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社會化訓練

雖然有告訴芬利特爾不能隨便殺人，也不能隨便殺壞人，但將他送去保鑣公司的訓練中心時，李奧還是滿滿的不放心。
「老闆，您在不放心什麼？」這樣很像送女兒上小學一年級的傻家長。
秘書站在李奧身後，頭一次看李奧關心起保鑣訓練狀況。老闆許久沒進辦公室，難得進來卻無心工作……雖然老闆放著不管，公司也不會倒就是了。
一個運作健全的企業，不需要經營者時時盯著，李奧的公司就是這種公司，要培養這種企業，說來簡單，卻也不簡單，最關鍵的步驟就是解決有問題的人、培養能幹的人、完善的制度等，執行方法就是使用魔法進行洗腦。
多虧如此，李奧的企業都能正常運作，解決人的問題，就解決了大半問題。至於資金就更不是問題了，活了千年，如果連一點私房錢都沒有，還不如就此長眠。
秘書暗自打量老闆的情緒變化與舉止。
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她實在是搞不懂老闆了，老闆到底是在養女兒，還是養老婆？
「我怕他不懂得收手。」李奧說。
「您多慮了吧？大家都知道點到為止。」
「芬利特爾他……沒讀過什麼書，以前生活的地方挺不好的，我怕他不懂得收手。」
「……既然您這麼擔心，為何不在一旁看著他練習呢？」
「有我在，芬利特爾會更束手束腳。」
雖然曾經為宿敵，但是來到陌生的環境，全是從未見過的人事物，李奧是芬利特爾唯一算得上熟悉的事物，他的害怕就體現在對李奧的依賴上。
發現魔王李奧並不像他以為的殘暴後，芬利特爾放下戒心，只有在李奧身邊才會暢所欲言，任意發問，卻什麼事都要先詢問一番，唯唯諾諾，過於小心翼翼。
李奧樂意教導芬利特爾，但不願意芬利特爾變成唯命是從的木偶。
那樣就太無趣了。
在芬利特爾變得枯燥乏味之前，李奧讓他嘗試新的工作。被獨自放在現代人群中的芬利特爾，終於展現他的特質。
在街頭長大的他，觀察力與學習能力驚人，為了不要犯錯，他會非常仔細的觀察，並且模仿別人的行為。這樣不僅能降低犯錯機率，就算錯了，也不會只有他一個人錯，融入人群之中，能大幅減少出錯的機率……除非在場的人都智商低下。
藉由坐在訓練場旁觀他人訓練過程，芬利特爾很快就理解這場訓練。這和騎士對練是相同的，只是對練內容是不使用武器的近身格鬥。近身格鬥過去很少用到，因為近身格鬥大多用於繳械時反抗、殺死敵人，但是身為聖殿騎士的他們，極少有失去武器的時候，再說，就算失去武器，他們也還有魔法。
雖然聖殿騎士不常使用格鬥，但不代表他們不會。
芬利特爾靜靜地觀察，他發現其他人都是嘗試制服或擊倒對手，並徹底壓制。芬利特爾好好地記在心裡。
到了最後終於輪到芬利特爾，和芬利特爾對練的人是教官，芬利特爾的對手是李奧決定的，理由是為了一般人類的安全。
但出於惡趣味，李奧隱瞞了芬利特爾擁有徒手殺人能力的事實。
先前教官知道會有一名臨時加入的學員時，便感到頭痛。
聽說這個人是靠關係的，還是女的……看起來就不像有實力的。但是如果能力不佳，為什麼會進來這裡？
抱持著懷疑，教官不敢輕敵。
教官道：「你先攻吧。」
「好的。」
回想剛剛作為攻擊手的人的動作後，芬利特爾便開始攻擊。
芬利特爾過去是能穿著鎧甲遠征的騎士兼勇者，去除鎧甲之後速度更為提升，攻勢十分猛烈及迅速，教官差點做不出反應，依靠反射動作，才勉強接下芬利特爾的拳頭。
芬利特爾的攻擊沒有停止，依照他的觀察，對練是不能停止攻擊的。
不能停止攻擊，代表要持續攻擊。
於是他將教官當成魔獸，連續發動攻勢。
如果是騎士對練，會明確的指出要點到為止，保鑣訓練卻沒有，因為在現代人的觀念中，不能把人打死是常識。
但是在中世紀，為了選拔出頂尖戰力，加上人權觀念尚未提升，訓練過程中有人死亡是常識。並且會用到徒手格鬥的時機，多半是戰爭時面對敵人卻武器損毀或掉落的狀況，這種時候只有將敵人殺死，才能存活。
這樣的資訊落差，導致芬利特爾打著打著，一不小心就變成往死裡打了，一是攻擊魔獸一定要打到無法動彈才安全，二是他不懂得控制力氣。
「等等、停、不要打了！」
在即將承受不了芬利特爾的猛烈攻勢時，顧不得丟臉地求饒，教官接連喊了幾句，並把芬利特爾的拳頭抓住。
芬利特爾停下動作。
