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隔天下午，Emilia出現在廢棄大樓的門口，向等待的兩人打招呼。

　　「呀。」

　　「Emilia，看來妳一點事都沒有。」

　　「不是說了嗎，這種程度還不至於失手。不過，也說不上一點事都沒有。」

　　Emilia捲起袖子，手臂上纏著一小段繃帶。


　　「怪物意外的多，稍微被抓到了一下，不妨礙之後的調查。」

　　「那妳昨天話還說的那麼滿。沒事？」

　　「沒事沒事。」

　　Emilia揮了揮手。


　　「好了，我們進去吧，昨天打得還挺壯觀的，你們大概會嚇一跳。」

　　Emilia招了招手，帶著他們兩個走進領域之中。一進領域，他們就發現附近和昨天不同。不過不是發現真相的那種不同，而是單純地形改變了。

　　具體的說，就是有三面牆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碎石和大洞在地面上。

　　「哇喔……」

　　「妳昨天到底對付了多少怪物啊。」

　　「一大堆。昨天從蟲型打到獸型，然後是飛禽，最後是人型的。好久沒有這種持久戰了，最後關頭才大意了一下。」

　　「一般來說領域內部是可以這樣被破壞的嗎？」

　　智仁踢了踢地面的石頭。


　　「重要的東西就不太行，而牆壁大概不太重要。所以不用胡思亂想些什麼把這棟房子燒掉會發生什麼事之類的詭計。」

　　「您真了解我。」

　　他們說笑著進門，昨天一到第四領域，排山倒海的怪物就往他們殺來。他們到現在才有餘裕觀察周圍。

　　這間房子和他們在現實看過的差不了多少，只是還沒放那麼久，周圍還沒有那麼亂。不過即使如此，整個家也不算整潔。瓶瓶罐罐散落在桌上地上，架子和書櫃上只有灰塵，好像不把這些垃圾留在原地，整個家就空洞得讓人難以忍受一樣，十分淒涼。


　　「簡直像是沒人住一樣。不過，林冠廷的回憶確實是說爸媽都不回家，對吧？」

　　佳蓉從各種角度四處察看，看了一陣子，還是看不到人用的痕跡。

　　「對。至少不是在國中生見得到面的時間帶，從這方面看起來，還挺符合的。」

　　「雖然這麼說也許不好，不過我稍微……有點同情他。」

　　佳蓉翻開一個照片向下的相框，玻璃框帶著裂痕，簡直像是不想看到照片中的笑容，所以才蓋起來的。


　　「對了Emilia，林冠廷母親被殺是什麼時候的事？現實那邊應該有調查吧？」

　　「根據毓堅的調查結果，應該是七十六年的六月，是怨靈快要高中畢業的時候。從某一天起，附近的居民就沒有看到她出門了。」

　　「還在高中嗎……」

　　「Emilia，樓上好像有動靜喔。」

　　佳蓉從樓梯間探出頭來。


　　「看起來好像是林冠廷的房間的樣子，裡面有回憶。」

　　「我們馬上上去，還有別跑太快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怪物都被妳解決了嘛。」

　　Emilia和智仁跟著佳蓉上樓。二樓的房間有在用的是兩間臥室，一間是冠廷的，另一間是父母兩人的。兩個房間之間還有一個放雜物的地方，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他們走進冠廷的房間，這個房間大概是全家唯一乾淨的地方了。十分樸素，床鋪和棉被都很老舊，但是整理得十分整齊，

　　他們還來不及調查，回憶就在他們身邊顯現，一名陌生的男子出現在房間門口。


　　「唷，冠廷。」

　　那是一名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打扮輕浮，靠著門，對著裡面說話。他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冠廷已經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參考書，用功到一半，被打斷轉頭。

　　「祥政哥。你在這，就代表我爸回來了？」

　　「是啊，老大辛苦了，我送他回來。」

　　「想必喝酒是屬於重度勞動的範圍內。」

　　「別這樣別這樣，老大每天為我們操心，喝點酒大概是他唯一輕鬆的時候了。」

　　「那並不構成我不酸他的條件。」

　　冠廷搖了搖頭，看他對答流利，似乎成長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樣死魚眼，只是話中帶著平淡又不見底的憤恨。


　　「我還在念書，就不聊啦。考試還有半年，要讀的東西很多，等等爸起來發酒瘋我可沒的念。祥政哥你也快點回去吧，上次不是才被捲進去？」

　　「哎呀，平常受老大這麼多照顧，那點傷不算什麼。」

　　「我無法理解就是。」

　　「你長大就知道了。老大是好了不起的，好啦，不打擾你念書。考生辛苦啦，加油。」

　　「……謝謝。」

　　祥政特地走過來，結實的拍了一下他的背再離開。回憶就隨著門關上的聲音結束。


　　「嗯……」

　　「這次的受害者。」

　　「八成是。」

　　既然毓堅的調查都表明了在冠廷家死的人有兩個了，那他們很自然的就做了這個猜想。只是，為什麼，就又是另一回事。

　　「聽起來像是他爸的小弟，然後每次林冠廷的爸爸喝醉，就會幫忙送過來。」

　　「然後喝醉了就會發酒瘋，是嗎……」

　　Emilia用了個含蓄的詞來形容。以冠廷這麼冷漠都沒辦法繼續念書來推測，恐怕是會鬧得很嚴重。


　　「剛剛有沒有人看到回憶是幾點的時候？母親回來了嗎？」

　　「十點，他媽媽沒這麼早回來吧？」

　　「那就只有他一個人承受酒瘋了……不知道這種事常不常發生。」

　　可惜領域沒有時間性，他們無從判別。三人在冠廷的房間中隨意調查了一下，畢竟是本人的房間，連細節都重現得很完美。他們試著把書架和抽屜都翻過，不過沒有類似日記的東西。模擬考卷和參考書倒是有，而且從上面的成績看來，他考得很不錯。


　　「說起來，他大學讀哪？這成績跟我同校也不意外的樣子。」

　　「好像是新竹的第二志願，我和學生生活無緣，所以不是很清楚哪所是哪所就是。」

　　「原來如此。」

　　只是大學考得好不好和這次的領域沒什麼關聯，他們趕緊回到正題，搜索可能發生的事。三人把冠廷的房間翻了個遍，房間不大，也沒有什麼東西好藏的，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以後，三人再次聚在一起。


　　「沒有了，我這裡找完了，沒什麼新發現。書籍全部都是課本，好像完全沒有個人興趣一樣。」

　　「我也沒找到。」

　　「陽台上什麼都沒有。」

　　三人苦惱起來，本來還以為既然事情發生在家裡，一定會有什麼決定性的物證留下來。看來還是太天真了。


　　「還是先去別的地方看看吧。那個男的……要怎麼惹到怨靈然後被殺呢？從稱呼看起來感情還不錯，至少沒有敵意。」

　　「是啊，『祥政哥』，是嗎。聽起來應該很熟才對，敵意也是朝著父親去的，不至於有衝突才對。」

　　他們又想了一下，還是沒什麼線索，決定先繼續找再說。他們離開冠廷的房間，打算看看冠廷父母的房間會不會有什麼回憶。不過在那之前，四周的環境忽然暗了下來，智仁立刻轉身跑到陽台，發現天色全黑。


　　「天黑了？」

　　領域的環境不會隨意改變，他們想必觸發了某個回憶，智仁抓緊機會環視四周。他很快就發現剛剛也看過的祥政在門口抽菸，似乎很疲倦的樣子。

　　「Emilia，門口。」

　　「了解。」

　　兩個人快步下樓，智仁跟在後面。他們很快就發現冠廷走在前面，剛好趕上他出門的那一刻。

　　而祥政看到冠廷過來，把菸熄了。


　　「……怎麼了，不是在念書嗎？」

　　「出來透透氣。」

　　冠廷走到祥政旁邊，靠在牆上，鬆了口氣，看著夜晚的天空。祥政也看著前方，眼神中帶了些感嘆。

　　「冠廷，說實話，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

　　冠廷的語氣像是聽到笑話一樣，但是祥政的態度認真，所以他沒有笑。


　　「我沒有念過什麼書，沒有那個頭腦也沒有環境，所以我只能跟著老大打打殺殺的。我只有這個選擇，所以我走這條路；但是如果我能決定，我希望我有別的選擇。」

　　他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在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什麼事。然後他握緊拳頭，轉過頭來看著冠廷。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很危險。所以就算你覺得我在擺老，我也一定要講。

　　你還有選擇。雖然老大是那個樣子，可能會讓你的路十分艱辛，但是你至少還有別的選擇。我希望你拼下去，好好念書，考上大學出人頭地。然後好好做人，不要像我和老大一樣。」

　　「……我知道啦。」

　　隨著冠廷的回答，夜晚消散，領域回歸原狀。


　　「……我幾乎覺得林冠廷是真心的回答他了。」

　　「我也覺得他很認真。」

　　Emilia抿著嘴說。

　　「那，又為什麼他會殺了他呢？」

　　「他『們』吧，大哥哥？」

　　「……也許吧。」

　　智仁再看了一次冠廷和祥政剛剛交談的地方。

　　「要思考等等再想吧，下一個回憶冒出來了喔，看來，這次是順序式的。」

　　Emilia打斷智仁的思考，指著大門的方向。祥政剛好進門，而冠廷從樓梯上出現，一臉驚喜的樣子。


　　「呀，冠廷。」

　　「祥政哥？現在不是白天嗎？」

　　「嗯……？不不不，你這酸法拐太多彎了，我差點聽不懂啊。」

　　祥政愣了一下，最後才笑出來，冠廷也跟著笑。

　　「可是你還是聽懂啦。好吧，那麼，大白天的就到我家還真稀奇。我爸沒跟你來？那有什麼事嗎？」

　　「來幫老大拿點東西。老大說是放在床頭櫃子裡面的一個……藍黑色的小袋子。」

　　「裡面裝什麼？」

　　「你不要知道比較好，我自己找吧。」

　　「我不太建議，我媽難得在家，不過現在還在睡。我進去拿吧，藍黑色的小袋子是嗎？」

　　「……有客人？」

　　兩人對話到一半，又一個人影出現。是名女性，雖然先聽到有人來所以衣著還算得體，不過看起來就是還沒睡醒的樣子。八成是冠廷的母親吧，年紀不算太大，看起來最多四十歲。


　　「夫人你好。」

　　「夫什麼，你是誰，我家那口子的跑腿？」

　　「是。老大要我來拿個忘掉的東西，聽說是在寢室裡。」

　　「啊……那就去吧。」

　　冠廷的母親打了個哈欠，走下樓坐到沙發上，動作十分隨便，閉上眼睛好像又睡著了的樣子。明明穿好的衣服也因為隨便的動作鬆開，胸罩露出來一半，不過那副邋遢樣，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祥政看到她這個樣子，不知所措地來到冠廷身邊，小聲問道：

　　「怎麼辦才好？」

　　「……我看還是我去拿吧。搞不好內褲掉滿地，你也不想看老闆的老婆的內褲吧。」

　　「……那就麻煩你了。但是不要看裡面的東西。」

　　「我辦事你放心，就當成是你自己去拿就好。」

　　冠廷就這樣往裡面走去。剩兩人留下，祥政又往母親的方向看了幾眼，兩人的身影變得模糊，但沒消失。


　　「因為怨靈不在現場。」

　　看到智仁頭上的問號，Emilia先回答。

　　「原來如此。」

　　「所以是用猜的？」

　　「大概。不過，兩邊沒對話的部分大概是真的，就算去拿個東西應該也聽得到門外的聲音。」


　　現場安靜了三分鐘，三分鐘後，冠廷拿著那個藍黑色的小袋走出來。臉上寫著你白癡嗎，小小聲地說：

　　「我說啊，祥政哥。光不看有個屁用，這袋子這麼小一個，從外面摸也知道是槍吧。」

　　「……哎呀。」

　　「哎呀個屁阿。」

　　「要跟老大保密喔。」

　　「保密是保，但是你也用點心吧。」

　　冠廷把袋子交給祥政，而祥政一臉不好意思。


　　「歹勢啦，下次再請你吃東西。」

　　「請客就免了。快走吧，拿著那個東西到處亂晃可不是什麼好事。」

　　「你說的對，那我就先走了。那夫人，我走了，下次再見。」

　　祥政從樓梯上喊了一聲，下樓之後就直接出去。冠廷的母親沒有回答，只是舉起手稍微揮了一揮。回憶就到此結束。


　　「嗯……重要的是小弟，母親，還是那把槍呢？」

　　「可能都很重要。」

　　「我覺得他媽媽好奇怪……」

　　佳蓉似乎有點不滿。

　　「好……沒禮貌。」

　　「我倒覺得還好，有些人就是這樣。妳大概沒看過客人來的時候，硬要待在房間裡，招呼都不打一聲的人。」

　　「……你在自我介紹嗎？」

　　「我好歹也會出去打聲招呼講個兩句，再找個藉口跑回去打電動好不好？人掌握不了不被討厭的技巧，是當不了系邊的。」

　　竟然被Emilia懷疑，智仁表示難過，不過佳蓉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要說的是，世界上就是有爛人啦。這個我還不覺得特別爛，搞不好只是上班很累。不過……」

