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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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16
火絨的眼睛透露著看透一切又渾然無知的笑意,薄雪則是若有所思卻近乎空洞的緊戒。
並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耕田者明白。
這是指令決定的結果,因此耕田者給的名字,也必然是指令的意思。
依自己的意思命名──那是指令告訴他、最最不該做的事。
因為世間萬物的命運都被決定好了。
就算知道這些決定是自動演算法的結果,就算知道一旦權限足夠,就能在彈指間更改之,「並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世界,只能以此刻呈現給耕田者看的樣貌,繼續存在著。
去希冀不同世界的存在,只是自找麻煩。
有機體的行為卻總以找麻煩為樂。
他們在這層永無止息的沙漠中走著,薄雪在右側,火絨在左側。
更貼切地說,火絨在視野左邊一帶東奔西跑的,而薄雪怕生地略縮著身軀,不敢上前又害怕被丟下地在右後方等著。
耕田者知道在下批作物採收前,自己不可能抵達這層的出口。所有收成都會在即將來臨的風暴中毀滅。
當然,那些果菜本非這世界曾經活過、作為有機體養分被管理的作物。命名是指令說最不能做的事,所以耕田者資料庫中的語彙,也無法形容那些東西原有的樣貌。
那些長得像廢鐵、焦土、骸骨與飽吸輻射的變形肉塊的東西。
不可把兩樣種子種在葡萄園裡,指令這樣說。
那麼葡萄園上的就只有葡萄,即便那葡萄漂浮、盤旋又會吃掉田畦外邊的大麥也一樣。即便那大麥在耕田者身上產卵也一樣。
不是有機物的他不在意這些,是有機物的羊則回到牧羊人身邊,就這麼簡單。
「喂喂,理人家一下嘛。」
火絨吵鬧著,完全沒有疲憊的跡象。
自從他們出發過了多久?
儘管體內時鐘有著各作物熟成的次序,耕田者對時間的流逝本身很遲鈍。
這層的黎明、正午與黃昏皆然一樣黑暗,但不能命名的耕田者,得將每次啟動時的情狀稱為黎明,這樣才顯得自然。
若沒有四季或與入侵者的戰鬥,沒有神的召喚或指令的校正,他的意識維持在三輪明月重和間幽微的暗影,幾世紀來無從變化。
「喂喂喂!」
「……不要這樣子啦。」
薄雪輕輕說。即便她的眼裡也透露出和火絨一樣地、羊獨有的訊息。
既然是有機體,便有身理需求。他想著。是到了進食的時間嗎?
讓草和水進入與離開體內,接著睡眠,這應該就是羊需要的一切。
當然還有其他,但那不是耕田者的功能。他碰不得羊。
那麼現在羊想要的是──
「太、無、聊、了!」
火絨嘟著嘴不滿地蹦跳著。
「到底還要走多久?」
「距離這層的出口還──」
「哼哼,少瞧不起人了,我的定位系統沒壞。」
「那妳可以自己找道路嗎?」
「……現在我特別讓你帶路耶,要心懷感激知道嗎。」
耕田的人可沒有心吶。
但如果惹得羊不配合、最後在這曾被消滅,麻煩的會是自己。
耕田者嘆了口氣。
「我可以說個故事。」
火絨的雙眼一亮,純白連身裙下的嬌小身軀朝耕田者撲了過來,被他輕易閃過。
撲空的羊撞和薄雪撞著一塊,發出蒲公英落在初秋落葉堆的聲音。別問他那是什麼,只覺這才是適合的敘述。
「妳們想聽嗎?」
「痛痛痛……想聽!我想聽!」
薄雪也輕輕地點頭。
這就容易了。
耕田者鬆口氣。指令在他記憶裡留下的,是滿滿的故事。或者說是預言。是這趟旅程中他們在找到牧羊人前,會看見並作為真實接受的一切。
這是羊的故事。即便羊對這些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