「你很厲害、咳，但是真正遇到狀況時，不要把人打死了，就算是保鏢，把人打死也是犯罪，要坐牢的。」教官狼狽地說
「我不會打死人。」
「嗯？」
「我會打個半死。」
「呃……」
想起剛剛被痛毆的過程，教官很難相信眼前這名可怕的女性不會把人打死。
看完訓練過程的李奧，嘴角抽搐仍努力面帶微笑，閉上雙眼不忍直視，選擇關閉監視器畫面。
「秘書。」
「有什麼要吩咐的嗎？老闆。」
「一個擅長打架的人，除了保鑣之外，還適合什麼工作？」
「嗯……運動員？」
「算了……他是規格外的，對其他選手不公平。」除了能力問題，性別也是一項大問題。
「如果您是說芬利特爾小姐，我認為他可以改當傭兵或殺手。」
「不行，他很正直。」李奧嘆氣，「幫助人找工作真難。」
「您投資的產業諸多，肯定有地方可以容得下芬利特爾小姐。或是您可以考慮就業服務站。」
「就業服務站……不行。」李奧想像芬利特爾去就業服務站的樣子，覺得肯定能掀起腥風血雨。
李奧認真想了許多條去路，最後還是決定讓芬利特爾先試試保鑣的工作。
「果然不能操之過急……要先讓他理解這個社會的規則才行。」李奧喃喃道。
祕書很好奇老闆是從哪裡找來這個奇女子，但是她不敢問。

經過這次對練，李奧更加註意細節，對正常人來說是常識，對中世紀人卻不一定，如果沒有事先說明，恐怕會有慘案發生。
芬利特爾回到家後，李奧先將他帶去書房，開始課後而外輔導，鉅細靡遺附帶舉例地說明了非特殊情況不能打人、傷人、殺人。如果不慎做出這些事，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等等。
芬利特爾不停點頭表示明白了，但最後問了一個問題。
「你做了這些事，也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嗎？」芬利特爾問。
「呃……我想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身分特殊……你就當作我是現代的貴族吧。」
每次解釋，李奧都得用芬利特爾聽得懂的詞彙比喻。
「……該死的身分差異。」
「如果不想入獄，就不要違法。」深怕勇者忘記，李奧再三叮嚀，「不能任意傷害、殺害別人。」
「如果有理由就可以嗎？」勇者突然學會舉一反三。
「可以……如果是別人先動手，在一定範圍內可以行使正當防衛。」
「我了解了。」芬利特爾點頭。
想了想，李奧覺得不放心，便多問了幾句確認。
「如果有人搶了你的錢包？」
「搶回來。」
「如果有人搶了你的妻子？」
「搶回來。」
到了這裡，芬利特爾的回答已經有點微妙，李奧仍抱著一絲希望詢問。
「如果有人開車撞到你？」
「開車撞回去。」
「勇者，現代的規則不是這樣的。」
「不然呢？你不是說要有正當理由嗎？」
「正當的意思是合乎情理不過當。剛剛我問你被車撞了，就算你痊癒了，你也不能開車撞人。你依舊要遵守法律。」
「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狀況，你會怎麼做？」
李奧說：「我會讓整件事看起來合乎情理法。」
「你的意思是，不要讓人看出來？如果我撞回去，也不能像是我為了報復而撞他，看起來要像是一場意外？」
「你意外的挺有慧根。」
「不客氣。」芬利特爾說。
「我更意外的是，你聽到這些並不反感。」
「沒有權勢只能任人宰割，有權勢的人想做什麼都可以，就連改變歷史都可以。」芬利特爾無奈道：「我生處的時代就是這樣。」
「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勇者。」
「……我認為被你喜歡不是件好事。」
「說也奇怪，你很正常，在那個年代有這樣的思考模式很正常，但是作為一個勇者，有這些想法並不尋常。」
勇者聞言，對過去的勇者感到好奇。
「在我之前的勇者是什麼樣子的人？」
「滿腔熱血、捨己為人，他們擁有自己的崇高信念，為了信念不惜犧牲性命，勇者們往往空有毅力缺乏判斷能力。就算面對死亡，他們也能慷慨就義。你不一樣，你畏懼我的力量，卻仍選擇捨生取義。」
回想魔王帶來的威壓，勇者覺得他前面的勇者都不太正常。
「……我覺得這樣聽起來我好像是個普通人。」
「沒錯，你是普通，卻又不是一般的普通。乍看之下，你會恐懼和常人無異，但是一般人畏懼時不是無法行動就是逃跑，你不是這樣。」