　　「不過？」

　　「她是不是從頭到尾沒看過林冠廷一眼？」

　　「「……」」

　　Emilia和佳蓉面面相覷，各自回想。


　　「「對耶。」」

　　「那大概是特別爛了。」

　　三人繼續調查，來到冠廷父母的寢室內。寢室裡如冠廷自己所說都是散落的衣服，不乏女性的內衣褲。Emilia瞄了智仁兩眼，而他只是把這些當普通的抹布丟開。

　　「說實話我覺得這種黑色帶蕾絲的內衣很難看，太俗氣了。」

　　「說實話我不想知道你的意見……」

　　「那妳瞄屁啊。」

　　被看破了，Emilia立刻轉過頭去裝作沒這回事。智仁哼笑一聲，轉去找剛剛對話裡面也提過的床頭櫃裡面的藍黑色小袋。一拉開抽屜，剛剛的袋子就在裡面，智仁將裡面的槍枝拿出來端倪。


　　「嗯，有耶，真的是手槍，比我想像的還重。」

　　「別亂玩喔，一個走火我就打死你。」

　　「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

　　智仁靜靜把槍枝放回原位，而在他抬起頭的同時，三人的周圍起了雜訊。

　　「是回憶？」

　　智仁趕緊張望，但是除了雜訊以外什麼都沒有。黑白的斑點像是風暴一樣，越來越強，幾乎把整個回憶都撕碎。

　　三人警戒著，以防有什麼怪物從這片風暴之中跳出來攻擊他們。不過沒有，風暴漸漸穩定下來，再次組成冠廷的家。


　　「結束……了？你們有看到什麼東西嗎？」

　　「我沒有。」

　　Emilia聳肩。不過佳蓉好像不太能理解一樣，不知所措的說。

　　「呃……我有看到。」

　　「看到什麼？」

　　「看到那個，林冠廷的媽媽和剛剛那個人躺在床上，身上沒有穿衣服。他們在幹什麼啊？」

　　「噢。」

　　Emilia的語調沉了下來，周圍的環境隨著她的理解，立刻改變。


　　血跡，腦漿和骨頭沾滿了天花板、牆壁和地板，血腥程度不下第一領域的屍體雨。智仁看到頭皮發麻，佳蓉則是立刻抓了智仁的腳不敢看，不過由於不是完整的屍體，嘗試幾次之後，姑且是能在膽戰心驚的狀況下自己行動。

　　「那麼，就是這樣了吧。只要一瞬間，從房門的縫隙看到就行了。平常對自己這麼冷漠的母親，竟然會搞外遇，會失望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是。」

　　「什麼不是？」

　　「大概，不是這樣子，是謊言，全部都是謊言。」

　　智仁像是想通了一樣，表情一片空白，直到佳蓉用力抓著他的腳，讓他回神。


　　「……我等等再和你們解釋，不過我們先走吧。我想陳佳蓉沒辦法忍受這種地方。」

　　「OK，看來可以突破這個領域了，兩個人被殺的地點是樓下，走吧。」

　　他們沿路回到樓下，鞋子上沾滿了噁心的液體。在兩人死亡的位置，一團鮮紅的霧氣已經在那裡等著他們。另外，有個巨大的怪物──跟房子本身差不多大的蟒蛇──的身體，被釘在牆上。怪物支離破碎，但是仍然活著，眼睛轉動，注視著這些入侵者。

　　「這個怪物是……」

　　「大概是黃威綸幹的。」

　　Emilia將手上的符咒往蟒蛇的頭部扔去，劇烈的閃電竄過蟒蛇的身體，但是沒有明顯的效果。蟒蛇試圖扭動身體反擊，但是身體死死的被釘在牆上。


　　「是很難殺死的怪物，所以他才把它釘在這個地方吧。不管怎樣，這對我們是好事。快進去吧，可不保證什麼時候會被掙脫。」

　　在Emilia的催促之下，他們走進霧氣之中。



//


　　高三那年，一個新的人物開始拜訪家裡。

　　他的名字是陳祥政，是父親的小弟。上一個負責送父親回來的小弟在火拚中被打死了，所以在我升高三不久之後，就由他接任。

　　也許是年紀沒差這麼遠吧，他對我很友善，友善到我不習慣的地步。從第一次打過招呼之後，他每次來都會來我房間，聊些有的沒的。有時候，那個酒鬼父親會從床上爬起來發酒瘋，如果他還沒走，也會幫忙承受。

　　大概是這個原因，我和他感到了一種……親近感。雖然不是什麼擁有獨特人生哲學的大人物，不過有時候多個抱怨的對象也是不錯的。漸漸的，不只送父親回來，就連在假日，他有事沒事也會跑過來。要是我剛好閒著，也會跟他聊兩句。

　　不過那份親近感終究是假的。陳祥政之所以和我親近，只是為了和母親搞上而已。那個早出晚歸的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變得會在假日待在家裡，現在想想，這大概就是原因。對於母親來說，大概我怎麼樣都好吧，那個偷情的對象，重要的多。

　　所以我殺了他們，這不困難，只要在他們辦事途中，把父親弄起來就行了。很快的，大批人馬就衝進家裡。偷情的男女被綁在一起，由父親親手拿著球棒，一棒一棒打死。

　　屍體由父親的人馬處理，如今也許變成了消波塊之類的吧。不是我下的殺手，兩具屍體的下落，我沒有興趣知道。

　　不過，我倒是有句話想說的。


　　父親啊，你也真可笑，表現得這麼憤怒，好像你曾經愛過她一樣。



//

　　「不是這樣的吧。」

　　一道聲音撕裂了怨靈的回憶。Emilia和佳蓉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在他們面前的是智仁。智仁看著前方的虛無，他看起來十分哀傷。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感受到的到底是什麼，還有真相是什麼。



　　「不是這樣的吧，你真正的想法，不是這樣的吧！」

　　隨著智仁的話，四周的景色不停出現雜訊，好像怨靈的內心正在隨著智仁的話語動搖一樣。

　　「你殺了你的朋友。因為他說了，老師說要特別關照你。你們之間根本沒有真正的友情，你們從來不是朋友，你是這麼想的吧！」

　　「智仁！」

　　四周的黑暗一瞬間化為夜晚的街道，同時，一輛卡車正面往智仁衝來。智仁反應不及，但Emilia搶到他的身前，在緊要關頭將卡車掀翻。


　　「智仁，繼續，我會保護你。」

　　Emilia知道他們來到了關鍵點，而智仁寄予她全部的信任，繼續說下去：

　　「你殺了幫你做便當的阿姨。因為你看到了，她女兒的便當。那是真正用心的便當，真正充滿愛的便當。相較起來，你只不過是個處理廚餘的工具，你是這麼想的吧！」

　　四周的樓房倒塌，磚瓦和鋼條從天而降，筆直地朝著智仁而去。


　　「大哥哥！」

　　佳蓉放出詛咒，磚瓦脆化、鋼條腐蝕，隨後Emilia朝天空放出火焰。爆炸將碎屑吹散，在四周落下，揚起塵土。

　　「繼續！」

　　Emilia尖聲呼喊，讓智仁提起勇氣繼續：

　　「你殺了你的老師。因為他說了，你有天份，但還沒發揮出來。所以你發揮了，你全力地發揮了，你在第一次被人賞識之後，也第一次出了全力。

　　但是一年過去，你的老師還是拿一樣的話來勉勵你。他根本不在乎你，一切都是空洞的鼓勵詞句，你的老師從頭到尾都沒有理解過你這個人，你是這麼想的吧！」

　　地震，大地裂成三份，而巨大的魔物從地下冒出。試圖一口將智仁吞下，Emilia則在那之前就將智仁抱起，跳到遠方。超過百張符咒在原地飄散，魔物上衝的同時，被符咒炸個粉碎。



　　Emilia將智仁放下，讓他繼續：

　　「你殺了你的母親──不，你殺了和你以兄弟相稱的人。因為他根本不在乎你。所有的交談，鼓勵，相處的每一刻，都只是為了和你母親偷情的藉口！你是這麼想的吧！」

　　無邊的黑暗朝他們襲來，是Emilia至今所見最強烈的詛咒。她將身上剩下的符咒都撒了出去，以密集的結界抵抗詛咒的侵蝕。


　　「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理解你！而你，什麼都不要求。你只是想要成為對某個人來說，重要的人物而已，是誰都好，你只是想要從別人身上尋找，那怕是那麼一點的存在意義！

　　你的回憶全部都是謊言，欺騙自己的謊言。想要說服自己，相信自己依然堅強，自己就算一個人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但是你辦不到，你不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任何價值！所以你殺了他們！那些賦予了你人生意義，卻又奪走的人們！你殺人，不是為了仇恨，不是忌妒、貪婪，什麼都不是！你只是──」

　　智仁一時說不下去，握緊雙手，好像一陣劇痛竄過。


　　「智仁？」

　　Emilia害怕地看著他，而智仁只比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沒事。不是什麼致命的詛咒生效，只是要說出接下來的話，對他自己來說，也是很難受的。

　　「你只是……！」

　　智仁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你只是寂寞而已。」

　　帶著真實的語句出口，襲來的詛咒被粉碎，世界安靜下來。



　　「而我被詛咒的原因，是因為我能理解，我和你一樣。」

　　聽到智仁這麼說，Emilia和佳蓉以訝異的眼神轉過頭。

　　「我也很寂寞。」

　　黑暗散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夜晚的街道，並非現實。是冠廷最後的回憶。


　　第五領域。



//

　　一抵達安全的地方，智仁就坐在柏油路上，頭低低的垂下，不敢直視Emilia和佳蓉。而他們兩個，則是用擔心的眼神看著他。沉默就在空氣中瀰漫，最後，先開口的是佳蓉：

　　「大哥哥……」

　　「嗯？」

　　「你很寂寞嗎？」

　　「……是啊。我很寂寞。」

　　智仁看著地面。


　　「我大概……不是為了讓妳滿足升天，所以才讓妳留在身邊的。只是因為我很寂寞而已，因為多一個幽靈一起生活也許很有趣而已。也許……我反而不希望妳升天。

　　和Emilia一起調查也是，一起掃墓也是。不是為了什麼自己的安全，或是想要幫忙。才不是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大概只是，想一起和別人做些什麼而已。」

