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戲的開場

本章節 8672 字
更新於: 2023-12-06
  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不過我知道自己最好先離他遠點。

  時輕並沒有追上來,於是我順著小徑,猜想自己會走到哪去。

  雖然我已經開始感到有點後悔,不過倔強如我,是不會反悔回去示弱的。

  時輕必須想清楚他到底要的是什麼,也必須看清他眼前的可能已經不是當年的那位女孩。

  其實我並不介意白笙羽的這個身分,只是我真的不希望我與他之間的聯繫總要透過陳舊的回憶來解鎖。也許這是我的私心,但我就是無法感受到時輕對我的真心。

  這麼想著,我已經來到一座怪異的木屋前。「請問有人在嗎?」

  既然這裡還在狐之境的範疇,應該是不會住怪人的吧。

  有人在我身後清了清喉嚨。

  我小聲驚呼,頓時往那人的相反處後退三步。

  是一名我不認識的狐妖。

  「我是罪禹天。」男子倒是先自我介紹了。儘管他的態度有些冷漠,不過好像是天生就如此。

  「你的眼睛是紅色的。」我結結巴巴說道,講完之後才覺得自己好蠢。

  「啊……對。」氣氛突然開始尷尬了起來。

  然後罪禹天好似想到什麼的再度開口。「我看到妳跟時哥吵架了。」

  「算是吧,我叫他去冷靜一下。」我猜眼前這位八成也是熟人,然後被請託來勸架。「先聲明,我沒討厭他喔,我只是被他弄得太莫名其妙,所以自己晃晃冷靜一下。」

  「我帶妳看個東西。」男人無視我的辯解,逕自打開小木屋的門。「進來吧。」

  小木屋內,是與我預想中截然不同的畫面。

  除了門的那一面,其他三面牆都被畫上了不同的景色,一幅昏暗、一幅綠意昂然、另一幅貌似瀑布。除了這三幅畫之外,屋內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這是……?」

  「走這裡,我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罪禹天直接伸手將我往瀑布的畫裡拉。一個眨眼過後,我竟身在另一個秘境當中。

  「這真是太──」太過玄幻?可是我都已經身在狐之境了,還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稱為玄幻的嗎?

  我靜靜跟在狐妖背後,任他領著我進入一間同樣古樸的屋子中。

  這次,屋中有了東西,而且還非常多。

  豐富的水墨畫畫軸掛滿房間牆壁,架子上也堆了許多細心捲起排列的作品。這些水墨畫中有人有景物,並且無庸置疑都是大師級的作品。「這些都是你畫的?」

  「是。」他指指懸掛在最高處的那幅畫。「仔細看。」

  這幅畫的背景是我房前的庭院,我一眼就能認出。而圖中,四人聚集在桌旁談天說笑。一對成年情侶,以及兩個眼熟的小童。我很快便認出那兩位小童就是寧嵐與燕石,只是他們都尚未長大,臉上還掛著稚氣。而時輕的樣子與現在的差別不大,可看起來更快樂,身體也更加健朗。

  最後,我把目光放到時輕在圖裡一直凝視的人身上。

  圖中的女子和我的臉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差帶了點未經世事的天真。要是放到現實當中,我想大家也會把我和她認成雙胞胎姊妹。圖裡的她笑得很開心,而且不得不說……真的挺美的。

  這麼說來,我好像不小心稱讚到自己了。

  從兩人的眼神看來,我是真的能確認他們愛著彼此。

  這下,我真的開始後悔剛才那樣兇時輕了。

  「還有這個。」不知何時,罪禹天手裡已經拿著另一幅卷軸。

  我轉過身,看他慢慢展開卷軸。

  圖裡,那對熟悉的男女身穿嫁衣,站在湖裡的亭中深情對視。

  白笙羽畫上了結婚的濃妝,變得妖豔成熟,不再像上一張圖片般帶有姑娘的天真。這彷彿就像是已經下定了什麼決心般,蛻變為身負重任的女人。雖然圖是黑白色的,可還是能看出她身上那件嫁衣非常細緻豪華。圖裡的她,已經可以完全身負「狐嫁」這個責任。至於時輕就更別說了,時輕捧著白笙羽雙手的姿勢宛如在為白笙羽獻上整個世界般深情。

  好,我突然又開始忌妒了。

  「時輕是真的愛妳。」一旁,罪禹天靜靜開口。「無論妳是什麼樣子,是否帶有記憶,他愛的都是最純粹的那個妳,這並不會因為轉世就消失。狐妖是很專情的,一旦確認了自己的馴養者,過了幾世都絕不會易主。秦笙羽,我請求妳給他機會。」