「你該對我的勇者前輩感興趣才對，他們比較特別。」
「不知道畏懼的勇者更像放手一搏的動物，像是忠實的狗，我不喜歡。」
……過去的勇者們的結局好像挺悲哀的。
最像普通人的勇者芬利特爾，此刻為自己倖存的理由感到心虛。
被魔王青睞關照的理由是因為他是最不像勇者的勇者，這……該感到高興嗎？
懦弱的一面反而幫助他，真是世事難料。
勇者對充滿戲劇性的人生軌跡感慨萬千。
李奧繼續幫助勇者進行職涯規劃。
「你的攻擊方式直接、簡潔卻致命，一般保鑣不需要這種殺人技術，只需要讓敵人失去行動能力就好。」
「我知道了。」
「……你知道讓人失去行動能力不代表永久性傷害，對吧？」
「不能造成永久性傷害嗎？」
李奧確信，自己養了一個放出去就會危害社會的危險生物，諷刺的是，該生物是曾經代表正義方的勇者。
「我前面說過了，法律保障人權，所以你不能擅自侵害他人身體，包含砍斷四肢、斷腳筋、致失明等。」
「但是你說過只要看起來合乎情理法就可以，只要看起來不像是我做的就好了吧。」
李奧這下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沒想到身為一名勇者，思想竟然如此卑鄙不光明正大。」李奧內心沉痛。
芬利特爾表情十分無辜，「但是若不使用特殊手段，面對被法律保護的權貴，正義該如何伸張？」
「你不要偷換概念，我們在討論過失與不過失，犯罪與否不是由你來判斷的。這個時代允許見義勇為、職責範圍內的伸張正義，不允許私刑正義。」
「勇者不能伸張正義嗎？我看這個時代的勇者都是這樣寫的。」
「我們那個時代的勇者只有一個工作。」
「殺死魔王。」
「對，所以你的職責不包含伸張正義。」
「但是我同時是聖殿騎士，我有義務捍衛神的權威。」
「就算打著神的名號也不行。」
「為什麼？」
李奧向芬利特爾借用平板電腦，在搜尋網頁輸入「邪教」，出現許許多多利用宗教名義犯罪的案例。
「打著名號的私刑正義，和這些沒有兩樣。」
「……喔。」
李奧看芬利特爾神情沒有明顯變化，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
「……你該不會根本不在乎正義吧？」
「我在乎啊。」
「那你怎麼這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因為我想通了，不被發現的另一種體現，就是看起來像是不可抗力或是像是他人造成的意外，如果是單純的意外，可以稱之為天譴。」
李奧十分後悔讓芬利特爾學會合乎情理法，芬利特爾不僅吸收精華，還發揚光大擴大解釋。
前魔王一不小心教出下一個可能成為魔王的危險人物，李奧負起責任，用魔法刪除芬利特爾記憶中關於捏造事實、嫁禍他人等等不正義行為的部分，還加上必須守法的強烈印象。
修正完畢後，李奧才繼續和芬利特爾討論如何在社會上生存。
「等到你訓練有了成果，確定可以進行保鑣工作，你就可以嘗試賺取在現代的第一份薪水了，有了錢，才能在這個社會上立足。」
「想不到這個世界如此嚴苛……過去沒錢的話，還能想辦法乞討餬口……」芬利特爾比劃了一下，「路邊的草我還能吃出味道差異呢。」
「你不要誤會，這個世界也沒你想的那麼糟，沒錢的人還是有辦法活著，只是生活條件不太好，但是政府和公益團體會救濟他們。」
「類似教會定期的布施嗎？」
「差不多。」李奧補充道：「乞討依然存在，除了像你說的沒錢的人，還有一些乞討的人是騙子，或是家境富裕只是喜愛流浪乞討。但是就算如此，依舊有人會餓死，他們可能是被病痛折磨，無法自理而在家活活餓死，或是被虐待……」
「……真是令人遺憾。」
「所以這個時代，有能力的人會捐獻金錢或是力量，幫助有困難的人，互助能讓社會和諧且安定，更能使心靈富足。」
「所以你才會幫助我嗎？」
「我像是需要讓自己心靈富足的人嗎？」
李奧本是想否認自己幫助芬里特爾是做善事，但芬利特爾卻掃視李奧一番，反問：「活了那麼久，你覺得你心靈富足了嗎？」
「我心靈富足。」
「心靈富足還幫助人，不是善心大發就是太無聊。但我還是謝謝你的善心之舉。」
李奧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因此被芬利特爾感謝，讓他渾身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