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１＃新年快樂

　　雖然一時未察覺到他人的近身，距離夠近時澄賢依然會發現的。

　　他本來在跟陳樺傳訊息，還有康輔社裡各奔東西的夥伴們，總之就是一些還有在聯絡的朋友，順便以跨年問候的名義把堆積的訊息都回一回。

　　直到又退出一個聊天室，這時他無意間回過頭，時予已經站在他的斜後方，兩人靠得很近，伸手能碰到那樣，估計是認為這邊都自己人，他的戒心是放得蠻低的。

　　就算眼前的人是時予，他也不覺得意外，總歸並沒什麼，禮貌且溫潤地笑了笑。

　　「嗨，今年你也來囉？」

　　時予聽言點了點頭，動作微帶僵硬，他還沒想到該怎麼開口比較好，應該說，眼前的局面似乎只得見機行事，沒有讓他起頭就能主導的餘地。

　　眼下是十一點四十幾分，由此能見大武嘮叨了多久，但時予仍是相當受用，他了解更多澄賢的過往，卻不比在平時相處之上，確實是大武和其他室友們更勝一籌。

　　光是一學期的密集交會，是很難比過接近一年半的朝夕往來，哪怕是大武位於別房，導致澄賢比較晚認識他，那也至少有一年的底牌壓著。

　　基於把能回訊的都回完了，澄賢便收起手機，有人在旁邊還一直科技冷漠的話也怪不禮貌的，他眺望向遠方被點明的天幕，放鬆著眼球緩緩放空。

　　不過，一旁的時予可瞧不出來這些，放到一般人也是如此，單憑表面看起來只會覺得澄賢看似若有所思，好像在想些事情的樣子。

　　他的面無表情被誤認是沒在想一些傷心事的佐證，縱使時予尚無放下疑慮，畢竟澄賢太會藏了，殊不知是他一個人玩著剖析內心的單機遊戲。

　　等到十一點五十分時，他從澄賢拿出的手機偷瞄了時間，就剩下十分鐘，誰知兩個人都沒說半句話，澄賢是想說時予大概是先來候位，為此沒有特地找話聊或怎樣的……

　　況且那些能聊的話，普遍是等大家都到齊了再聊吧，他是這麼認為的，絕非不跟時予說話，單純是覺得還沒到那時機而已。

　　「你們還不過來嗎？」

　　帶著上述的理由，他不輕不重地轉身在空氣裡問著室友們，頂樓佔地不大，只要用比平常大一些的音量，在場的人便能輕鬆寫意地對話。

　　「等等哦，我們這次想先在這裡看看～」

　　應答的人是參山，他故作泰然地揮著手，實則是為了給時予挪空間，旁邊三個講話都會不小心偷笑，全然不能擔當起無縫保守秘密的職責。

　　其次，他們待在原處是前述所說的，裝作客滿的假象，這樣一上樓的人碰上面就會和四人對視，免得真過去了，豈料後面又有人來，害得計畫直接崩盤。

　　他們的心思不錯，奈何這樣捉摸不定的言語容易動搖人的意志，澄賢聽了沒多久，便想著也過去湊個熱鬧，臨走前理所當然要問過時予。

　　「你要一起過去嗎？」

　　對此，有些人會暫且跟上，想著待會再找機會獨處，但依澄賢的個性看來，現在如果放他去找室友們，晚點室友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估計是很難如願。