  給予他機會,證明他不只愛著白笙羽,也愛著我。

  我想,也許,自己剛剛是真的太過分了。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既然其他狐妖都來助攻了,我似乎也不能這樣無視。「我回去找他。」

  「妳應該知道他會在哪裡。」在把我送出那間詭異小木屋之後,罪禹天只淡淡留下這句話後便消失無蹤。

  我想,我的確知道他應該會在哪。

  我撥開簇簇綻放著的彼岸花,來到湖畔。遠遠地,我便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孤伶伶坐在亭中的桌上。時輕腳踩在椅上,手肘剛好抵在膝上,而他正低頭凝望手中捏著的東西。

  他彷彿與世隔絕,已經在那裏待了許久。到了現在,我才赫然感覺到時輕的孤獨。他死守著兩人的記憶,跨越百年的孤寂,為的就是等待這一瞬的邂逅。

  我的心突然沒來由揪了下。

  走得更近之後,我終於看見那捏著的東西是一圈用紅絲帶所纏繞而成的頭髮。上頭的髮色黑白相間,編織成一個好看的環。我想不需要問,我已經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直到踏上亭子的地面,時輕才緩緩抬起頭來。

  「我覺得我們還是得講清楚。」我深吸了口氣。「我並沒有討厭你。」

  「我知道。」時輕把手中的東西收回腰間的布包中。

  「我只是覺得──也許你應該試著跟現在的我相處看看,而不是靠過去的記憶來串連。」腦袋飛速運轉,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或者,至少在我恢復記憶前,我希望你能先把我與白笙羽分開。」

  時輕優雅落地,一轉眼已經站在我面前。「我答應。」

  「嗯?」他感覺像是在答應我的提案,又感覺是在指其他事情。

  「明天,我們下山。」

  「什麼?」由於時輕的話題轉得過快,讓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關於妳下午提出的要求。」時輕頓了頓。「燕石和寧嵐會一起去。」

  「謝謝你。」沒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這麼快過關,我趕緊開口感謝。

  他搖搖頭。「是我該謝謝妳。妳給我讓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啊……

  我想,一個人背負著兩個人的記憶總是最痛苦的。

  於是,在歷經兩天之後,我終於對時輕露出第一抹笑容。「不客氣。」

  §

  隔日一早,我便被寧嵐的敲門聲喊醒。「笙羽起床啦!出門玩時間到啦!」

  看來,最想下山的應該不是我。

  不開門還好,一開門我幾乎都要開始吐槽。

  今日的燕石和寧嵐都穿得很現代,但問題出在時輕身上。

  他依舊是穿著淺色調的袍子,並且還沒察覺哪裡不對。「時輕,你得換一身現代的衣服。」

  「我……應該不用。」他遲疑了下。「山下沒人穿這種衣服了嗎?」

  當然有,不過那些人通常都會出現在仿古場次上,而不是日常穿著。於是我轉向寧嵐。「你家先生有沒有現代點的衣服啊?」

  「我有買件給他,不過他不喜歡。」寧嵐聳聳肩,彷彿覺得這不是她的問題。

  「馬上給我去換!」

  經歷半小時的雞飛狗跳之後,我終於看見燕石領著時輕重新出現在庭院中。

  「哇喔。」首先是和我一起等待的寧嵐驚呼出聲。

  「哇喔。」第二聲則是我發出的。

  時輕的穿著很簡單,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也從來沒見過時輕穿著古袍以外的衣著,寧嵐的震驚幾乎是和我一樣的。時輕穿著一件寬鬆的條紋襯衫,紮在寬口長褲上。由於顏質及天生體型的關係,他幾乎已經達到上伸展台就能直接當模特走秀的程度。而此時的他正不安地拉著身上的衣服,對於不飄逸的衣服感到非常不習慣。除了衣物之外,他也是第一次穿上人類的皮鞋,似乎還需花點時間才能適應。