　　「……」

　　「……」

　　「我，一直在利用妳們滿足自己。」

　　「……你現在還很寂寞嗎？」

　　一個人從智仁的左邊靠過來，智仁抬起頭，發現那是Emilia。


　　「我是說，現在。」

　　「……不，有妳們在，怎麼會呢。」

　　「那就好啦。」

　　Emilia抓住智仁的肩膀。

　　「不管是不是利用，是我同意你幫忙的，也是我要你幫忙的。不管是調查或是掃墓都是，你幫上很多忙，有你在一起幫忙，我覺得很高興。這樣就夠了。」

　　「對啊。」

　　佳蓉也坐過來。


　　「這幾天多出來的人生，我覺得很有趣喔。不管大哥哥是怎麼想的，我都覺得很有趣。再說我根本也不想升天嘛，就算不想我升天我也一點都完全沒問題啦。」

　　「那不行。」

　　「Emilia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一事歸一事。」

　　才剛剛溫馨一下，左右兩個人就立刻喇賽起來了。智仁忍不住笑出來，看到他心情轉好一點，兩人也放心許多。


　　「好了，既然你也恢復了，我們就快出去吧？」

　　「不用顧忌我喔，我還有體力。」

　　「和你的體力沒關係，我的符咒用完了，身上只剩下護身用的白符紙。在這種狀態下我可不是很想探索領域。」

　　「了解。那就……」

　　智仁站了起來，不過一陣暈眩，差點跌倒。


　　「小心點。」

　　「……有點脫力的感覺，我可不記得覺得寂寞會有這種症狀。」

　　「這個嗎……那是因為詛咒解除了的樣子。」

　　Emilia觀察了一下智仁，做出結論。


　　「恐怕是因為你自己察覺了詛咒的真相吧。就跟我們調查怨靈一樣，察覺詛咒的本質常常能直接歸結到詛咒解除。不管在哪種體系中，真相本身都具有強大的力量。」

　　「欸？解除了嗎？那我為什麼還看的到陳佳蓉。」

　　「總是會有些後遺症的，你大概這輩子都會有陰陽眼了。」

　　「不然看不到我不是很不方便嗎？」

　　「妳是打算跟著智仁一輩子嗎？」

　　Emilia敲了一下佳蓉的頭。


　　「好啦不講屁話。出去吧，雖然不知道要往哪邊走。」

　　她左右張望，另外兩人也跟著觀察起來。

　　他們位在一條大街的正中央，周圍看起來十分熱鬧。雖然沒有行人，但是商店都是開著的，不只開著，還有著大量的裝飾。紅色和金色，象徵吉利的文字和春聯貼滿了各處，鞭炮和花燈狀的吊飾掛在店前。

　　「是過年吧？」

　　「啊，肯定是年節時刻。」

　　「Emilia，街道和店家都沒有變黑耶。」

　　佳蓉指著路口上的路標說。


　　「經妳這麼一說……確實。」

　　Emilia隨便抄了兩個路名下來，這樣要找到這次領域的地點應該會很容易。只是找到之後需要面對什麼，他們還不敢大意。

　　「眼前還是先離開吧，我看我們就往那邊走？」

　　「好。」

　　Emilia指了一個方位，他們就筆直的往前走，試圖走道邊界。然而領域十分寬廣，他們走了好一段時間，還在領域內徘徊。


　　「好長……確定是這個方向嗎？」

　　「不管是哪個方向，總會有個邊界的。」

　　「嗯，不過，空蕩蕩的呢。」

　　佳蓉說著，四處張望。路上不只沒有人也沒有怪物，什麼都沒有，彷彿就是冠廷的內心體現。和那些喜氣洋洋的店家形成強烈的對比，更顯落寞。他們就這樣在沉默之中前進，腦中除了眼前的景色，只有剛剛智仁說出的真相。

　　忽然，佳蓉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我有點同情他。」

　　雖然沒頭沒尾，但意外的，智仁和Emilia都聽得懂她指的是什麼。

　　「同情……嗎。」

　　Emilia嘆了一口氣。


　　「雖然說他做的事無可救藥，但是聽剛剛智仁這麼一說，我也開始覺得他很可憐了。要是他再成熟一點的話……不，在這裡指責他，也沒什麼意義吧。」

　　就算是從老師的要求開始，也可以真正的交到朋友不是嗎。

　　就算便當裡面沒有真正的愛情，但那仍然有著同情及慈悲不是嗎。

　　就算賞識的言詞只是空殼，兩年的努力仍然讓人感到充實不是嗎。

　　就算親切與友善別有用心，但仍然有人記得你不是嗎。

　　但是，在愛情中成長的他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他們可以指責冠廷是邪惡的，但是他們無法指責他的脆弱。在那樣的家裡面成長，要如何才能成熟，他們大概永遠也不知道。


　　「大哥哥，前面。」

　　佳蓉的聲音讓智仁和Emilia回神，她指著前面。就在不遠的十字路口，一個人影坐在長椅上，縮著身子，低著頭。

　　「那個，是林冠廷……沒錯吧？」

　　「啊，嗯，和照片上一樣。」

　　Emilia猶豫地說，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這個畫面實在太鮮明了，讓人幾乎懷疑面前的是本人的程度。

　　「他在……哭嗎？」

　　佳蓉遲疑地說，冠廷閉著眼睛，好像在忍受什麼。

　　「是在哭吧，一個人過年可是會讓人寂寞到想死的。」

　　「乖，不哭。」

　　「幹。」

　　智仁把Emilia的手揮開。



　　「要過去確認一下嗎？搞不好是不是回憶而是本人也說不定。」

　　「能確認是最好。但是這怨靈實在兇惡，我又沒有符咒了……」

　　Emilia看著手上的白符紙，她實在沒有自信在這個狀況下保護智仁和佳蓉。

　　就當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另一個人影出現了。是一個女孩子，稍微有點土氣，但是神色活潑的女孩子。她站在遠方，像是好奇一樣盯著冠廷看，就這樣看了許久，然後下定決心，筆直的往他走過來。

　　「你怎麼了？」

　　而冠廷只是看著她，最後才擠出一句話：

　　「……救救我。」

　　隨著這句話，四周的景色漸漸發白，冠廷的自白也傳進他們腦中。



//

　　今年也是一個人過年。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變得格外難受。

　　而整個世界就像在為了諷刺自己而存在一樣，加倍喧囂。

　　小孩子嬉鬧的聲音，家族團聚說笑的聲音，麻將的搓牌聲，震耳欲聾的鞭炮，恭喜發財，新年快樂。全部都是跟我無關的事物。

　　真的，讓人難以承受。

　　就在這樣的一個晚上，我遇見了她。


//


　　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回到現實之中。他們幾乎走了快四公里，這個領域的開闊程度前所未見，空虛程度也是。

　　Emilia以感傷的眼神看著大樓，還有依然徘徊著的無數幽靈。

　　「恐怕是個難關啊。不過，幸好這次有地點提示，調查起來應該快的多。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們去找毓堅一起討論。還是說，大家一起吃個飯再解散？」

　　「喔，好啊好啊，吃飯吃飯。」

　　佳蓉充滿精神的回答，聽到她的口號，他們就帶著稍微振作起來的心情去吃晚餐。

　　吃完晚餐，回到家也是不知道要幹嘛。他們就打打電動，看看動畫。等到要睡覺前，佳蓉才像想起來一樣的跳起來說。



　　「對了！」

　　「幹嘛？」

　　「既然詛咒解除了，就可以一起睡覺了吧！」

　　「欸。」

　　「因為不用放符咒了不是，這樣我也可以睡床上啦，還可以和大哥哥一起睡。」

　　「呃……這樣不好吧？妳也這麼大了，不是都一個人睡了？」

　　「所以才懷念啊，反正大哥哥也寂寞嘛，這不是剛好。」

　　「我說這不是拿來給妳說嘴的東西……」

　　不過就算智仁這樣講的，佳蓉似乎也沒在管的，直接把自己的寶貝毯子丟到床上。


　　「等等，妳還是等一下。」

　　「等什麼，快把符咒拿開啦，我好不容易可以睡床耶。」

　　「我先請示過Emilia大人，畢竟要是有個萬一被痛扁的還是我。」

　　「好吧。」

　　智仁把責任丟給Emilia，能逃避一秒是一秒。


//

　　智仁：《問一下，既然詛咒解除了。睡覺時放的那些符咒還有必要繼續放嗎？還是說保險起見就放著？》

　　Emilia：《不用了》

　　Emilia：《你要的話 還是可以當普通的護身符放著 不過詛咒確實解除了 沒有一定要》

　　Emilia：《不過 突然問這個幹嘛？ 我以為你沒什麼差》

　　智仁：《陳佳蓉說要跟我一起睡覺。》

　　Emilia：《蘿莉控……》

　　智仁：《雖然陳佳蓉是個好孩子，不過三次元萌不起來。》

　　Emilia：《……好吧我相信你》

　　Emilia：《雖然我相信你 不過還是說一聲》

　　Emilia：《如果和幽靈作愛的話 可是會直接侵蝕你的靈魂的喔 還想活的話就冷靜點》

　　智仁：《妳一點都不相信我對吧？》


//

　　結果還是被佳蓉擠上床了，小小的一張床還是擠兩個人讓智仁睡得十分痛苦，現在是一月幽靈的體溫又超低，讓這個痛苦變得更加痛苦。最後智仁度過了一個睡得不怎麼好的晚上，不過他難得的沒有因此生氣。

　　隔天早上，兩人又是起了個一大清早。昨天吃飯的時候已經說好今天早上就開始工作，他們就吃過早餐，直接前往警政署。


　　「我們來了。」

　　智仁直接推開毓堅的辦公室大門，連敲都沒敲。

　　「你也變得不客氣了耶……」

　　「反正陳佳蓉說你在打電動。」

　　智仁往旁邊指了指，毓堅看不到，只能苦笑。


　　「有個幽靈朋友還真方便啊。艾美呢？」

　　「我們分頭過來，她還沒到？」

　　「還沒。」

　　毓堅歪起頭盯著智仁看。

　　「你看起來心情不錯啊。」

　　「有嗎？」

　　「有。比起之前稍微……輕浮一點。心情好不是壞事啦，只是說說而已。」

　　「怎麼，智仁你心情好？果然是蘿莉控。」

　　他們講到一半，Emilia從還沒關的門外走進來，除了平常的裝扮以外，還帶了第一天也看過的大包包，裡面裝滿了符咒，以防再次用完。


　　「一定要說成這樣嗎？」

　　「哼哼，看你還活著姑且是safe。」

　　「大哥哥，蘿莉控是什麼？」

　　「這我拒絕回答……」

　　既然Emilia也來了，他們很快地拉了幾張椅子坐，由Emilia開始報告他們昨天發生的事情。冠廷內心想法之類的事情被省略掉了，因為Emilia不是很想將自己的同情表現給委託人看。


　　「嗯……所以，突破第四領域，來到第五領域。還真長啊，在這間辦公室也坐了十幾年了，頭一次看到有五個領域的幽靈。」

　　「我也很少看到，不過應該快結束了。而且，這次有不錯的線索。」

　　Emilia把昨天抄下來的路名交給毓堅，毓堅看了看，皺起眉頭。

　　「嗯……雖然是菜市場路名，不過這兩條路有交界的話，應該就可以把範圍縮到剩一兩個。我來查查。」

　　唯一手邊有鍵盤的毓堅用電腦查了一下，很快就得到答案。


　　「啊，只有一個，新竹，看來就是大學發生的事情了。有沒有情報是什麼時候？」

　　「沒有。昨天把符咒用完了，就趕快出來了，沒有多作調查。」

　　「啊，不過我有看到，好像是要過蛇年的樣子。」

　　佳蓉靈機一動，想起昨天看到的一堆擺設。被她這麼一說，另外兩人也茅塞頓開。

　　「喔，這麼說很有道理。」

　　「說什麼？」

　　「領域裡面的店家都在準備過年活動，陳佳蓉說他有看到擺設是過蛇年。也就是……七十八年？大概一月或二月吧？當年的過年之前？」

　　「七十八年的過年……怎麼沒有啊。啊，查到了，二月六號，所以大概是這之前了。」

　　毓堅說一說，忽然停頓住。


　　「對了沈警官，七十八年就是林冠廷失蹤的時候吧。他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三月前，至少他沒去上下學期的課。」

