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特別篇（全一章）

特別篇〈拂曉清夢〉

　　月亮就應該屬於夜晚。
　　每當破曉之際，自己抬頭看向天上殘月，不由得心生如此想法。
　　唯有入夜，月亮才能代替太陽照亮這個世界，若是苟延殘喘到日出時分，不過凸顯自身的渺小與卑微，終將必須面臨被日光吞噬的命運──

　　「小茉莉？」

　　殷百川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遭到夜襲，還是在理應感到安心的家裡，被看似纖細的少女壓制在底下。
　　事實上，自從他和潘茉莉有如逃亡一般，遠離世俗紛擾跟種種職責，躲進罕為人知的山中，向來保持相敬如賓的關係。
　　潘茉莉心裡有個忘不掉的人，他也不打算強求些什麼，而現在這樣能夠相安無事、彼此扶持的生活，已經讓自己感到非常滿足了。

　　「喂，我對你來說，到底算是什麼？」

　　潘茉莉跨坐在他腰間，居高臨下俯視殷百川，皺著眉頭道出疑問。
　　殷百川先是一愣，啞然失笑的他嘆了口氣，憑藉微光凝視那雙深棕色眼瞳，篤定地道出答案。

　　「這世界上最重要，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出於自己真心，幾乎把矜持拋諸腦後的回答，並沒有讓少女感到滿意，反而更用力皺起眉頭。
　　殷百川保持沉默，等待潘茉莉如何應對，殊不知沒等到對方開口，自己的領口已經被一把抓住。

　　「……的話，為什麼……」
　　「抱歉，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你……！我是說，你為什麼不出手？」

　　潘茉莉的怒吼迴盪在房間內，那張略顯稚嫩的臉龐，此刻刷上一層羞赧的暈紅，即使夜晚視線不佳依舊能夠察覺。
　　不只被潘茉莉的吼聲震懾，更讓殷百川難以置信的是質問內容，遲遲不知該如何回應，直至對方率先耐不住性子。

　　「你不說話，表示沒有那個意思？」
　　「不，但是妳……我是說，我可以嗎？」
　　「不想要就算了。」

　　鬆開殷百川的睡袍領口，潘茉莉正準備翻身下床，冷不防一股力量將她固定在原地。

　　「百川──」
　　「請妳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

　　靜謐冬夜，雪花無聲從天上殞落，輕輕一碰便消融殆盡。
　　和煦春日，櫻花從樹梢飄入手中，轉瞬就被風吹向遠方。
　　所有緣分不過是浮光掠影，從來沒有任何人事物，真正能夠在他身邊停留，至今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只要不曾擁有過，就不會恐懼失去的時刻，於是他用自己不配作為理由，打從最初就放棄爭取──除了潘茉莉，就只有她不行。

　　「欸……呃？」

　　殷百川稍微一用力，雙方的上下位置已然對調，換成潘茉莉躺在床上，愣愣看著嘴角微揚的他。

　　「百川，你這是？」
　　「覆水難收，是妳先起頭的，坦然接受吧。」
　　「……我又沒說不接受。」

　　炙熱目光下，向來無所畏懼的潘茉莉，這次反而率先移開目光。
　　見到如此生澀的反應，殷百川再也忍俊不住，輕笑出聲的他稍微俯身，在少女耳邊輕聲呢喃。

　　「茉莉。」

　　有如蜻蜓點水的吻，伴隨羽毛一般若有似無，引起輕輕顫抖的碰觸。
　　他究竟等待了多久呢？即使試著說服自己，將慾念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要碰觸也不要去思考，仍然期待平行線交會的瞬間。
　　假如這所有一切都是夢，拜託請永遠讓他不要清醒，盡情擁抱只為自己而綻放的花朵，沉醉在旖旎的無邊春色之中。

　　※※※

　　生理時鐘讓潘茉莉在天亮時甦醒，發現自己被仔細包裹在棉被裡，密不透風的程度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寒意。
　　就在不遠處的牆邊，身上僅只披著睡袍的殷百川，若有所思地盯著木屋的窗口，視線彷彿落在她不知道的某個地方。

　　「百川？」

　　嘗試呼喚對方卻幾乎發不出聲音來，這個事實讓潘茉莉略感驚訝，隨後便是尷尬之情一擁而上，促使她把腦袋埋進棉被深處。
　　畢竟房間只有兩人，聽到潘茉莉在叫喚自己，殷百川立刻走回床邊，隔著棉被輕拍她的肩頭，柔聲詢問道。

　　「吵醒妳了？」
　　「沒有……」
　　「妳再睡一會兒，我去準備點吃的。」

　　察覺對方即將離開的不安，戰勝行為導致的莫名尷尬，潘茉莉二話不說鑽出被窩，起身拉住即將走向門扉的殷百川。
　　隱約牽動到下肢，些許異樣感讓潘茉莉皺眉，而後對上那雙琉璃色的蒼瞳，望見當中滿是歉疚與不捨之情。
　　試著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也為了揮之不去的好奇心，潘茉莉選擇如實道出疑問。

　　「我醒來之前，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想起一點事。」

　　殷百川顯然明瞭當中用意，小心翼翼在床沿坐下的他，接著先前的話語繼續說下去。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是月亮，卻總是被烏雲遮蔽，直到黎明才姍姍來遲，感覺特別的諷刺。」
　　「為什麼？」
　　「應該待在夜晚的東西，偏偏出現在錯誤的時間地點，註定要消失在日光當中，一點意義都沒有。」

　　感受到話語中的哀戚，潘茉莉想說點什麼，未料殷百川伸出食指，輕輕抵在她的嘴唇前，接著搖了搖頭。

　　「不過，這些是以前的想法了。」
　　「難道現在不是？」
　　「嗯，我很慶幸在這裡，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妳。」

　　晨光從窗口照入室內，金色光點在微曦中翩翩起舞，持續不斷旋轉著。
　　一度鬆開的雙手，隨著話語再度牽起，被納入微暖厚實的掌心。

　　「就叫作『曉郁』吧。」
　　「什麼？你在說誰？」
　　「如果某天妳有了孩子，不如就取這個名字。」

　　另一隻搭在肩膀上的手往下移動，最終輕輕按在潘茉莉的腹部，伴隨溫柔嗓音在耳邊低語著。

　　「破曉時刻，月下香氣濃郁的花朵，因為妳我而誕生於世，不覺得很適合嗎？」

　　或許是因為當下的氣氛，又或許自己擁有相同的願望。
　　原本還想反駁些什麼，潘茉莉默默打消了念頭，往旁靠在溫暖的胸膛之上。

　　「可以啊，就叫作曉郁……我們說好了。」

　　一個故事結束了，現在還有另一個故事，即將承接其後。
　　這是很久以前，某個不為人知拂曉時刻，有如幻夢一般的過往。

〈拂曉清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