  「果然帥的人什麼都能駕馭。」我喃喃自語,一面走近他。「你應該多多嘗試現在的穿著。」

  他看了我半晌,然後點點頭。「好。」

  這短短一個字竟讓我有些臉紅,連忙轉過頭。「走啦,我們下山去。」

  不過基於不知道什麼原因,時輕拒絕把頭髮弄成黑色,而我想在城市中應該不會那麼明顯便也做罷了。

  日正當中時,採購完畢的一行人在百貨公司吹著冷氣用餐。

  儘管時輕同意讓我下山,可他幾乎是在我身邊寸步不離。有人幫我提購物袋子是很好,但這使我完全沒有脫逃的機會。尤其是頸後該死的烙印簡直是天生的追蹤器,躲到衣服堆沒多久就被他給找出來了。不過有一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由於我是使用信用卡刷卡,因此若我的家族上點心,就能用信用卡紀錄查到我在哪裡。當然,我對於我的家族在我失蹤兩三天後還沒發動全城找人這件事抱持著困惑,不曉得那些狐妖到底是使了些什麼法術。

  一路上我嘗試逃跑的各種小動作幾乎都被時輕盡收眼底,可他反常地保持沉默,只有在我快成功時才會把人揪回來。在逛街的途中,我幾乎是變成下意識逃跑,然後再被時輕下意識阻止。逃到最後,反倒是我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甚至開始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逃跑這件事。

  進入超市時,寧嵐幾乎是挾著什麼吃的都要來一份的氣勢來逛。要不是我適時阻止,我懷疑她可能會把所有食物都搬上山。由於這是這群狐妖第一次下山,連時輕都沒法保持冷靜的淡漠態度,偶爾也會被山上沒有的新奇事物給吸引。

  由於買完衣服之後還有時間,我便帶著他們順便到其他層逛逛。

  「這是什麼?」第一個引起時輕注意的是手機通訊行。

  「這是手機,那則是平板。」我領著他到其中一台手機前,而寧嵐和燕石早就無師自通各找一台開始玩了。「我以為你在山裡沒收我手機時就知道那是什麼了。」

  「是寧嵐沒收的。」時輕眨眨眼。「她說那東西會讓妳逃跑。」

  會逃跑是沒錯啦……不過你說得真直白。

  「寧嵐知道手機?」我假裝不經意的提起。

  「在我閉關修行時,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台。」時輕淡淡答道。「這幾百年間,我與狐之境和外界的接觸其實非常少,幾乎是缺席的狀態。」

  「什麼意思?」

  「在等妳的這幾百年之中,時輕一直把自己關在山洞中修行,如此便可以加快修行速度,可代價就是他失去了這幾百年間的所有消息,他是直到妳出生才出關的。」一旁寧嵐插話。「不過這種修行非常苦,是真的屏除所有生理慾望的修行。」

  我轉頭望向時輕,而他也很正經的回了我答案。「不苦,因為是在等妳所以不苦。」

  咳咳,我感覺又被撩了。

  「我來教你怎麼用手機。」為了他繼續撩下去,我連忙紅著臉轉移話題。

  儘管燕石吵著想玩平板,我還是否決了。這種人類都會沉迷的東西,絕對不可以再教壞非人。至於時輕則拒絕了替他買手機的需求,不過也是,他連手機都不需要就能追蹤到我了。

  就在我用店內手機即將偷偷開起通訊軟體時,今天已經看過無數次的手覆上了螢幕頁面。

  不只是我,時輕也都一直在進化著,知道我又要幹嘛。

  我們沉默對視,與一旁玩得不亦樂乎的年輕狐妖成強烈對比。

  「妳……」時輕只開口一個字,然後又收了口。可我似乎聽到這句話的後半段。

  妳就這麼想離開我嗎?

  他也在猶豫,似乎是只要我一點頭他就會忍著心碎放我走。

  因為他是真的愛我,他寧願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也要我開心。

  我擺擺手,放下手機。「不逃了。」

  「嗯。」他把手收回,動作自然。

  「我是說,接下來在山下都不逃了。」我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儘管現在的他還是很像綁架犯,不過我就再忍忍吧。

  這番話反而讓時輕詫異地轉頭。「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哪次出爾反爾。不過……「我們這樣下山,真的不會被我家族的人認出來嗎?」

  「狐妖族在每個妳可能接觸的人身上都下了暗示,因此除了知曉狐妖存在的人之外在找妳之前都會下意識避開或是臨時想到有事而忘記有關妳的事。」知道我不會逃跑後,時輕回答得倒是爽快。

  我嘆氣並搖了搖頭,轉身繼續逛我的。

  天色終於暗了下來,作為地主,我決定帶這群狐狸去體驗一下山上沒有的夜市生活。

  「夜市是什麼東西?晚上的市集?」果不其然,當我一提議,時輕馬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差不多,就是很多人賣吃的賣玩的,只是是在戶外。」我領著他們上公車,而寧嵐正在和燕石打趣說沒裝籠的寵物不能上車。

