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1

朦朧的意識中，他又看見了那段過去。

他們坐在七色聖堂的閣樓上休息，靜待黎明拂曉，接著才跟白色女神來個了斷。少年卻在睡夢中哭泣了，少女察覺異狀，詢問其理由──結果，兩人的對話發展至談及未來，而他早已找到自己的答案。

「在了結過去的恩怨情仇之前，根本就無法釋懷吧。」

對，在幹掉一切悲劇源頭、推翻現今扭曲的社會制度之前，他不會罷休。

現在的擁有黑色女神的力量，以及足以排除萬難的燃燒意志。要不是他，誰能替被迫害的小眾出一口氣？

要不是他，誰能替無辜受害的母親報仇？

「真是的，你的人生活得太辛苦了！」茶髮少女傻眼地嘆了一口氣。「活在當下明明也很重要啊？」

「我們最近一直都在被追趕獵殺，怎能活在當下！還是展望未來比較開心吧？」

「嗯⋯⋯既然這樣，不如索性加入聖堂騎士團？那就不用再和他們戰鬥廝殺了。」

「沒──可──能──！你這傢伙，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知道知道。不過說實話，無論你之後想幹什麼，我都不會反對喔。反正你和我都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而且只要有個家，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少女望向滿天星斗，然後微笑了。

總覺得那笑容很耀眼，藴含過往沒有的決意──以及希望。

「所以盡情幻想一下未來吧！無論最後如何，我都會伴在你身旁。」



噗通。冰冷的雨水滴落，使他從睡夢驚醒。

一睜開眼，就能看見沾滿水珠的樹枝，以及略顯墨綠的葉子。空氣帶有朝露青草的味道，濕氣更使全身潮黏黏，但大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黎明晨光。放眼望去，甚至能看見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在一片陌生的暖意中，奈特睡眼惺忪地撐起身體。

「我是⋯⋯甚麼時候睡著的⋯⋯？」

奈特發出不成聲的呢喃，抬頭東張西望。剛才明明是下著大雨的夜晚，才一個不留神，眼前景象卻變得晨光滿溢，讓意識陷入一片錯亂。

「你終於醒來了嗎？」

突然，銀鈴一般的嗓音響起。

少年全身僵住。錯不了，這把聲音的主人就只能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不出所料，一旦轉過頭來，便能看見亮麗的金眸與銀紫色秀髮。

「妮克絲！你、你爲甚麼⋯⋯」

「噓──」白色元素使者把食指放到嘴前，示意要降下音量。「那傢伙還睡得很香。像她那麼堤防心重的人，大概很難熟睡吧⋯⋯所以我想，最好別吵醒她。」

是誰睡得很香啊？奈特順著對方的視線看，發現茶髮少女正躺在身旁，閉上眼睡覺的模樣甚是安穩。

看來，蕾塔不知不覺間也在樹下睡著了。居然同樣能在狂風大雨中入眠，相信對方這兩年來經歷了不少辛酸，才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入睡。

不，現在首要的問題是──

「妮克絲，你到底是怎樣找到我們的？你是來⋯⋯算帳的嗎？」

不知為何，翻騰在心底的恨意與悲哀沒有再捲動，讓奈特得以和白色女神的分身正常談話。銀紫髮少女倒是眨了眼，略帶苦笑地反問：

「要是我真的來算帳，應該會趁你們睡覺的時候下手吧？」

「的、的確是呢。」

「而且，我昨天已經找了蕾塔算帳，所以現在心情還好。至於你的第一個問題⋯⋯」瞬間，她抿緊嘴唇，當中流露無言的苦澀。「昨晚，露西亞把我指到這裡來找你們。雖然沒料到你們會一起待在這裡就是了。」

「露西亞⋯⋯你說青色女神絲卡蒂？」聽見這麼重要的資訊，奈特的腦袋霎時清醒了。「她是去把你回收給本體吧？」

「嗯，然後我再次拒絕了。」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

妮克絲眉毛挑起。「難道你想我答應嗎？」

「不，只不過⋯⋯儘管沒有繼承記憶，你可是貨真價實的女神大人。然而，不論是是對上艾莉絲還是絲卡蒂，你還是拒絕了回歸本體。為甚麼？」

「不管我曾經是誰，我現在還是有自己的自由意志。我想以『妮克絲』的身分繼續活在世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有甚麼奇怪嗎？」

「這點還不至於奇怪，不過我最不明白的⋯⋯是蕾塔告訴我，你想『跟我並肩而行』⋯⋯」

對，這正是態度的轉捩點。

妮克絲不光是拒絕了艾莉絲的邀請，據聞甚至表達希望和背教者同行。相比起拔劍相向，奈特現在更想確認對方為何人。

這名少女真的是該消滅的仇人嗎？還是說，她依然是當初那名⋯⋯對自己過於苛刻、卻為別人努力過度的善良女孩？

「甚麼！蕾塔居然跟你說了這些！」不知為何，少女漲紅了臉，看似尷尬到不得了。「是說，你們昨晚怎麼會挑這個地方躺在一起睡呢，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我們才沒有躺在一起睡，會相遇就只是巧合啦！巧合！」