　　「那有可能和他的死有關了。」

　　「是有可能，不過等等。先別說話，讓我想一下，似乎有什麼事情。」

　　毓堅忽然變得嚴肅，雙手撐在桌上，想要站起來想，站到一半又決定思考，就這樣保持奇妙的姿勢喃喃自語。


　　「新竹？新竹過年？七十八年？還在中正路上？不會吧……」

　　他再次坐了下來，直接開警察內部的資料庫，不是搜索，而是直接叫出某個案件。不可自信地喃喃自語：

　　「……認真的嗎？蘇家滅門案？」

　　「那個聽起來很嚴重的是什麼？」

　　「一起真正的慘劇，有點資歷的都聽說過。一家九口被闖入的兇手槍殺，兇手還沒抓到。但是真的是林冠廷嗎？雖然沒抓到，但是目擊證人描述的犯人像應該是彪形大漢才對，還是說，他是開車的那個？」

　　這麼說著的同時，毓堅還將電腦上的紀錄投影出來。而三人一看到檔案裡的照片，同時僵在原地。


　　「……就是這個。」

　　「確定嗎？」

　　「確定。」

　　Emilia指著其中一個被害人的照片。那是一個稍微有點土氣，但是神色活潑的女孩子。

　　「怨靈認識她。」

　　「真的假的……」

　　毓堅震驚的看著Emilia，然後又重複了一遍。

　　「真的假的……」

　　「你對這個案件很熟嗎？」

　　「這是我接觸的第一個謀殺案。」

　　「喔……」

　　智仁發出感嘆的聲音，看起來，這個案子對他也有特別的意義。


　　「規模比我想像的還大啊。」

　　Emilia嚴肅的說。

　　「但是總覺得感覺不太一樣……至今為止的事件都藏的很隱密，這次這麼光明正大？不過有線索總是好，毓堅，從這邊過去要多久？既然還有時間，我們就先去現場看看，現場還保留著嘛？」

　　「開玩笑，死這麼多人根本沒人敢買。走吧，我帶你們過去。」

　　毓堅站起來，讓Emilia有點意外。地點只在新竹，他們本來打算自己去。不過毓堅似乎對這件事情十分堅持，他們最後就讓他送。



//

　　到新竹的車程沒有很久，他們只花了一個小時就抵達目的地，一棟老舊且陰森的大宅。這裡和冠廷的老家相同，已經許久無人使用；而和冠廷的老家不同，保持的依然十分整齊。也許太整齊了，而沒有什麼線索留下，不過親眼走過一遍，對於領域調查總是會有幫助的。

　　從外表來看，這裡看不出有過一場殺戮。不過智仁沒來由地感到陰森，有些事情，就算有了陰陽眼，還是只能用感覺的。


　　在車上，他們聽過了毓堅對案情的解說。他用背的將全部細節背出來，沒有一絲含糊：

　　慘案發生的時間是七十八年的除夕夜，精確的說是晚上十一點左右。根據目擊證人的證詞，一輛沒見過的車停在蘇家大宅門口，兩名彪形大漢從副駕駛座和後座下車，衝進蘇家。

　　隨後不斷的槍擊聲傳來，這時目擊證人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聲音，直到晚了一點聽到慘叫才報警。但兇手十分專業，在警察趕到之前就離開大宅，直接跳上轎車就揚長而去。

　　警察抵達的時候，蘇家全家都已經死亡，被害者有九人。以蘇意生為中心，夫妻兩人，父母兩人，姊一人，弟一人，子女三人，總共九人死亡。場合推測是團圓飯的現場，屍體主要分佈在餐桌周圍。離最遠的人也沒有跑超過十五公尺，整個行兇過程不會太久。

　　兇器是手槍，開槍者十分熟練，一人兩到三顆子彈，不浪費也不節省，確實的將對方殺死。一人在逃跑中，三人是在抵抗中被殺害，其他則難以辨別。沒有指紋留下，唯一的線索只有抵抗中扯下來的衣服碎片，但那提供不了什麼幫助。


　　「專業謀殺……？這家人幹了什麼事要被殺全家？」

　　「不清楚。目前最可信的說法是，黑道連著議員想要讓某個開發案過關，而負責審核的蘇意生不肯放水蓋章，就被殺了。當然，現在林冠廷也牽扯進來的話，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嗯……我還是覺得不像他的作風，算了，看看就知道了吧。」

　　Emilia一邊說著，一邊下車。其他三人也跟著下來，往屋內走去。毓堅將大門打開，他們就往案發的餐廳走去。一路的擺設都還維持當時的樣子，只有餐廳十分空曠，畢竟到處都是血，姑且被清掃了一遍。


　　「……欸，Emilia。」

　　「嗯？」

　　還沒看幾眼，智仁就拍拍Emilia的肩膀，往廚房最裡面的角落指去，一個黑黑的東西。

　　「有幽靈耶。」

　　場面一陣沉默。然後Emilia用右手揉起眉心。


　　「幹，毓堅。你說這叫懸案？被害者本人還在這裡耶？我說你們都沒試過請個人來通靈嗎？就算不能當證據也提供調查方向啊，這是基本常識吧！」

　　「那個時候亂嘛……」

　　毓堅尷尬的說，被調到現在的職位是更之後的事，他可完全沒想到可以這樣調查。

　　「算了，反正我又不是警察，你們破不了案是你們的事。智仁，佳蓉，我把這傢伙叫起來，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情報。不過我們的目的是問情報，而不是超渡他，所以途中可能會有一些比較刺激的問題。幽靈突然攻擊我們也有可能，所以提高警覺。」

　　「好喔。」

　　「了解。」

　　「啊毓堅你就退遠一點，越遠越好。」

　　「我就先去外面……」

　　毓堅完全是普通人，既看不到幽靈，對詛咒也沒抵抗力，於是他逃到窗戶外，姑且還看得到裡面在幹嘛，不過逃跑起來方便許多。


　　Emilia看到大家準備好了，伸手將幽靈喚醒。一碰觸到黑影的瞬間，黑影就有了反應，不斷蠕動，最後化為人形，正是他們看過的那個女孩。

　　她被喚醒以後，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

　　「你們是……誰？為什麼在我家？」

　　「妳好。在回答妳的問題之前……妳知道現在的狀況嗎？」

　　「……我，死了。」

　　女孩經過長長的停頓之後，確實的回答了她的狀態。


　　「被槍打死了，被不認識的人。啊，不知道他還好嗎，希望他沒事……」

　　「不好意思，一個一個來吧。也許我們能幫助妳也說不定，不過我們同時也需要你的幫助。妳明白我的意思嗎？妳家的案子，至今還沒有線索。只能靠你的記憶了。」

　　「我……大概。」

　　看起來少女的腦袋還算清楚，至少不是永遠執著在同一件事上的那一種幽靈，Emilia鬆了口氣，直接切進重點：

　　「今年是一百零七年，距離妳死亡已經二十九年了，妳還記得當天發生的經過嗎？尤其是，妳知不知道一個人叫做林冠廷的？」

　　「林冠廷！」

　　一聽到這個名字，少女立刻有了反應。


　　「他怎麼了！他現在還好嗎？他沒有被殺死嗎！太好了……」

　　「欸，欸欸？呃……」

　　Emilia猶豫了一下，事情似乎朝著和他們想像相反的方向發展。一個搞不好，少女的執念就是林冠廷的安危，要是在這邊先講完了，她就擅自升天了也說不定。Emilia決定再把情報問完前先隱瞞一下這件事。

　　「他現在的狀況……一言難盡。所以，他確實是和這起案件有關了？從妳的語氣聽起來……不是他殺的嗎？」

　　「怎麼可能。」

　　少女雙手插腰，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他哪有理由要傷害我們。」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問的。妳和他很熟嗎？」

　　「嗯……要說熟其實也沒這麼熟，不過，我想他不是壞人。」

　　少女閉著眼睛說。

　　「我想，大概沒有像他一樣這麼像小孩子的人了，脆弱又寂寞。」

　　三人面面相覷，沒想到他們搞這麼久才搞懂的事，這名女孩已經理解了。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三天前的事。當時是晚上，我因為過年而從念書的地方回家。在大半夜的路上，他就坐在前面那個路口，看起來像是個大學生，抱著頭，很痛苦的樣子。

　　是失戀了嗎？還是考試考不好？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個身影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消散一樣。不能放著不管，於是就走上去搭話。

　　我說，你還好嗎？而他說，救救我。

　　於是我就帶他回家了。」

　　「對不起，可以吐槽嗎？」

　　智仁忍不住打斷，看到智仁的表情，女孩也忍不住笑出來。


　　「嘻嘻，我從以前就常常撿小貓小狗回家。大家都說妳這次撿的東西也差太多了。」

　　「但是他們還是接受了？是人耶？還是年紀跟妳差不多的男人耶？」

　　「我們家的人個性都跟我差不多啦。而且，他看起來真的很虛弱，大家也都覺得助人為快樂之本。反正家裡這麼大，多一個人沒關係，於是他就在我們家住下來了。

　　過了一個晚上，林冠廷他好像恢復了一點精神，還為了擅自借住在我們家不停道歉。但是我覺得，他只是因為睡了覺，暫時把難過忘記了而已。所以我硬是要他留下來，至少留到過年前。

　　他原本似乎還想要推辭的，不過很快就答應了。作為補償，他也幫了我們家裡很多事。跑腿啦，大掃除啦，做飯啦。一開始幫忙的時候，他還不怎麼講話，不過我們家的人常常被說話很多，硬是找話題跟他聊，他也很快就習慣了。不只習慣，他看起來還好得多。就是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啊，他一定是很寂寞，這樣。

　　然後我們就試著問問他家裡狀況，不過都被他輕輕帶過。聽他說的話，搞不好連過年都是一個人過，既然這樣就更不能放他走了，至少要讓他吃到一次熱鬧的年夜飯。所以我們就盡可能和他相處。不過他的個性也是挺古板的，到最後面大部分變成他在幫忙做正事，只有我們硬拉著他的時候他才肯一起玩。」

　　女孩說這些話的時候笑得很開心，似乎對她來說真的是很有趣的回憶。


　　「但是，我們終究是沒能吃完這場年夜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因為爸爸發現酒喝完了，他就自告奮勇出去買。但就在他離開不久之後，兩個人從門口衝了進來……接著。就是你們知道的那樣了。我只希望他沒有回來。不要回來，和我們一樣被殺。我希望他好好活著，不要再那麼寂寞了。」

　　「……好，謝謝，這對我們很有幫助。」

　　Emilia沉默著聽完她的敘述。她真的是個好女孩，在這裡死去太過浪費的好女孩。


　　「不過抱歉，我還不能跟妳說他怎麼樣了。我還想問有關命案的事，兇手是什麼樣的人？身高和體型？說話有沒有口音？」

　　「嗯……講的是台語，所以我不是很能分辨口音。」

　　「那你還記得他們說了什麼嗎？」

　　「我只記得『目標是那個』，『多的人怎麼辦』，『老大說處理掉』之類……應該，不是很有用吧？」

　　「嗯，沒關係。外觀記得嗎？」

　　「外觀我記得。一個人胖胖的，另一個人剃個光頭打赤膊，臉上和背上都有刺青。兩個人塊頭都比爸爸還大。」

　　「刺青嗎？刺青是好線索，什麼樣的刺青？」

　　「臉上是龍，背上是……大樹？」

　　「了解，刺大樹的大概不會很多吧。胖的那個呢？有什麼特徵嗎？」

　　「嗯……雖然這個不知道幫不幫得上忙，不過臉上有痘疤，好像牙齒也歪歪的樣子。」

　　「痘疤有明顯到成為特徵？」

　　「超明顯喔，滿臉都是。」

　　「了解。」

　　問了這些，對毓堅應該也算是仁至義盡了。Emilia在心裡確認了一遍該問的都問過了，再對女孩開口。


　　「好吧，那麼，關於林冠廷的下落。」

　　「嗯嗯。」

　　「他……沒有和你們一起被殺死。」

　　「真的嗎！」

　　少女鬆了一口氣。

　　「啊，是真的。但是少了妳，他的人生還能不能算幸福，我就不清楚了。他已經……去世了。」

　　「是……這樣嗎。」

　　少女看起來十分遺憾，但又理解這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這樣就好了。他沒有被牽扯進來……這樣就行了。」