  儘管今天是平日,可墨染市負盛名的觀光夜市依舊人潮滿滿。

  我擔心地望著兩個一入場就到處跑跳的侍童,向時輕問出自己的擔憂。「他們會不會和我們走散啊?」

  「不會。」時輕舉起手,指尖纏著兩條紅線。紅線延伸到兩位侍童身上,接著又在閃動了幾秒之後恢復透明。

  「哦,那你……」我說了三個字才發現自己在擔憂時輕。不對,他有烙印,根本不會跟丟。

  「也許妳可以把我抓牢一點。」時輕打趣道,但並沒有主動牽起我的手。在這方面,他總是很有分寸。

  也許是想看到他處變不驚的表情會產生什麼變化,我逕自牽起他的手。

  果不其然,時輕瞪大眼,臉上的欣喜與訝異一覽無遺。

  「驚訝什麼,不是你說的嗎。」我咳了咳,也開始感到不好意思。

  只見男人露出微笑,收攏五指,緊緊扣住我的手。「謝謝妳。」

  唉,這該死的男人竟然讓我開始心動了。

  我們一路閒逛,而我在看到糖葫蘆的攤位時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老闆,我要兩支。」

  我原想鬆手去接兩支,可時輕此時卻緊抓著我的手不放。「妳為什麼……」

  「不是說這對我們很重要嗎?給你。」我先接過一支,並遞給他。

  這時的時輕看起來似乎開心到要哭出來了。

  「謝謝妳。」這是他進入夜市之後的第二聲謝謝。

  「我也要吃──」見到我與時輕在吃好料,身上沒錢的燕石瞬間冒出。

  時輕垂眼看著少年,接著嚴肅地搖了搖頭。「這是笙羽給的禮物,要買自己買。」

  嘖嘖,時大狐狸竟然連根糖葫蘆都要計較。

  於是我又掏了錢包買給兩位侍童一人一支。

  夜市的黃光打在時輕臉上,而他正滿懷珍惜地小口小口品嘗著糖葫蘆,速度之慢到我們所有人都已經吃完了他還有三顆,彷彿是一個幾百年沒吃甜食的小孩。這晚的他,與在山上的大人成熟氣質產生了反差,反而有些可愛。

  「這麼喜歡的話,之後你還想要隨時有的是機會。」我忍不住笑道。

  而時輕只是淡淡回我一個笑容,表示自己非常滿足。

  當晚,一行人在旅館下榻。

  由於我是空氣清淨機的關係,就算我不想也得跟三個狐妖同房,否則我隔天起床可能只會看見三隻死狐。啊,這說不定是很好的逃跑機會,可惜我已經答應時輕不會逃了。

  兩位侍童一入房就佔領其中一座雙人床打起枕頭仗,並在上面跳上跳下,像是猴孩子。「這個床是軟的,還可以跳欸!」

  看見兩隻狐玩得不亦樂乎,我悄悄翻了個白眼。

  這兩個是什麼青春期的中二屁孩嗎!

  至於時輕則是小心翼翼走到另一床,伸手壓了壓彈簧床。「這就是現代的床……」

  而且是雙人床。我在心底暗暗補了句。

  「我睡沙發。」一秒看穿我的想法,時輕自告奮勇。

  呃,他這樣我真的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每次都讓綁架犯睡地毯沙發似乎不太對。

  「你到床上來睡吧。」思索了半天,我終於說道。「狐仙的睡相應該不會很差吧?要不然我跟寧嵐睡也可以。」

  「啊?狐嫁當然要跟先生睡!」少女趁著打枕頭仗之餘插話。「而且咱們先生教養這麼好,才不會對妳上下其手!」

  嗯……其實我也不覺得他會非禮我。

  半喬半吵之下,我最終還是和時輕睡了。不過他非常貼心地讓了四分之三的床給我,發誓絕不越線。先生,你怎麼越來越可憐啦?

  不過在一日的勞累之下,我也放棄辨些什麼,倒頭就睡。

  然後,我不意外地又做了夢。

  這次的夢境,主角不是我或時輕。

  一個人影站在林裡,而稍低處的空地上上是一隻隻掙扎抽搐的野狐。仔細觀察之後,我才發現那些野狐正在被不知名的黑霧吞噬,應該說……被啃食。寒意自胃底竄起,我急於想要逃跑,卻動彈不得。

  「妳在看嗎。」唯一沒被黑霧攻擊的人影開了口,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身邊。「狐群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浩劫。」

  那人轉頭看我,我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竟是王洛。「秦笙羽,只有妳才能解決這件事。」

  「所以不要抵抗了,乖乖赴死吧。」

  下一秒,他執起刀插入我心口。

  我在床上驚醒,冷汗已經讓背部濕了一片。

  為什麼我會夢到王洛?他給我的夢境又是什麼意思?

