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3 早晨的訪客

　　隔天上學的時候，我在校門口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黎安。」

　　儘管不過早上七點多，簡琦芳精緻漂亮的面龐仍沒有絲毫倦意。小巧的鵝蛋臉皮膚白淨細膩，楚楚可憐的小鹿眼上方描著淡淡的眉，唇上紫色調的唇膏襯得她更加美麗而遙不可及。

　　站在她面前，我有些自慚形穢的侷促。

　　「……嗨？」我在一公尺的距離停下。從簡琦芳停在這裡的樣子來看，她似乎有話想和我說。

　　她將身體轉正面對我，圓圓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一點也沒有前一天那脆弱的殘影。

　　簡琦芳瞥了路過了學生一眼，示意我跟著她走。

　　她的聲音很輕很冷，一如她的性格：「我們邊走邊聊吧。」

　　在一種五福高中生眼裡，簡琦芳從來不是好接近的對象。更像是一朵，散發甜美芬芳卻淬毒的、生長於寒冬峭壁間的花。

　　簡琦芳踏著平穩緩慢的步伐向著高二生所在的大樓邁進，她的目光望著前方，飄逸的長髮捋到耳後。

　　「…妳唱得很好聽。」

　　「嗯？」

　　她輕飄飄地回頭看我一眼，唇邊掛著淺笑。

　　「妳和邱煜傑一起在高韻獎表演的〈你的行李〉，非常好聽。」她毫不顧忌道：「一直以來是我小看妳了，妳很厲害。」

　　我睜大了眼，瞥了眼比我矮一些的簡琦芳，確定她的眼裡並沒有諷刺，反而承載了茫然與哀傷。

　　雖然不明白簡琦芳為何如此，想了想，我還是決定鼓起勇氣：「妳一直都是大家的榜樣，至少對我來說，妳很耀眼。」

　　聞言，她笑了出來，「我知道喔。」

　　「可是妳知道嗎？我現在就像是那個『騎虎難下』的人，一旦爬上了兇猛又驕傲的虎背，不選擇駕馭牠的話，摔下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望著簡琦芳的玲瓏側臉，靜靜聽著她說：「所有人都在為我駕馭兇獸歡呼，一邊說著讚賞的話，實際上卻誰都在等我落下虎背，摔得粉身碎骨。」

　　「我戰戰兢兢了這麼多年，可是妳一下子就站到頂峰，顯得我很可笑。」

　　原本前面還聽的懵懵懂懂，但聽到後面這裡我就不開心了。

　　我冷道：「每個人都在努力的過活，不是只有妳很辛苦而已。這樣說就不公平了，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妳應該是最清楚的。」

　　「我知道，妳誤會了。」她朝我一笑，立刻就緩和了差點劍拔弩張的氣氛。「我的意思是，我自以為很了不起的『頂峰』和無法駕馭的老虎，其實也不是非我不可。」

　　「我太自以為是了。」

　　說這話的時候，簡琦芳聽起來很哀傷，是我不明白的哀傷。

　　我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子，手緊抓著書包背帶，消化她對我說的語言。

　　「為什麼妳要對我說這些？」

　　簡琦芳站在他們班門口回望著我，彎了彎唇。

　　「謝謝妳陪我走到這裡。」她說，看著我的眼眸泛著認真的神色。「我之前太自以為是了，但從今以後便再也不會。」

　　「Bye bye。」她拋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踏進教室。

　　我內心複雜地盯著簡琦芳的背影，無來由的慌了起來，總覺得她說的「自以為是」不是表面上聽起來那麼簡單。

　　揣著莫名忐忑的心情，我繼續往四班的方向走。然而就在我準備從後門踏進教室的時候，一個背著吉他的身影倏地從樓梯處冒出來。

　　我見到了邱煜傑欣喜的面孔。少年身上的白色制服敞開，露出裡面的黑衣，配上他陽光的外型，竟有種魅惑的痞氣。

　　「安安！」他小跑到我面前站定。「也太巧了，一爬上來就看到妳。」

　　我驚訝地問他：「你今天怎麼會從這裡走？」

　　「啊，我來找妳。」他說，聲音有些喘：「想說早點來的話可以多練習一下，不然我太對不起妳了。」

　　他的視線心虛地瞥向旁邊，臉有些紅。

　　我隨即明白邱煜傑指的是禮拜五的成發表演。

　　是的，一切都非常緊湊。不知怎麼搞的，這次學校把活動時間都擠在一起，同一星期內週一和週五分別舉辦高韻獎初賽和社團成果發表會，像是要趕在期末考前把我們的精力全發洩掉。

　　同學們之間戲稱此為五福高中「最後的晚餐」。尤其是對高二生而言，在這盛大宴會的一週過後，緊接著就是期末考，隨著暑假到來後，馬上就是水深火熱的高三生活了。

　　而先前為了高韻獎的事，邱煜傑把時間都用在了幹部訓練上，便減少了和我練習成發表演的安排。

　　我微笑。「那，我們去後走廊練習吧？」

　　他怔了一瞬，似乎沒想到一向擔心被人注目的我會如此「明目張膽」，但他很快就跟上了我的腳步走進教室。

　　現在不過七點十分，教室裡只有家住得遠的同學小貓三兩隻的在座位上吃早餐，他們默默望著我帶著邱煜傑這位「貴客」堂而皇之地走到教室後走廊。

　　我們這棟樓的後走廊望出去是一覽無遺的山景，剛好是校門口的方向。我望著這幅令人懷念的景象，不禁感嘆歲月是如何能夠將記憶改得面目全非。

　　大約在我畢業兩年後，校門口的矮建築和商家被拆遷的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高聳入雲的香客大樓，恰恰遮住了這棟樓的視線。

　　而再過兩個月，就要開始施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