　　說著，少女露出安詳的微笑，她的身體漸漸變淡，最後在空氣中消失。

　　確認少女升天後，智仁才開口：

　　「Emilia，妳沒有騙她啊？」

　　「難得不是很想騙人。」

　　「還真是很難得。」

　　「囉嗦。」

　　Emilia踢了智仁一腳。毓堅則是看他們好像結束，從外面跑進來。


　　「有什麼結果嗎？」

　　Emilia直接把剛剛的筆記塞到他手中。

　　「兩名兇手的特徵，這樣別說我對不起你。我們查到了怨靈死前幾天的行蹤，目前看起來，也許沒有和屠殺有直接的關係，不過要等回領域再調查清楚。」

　　「兇手的特徵？」

　　毓堅攤開筆記來看，刺青的描述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大樹……是那個大樹？他但是的地盤不在這裡啊，我從來沒懷疑過他牽扯進來。而且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得把他找出來才行……」

　　「先送我們回去再想。之後應該不太需要你幫助，你可以先忙那邊。」

　　「好，感謝。」

　　正當他們快步離開時，在門口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影。黃威綸。


　　「喔？」

　　「哎呀。」

　　Emilia露出得意的微笑，而威綸訝異地抬起眉毛。


　　「看來這次是你們先了一步啊。」

　　「沒有下次了，我們會直接把事件解決，你可以慢慢來。」

　　「不，大概不會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妳們就加油吧，搞不好不久後我們就又見面了也說不定。」

　　威綸完全沒有動搖，優雅地揮手和他們擦身而過，進到蘇家大宅裡面。


　　「爽，毓堅快開車，直接回去。第五領域已經是怨靈死前不久了，應該沒有了，今天就把事件解決。」

　　「Emilia妳真是超幼稚耶。」

　　「真的，從倒到尾就佔這麼一次優勢，嗆成這個樣子。」

　　佳蓉和智仁不忍直視，紛紛別開視線，然後被Emilia各踢一下。


//

　　三個小時後，三人回到了第五領域，四周已然變質，寂靜的街道保持著熱鬧的裝飾開始風化，似乎經過了無限長的時間。

　　腳步聲在空蕩蕩的領域中迴盪，沒有怪物襲擊，沒有恐怖的景色，只有無止盡的寂寥在他們周圍。三人做足準備，快步抵達了蘇家大宅。

　　大門敞開，彷彿在邀請他們，所以他們踏了進去。

　　瞬間，大量的回憶在他們周圍爆發出來。彷彿在這裡生活的三天之間，每一刻，都對冠廷來說是珍貴的回憶。和人一起準備晚餐，和人一起曬衣服，互道早安，玩撲克牌，聽收音機，一起吃飯。大量的回憶，讓人眼花繚亂。

　　如果光是來到這裡，他們根本無從調查起吧。不過這些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知道女孩的家人是怎麼對待他的，而他們也能輕易想像，冠廷對此有多感激。

　　他們在漸漸泛白的環境之中，往餐廳走去。途中，冠廷淡淡的自白傳進了他們心中，讓周圍更顯模糊。



//

　　他們，是很好的一家人。

　　真的，是很好的一家人。

　　我問了她，為什麼你們要對我這麼好？

　　她說，因為你說了救救我，不是嗎？

　　啊，是啊，因為我說了救救我。

　　所以他們就救了我。

　　不是什麼有生以來，也不是什麼知己之交，他們甚至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們吧，他們只是自己行有餘力，而分一點出來幫助我。

　　就只是這樣，這樣就夠了。

　　就算只有這樣，感覺起來也很幸福。

　　彷彿我之前所追求的都是幻影一樣，這麼淡泊的東西就能讓我滿足。

　　只是我累了而已嗎？或著說，幸福本來就是這樣的東西？

　　平凡，但又脆弱──

//


　　四周的朦朧景色忽然散去，三人發現自己不在室內，而回到了門外。

　　在蘇家大門，停著一台黑色轎車，兩個人影急急忙忙的從宅邸內衝出來，上了車揚長而去。

　　而在他們身邊，冠廷剛好目睹了這一幕。

　　「老爸手下的……大樹？」

　　他瞪大眼睛，拋下手中的啤酒，衝進宅邸之中。跑過熟悉的玄關，來到餐廳，但在那裡只有九具屍體等著他。

　　「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慘叫，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

　　那一刻，我的心中揚起了前所未見的殺意。

　　同時我也理解到了，自己以前到底犯下了什麼罪行。

　　所愛之人被奪走是如此痛苦，而我也奪走了那麼多人的所愛。

　　這是懲罰嗎？我不知道。我死不足惜，但他們──

　　他們是無辜的。


//


　　一眨眼，在他們眼前出現的是熟悉的大樓，冠廷就走在他們前面，默默地走進大樓中。他們跟了上去，只看到三個人坐躺著，在裡面玩撲克牌，旁邊還有吃剩的豐富飯菜，讓人想起來今天是除夕。

　　一看到冠廷，其中一人訝異地起身招呼。


　　「唷，少主，難得你會來這種地方。」

　　「你好，小吳，我爸在嗎？」

　　「老大的話在樓上。」

　　「我上去找他，謝謝。」

　　冠廷答過謝，往裡面走去，那個笑臉溫和友善，看得旁觀三人毛骨悚然。他上了樓梯，來到二樓。二樓的人更多了，他們一聽到有人走上來，紛紛從舒適的姿勢中坐起，不過看到是冠廷，放鬆下來。


　　「大家晚安，我找一下我爸。」

　　「喔，少主，這麼晚還真是稀奇。」

　　「突然有點急事，現在他應該有空吧。」

　　「啊，沒問題沒問題，除夕嘛，家人找哪有沒空的道理。」

　　冠廷答過謝，繼續往三樓走去，隨後他同樣和三樓的人們打過招呼，來到四樓。

　　而在四樓，兩個人正坐在門口喝酒，一個臉上和背上都有刺青，另一個則是滿臉痘疤。


　　「大樹哥、嘉宏哥。」

　　「喔喔，少主。」

　　綽號大樹的男人舉起酒瓶打招呼，但冠廷還有話要講。

　　「你們剛剛辛苦了。」

　　「剛剛？」

　　「啊，我幾個小時前在路上看到你們……是你們沒錯吧？在一間還滿大的宅邸前面。」

　　「喔、喔喔。沒想到少主剛好會在那裡。」

　　大樹嚇了一跳，不過隨即鬆了口氣。


　　「不如說，是少主實在太好了。對啊，那是老大接來的工作，殺幾個人就可以大賺一筆，這下要金盆洗手也不是夢想。啊不過，可別把這事說出去啊，見不得光的事，要是被警察找上，我就倒大楣囉。」

　　「哈哈，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幫大忙啦，少主。」

　　「不客氣，我找一下老爸喔。」

　　「喔。」

　　大樹比了個同意的手勢，冠廷就在門上敲了兩下。


　　「進來。」

　　隨著一聲低沉的聲音，冠廷進門，把門帶上，走到巨大的辦公桌前。聲音的主人就在桌子的對面，但他沒有面對他，而是坐在扶手椅上，面向窗外，欣賞今晚的夜色。

　　「是誰？」

　　「是我。」

　　「你怎麼會來這？」

　　父親的聲音閃過一絲不悅。


　　「算了，我現在心情很好，剛賺了一大筆錢。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他將扶手椅轉過來面向冠廷，而迎接他的是槍口。

　　砰、砰、砰、砰、砰。

　　五發子彈打穿了父親的身體，其中兩發貫穿頭部，他當場死亡，而冠廷跟他講了他唯一想對他說的話。


　　「下地獄去吧。」

　　「老大！？」

　　大門被踢開，剛剛還在門外的兩人衝了進來，不過迎接他們的是子彈。

　　砰、砰、砰、砰。四顆子彈讓兩人倒下，他們不解地看著冠廷，而冠廷走上前去，在兩人頭上各補一槍。


　　「你們，都下地獄去吧。」

　　「發生什麼事了。」

　　「在上面！」

　　樓下傳來騷動，所有小弟和幹部都動了起來，騷亂的聲音漸漸向上，很快就會來到這裡。

　　而冠廷的子彈只剩下一顆，他舉起手槍，指向最後的目標。


　　「我也，下地獄去吧。」

　　他往自己的太陽穴開最後一槍。

　　異變由此開始，深黑色的東西隨著鮮血，從他腦中噴發出來，在這房間之中迴盪，最終化為人形。深沉的詛咒隨風而起，滲入大樓的每一個角落，淹沒了大樓中的部下們。他們發出痛苦的哀嚎，由內而外活生生的被撕裂。

　　而在那之後三十年，他們的靈魂被冠廷支配，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上吊、刺殺、跳樓、自焚、溺斃，而這些死亡的痛苦，直接連結到冠廷本人身上，好像他對自己的懲罰一般。

　　直到今天。


//

　　最後的記憶散去，三人回到了現實，在他們面前的是冠廷的靈體。閉著眼睛，仍然保持著那一刻的樣貌。看著他，智仁已經不再害怕，曾經光是一眼就讓人恐懼的強大怨靈，現在看起來，很可憐。

　　看到他慘烈的最後，Emilia知道她該說什麼了。


　　「夠了吧。」

　　林冠廷，廢棄大樓的怨靈。他的執念是，乞求原諒。


　　「已經夠了。三十年，你所承受的痛苦，已經超過你所傷害的了。就算再繼續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聽見Emilia這麼說，冠廷睜開眼睛。

　　「……我做了許多無可挽回的事。」

　　「我知道。」

　　「……不只是生前，死後也是。我無法控制這股力量，傷害了許多人。就像那邊那位，也差一點死於我的詛咒。即使如此，我還是能被原諒嗎？」

　　「即使如此，我也原諒你。」

　　智仁舉手打斷Emilia，自己回答，Emilia欣慰的向他點點頭，接著說下去：

　　「你的自責，還有自責讓你承受的痛苦，已經夠了。你所傷害的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但就連他們，看到你所看過的景象，也一定會原諒你的。所以，你就原諒你自己吧。」

　　「……謝謝妳。」

　　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崩壞掉一樣，整棟大樓彷彿震了一下，所有幽靈的靈體都開始消散。



　　但是同時，又有另外的東西趁隙而入。



　　「──真的是這樣嗎？」

　　那道聲音讓人心寒，三人轉過頭去，只看到黃威綸站在他們身後，手上拿著厚重的魔法書。他的臉上沒有平時的笑容，在冷漠的表情下，藏著淡淡的憤恨。

　　「……你想說什麼，黃威綸。超渡就要完成了，你為什麼要攪局。」

　　「我只是想說，真的是這樣嗎？」

　　威綸沒有轉移視線，直直看著冠廷，而他像是被責罵一樣的沉默不語。


　　「大家都會原諒他嗎？就連他所殺害的那些人也是？喔好你受的苦夠多了，你好可憐，所以你殺了我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吧？是這個樣子嗎？」

　　威綸提高音量，不是朝Emilia等人，而是朝另外的什麼。

　　「告訴我你們的答案吧，是這個樣子嗎？」

　　「……欸？」

　　魔法書的書頁快速翻動，青白色的奔流從中竄出，環繞在威綸身邊，最後，化為六個不同的形體。


　　半身粉碎的小男孩。

　　被火紋身的母女。

　　屍身腫脹的老師。

　　面目全非的情人。


　　「告訴他，你們是怎麼想的！」

　　「不可原諒。」

　　「好痛、好痛……」

　　「我的人生，我的研究都還沒完成啊……」

　　「我還有好多事想做。」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哪裡對不起你嗎？」

　　「「「「「「你，下地獄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冠廷看著他們，失去自我的叫了起來，整棟大樓不受控制的震動。一陣風從冠廷的身上吹出，吹過之處，空間本身隨風延展，被冠廷的精神侵蝕。


　　第六領域在此展開。



//


　　「智仁！抓緊我，佳蓉跟好！」

　　智仁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隨風融化，直到Emilia抓住他，他才找回自我。Emilia單手抓著他，在崩塌的大樓中奔逃，避免被捲入活埋。佳蓉盡可能地幫他們引路，迴避違反物理法則的落石和鬆動的立足點。