  下意識轉頭,我才發現睡不好的不只是我一個。

  時輕依舊維持著那端正的睡姿,可眉頭緊蹙。

  偶爾,他會囈語著不要走,然後又咬牙閉上嘴,彷彿在阻止自己。

  就像白日隱忍著所有情緒縱容我一樣。

  自遇見他到現在,我也只見過他失控過一次,而他不安的樣子我更是從來沒見過。但我從來沒想過他也會不安於我的離去。時輕終究不是切除所有感情的神,也會有自己的私慾。可他寧願什麼都不說,等待我回心轉意。

  我嘆了口氣,卻忍不住勾起嘴角。「時輕,你這樣追女孩子是不行的呀。」

  我輕觸他的眉頭,終於讓那團緊蹙稍微紓解。

  我放下手,卻在下一刻被他的手抓住。時輕掌心冰涼,可卻讓我體內溫度直線上升。「不要走……」

  我很確定他依舊睡著,抓我幾乎是反射動作。

  於是我嘆口氣,鑽回被窩。「好,我不走。」

  至少,暫時不走。

  隔日,一行人在熱鬧的觀光街區閒晃,準備在午餐後便啟程回山上。

  時輕似乎對昨晚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心情挺好。

  「啊!這個是什麼!」走在前方的燕石突然停下腳步,而我看了幾秒才發現這是一間我沒注意過的老舊戲院。

  「這位客人很有興趣嗎?戲快要開演了,那邊可以買票哦。」正在發海報的服務員笑咪咪推銷道。

  「這是什麼戲呀?」我邊說著邊看向海報。

  從上頭的海報看來,似乎是什麼古裝舞台劇的樣子。

  「我想看!」燕石幾乎是一秒就中了話術。「看起來好有趣。」

  在燕石的的半拖半拉下,我付了票錢。幸好當時沒人想到要沒收我的錢包,我才有錢繼續揮霍……我是說為正常生活購買物品。

  我所不知道的是,當一行人入場之後,服務生拿起了對講機。

  「老闆,秦笙羽進去了。」

  好戲,開場了。

  §

  門內是一個小型劇場,而我們也找了靠中的位置趕緊入座。

  然後,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宣告這齣戲的開始。

  「很久很久以前,遠到不為人知的時代,有一位如貌似玉的公主。」旁白的聲音沉沉響起,有種莫名的熟悉。「她的美貌足以使所有男人臣服,無論是人,抑或妖。」

  布幕漸起,露出一名盛裝打扮的女子。

  「由於眼光奇高,這名公主一直都沒有結婚,甚至已經快過了成婚的年紀,全國上下都著急不已。可有一天,一名男子前來拜訪了她。」

  男主角走上台,可他卻有著黑色的耳朵及黑色蓬鬆的尾巴。而此時,旁白也繼續接了下去。「是的,這名男子是名狐妖。」

  我感覺到身旁的時輕繃緊了身體。於是我悄聲開口:「怎麼了?」

  他抿緊嘴,最後只對我搖了搖頭。

  戲繼續演了下去。狐妖允諾給公主這世上的一切,而他們也一見鍾情,馬上舉行盛大的婚禮。「大家給這位狐妖的新娘起了名號,名為『狐嫁』。」

  至此,我也覺得不對勁了。「我們離開。」

  時輕和我對上眼,可卻無聲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於是我只得坐下繼續觀看。

  有了狐妖的術法,他們的國家無限制擴張,馬上成為最強之國。

  「可是,公主並不滿足。」旁白嘆息。「珠寶、財富、權勢全都滿足不了公主,因為她想要的是永生。她想要永遠留在她的狐狸身邊,不受人類生命的限制。」

  這個要求終於使狐妖傷透了腦筋。歷經多年,公主漸漸衰老,脾氣也愈來愈差,而這種長期消磨著狐妖耐心的脾氣也逐漸讓這段愛情來到終點。最終,狐妖回到自己的家鄉,尋找是否有解決的辦法。

