟著高喊起「撒里木」,氣氛一度高漲。
隨後大量魔力從人們身上騰空而起,紛紛彙集到附近的教堂之中。貝菈心裡一動,立刻張開遮蔽魔力的屏障。
跟在神官的花車之後的,是一輛載著相當多酒桶的魔晶石卡車。這時人群歡鬧起來,早就有所準備的人紛紛掏出自行準備的杯子——或者有的乾脆就是小桶,湧上前去。維護秩序的衛兵們頂著海量人群拼了命確保安全。原來這輛花車正在分發免費啤酒,搶到啤酒後,大多數人都是當場一飲而盡,臉上還掛著啤酒的泡沫呢。
隨後幾輛花車就都是展示用的了。那上面用巨大燈籠的外皮畫上英雄形象,很多人跟著花車邊跳邊行進。
遊人們待在原地,目送著花車慢慢駛離,然後被分割兩側的人群再次合攏。貝菈看準時機回到地面,躲在花樹後面解除了隱匿身型。

剛剛的那個儀式是什麼?怎麼看都是剝奪魔力的行為吧。貝菈思考著。然後發啤酒的意思難道是一種補償嗎?雖然每個人被剝奪走的也不過是三分之一上下的程度,但是成百上千人匯聚在一起,就是一個可觀的數量了。這裡面絕對有什麼企圖。

將這些當下無法解決的問題先放在一邊,貝菈慢慢擠到一旁的攤販處。人群仍舊沒有恢復移動,因為負責維持秩序的衛兵們下達了暫時待在原地的指令。
貝菈百無聊賴間玩起丟沙包打獎品的遊戲,成功搞到一張畫著「魔術士亞斯特里亞」的面具。
這位叫亞斯特里亞的人是大約一百年前第一次統一戰爭時期,和第一代國王一起討伐逆賊,一人擋住數千人進軍的近戰魔術士。他拎著一桿巨大的法杖,用神力將敵人拍碎碾死,同時發動大魔法成群消滅敵人,愣是堅持到了援軍抵達他才倒下。儘管傷痕纍纍,但是他最終仍存活下來,並直到距離當今四十年前才死去,是真正的傳奇人物。

貝菈玩得有些忘我,開心地將面具帶在側臉上,又去買了彩虹瓜口味的棉花糖。據說當下整個南大陸是世界上砂糖價格最低的地方,原因是這裡的蔗糖園有著極其悠久的歷史。
隨後人群恢復前行。貝菈一邊隨著人群前進,一邊咬著棉花糖。彩虹瓜的味道即酸又甜,還有些微微發辣,是奠基日後出現的新品種。其中的辣味其實來自於魔力,但是棉花糖里怎麼可能有嘛。所以最終還是用辣椒粉替代了。

當沿河花街走到一半,貝菈忽然想起阿爾莎說的肉餡餅攤來。一番搜索,果然看到這附近就這一個攤位賣肉餡餅。
「大叔,聽說您這裡的肉餡非常好吃?」貝菈探頭問道。
大叔正忙著做餅,沒空抬頭看貝菈,用笑聲回答道:「那你可是來對地方了!我這裡的遠近聞名啊,用的可是廢墟里的魔獸肉。」
「我知道,阿爾莎小姐和我說的。」
「阿爾莎小妹啊。你是她的朋友?」說著,大叔一邊將爐子蓋打開一邊看向貝菈——下一秒,蓋子嘡啷一聲掉在地上。攤主大叔目瞪口呆的看著貝菈:「是、是天使!」
貝菈賞了他一個白眼,將側臉上的面具扯到自己的臉正面,把自己的容貌擋住。
「老闆你還做不做買賣了?」
「啊!做做做。對不起啊,我這沒見過世面,小姑娘你長得太好看了哈哈哈。」
「給我拿三個餡餅。」貝菈不再搭理他,接過餡餅付了錢,一溜煙走了,留下攤主大叔發愣。

不過餡餅果然非常好吃。雖然吃不出是什麼肉……可別是半獸人肉吧。
想到這裡,貝菈忽然喉嚨一緊。
「我買都買了吃都吃了,還在乎這些幹嘛。」貝菈盯著正向外冒出汁水的肉餡餅,半晌之後批評自己說。細想就輸了呢。
肉餡餅的白餅本身雖然沒什麼味道,但是烤得恰到好處,每一口下去都是酥脆的口感。白餅與內餡里味道濃郁口感軟糯的魔獸肉交融在一起,就是神明來了也想不出更好的組合來。
貝菈一口氣就將三個餡餅全都吃得乾乾淨淨。