　　智仁向上看了一眼，本應只有六層樓高的大樓看不到盡頭，無數的水泥塊從黑暗中落下，向下直到另一頭的深淵之中；Emilia雖然一直向外奔逃，和冠廷的距離卻不見拉開，雖說如此，只要停下來，崩塌很快就會找上他們，他們只能繼續前進。

　　另一邊，威綸正面面對冠廷，表情堅定不移。他咧出緊咬的牙齒，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憤怒，雙方的意志衝突幾乎在他面前實體化。

　　「啊，沒錯，這才是你的本性。只要稍有不如意就訴諸暴力，踐踏他人的人生，徹頭徹尾的垃圾……垃圾要死也給我像個垃圾一樣去死，不要裝得像個好孩子一樣！」

　　他的話語再次刺激了冠廷，大樓的崩塌更加劇烈。水泥塊朝各個方向飛行，整棟大樓化為絞肉器，鋼鐵和瓦礫在其中翻滾，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碾成肉醬。而威綸依然以銳利的眼神瞪視著冠廷，沒有任何動作，所有的攻擊就都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黃威綸……！！」

　　Emilia在崩毀中的世界大吼。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也是來超渡幽靈的嗎！那為什麼讓事態惡化！」

　　「……惡化？事態哪裡有惡化了，進行的很順利不是嗎。」

　　說完，威綸朝天舉起右手，大聲宣告。

　　「履行契約的時刻到了！！」


　　六名幽靈飛出，朝向崩塌的中心點飛去，他們化為六根巨大的骸骨圖騰柱，重重的插在地面上。崩塌的世界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緊握住一樣，猛力搖晃了一下，然後停了下來。

　　「將你們的力量借給我，將披著人皮的怪物制服，封印於我的掌握之中！我會讓他體驗永無止盡的折磨！然後你們就，安心升天去吧！」


　　威綸說過，他是來超渡的。

　　但他要超渡的幽靈，和Emilia他們所要超渡的幽靈，從來就不一樣。


　　憎恨的火焰在圖騰柱之間燃起，將冠廷吞沒。他痛苦的尖叫，人形的軀體開始崩壞，顯露而出的是蠢蠢欲動的黑暗。黑暗隨著慘叫快速地向外增長，四肢，軀幹，頭顱，像是肆意生長一般冒出，最後形成了十公尺以上的巨大怪物。

　　這是冠廷的末路，集合了大樓中所有的幽靈，化為一體。無數的臉孔從怪物的軀幹中冒出，每一個都面目全非，張嘴齊嘯。四隻巨大的手臂不對稱的往外伸，緊握巨大的狼牙棒，盲目揮舞。

　　「那麼，開始除靈吧。」


　　威綸攤開自己的魔法書，隨著每一頁書頁翻過，靈魂從中飛出，令人眼花撩亂。隨後靈魂化為人形，在威綸身邊形成亡靈大軍，總計一百零八，像怪物的、像人的、拿著刀槍、纏繞鬼火，每一名都不是泛泛之輩，威綸的魔力更強化了他們的力量。

　　「解決他。」

　　隨著威綸一聲令下，成群的幽靈殺了上去。各式各樣的攻擊撕碎怪物身上的面孔，黑色的血液噴出。怪物以巨大的狼牙棒反擊，幾名幽靈被打個粉碎，回到威綸的書中。而一名靈體消滅的同時，另一名靈體就從威綸的書中出現，繼續往怪物的方向發起衝鋒，源源不絕。並不是他們喜歡這種送死般的作戰，而是在威綸的支配下，他們只能遵命。


　　另一邊，Emilia等人在世界的崩毀停止後，終於站定下來。智仁看著面前的景象，不知所措。佳蓉緊抓著他的手，而Emilia則是咬緊牙，努力捺住自己的怒氣。

　　「怎麼辦，Emilia？」

　　「……總之，不能讓封印完成。你也看到了，只要黃威綸得手，怨靈的靈魂就會受他使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最後磨滅殆盡，永無超生之日。」

　　「但就算破壞封印，我們能怎麼樣？」

　　「想辦法淨化他吧。怨靈失控，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超渡了。失控的力量會劇烈增幅，不過讓他動搖之後，淨化他應該還是能辦到。最好的做法就是把黃威綸搞到不可能封印的處境，他就會來幫我們。」

　　「辦得到嗎？」

　　「走一步是一步，總之先平衡戰局，和怨靈一起削弱威綸的戰力。沒有時間計劃了。智仁，你保護好自己，這次我沒辦法分心。佳蓉，妳也一樣，不用幫我，保護智仁。」

　　「知道了。」

　　「喔、喔喔、好。」

　　「那我就上了。」


　　Emilia站了出來，面對詠唱魔法的威綸。她將背包從肩上取下，解開背包的扣環，放到腳邊。背包沿著縫線散開，厚如磚頭的大量符咒顯露出來。

　　「清風。」

　　她打了個響指，一陣強風吹過，將符咒吹散，隨風飄揚。威綸看到眼前飄過的符咒，轉過頭來，十幾個剛出現的幽靈也停下腳步，視線跟著威綸所看的方向。

　　「看來我們還有別的對手啊。」

　　「既然你要搞破壞，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黃威綸。」

　　「反正妳從來也沒有在客氣的吧。」

　　看到這麼大的陣仗，威綸咧嘴一笑，身邊的亡靈先行。同時死亡的魔力也在他手中聚集，周圍的水泥像是枯萎了一樣變得皺縮。

　　Emilia深吸一口氣，搖動手上的的符咒，空中的符咒立刻呼應，電花開始跳動，聚集能量。


　　「淨雷。」

　　分岔閃電像是波浪一樣竄出，打在成群的幽靈身上。但身形粗壯的幽靈們站到了前線，承受了這波攻擊。他們看起來像個體，卻全部受威綸支配，用思考即時交換情報，實行相應的戰術。

　　「淨雷。」

　　再來一次。Emilia的閃電不是沒有用，最前線的幽靈已經承受了粉碎性的傷害，第二波徹底將他們消滅。隨著幽靈的消散，威綸被迫調派更多幽靈對付Emilia，同時這也代表著對付怪物的戰力縮小。狼牙棒很快就輾碎了剩下的幽靈，怪物跨出大步，對準威綸猛力痛擊。

　　「真是煩人啊。」

　　威綸以輕快的腳步躲開沉重的棍棒，右手往怪物的地方甩去，詛咒侵蝕了怪物的右腳，萎縮之後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應聲折斷。怪物龐大的身軀往Emilia的方向倒去，他用狼牙棒將自己的身子撐起，其餘三隻手往Emilia和纏鬥中的幽靈揮舞。

　　「鬼火，地火，水火。」

　　大量的隱形符咒忽然出現在Emilia身邊，如同水雷一般爆炸，不管是靠近身旁的幽靈或是迎面而來的狼牙棒全部炸個粉碎。隨後岩漿從地面噴出，將周邊的幽靈蒸發之後，像子彈一樣向外噴射，打穿大量的靈體，直往威綸的方向過去。而威綸驅動自己的魔力，使岩漿冷卻下來，化成一般的岩石，然後風化崩毀。

　　怪物斷裂的右腳再次長了出來，但這並沒有讓它比較不想攻擊Emilia。它在重新站穩腳步的同時，持續將三根狼牙棒往Emilia招呼，光是在地面颳起的砂石就能夠把剩下來的幽靈全滅。

　　「沒空對付你！」

　　Emilia以千里符閃過，看準了立足點，跳到巨大的狼牙棒上，再借力高高跳起，一口氣來到怪物的身軀旁。隨後她在右臂上貼了五張金剛符，一拳揮出，體型龐大的怪物就這樣被一擊擊倒，飛往威綸所在的方向。

　　三十餘名幽靈迎了上去，在怪物身上造成大量傷口的同時減緩倒下的勢頭，為威綸爭取了迴避的時間。Emilia抓準了這點似的出現在威綸迴避的方向，四十張以上的符咒在身邊飄盪，同時放出光芒。

　　「四天王！」

　　耀眼的雷擊持續了整整五秒才黯淡下來，Emilia自己也看不清楚面前的景象，但是光芒中忽然一陣不祥的感覺放出，她先退了一步才沒有被威綸的詛咒吞噬。

　　威綸無傷，四名格外強大的靈體圍繞著它，取而代之的是周圍的幽靈減少了三十六個。一名全身由鋼鐵組成的巨人騎士，一名鬼火圍繞的憂傷仙女，鬼面獅身鷹翼蠍尾的奇美拉噴吐瘴氣，鳥頭的侏儒匍匐在地、以血紅的眼睛注視著Emilia。

　　「勞倫斯去對付那個大傢伙，其他三個跟我對付Emilia。」

　　威綸發出指示的同時，騎士向後跨了一步，舉起鐵壁般的盾牌，正面迎擊後方揮來的狼牙棒。沉重的響聲像是開戰鈴一樣，雙方同時動了起來。侏儒發出尖聲怪叫，爛泥形成的手臂就從地面中伸出，Emilia不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棘手的攻擊，先一步跨到侏儒之前，一疊二十張的真火符本來向下，在最後一刻轉往左手邊扔過去。

　　張開血盆大口的奇美拉吞下了大量的符咒，半個身體爆出火焰。Emilia躲開燃燒的爪擊，抓住奇美拉剩下的半個身體，往威綸的方向甩出去。殘骸在空中引爆，化成數十塊燃燒的火球，畫著弧線往威綸襲去。帶有死亡氣息的衝擊波讓這些火球飛到一半就灰飛煙滅，不過也因此被Emilia預測了來向。Emilia一腳踢飛腳邊的侏儒，然後衝到仙女身邊，強力的短程雷電逼她轉移，Emilia成功和所有的敵人拉開距離。

　　爭取到空檔的Emilia大動作的操控風向，將符咒帶到自己想要的方位──往上。

　　「神雷！」

　　閃電從天而降，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聲響喚起了最古老的恐懼。接二連三的閃電落下，威綸附近的地面燒焦，崩裂，兩個強力靈體被消滅，隨後召喚出來增援的幽靈也全部被粉碎。不過光芒過去，巨人騎士仍然健在，為威綸提供了保護，威綸也在補充靈體的同時準備好下一個殺手。

　　「嬰靈戰車開出來！」

　　一個龐然大物衝破書頁，出現在威綸身邊。名符其實的戰車，由扭曲的嬰兒身軀組成，傳出的不是履帶的巨響而是不祥的哭聲。戰車的砲塔帶著筋骨崩裂的聲音旋轉，對準了Emilia，將頭顱當成砲彈射出。

　　「千里！」

　　Emilia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砲彈轟掉了她身後的樑柱和一面牆，還差點把智仁和佳蓉也捲進去。接二連三的炮擊讓Emilia沒有停下腳步的空閒，她試著拉近距離，卻差點被沉重的車體輾過，簡單的真火和淨雷都沒有辦法造成真正的傷害，她決定採用最後手段，往和怪物纏鬥中的成群幽靈衝去。

　　「金剛。」

　　Emilia挑了一個特別笨重的幽靈，一拳打在他臉上，讓他失去平衡，空檔大開。隨後Emilia握緊符咒，拳頭擊穿表皮，直接將符咒塞進靈體之內。

　　「魂雷。」

　　電光從幽靈內部竄出，在他體內流竄。幽靈不受控制的顫抖，最後爆炸，靈體的碎片帶上了致命的閃電，在戰場中亂竄，讓場面變得更加混亂。怪物的狼牙棒掠過Emilia頭頂，打在騎士的盾牌上；遠方的戰車無所顧忌的開炮，將怪物的兩隻手連著周邊的幽靈一起打個粉碎；而Emilia就在其中自在的奔跑著，抓準每一個空檔，找上措手不及的幽靈，繼續將符咒往他們體內塞。

　　「魂雷、魂雷、魂雷！」

　　在空中飛翔的幽靈碎塊越來越多，飄盪在空中的符咒放出淡淡的光芒，操控著碎塊的方向。Emilia在這流星雨一般的戰場中奔竄，躲避幽靈們的捨身攻擊，同時製造更多的碎塊。數十秒後，密集的帶電碎塊幾乎讓戰場上沒有安全的地方，Emilia看時機成熟，高舉手上的符咒，以大量的法力將所有的碎塊往同一個地方導去。