　　再者，這等情境其實大武剛剛有提醒過，分兩邊澄賢絕對會覺得奇怪，時予得自行想辦法把人留下來，總不能連喜歡的人都留不住耶。

　　「他們不是馬上就過來了？」因此他下意識就反問回去，語氣裡帶有適當的不解，「你不用特意過去吧。」

　　平心而論，很多人會這麼講，代表時予這次的措辭選得不錯，既能試圖把人勸留，也不會聽著讓人皺起眉頭，即使以他起初的性子，後面那句會自動被刪去。

　　「嗯……是這樣沒錯啦。」澄賢先迎合了他的話，當即竟又拋出與預期走向大相逕庭的言論，「可是我還是想去他們那看看。」

　　反正不差這幾步路。澄賢在心裡自言自語，以免引起不滿，去找室友們的想法沒被徹底打消，搞不好遊樂園那有什麼好看的呢。

　　見他還要去搭個伙，時予看得出來澄賢並非是要躲他，而這種另一方無心、卻偏要往反方向走的情形最令人頭疼，以致他一急就拉住了澄賢的手。

　　實在是狗急跳牆，因為澄賢邊講、人也跟著走出去了，他再不動手拉人，只怕現下這局就沒戲唱了，到頭來計畫都沒實施便胎死腹中。

　　短暫的反作用力皆使得兩人頓了頓，時予倒還好，被從後方拉住的澄賢則晃了一大下，故而前者能更快反應回來，即便說話時臉上再次紅起——

　　「你就不能……待在這裡嗎？」

　　言下之意夠明顯了，他不信都加上上手的動作了，澄賢還聽不出他的意思，至於當事人的確是聽得出來，僅是在之後小聲地問了一句話，以安撫天生的防衛機制。

　　「不怕他們誤會嗎？」

　　「也不是一定就會誤會吧。」時予回得飛快，順帶噎住了澄賢的話頭。

　　他這話說得有理在前，豈能看兩人待在一塊，就必然是那種曖昧不清的關係，這點澄賢自然是明白的，但他沒辦法，他就不能不去往壞的地方想。

　　別忘了從前也是這群室友會造他們的謠，雖然時予挑明要追澄賢後，就沒有再出現過三言兩語，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俗話也不假。

　　澄賢素來是個敏感的人，早在鞦韆下就坦承過，以前不在意是看在時予壓根沒那可能，而今時不同往日，風聲再起是會造成更大的實質性麻煩的。

　　他本人是還能忍，主要是他一點都不想時予被攪到那種是非當中，帶點稜角的話語是會在暗中一點點磨掉人的心理防線的，就怕哪天一不小心就崩潰了。

　　然則，說回來仍是有小題大作的疑慮在，凡事皆為一體兩面、甚至多面，澄賢將其也給思索進去後，最終選擇收回了腳步。

　　「……好吧。」

　　考慮到先前時予所釋出的態度，他自願退讓一步，顧及他多少也自覺本身有點警戒過剩，年末了就鬆懈點吧，他一直都希望某天能由衷放下心來過日子。

　　看著回到身邊的男孩，時予偷偷舒了口氣，總算把人留下了！依照跟大武說好的，屆時他們也不會真的來，頂多露個面在遠處假裝有一同看煙火而已。

　　何況，頂層的俯視圖是個倒Ｌ型，兩邊的人基本會各自待在端點上，這也是澄賢答應時予的一個緣由，舉止不要太張狂，建築構成的視線死角得以擋掉很多未知的災難。

　　雖說在時予的單方面隻手遮天下，要發生災難的機率微乎其微，總之不用煩惱這事，安安心心結束掉今晚的尾聲，邁向新的一年吧……

　　但是，把人勸了下來，便會再輪到時予上次滑鐵盧的一個大關——找話題。現時就和聖誕前那段差不多，等會要是又把天給聊乾，他大概得從這跳下去贖罪。

　　「你們去年就五個人這樣跨年嗎？」

　　思來想去找到一個還算恰當的開頭，後續只被回一個對也不會太難堪，澄賢聞言則搖了搖頭，還搭上了幾聲表示錯誤的聲音。

　　「不只哦，還有景景學長跟他的朋友。」

　　這位景景學長指的是景淵，他二年級的時候還住宿舍，跟他們同住一個大樓，可由於不同樓層、加上雙方房裡都有不認識對方的人，彼此要互動大多是在系會。

　　此等狀況連帶著時予是聽澄賢說起，才想起景淵曾經也住在這過，儘管這不排除是他個人太「閉俗」的原因，與此同時，他一聽見景淵的名字就不是滋味。

　　已看作潛在的敵人，時予打自喜歡澄賢，就覺得景淵是個難以言說的風險，他疼愛澄賢的程度任誰都有點眉目，許多細節會在往後講明。

　　哪怕以如今年級的隔閡看來，景淵和澄賢會遇上面的次數少之又少，卻難保時予生出一份對立的防備心，他的心底也始終有一個疑問懸著。

　　「我問你哦，你會回顧你每一年做了哪些事嗎？」

　　但既然都說了碰面次數少，時予就不會太把這事掛心上，隨後輪到澄賢發問。

　　他一如往常提了一個應景的問題，而這次連句點式的作答也能通，足見出題者的貼心，時予見此一方面覺得熨貼，同時也覺得不好意思，肯定是鑒於要顧全全局後才問的，這次他必得答題得更加妥當。

　　「不太會去想，但會想有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審慎思索半響，他給出了一個算是進步許多的答案，時予四捨五入也算是個有年度目標的人，按表操課的他會在年末去反思這些事情的進度條，是完成或者還沒做完。