當貝菈快將花街走完時,她忽然間注意到鴨溪對岸一棟小樓的露台傳來熟悉的氣息。原來是阿爾莎。轉眼望去,阿爾莎、她的父母與弟弟,以及今天中午見過的四公主拉尼婭正在騎士團的保護下遠遠欣賞著夜明節美景與節日氛圍。在他們周圍發光的游萍花紛飛之際,幾乎不可見的某種光華也在慢慢流轉著。看來是防禦刺客用的結界呢。
貝菈輕輕一笑。

拉尼婭公主彷彿注意到什麼一樣,看向了河對岸的花街。
「她在對岸那邊哦。我能感覺的到。」
「嗯。」阿爾莎則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但是還是順著拉尼婭公主的目光看向對岸。一個帶著遮陽帽的銀白髮女孩的背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人群之中。
「啊,真的是貝菈。」說著,她驚訝地站起身來,再仔細地看向對面,然而再怎麼找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畢竟公主殿下有著那個能力,就算是那孩子,最終也逃不出公主的掌心呢。」阿爾莎的母親微微笑道。
「不過今天什麼都沒能問出來。」阿爾莎說道。
拉森納伯爵則點頭贊同:「我們甚至連開口主動提問的機會都沒有,全程都在被她牽著到處跑。搞不好還被套出了一些她想知道的東西……「
「你們能判斷出她的來歷嗎?」
「就如同今天中午您來訪時我們推測的那樣,首先,她自己所說的來自瓦爾利亞絕對不是實情。那座面向探險者,以粗魯和暴力聞名的自由都市絕對養不出她那樣氣質迥異的大小姐。其次,就憑她的談吐和風度,我絕不相信她是出身於平民家庭的。」
「哦?」拉尼婭公主頗有些感興趣地坐直了身子:「您得到什麼確實證據了嗎?」
「是餐具。」
「啊。怪不得父親大人今天沒有為貝菈準備平民常用的勺子和叉子。如果不是您提到,我都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不錯。即使她沒給我們詢問她的機會,也還是暴露了一些細節。」拉森納公爵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用起筷子來毫無遲滯,再加上談話時注意力渙散,絕不可能是刻意提前學習后演給我們看的。」
「難道說,她是國內哪家貴族出身的嗎?」伯爵夫人如此提出疑問。
「但又不太像。我從沒在任何一次宴會上見過有銀白色頭髮的貴族千金。不如說有她那種彷彿天使下凡般美貌和顯眼發色的我國貴族,是絕不可能默默無聞的。」
「是外國貴族的可能性也不高。畢竟有使用筷子傳統的貴族幾乎全是我國國內的。可是那孩子還個人持有著國寶級的魔道具,怎麼想也不像是我國貴族……」阿爾莎補充道。
「國寶級的魔道具?」拉尼婭歪了歪頭。
「是與陛下和瓦爾納商會持有的空間魔道具『子空間收納』相同的道具。我親眼見到那孩子將行李和一大堆處理好的魔獸素材一股腦變消失,到了能掩人耳目的地方再統統取出來。」
「是那種東西嗎?我倒是有在隨父王和王兄出巡時見過類似的魔道具。阿爾莎姐姐你們可能不知道,不過告訴你們也無妨。那種空間魔法類魔道具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來當做倉庫用的,需要源源不斷提供大量魔力才能維持術式運轉,一旦中斷提供魔力,保存在其中的貨物就會立刻同子空間一起灰飛煙滅。雖然麻煩,卻是相當安全的運輸手段。瓦爾納商會的那件姑且不論,每次啟用父王那件時,都要由專門的高等魔術士小組提供魔力。我不認為正常人類有辦法一個人維持那種東西的運轉。「

阿爾莎和拉森納伯爵面面相覷。
「正常人類也沒辦法一眨眼之間幹掉十幾隻半獸人吧……」阿爾莎喃喃地說。
拉尼婭則揚起一絲苦笑:「不能用常理來看待那位大人呢。」

貝菈走出沿岸花街時,大家都是一臉意猶未盡的神情。然而現在花街內是單向行進,要想再看一遍,就需要從入口處再重新進入。因此這裡等著很多馬車,付錢就能直接帶著乘客回到入口處。
但貝菈感覺已經盡興,這麼多年都未曾有過這般開心的日子,對自己來說也算是一個美好記憶了。雖然感覺彷彿少了什麼,但是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發出乓的一聲。一顆巨大且絢麗之極的花火在夜空下綻放開來,然後轉瞬即逝。貝菈趕忙輕輕躍至附近的民宅屋頂,看向夜空。
發著光的鴨溪也在被游萍花覆蓋的空隙里,竭盡全力倒映著空中次第盛開的花火。乓乓聲不絕於耳的同時,天空中的花火也在千變萬化。人群隨著花火在空中的綻放不時發出驚嘆之聲。

這是奠基日之後第172年的夜明節之夜,在亞梓鎮貝菈看到的最美麗的景色。彷彿舊世界的一切都回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