  在狐妖的家鄉有一座靈泉,是守護狐妖族力量的泉源。狐妖抽取湖水的力量,把力量煉化成了項鍊,如此,配戴著項鍊的人便獲得了永生。

  儘管從未聽過這段事,可我竟覺得莫名熟悉。聽著這個故事,我的腦內竟浮現了相應的畫面,尤其是那個湖……

  「於此,公主如願以償獲得了永生,可這段幸福並沒有過多久。」故事來到轉折點,我明白接下來的故事必定為悲劇。「狐妖們對於把湖的力量讓給人類感到十分不滿,因此與狐嫁方起了衝突。頓時,戰爭燎原,人類與狐妖的戰爭就此開啟。」

  最後,公主敗了。

  她在湖畔被斬首,鮮血灑落到湖中,而保護她的丈夫也早先一步遭到斬殺,屍骨無存。

  「這樁悲劇徹底將人類世界與非人的世界分隔,狐妖也從此立下嚴格規範,不得再與人類有過多接觸。而當時的事情引發了湖神的震怒,留下了詛咒。一旦有狐妖不聽勸與人類結成連理,雙方將不得善終。有時狐妖方會活下來,可狐嫁永遠逃不過覆滅的命運。」

  「狐與人,永遠無法在一起。」

  最後一幕以狐妖人類相擁,畫下了句點。

  燈亮,觀眾魚貫走出,而時輕則沉默不語。

  「時輕。」我鼓起勇氣,輕喚他的名。「故事裡的那個公主……」

  「就是第一任狐嫁。」當這聲音一響起,時輕馬上警戒起身。

  「哎呀,你真的不用這麼戒備,我真的沒要幹什麼。」歸殊融笑語盈盈地看著我們。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連寧嵐的聲音都染上了幾分緊張。

  「因為我是老闆。」眼前的男人給出了意料之外的回應。「這劇團是我的。」

  就連我也認出來了,剛剛的旁白聲音無庸置疑是他。欸不是啊,所以你上次說你開中藥行根本是……

  「哦,我也順便開了中藥行。」儘管我沒問出口,可歸殊融直接回答了。

  好的,十項全能,知道了知道了。

  「你讓我們看這齣戲是故意的吧?」我直接切入正題。

  「其實我不曉得你們會來,不過多準備本就是應該的。」歸殊融臉上是游刃有餘的淺笑,完全無視時輕帶著敵意的目光。接著他朝我微微彎腰湊近。「妳覺得這齣戲怎麼樣?」

  「我的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冷聲反問。

  「當然,客人的意見永遠是我們要擺在第一位的東西。」歸殊融似乎玩上癮,直接當其他狐妖不存在。「我所追求的,是世上最完美的戲。」

  「最完美的戲?」我重新複述了遍。

  「是的,我終其一生在製造或是為各種故事推波助瀾,有些甚至無法在劇場中實行。」帶著眼罩的男人手一攤。「無論是兄弟鬩牆抑或是淒美愛情故事,這些均可以成為戲中美好的素材,而我也已經看過不少,甚至親自參與其中。」

  「講重點。」時輕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到不能再難看。

  「實際上,我覺得你有點礙事,還麻煩您先睡一下了。」歸殊融手一揮,一股香甜的空氣便頓時瀰漫。下一秒,三名狐妖直接倒地昏睡。「放心,我這次藥效放很輕,他們只會昏睡十分鐘。」

  「哦。」我猜測那大概是某種對狐妖的昏睡藥劑,而歸殊融看起來也沒有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意思。「好吧,你要講什麼?」

  「給妳機會。」歸殊融從口袋中取出一台手機及一張膚色貼布。「只要把這個貼上印記,就會完全阻斷烙印的連結。當然,我可以給妳考慮時間。回到狐之境之後,只要妳下定決心,就打這台手機給我,電話已經在通訊錄裡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我沒有接下他的好意,警戒反問。

  「妳的故事是我目前看過最為精采,最有可看性,同時也是最趨於完美的。因此我願意推波助瀾,幫個小忙。」歸殊融把東西硬塞到我手中。「當然,我從來不強迫人,妳想不想用都可以,不過我保證可以幫助妳下山逃離狐之境,甚至永遠與狐之境切斷關係。啊,看來我該走了。」

  幾乎是一講完這句話,身旁的時輕便起了動靜,看起來馬上就要醒。

  歸殊融緩步走到舞台上,朝我深深一敬禮。「秦笙羽,我期待妳會帶給我怎樣的一場戲。」

  帷幕降下,蛇妖沒了蹤影。

  新的一場戲,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