　　不會去搞那種虛無飄渺、自我激勵用的目標，他一直都很實際，更何況人要維持生活便有一定難度，與其再分心在那些事上，倒不如試圖把手邊的事都盡善盡美。

　　都說計畫趕不上變化，因此時予除了自我管理，大多便是謹守一個「學生」的本分，能幹嘛就幹嘛，例如考取英文證照通過畢業門檻之類的。

　　縱然聽著乏味，可也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腳踏實地得很，澄賢聽完瞭然地點點頭，相較之下，他的歪心思就比較多，會有時予認為那種幻想成分居多的願望。

　　不過這些願望，都能夠用一句話來概括——

　　「我都會去想……今年跟去年比，有沒有變得不同。」

　　是哪種層面上的不同呢？很多吧，像自己是否成為了一個更好的人這樣，而連時予都聽得出來的，是他對於本身處境所定義的改變。

　　時予還不曉得，澄賢在國中時就有一個模糊的想像輪廓，到高中才具體起來，而轉眼也好多年了，蠻難以啟齒說幾乎是一成不變的。

　　「那你覺得……今年有嗎？」

　　假設是室友們，聽到這話篤定會乾巴巴地說有，哪有可能都相同的，想到這，不管清不清楚是從何時起始，時予已然有種被套話的暗示。

　　似乎不論有沒有心，他都會問這題，一部份是他真的想問，另一部份是不知不覺就順著把話給接下去了。

　　「有吧。」澄賢回得很坦然。

　　畢竟認識時予以後，著實讓他的世界產生了翻天覆地的動盪，要說沒有必定是謊言，再來本人就在眼前，隱瞞沒好事、他也不想瞞。

　　「所以，我希望明年也能不同。」

　　不看發展是好是壞，或許都能迎來對應的轉折，話中依舊若有似無地含有引信，時予看澄賢在說話時，被點亮的黑幕彷彿也使得現場亮了些，能看見後者注視自己那意味深長的神情。

　　只是他來不及說話，時間早已走到了末尾，差不多要倒數了，這還是計劃的一環，時予意欲藉由談話支開澄賢的注意，如此他就不會顧著讓大武等人過來，豈知自個兒也都繞了進去。

　　意識剛緩過神，後頭的室友們就開始在倒數，澄賢則改而望向百貨，靜靜地不作聲，他跟著看了一眼小小的遠景，終是決定把這幾秒全留給澄賢，直至破空的煙火聲在夜裡綻放。

　　「「「「新年快樂～」」」」

　　四個旁觀者在後面鬼吼鬼叫，但架不住近水樓台，一過點，澄賢自然而然就再度轉過臉，臉上的笑容比起昔日已明亮許多。

　　「新年快樂，時予。」「新年快樂。」

　　時予有些看呆，澄賢並非第一次對他那麼笑，卻能從中感受到幾分多出的情感，儘管嘴上一聽到祝賀就連忙回應，神智仍舊迷迷茫茫的。

　　也許是對今年他是第一個被澄賢慶賀的人感到恍惚吧，後面室友們也跟上道賀，六個人嘰嘰喳喳了一會，然後四個人又把獨處時光還給了時予。

　　「關於今年，有什麼目標想要達成嗎？」

　　繼續開應景的話匣子，澄賢對著時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大學是個最需要規劃的階段，未來有很多出路都取決於在這時期所做的作為，能說是主心骨的存在。

　　應對時予這種做事一板一眼的人，這提問應是很好回答，奈何時予的腦袋裡只顧著男孩，而且他的確有個原訂的預想，一歛下眼，赧著就說出了令人窘迫的語句。

　　「……已經提前在聖誕節就達成了。」

　　若非當初澄賢湊巧一問，他的那份請求便會在元旦這天被訴說。

　　話音一落，澄賢不禁侷促了些，況且時予實際上在出聲前有著一點點的停頓，讓人不難聯想到別有用心，他趕忙揮手岔開話鋒。

　　「我是指別的、你的人生目標那種，不是這個。」「你臨時問我也想不到。」

　　新年開局便是無機質對話，他有些哭笑不得，看著時予靦腆地別過頭，他的心也隱隱發燙，原來聖誕節的末尾那段是提前來到的呀。

　　無論是哪天被時予那樣問，都會帶給他同等的衝擊，而澄賢此刻也跟時予站在同一陣線，覺得這事還好在聖誕節就過了，某些事情晚了就會變得物事人非。

　　對他來講，接受不接受的兩難放到元旦有夠煞風景，就算他仍然會給出接受的答覆，過新年的心情也會大打折扣，彼時的尷尬將把興致給澆熄得一乾二淨。

　　不過，時予還是沒想得那麼多，他的思維只到幸好是在聖誕節就說了，所以相比澄賢後發的尷尬，他倒是有種僥倖的慶幸。

　　「但這樣也好，我才……」

　　「你還要說什麼嗎？」一聽到他話裡的頓點，澄賢忍不住就搶過話。

　　應該是沒話說了吧？依他們倆的現狀，總不會突然又要搞告白一類的吧？縱使有點底氣在所站的立場上，可時予老是不按牌理出牌，害他又無法排除直球風險。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課表。」