　　「給我去死吧，黃威綸！」

　　所有的靈魂碎塊化為一支閃電長槍，往威綸的位置重擊，威綸一瞬間瞇起了眼睛，隨後刺眼的白光將他吞噬。

　　「好可怕好可怕。是新招啊，Emilia，一發打碎了一千六百個靈魂，我看連中階神明都能殺掉吧？」

　　威綸仍然無傷，只有斗篷的邊緣被烤焦了一些。不管是騎士還是戰車都被消滅了，但他本人只是舉起魔法書擋在身前。書皮上殘留了一點焦黑，而威綸撢一撢，就像新的一樣。


　　「不過缺點就是攻擊太集中了，所以很好擋，我看妳還是再練練吧。」

　　書頁翻動，幽靈重新出現，數量是一百零八。

　　「繼續！要是以為這樣就把我的靈魂耗完，就大錯特錯了！」

　　威綸的一聲令下，戰鬥重新開始。



//

　　（該怎麼做……）

　　智仁看著面前的景色，思考。心臟跳得前所未有得快，但是現在是冷靜的時候。冷靜，手上幾張符咒在威綸面前，跟沒有戰力一樣。他沒有戰力，反過來說，他能提供的價值就是沒有戰力，威綸大概沒有提防他，至少在他行動之前都不會提防，他有一次機會，問題是要利用這次機會做什麼。

　　思考，推測，計畫。


　　（黃威綸很強，非常強。）

　　隨便召喚就是超過百名幽靈，而且每名都不是普通的幽靈，不只強，還看不到盡頭。要是冠廷被他支配，恐怕就會加入這個行列吧，這種程度的敵人，不是他和佳蓉可以對付的。

　　但是他們沒有必要對付，那是Emilia的任務。


　　（我們要做什麼，我們要阻止黃威綸。不管是讓Emilia打贏他，或是讓他失去支配林冠廷的方法，或是這兩件事其實是同一件。）

　　威綸感到威脅之後想必會來救援，Emilia的戰鬥也會因此獲得優勢，反之亦然。智仁不需要太考慮真正的目的，只要想辦法對威綸造成威脅，某種威脅。


　　（黃威綸的目的是，支配林冠廷。那麼，真正的問題是，黃威綸要怎麼支配他？）

　　想到這裡，智仁皺起眉頭。

　　（黃威綸做了什麼？他將林冠廷的六個受害者化成了圖騰柱，逼迫他變形，然後讓自己的幽靈攻擊他。就只是這樣而已嗎？只要打倒林冠廷，就能使役他嗎？）

　　肯定沒有這麼簡單，最明顯的證明就在面前激烈的戰鬥中。Emilia和威綸隨便一擊就是轟掉一隻腳兩隻手，如果真的有必要，威綸大可以叫一部份的幽靈擋住Emilia，自己把怪物解決掉。


　　（那麼為什麼不這麼做？為什麼？林冠廷的身體會很快重生，所以攻擊也沒有意義嗎？那既然攻擊沒有意義，叫幽靈對付他就合理了，他只是要拖時間。可是，為了什麼拖時間？）

　　一定有某樣東西，一定有某樣東西。智仁咬緊牙根，雙眼布滿血絲，觀察面前景像的每一個細節。細節不在威綸召喚出的幽靈身上，不在Emilia和她華麗的攻擊上，不在被消滅又再生了不知道幾次的怪物身上。剩下的是威綸，還有他視線會不時確認的──


　　（圖騰柱？）

　　圖騰柱，智仁疑惑了一下，一眼看去沒有異狀，就只是普通的圖騰柱。但是再仔細一看，確實有一條無形的氣流扭曲光線，連接著六根圖騰柱，最後連接到怪物身上。

　　（難不成除了封住林冠廷一開始的攻擊以外，還有封印的作用嗎？……搞不清楚。不過，雖然搞不清楚，有一點倒是搞清楚了。）

　　那就是，那六根圖騰柱，對封印來說不可或缺這件事。


　　（雖然不知道原理，要搞破壞方法倒是很多。）

　　「陳佳蓉，妳的詛咒有辦法破壞那些圖騰柱嗎？」

　　「欸，欸？對不起，大哥哥，你說什麼？」

　　「我問妳妳的詛咒有辦法破壞那些圖騰柱嗎？妳還好嗎？」

　　「啊，不會，沒事喔。只是愣了一下而已。圖騰柱……」

　　佳蓉慌張地回過神來，盯著圖騰柱看。


　　「不知道。如果能把本體的幽靈拉出來的話，應該就可以破壞。但是光靠詛咒，應該不行。大哥哥，你能在那上面敲出裂痕嗎？」

　　「在敲之前都不確定。不過只是骨頭的話，應該有機會。要是失敗就逃跑吧，總比什麼都不做好。等等我，我找個武器。」

　　在四處張望之後，智仁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探頭出去看了一眼Emilia和威綸的戰鬥。Emilia依然火力全開，而威綸一邊抵抗，一邊暗中施法，注意力都放在這兩個地方，完全沒注意到他們。

　　「找到了，佳蓉你等我一下。」

　　智仁盡量將動作縮到最小，避免被眼角餘光捕捉到。他以低姿態跑爬過崩塌的樓層，來到一段距離外的房間，撿起一根份量足夠的鐵棒。

　　「好了，準備好了。陳佳蓉，等下我衝下去拆左邊那個紅色圖騰，我就敲三下，黃威綸肯定會追殺我。妳就離我遠一點，等到我把他的注意力引開，妳再去將裡面的幽靈拖出來。」

　　「……要小心喔，大哥哥。」

　　「哈哈哈，如果真的要保身的話，我早就沒詛咒的困擾，根本不必淌這趟渾水。」

　　智仁站起身來，壓低身體，將符咒貼上四肢。


　　「男人有時候就是要拚一下啦！Emilia！法力借我用用！」

　　智仁大喊著，衝了出去。用自己都難以習慣的速度跳下樓，踩著破碎的廢墟落地。隨後他看準了圖騰柱的位置，用全身的力量一揮。鐵棍打在圖騰柱上，力量過大自己歪了十五度左右，不過圖騰柱也不是全然無損，一道龜裂從碰撞處延伸出去。智仁將鐵棒轉到反方向，再揮一次，加深龜裂，最後雙手高舉，用力往裂痕的地方砸，顯露出骨頭堆中，難以名狀的物體。

　　「嘖。」

　　威綸的砸嘴聲連智仁都聽得到，三名幽靈立刻就立刻跳下來對付他。一道火焰半路攔截，一名幽靈被燒得支離破碎。Emilia的眼神和智仁對上了一瞬間，她點了點頭，作戰被認可，讓智仁信心大增。


　　兩名幽靈靠到他身邊，一名拿著短刀，樣貌猙獰；另一名則是看起來像是異形，全身兇器。智仁知道威綸不會挑兩個他打得過的對手給他對付，拔腿就跑，一邊跑，還去敲其他的圖騰柱。無形的魔力流動有了反應，顯露出鮮豔的顏色，而威綸用自己的魔力很快就修補回來，讓魔力回到穩定的樣子。

　　反正一切都只是誘餌，智仁不氣餒，貫徹自己的作戰。兩名追兵的動作很快，三番兩次的追上智仁的腳步。而智仁為了這一刻，一開始保留了一點速度，在他們攻擊之前先全力反擊。空手揮出的拳頭不強，不過讓幽靈驚訝有餘，他又靠這招爭取了一點時間。

　　等到繞了半個圈子，把三根圖騰柱敲裂之後，兩名追殺他的幽靈才終於習慣他的步調。奇招已經沒有用了，現在智仁要做的，是演出驍勇善戰的樣子，拖延時間。

　　躲避、防禦、伺機而動、隨時把握機會攻擊圖騰柱，就算沒有這個打算也要演得像這個樣子。幽靈揮舞著短刀，幾次驚險的擦過智仁的身上，造成熱辣的痛感。異形張牙舞爪，不過智仁沒有看漏真正有威脅的酸液噴吐，在他張嘴的時候盡可能閃遠一點。

　　他拖延了兩分鐘，不過終究沒有真材實料，不是這兩個幽靈的對手。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正在他思考拔腿就跑的選項時，新的異變發生。

　　冠廷化成的怪物一聲咆哮，手上的狼牙棒變得加倍巨大，一棒砸向威綸頭上。好幾十名幽靈從Emilia周圍抽身而出，和狼牙棒正面衝突。幽靈們的集中攻擊將狼牙棒打碎，他們其中也有好幾名灰飛煙滅。狼牙棒的碎片像是砲彈一樣炸在大樓的殘骸上，造成了劇烈的崩塌。

　　這個時候，黃威綸才領悟到他們的作戰。


　　「真正的目的是那邊嗎！」

　　佳蓉閉著眼睛，站在第一根圖騰柱前，喃喃自語。她的雙手伸進縫隙內，黑色的氣息圍繞身邊，不知道是來自她自己或是柱中的幽靈，讓她滿頭大汗。她雙手向後一拉，從圖騰柱中拉出晦暗的一對手。

　　「……為什麼，你原本不是這樣的才對。你不是只想問他一聲為什麼嗎？那又為什麼，變成充滿仇恨的樣子？」

　　「阻止她！」

　　「哈哈哈，你們的對手是我！」

　　在威綸的號令下，追殺智仁的兩名靈體忽然快了一個檔次，轉嚮往佳蓉殺去。不過這次，換智仁攔下他們了。知道對方的目標不在自己身上讓戰鬥愉快許多，智仁大膽的進攻，成了一個稱職的絆腳石，還把那個異形打倒在地一次。


　　看到這兩名幽靈被智仁纏住，威綸決定再調幾個幽靈對付他們，Emilia這次有所準備，全力支援佳蓉，炙熱的閃電網燒毀了所有想動的幽靈，他們一時半刻無法突破。

　　但Emilia付出的代價不能說小，分散注意力的下場就是雙手被來自死角的尖刺刺穿。一般來說只是小傷，但在這種高手對峙的情況，這個損失十分慘痛。天平只要往一邊傾斜，就會快速倒下。

　　佳蓉幾乎把整個幽靈從圖騰柱裡拉出來了，圖騰柱連成的魔力流也變得脆弱，像是壞掉的玻璃工藝一樣放出扭曲的光芒，隨時可能斷裂。快速的作戰確實出其不意，不過，對這兩個外行人來說，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極限了。這是個要求完美的作戰，他們自己，沒有辦法承受任何的出其不意。

　　例如說，冠廷化成的怪物因為沒了束縛，也開始攻擊遠處的他們。


　　「佳蓉小心！」

　　智仁在眼角餘光看見了怪物的動作，而佳蓉因為過度集中精神完全沒有注意到。等到被提醒，狼牙棒已經逼到面前。她全力後退，雖然躲過了致命的攻擊，但強力的衝擊波將她吹飛，摔到遠處的瓦礫堆中，好不容易被拉出的幽靈也因此縮回圖騰柱內。

　　同時，為了警告佳蓉而分心的智仁，腹部被狠狠捅了一刀。劇痛讓他停止呼吸，慢慢看往拿短刀的幽靈，幽靈將短刀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刺。

　　「啊啊、啊、啊……」

　　最後幽靈將短刀拔出，看著智仁慢慢倒下。智仁右手撐地，左手在自己腹部前面揮動，好像想要將掉出來的腸子塞回去，最後整個人側倒在地，雙眼空虛的看著前方。

　　看到戰局一口氣逆轉，威綸鬆了一口氣。


　　「就兩個外行人來說，做得很不錯了，不過。這次還是我的勝利。」

　　威綸穩定了放出異彩的魔力流，修補圖騰柱，再次控制局勢，讓怪物的體型一口氣縮小了一半。

　　封印即將完成。



//

　　佳蓉在黑暗中，回想自己第二次的人生。

　　在模糊的世界之中，智仁出現在她的身邊，並讓她再一次體驗到日常的喜悅。有人聊天，一起看動畫，就連吃東西也讓人感到新奇，光是這樣就很幸福，讓人想要一直持續下去。

　　然後Emilia也出現了，帶來的是就連第一次人生也不曾體驗過的大冒險。可以和智仁和Emilia並肩作戰，可以發掘新的線索，也可以討論出不同的點子。成就感讓她每天滿足的入睡，再一次期盼著明天的到來。