「你那麼慌張，反正令整件事更加可疑呢⋯⋯」

霎那間，兩人彷彿回到當初一同旅行時的打鬧關係般，毫無顧忌地說出心裡話。

也許是同時閃過近乎感傷的緬懷，妮克絲先是一臉微妙，接著便問了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說起來，奈特。對你而言，我是怎樣的存在？」

「你是我的⋯⋯你曾是我的旅行夥伴。」

「別用過去式啦，現在又是怎樣呢？」

「你是我的⋯⋯」

說實話，他未曾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黑髮少年唯有回想起過去經歷的種種，試圖歸納出自己的想法。

妮克絲是白色女神的分裂體，而白色女神又是大量悲劇的源頭──這點不容置疑。

然而，就個人層面來說，妮克絲同樣是一起歡笑、哭泣的同伴。當奈特因為無色元素誓約而被眾人拋棄，結果走頭無路的時候，唯獨她以對等的身分接納背教者，甚至和他踏上旅途。

因此，答案就只能是──

「你是仇人的分身⋯⋯以及我的朋友。」

少女的雙眼瞪大。接著，她的肩膀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等等，她是不是在忍笑？

還未得以確認，妮克絲就已經放棄隱藏，改而放聲大笑。當中的臉容卻明快爽朗，毫無嘲笑的意味，而是放下心頭心頭大石一般。

「真是的！奈特你還真矛盾⋯⋯不，是你對自己不坦率呢。」

「等等，我明明是在說實話啊！」

「哈哈，那看來你自我省察的功力不夠。」她擦了擦眼角的笑淚，一副終於要停止大笑的樣子。「說起來，還真是多謝蕾塔推我一把呢。你說是嗎，蕾塔？」

茶髮少女躺在地上不動，毫無睡醒的先兆。

「那個，我想蕾塔還在睡覺⋯⋯」奈特一臉匪夷所思。

「不，她只是在裝睡。我們剛才這麼吵，她沒醒來才怪。」

話語剛落，蕾塔的身體突然震動一下。如同洩氣一般，她緩慢地睜開眼坐起，忿忿地望向妮克絲問道：

「真是的，我原本還以為會有好戲看⋯⋯你是甚麼時候發現的？」

「哼哼，別看小女人的直覺。」

──也就是說，你們夾起來耍我吧？

奈特無言了，準備發出抗議之際，卻被蕾塔筆直的視線打斷。儘管沒有血緣關係，曾經是他妹妹⋯⋯不，依然是他家人的少女終於開口道：

「總而言之，你都聽妮克絲這樣說了，那現在有甚麼打算？說在前頭，要是你們打算再次開戰，我這次可不會插手。」

「說實話，我的魔力依然未恢復好，所以戰鬥還是免了。倒不如說⋯⋯」

雙手在滲汗。

為了掩飾內心的躊躇與恐懼，奈特緊握拳頭，接著才低頭詢問：

「我有個夢想想去實現。妮克絲、蕾塔，你們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嗎？」

猶如一早預料奈特會問這個問題似的，妮克絲回答得爽快：「只要是在我能力以內的話。」

反觀，蕾塔沒有給予明確答覆。奈特緊張地望過去，卻無法從那張目無表情的臉看透對方在想甚麼⋯⋯不過從沈默不語這點來推測，她果然是要拒絕嗎？

兩年半前，蕾塔為了協助奈特而犧牲了很多。

不只是肉體的創傷，她的心靈想必經歷靈難以言喻的折磨；更甚的是，當年的痛楚如今仍纏繞不清，使她必須戴上面具才能殘留存於世。

居然再次請求她的協助，奈特也深知自己很自私。

然而，還是⋯⋯還是很想和這名唯一的家人，再次燃燒、奮鬥且歡笑啊。

這時候，冰冷且發麻的手，突然傳來了些許溫熱。

蕾塔依然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手輕輕覆蓋在奈特的手上。其觸感沒有當年的纖細，但溫度仍然不減。

──無論最後如何，我都會伴在你身旁。

明明情況已經改變了那麼多，但總覺得那動作表達了超越言語的確信。

「蕾塔，你⋯⋯」

一股熱度從胸口湧出。奈特試圖壓抑它，但按耐不住的情緒仍流洩而出，使視覺模糊起來。

實在太好了。

大家就在這裡。儘管走上了不同的路，經歷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但他們仍然是朋友⋯⋯依然是能互相陪伴與支持的「家人」。

最後，他破涕為笑，道出心中最大的願望：

「我們去糾正七色聖堂的錯誤吧。這次，一定要改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