　　看能不能和其他人一樣，跟你一起上課。短暫猶豫後，時予迅速地道明了一路籌謀的本意，剛好有個台階能下，真是起頭就撿了好運。

　　幸虧澄賢一時上頭多問那一句，他就不用和上次同樣拐彎抹角的，否則硬把話給轉向根本是在虐待他的腦細胞，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再者，一同上課這事本就在對方大致能首肯的範圍，現今還多了說話順竿爬的加成，澄賢現在必然是會覺得雷聲大雨點小，想了很多，不料他所求之事僅是如此。

　　他把澄賢的心給猜得透透的，而澄賢也切實是被讀心，即使時予話裡明顯夾帶的心意使他不由浮想連篇，臉也隨之發熱，卻總歸是給出了他的答覆——

　　「……可以啊。」在一陣思考的鼻音完，他答應了下來，也隨即附帶了一串前提用的說詞，「但如果我們用得差很多的話，你就要再看看囉。」

　　不說旁的，澄賢是挺滿意現在用的課表，要他修改的話他不太願意，因為像伊傑等人也會有請澄賢改課去陪他們的少數例子，除非改了會更好，不然他不會再想去動了……

　　「好。」

　　所幸時予應得果斷，不妨說這反應很正常，澄賢說好他就開心了，任憑有哪些條件都照單全收，全部都在預料之內。

　　瞧身邊的人又竊喜了，澄賢輕嗤了聲，總不知道為何，一到這種類似的情景，他也會莫名地高興起來，像是被快樂給渲染。

　　憑藉這股湧上來的情緒做後盾，他簡單又慎重地做了幾個呼吸，沒關係的，每年都會說的一句禮貌話，是第一次跟這個人講而已——

　　「那個，時予。」

　　時予聞聲轉過頭，此時他正做一些掩飾欣喜的小動作，像是調整衣服一類，所以是毫無準備地接收到男孩首次露出的神態，煙花在他們的臉上閃爍。

　　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樁連本帶利的獲益，能在開年就見到對方這副笑容，他實屬穩賺不賠。

　　「今年……也請你多多指教。」

　　藏不住言語裡的羞澀，眼神也不住閃躲幾回，時予凝視著和他說著恭維話的澄賢，心臟自顧自地加快，弦外之音是一覽無疑。

　　原本還在懊惱這幾天沒做到事，結果終局並非是無用功，正由於這幾天他沒時機出手，澄賢才好在這段時日裡整理好心情，思忖該如何去跟時予往來呢？

　　本是打著放縱的態度，可後來想想，這樣不僅糟蹋時予的好意，也不尊重人，雖說感情事上不用勉強自身去接收好意，他仍寧願放端正一點，不做任何虧欠。

　　並且，既然都摸清了他這人的真面目，那就好吧，不作為一個表面光鮮亮麗的公關，而是拿出兩人都心知肚明的面貌向他拜年，請和這樣的他在未來好好共處吧。

　　釋出的誠意傳達到了時予的心底，讓那裡有某種東西在騷動，樂觀看來，他或許會像平時那般強抱澄賢，現實卻是溫柔地牽起了澄賢的手，這是當前的情況最適合的行動了。

　　「我也請你多多關照。」

　　他淺笑著，和胸腔裡目前的震盪不成正比，澄賢凝視了他深邃的五官一眼，便又匆匆別過頭去，這在時予的預計內，澄賢多少會怕不小心被室友們看見。

　　因此，他才採取了牽手一途，旁邊的建築有地利之便，他和澄賢稍後轉成前後站，握著的手就不會無所遁形，要鬆開也能無影無蹤。

　　至於在確認室友沒撞見後，澄賢即便沒放下心，倒也沒有出言勸阻或者做出半點反抗，就這樣吧，好好的過節氣氛，他終究不想掃興。

　　反正……自始至今，他哪一次拒絕過時予的。



７１．ＥＮＤ



【作者後記】

新年快樂（Ｘ）
這篇字多但一回交代完
時予的無用功不是無用功
如果再搞事的話或許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吧
整理好心情的澄賢也默默踏出一步了
跨完年的他們又會有很多故事吧！
衝啊衝啊！

下一次見面是禮拜６６６６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