　　這樣不也很好嗎？雖然死了，卻還活著。

　　就不行一直這樣保持下去嗎？三個人在一起。也許就在這裡，不然到其他的地方旅行也行。她會當個好孩子，她不會傷害別人，她只是想要每天都像今天一樣，幸福的活著。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


　　在解放幽靈的過程中，她理解了他們。她看到了他們的過去還有現在，他們的幸福、牽掛、痛苦和仇恨。

　　這些幽靈，並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他們生前都十分善良，死後也跟活人沒差多少，會笑、會難過。他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殺，也還知道不要傷害生者。

　　但是隨著歲月流逝，他們忘記了許多東西。那些與家人的回憶，自己活著的夢想，想要理解的好奇心，受傷時的悲哀。隨著歲月流逝，這些東西一點一點地從他們身上落下，原本善良的人們失去理智，漸漸變成曾經是人的什麼東西。

　　到最後，只剩下仇恨。


　　「啊，是這樣嗎……如果我一直待著，有一天也會變成那樣嗎。」

　　這是自然的哲理，人終究是不能永遠留在這裡的。

　　死亡，是生命要接受的一部分。


　　「這樣啊……」

　　佳蓉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謝謝你們，大哥哥，Emilia。第二次的人生，我很幸福。」

　　現在，是該幸福的結束的時候了。


　　佳蓉從瓦礫中爬出來，看到倒下的智仁和兩名幽靈，不可思議的心平氣和。智仁還沒有死，他還有救。

　　而現在她要救他。

　　「到此為止。」

　　微小卻堅定的聲音傳過了戰場，清楚的傳到威綸的耳中。就連Emilia也驚訝地轉過頭來，戰鬥一時靜止，大概就只有佳蓉自己不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了。

　　「不准你再欺負大哥哥。接下來，我來當你的對手。」

　　佳蓉往前飛出，只是想著來到智仁身邊，就抵達了智仁身邊。纖細的右手揮出正拳，打在異形堅硬的身軀上，異形就隨之灰飛煙滅。隨後左掌拍在短刀幽靈身上，將他的身體瓦解。


　　「大哥哥，醒醒。」

　　佳蓉蹲下身，用自己的靈魂幫智仁修補。智仁的眼神再次出現生氣，回過神來。

　　「陳佳蓉？」

　　「嗯，大哥哥，謝謝你。還有對不起，之後可能要讓你寂寞了。」

　　「……我沒問題的。去吧，妳已經把妳的一部分給我了不是嗎。」

　　「嗯。」

　　佳蓉讓智仁靠到廢墟上，自己再次面對威綸。威綸則是張著嘴巴，看著他們許久，最後才終於叫了出來。


　　「頓悟！？屁啦！！！」

　　認識以來，智仁第一次看到威綸狼狽的表情。二十幾名幽靈拋下Emilia，往佳蓉殺來。佳蓉幾乎是用瞬間移動的方式飛到他們之間，用毫無架式的方法揮拳。熾烈的衝擊波淨空了整個正面，僅僅四拳，就把二十幾名幽靈消滅。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威綸逼近。

　　「杜菲，快上，那不是你最喜歡的小女孩嗎！」

　　「別開玩笑了，你沒看到她背後有佛祖嗎！被打到可不是躺幾個月就了事的！」

　　幽靈破口大罵，不過他沒有否決的權力，還是硬著頭皮上了。看得出來是個特別強大的幽靈，他手持長刀和繩索，以靈巧的動作閃躲佳蓉的攻擊，抓準空隙，長刀往佳蓉脖子斬去。

　　然後刀子斷了。


　　「一點屁用都沒有啊他媽的──！」

　　既然刀子沒有用就用繩子，幽靈杜菲在閃躲之餘將繩索做成套圈，套在佳蓉的脖子上，想要把她弔死。然而佳蓉抓住了那繩子，反向一扯，反而是杜菲被扯到她身邊，一拳打在身上，靈體消散。

　　「幹，杜菲是隱藏的四天王耶！」

　　已經不是在乎Emilia的時候了，反正她受傷，成不了大事。威綸呼喚所有的幽靈保護自己，自己往後退。但這些幽靈擋不了幾秒，在拳波之下全部消滅。

　　逃竄、逃竄、逃竄，幻覺和回憶這種平常拿來對付幽靈的手段，對佳蓉都沒有用。威綸只能以魔法輔助逃跑，地面腐化，樓層崩毀，以大量的障礙物阻擋佳蓉的視線和進路。不只召喚幽靈，威綸本人的戰鬥力也是一流的。但是他完全拿佳蓉沒轍，有時候就是相性太差，不是實力可以彌補的問題。


　　不過還沒完，他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他也明白佳蓉的弱點。這個狼狽樣，還有示弱，都是為了他真正的目的，他還沒有輸。

　　十三秒後，他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


　　「佳蓉！」

　　威綸轉身面對佳蓉，他將手上的書本闔上，召喚出來的幽靈瞬間消失。

　　「我答應妳，不會傷害Emilia和智仁！」

　　他張開雙手說出這句話，而來到他面前的佳蓉停下了動作。

　　佳蓉已經是開悟之人，她說要保護智仁，那麼，如果威綸不傷害他們，她就不能出手。


　　「……我要怎麼相信你。」

　　「我可以對佛祖發誓，妳也可以詛咒我。不過，我直接告訴妳原因，應該比較快。」

　　威綸誠懇的說，這種場合，欺瞞沒有什麼好處。他說不會傷害，就是不會傷害。

　　「因為封印已經完成了我根本沒有必要繼續打啊！！」

　　在任何人來的及反應之前，威綸高舉手中的魔法書，六根圖騰柱放出黑色的光芒，形成巨大的魔法陣，將怪物一口氣吸進中央。


　　「熄滅吧，指引幽魂的引路光！通往未來的門已經關上，摒棄一切希望！你將在生死之間徘徊，直到永遠！」

　　冠廷化成的怪物一口氣弱化，發出尖銳的慘叫。隨後黑色的結界收縮，將怪物束縛起來，形成一股氣流帶往書中。

　　冠廷像是從來不存在一般的消失了。隨後，圖騰柱崩裂，六名受害人的靈體從中顯現，隨風消逝，升天去了。

　　「好啦，事情也辦完了，我就先走啦。拜！」

　　周圍的領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他們回到了廢棄大樓的辦公室中。威綸以快活的聲音頭也不回的逃跑了，從所在的四樓直接跨窗跳下去，再也不見蹤影。



　　四周宛如暴風過後的寂靜，受傷的Emilia來到智仁身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搭在肩上，她的語調聽起來十分沮喪：

　　「所以，我說我討厭那個傢伙……」

　　「……我現在也討厭了。」

　　除靈結束了，不過不是以他們所想的樣子。他們品嘗著苦澀的挫折感，往佳蓉的方向走去。


　　「陳佳蓉。」

　　智仁最後叫了一次佳蓉的名字，但是他們沒能再次說上話。佳蓉就站在窗邊，在夕陽中回頭，最後向兩人露出最後的笑容，靜靜的從空氣中消失。

　　「……她也走了呢。」

　　「是啊，走了。」

　　智仁忍不住擦拭眼角。

　　這裡什麼都沒有留下，救贖和諒解都沒有，唯一令人欣慰的大概只有佳蓉是笑著離開的吧。

　　兩人攙扶著，離開這個苦澀的回憶之處。







//

　　事情結束後過了幾天，生活平靜的理所當然。期末考早就結束了，智仁回到無所事事的日子。就算打電動也總覺得有種空虛感，智仁以三十分鐘一次的頻率東張西望，好像在尋找什麼。

　　「……」

　　其實智仁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只是沒有勇氣承認而已。不過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就連打電動都可以無聊的話，那他還真不知道可以幹嘛了。

　　所以他花了點時間下定決心。


//

　　智仁：《好無聊。》

　　Emilia：《跟我講幹嘛》

　　Emilia：《算了 剛好要找你 現在有空吧？反正你很無聊》

　　智仁：《有空啊。》

　　Emilia：《那 三十分鐘後就在老地方見吧》


//


　　三十分鐘後，智仁來到了廢棄大樓前。正確地說現在是廢墟了，之前第六領域展開的影響太大，連帶著領域外都有不少人察覺到了異狀。政府的人員在確認安全之後，立刻把大樓拆了，以防萬一。

　　陰森的大樓已經不存在，往上看只看的到藍天。智仁有點感傷的盯著天空看，幾分鐘後，Emilia從旁邊叫他。

　　「嘿，智仁。我還不知道你有看天空的嗜好。」

　　「人家正在感傷的時候妳一定要這樣嗎？」

　　「不這樣只會更感傷啊。」

　　智仁轉過頭，只看到Emilia笑嘻嘻的，將一個手提箱交給他。


　　「拿去，你的份。」

　　「這啥？」

　　智仁好奇的接過，打開手提箱的鈕扣，往裡面看了一眼，然後瞬間關起來。

　　「……這啥？」

　　「酬勞啊，你的兩百萬。」

　　「妳就這樣拿手提箱給我？就不能轉個帳嗎……」

　　「至少在各地都通用啊。」

　　Emilia聳聳肩，然後在他旁邊找片牆靠著。


　　「活得還好嗎？」

　　「除了無聊以外都很好。妳呢？」

　　「充實的很。一堆手續要辦，還要開始談下次的委託。」

　　「這麼忙。接下來妳要去哪？」

　　「沒意外的話是加拿大。聽起來是個比較小的案件，不過說起來，實際來這邊這之前，我也覺得這次的案件很小就是了……」

　　Emilia搔了搔臉頰。


　　「出發之前還是會休息一下，大概下個禮拜三出發吧。」

　　「是喔……那就祝妳順利了。」

　　「哎、哎呀，別這麼感傷嘛。網路這麼發達，隨時都可以聯絡，偶爾回台灣也會來找你玩的啦。」

　　Emilia說的有點結巴，似乎也不是完全這麼想。尷尬的氣氛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兩人才同時開口：

　　「那個啊──」

　　「對了──」

　　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同時停下。


　　「……你先。」

　　「妳先好了。」

　　「那我先。」

　　Emilia小動作的撓了下自己的頭髮。

　　「──你要不要來當我的助手？」

　　「……助手？」

　　「對。目前看起來我師父是打死不想理我的了。要解決事件最好還是有個伴，到各地再找夥伴沒效率也沒默契，再說……我也不討厭你，你願意的話，要不要跟我長期搭檔？」

　　「這個──」

　　「包吃包住喔。」

　　「可──」

　　「連兵役都可以喬掉喔。」

　　「我──」

　　「錢也賺很多喔。」

　　「那都不是重點啦。」

　　智仁揮揮手，打斷一直講好處的Emilia。


　　「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

　　「教我道術吧，總是只能逃來逃去，感覺也是挺無力的。」

　　「──沒問題！」

　　Emilia的表情亮了起來，用力拍了拍智仁的背。


　　「那就這樣決定啦，智仁！既然這樣就快點準備手續吧，要幹這行可是有很多事情要注意的。沒時間讓你無聊啦，先去你家，我把旅行該知道的東西先講一下。」

　　「好、好。妳也太興奮了吧。」

　　Emilia無視智仁的吐槽，推著他往家裡走。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一半智仁還沒說他要提的：

　　「那，你剛剛要說什麼？」

　　「啊？啊，那個啊。」

　　智仁咧開嘴。


　　「和妳一樣的提案。」

　　「……啊。」

　　「現在可不能說什麼要收學費了喔，條件已經說定了。」

　　「你啊……！」

　　智仁賊笑的時候被Emilia巴了一下頭，在打鬧之中，智仁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帶著微笑看著他們。

　　不過那肯定是幻覺，佳蓉已經升天了。智仁眨眨眼，確認什麼東西都沒有之後，和Emilia一起往前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