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鏽雨與藍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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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4
  那是一個鏽雨綿綿的日子。明明是從天而降,混濁的雨水顏色卻宛如自生鏽的金屬流下一般,味道腥臭不堪。
  陰暗蒸氣裡的小巷彷彿迷宮,讓人看不清前路,地上的骯髒積水被踩過濺起水花。貝里斯一手扯緊帽子,另一手抱著用髒布袋包裹的麵包,從堆疊的垃圾上翻過矮牆,沒命一樣地往前跑。
  遠處轟然響起的汽笛聲深處傳來吠聲,貝里斯咬住勉強承接麵包的袋口,手腳併用的努力攀上凹凸不平的石牆。
  「那小子跑哪了?」
  「嘖嘖,看起來挺小隻的,倒是跑得挺快的。」
  滿臉髒汙的少年抱著布包,蜷縮在廢棄建築二樓的牆角,被靠著突兀突出的尖銳金屬條。額頭抵上膝蓋,閉上眼睛。腳踝似乎在剛剛翻牆的時候扭到了,許久前還未痊癒的傷口裂開冒出血珠,被鏽雨碰到就發疼。心跳聲很大,耳朵裡面都是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
  許久,等到聲音遠去,他才敢扶著牆,齜牙咧嘴的站起身。貝里斯四處張望半晌,找了一根生鏽的鐵棍充當拐杖,一跛一跛的往前走。
  今天輪到他為附近的流浪孩子們找食物,可是他翻遍了好幾個街區的垃圾桶都找不到一點能吃的東西。他好不容易順走了兩條麵包,卻被麵包店老闆發現,連續追了他四條街。
  從前是一個在街角的老神父給他們食物、休息的地方,還教他們識字。如果幾個月前老神父沒有被衛道士帶走的話──他晃晃腦袋,緊了緊手臂。
  他們說老神父叛教,而自那天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老神父。
  貝里斯拉緊髒兮兮斗篷的帽子,試圖讓麵包不要沾上一滴鏽雨。目前的目的是把好不容易拿到的麵包帶回去舊教堂,然後吃掉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貝里斯咬緊牙關,蹣跚的回到破舊的教會。
  卻沒想到麵包店老闆抱著一大紙袋的麵包,由一名衛道士陪同著和最年長的孩子一起,站在門口等著他。
  最年長的孩子微微彎著腰,替男人打著傘。老闆的語氣輕柔,吐出的字眼卻冷徹貝里斯的骨底。
  「果然是舊教會的小浣熊啊。」
  等等,為什麼是浣熊?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都是罵小老鼠嗎?貝里斯晃晃腦袋,顫巍巍地開口:「……萊特哥哥,這個是怎麼──」
  「貝里斯啊,我讓你去找東西吃,可沒說要讓你去偷啊。」半跛的貝里斯瞪大了眼睛,握不住手上的麵包。年長的孩子對著老闆露出諂媚的笑容,雙眼卻盯著那一大袋香噴噴的麵包。「先生,我聽你的話,抓住了偷麵包的老鼠,現在可以把麵包給我們了嗎?」
  麵包店的老闆輕蔑的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氣,把袋子往地上一撒。流浪的孩子們爭先恐後的撲了上去,爭搶著一地沾著髒水和鏽雨的麵包。衛道士伸手扯住了他勉強能避雨的的斗篷,扭住了貝里斯的手臂,逼迫他彎腰。他低著頭,看清了衛道士灰褐色的靴尖,和他自己沾上泥濘血跡的赤裸腳掌。
  「這人,你想要怎麼處置?」
  老闆彎腰捏起貝里斯的下巴,用力得讓他下頜生疼。
  「哎呀哎呀,可真不湊巧呢。我最近聽見衛道士大人們說過,首都的鬥獸場好像有點缺人來著?」
  恐懼爬上了貝里斯的背脊,他記得老神父說過鬥獸場的可怕──脫穎而出的勝利者能夠躋身上族,然而多少人進入了鬥獸場,勝利者卻始終只有一人。
  活著達成願望的人始終只有一個。
  他驚恐的回頭,卻看見了衛道士剛硬的臉龐上出現了一抹微乎其微的笑容。
  「的確很缺呢,首都的鬥場總是最缺人的。麵包店的先生,神殿感謝您的協助,和您合作──」衛道士抽出執法棍,在微弱的光下,貝里斯看見在高領制服外套的領口之間,有一隻蜈蚣盤踞於神殿的標記間。衛道士的體溫隔著皮手套,壓在貝里斯頭上,就像是毫無溫度。
  「──非常愉快。」
  貝里斯在後腦一陣劇痛後失去了意識。
  
  貝里斯是被冷水潑醒的。
  四肢無法移動,背後是冰涼平滑的平面。密閉空間由昏黃的油燈照亮,他被懸吊在高出身高些許的地方,得一直踮著腳尖,讓貝里斯還帶著傷的腳踝有點疼。用水潑他的人駝著背站在他面前,領口繡著神殿記號的大袍子蓋住了半張臉,露出灰色長髮下一雙有著濃濃深黑眼圈的眼睛。身後是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的巨大齒輪,規律地發出喀擦聲旋轉。
  這傢伙好像浣熊啊,貝里斯發現自己甚至能分心胡思亂想。
  「黃綠色的眼睛啊……」浣熊瞇著眼睛,在桌上翻翻揀揀。貝里斯這才發現,滿桌子都是各色的晶核。浣熊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滿意的晶核了,調了調油燈的亮度,舉起一塊打磨光滑、和貓眼石一樣的晶核,就著火光看。「就是它了,我看看啊……就放在鎖骨中央吧。明顯又不會太張揚。真是太棒了。」
  你是在自言自語嗎?我該不該接話?鎖骨是什麼意思?貝里斯覺得有點害怕。浣熊轉過身,從袍子裡面掏出一把小刀。刀柄上布滿了緊密相咬的大小齒輪,浣熊不知道轉動了什麼機關,小刀就這麼在貝里斯眼前旋轉重組,變成了扇形開展的一排刀刃。
  浣熊慢條斯理地挑選出一把,緩慢地把貝里斯本來就已經破破爛爛的衣領扯得更開一些。冰冷的手指碰觸皮膚,貝里斯不禁打了個冷顫。被禁錮的姿勢讓他幾乎無法動彈,連掙扎都幾乎不可能。
  「噓,不要動,」浣熊伸手按住貝里斯的眼睛,失去了視覺讓他更清楚地感覺到浣熊瘦骨嶙峋的手掌,與在他皮膚上遊走的刀鋒,最後停留在貝里斯咽喉下方幾吋,因瘦骨嶙峋而明顯的鎖骨之間。「否則會歪掉的。」
  然後貝里斯感覺到刀鋒短暫的離開皮膚,而後緊接著就插進了皮肉之間,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