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對妮克絲而言，露西亞原本是理想中的姊姊。

儘管待在家裡的時間不多，她仍很努力地關心兩名妹妹。無論是基本的起居飲食還是生活上的瑣碎煩惱，露西亞總是照顧得無微不至，百忙之中還會抽空教導青色魔法，其溫柔體貼很快就贏取了妮克絲和碧安卡的信任。

以人類長女來說，她的演繹可謂完美。

然而，這名看似十全十美的姊姊，卻藏有冰冷的黑暗面—發現自身處境只是露西亞精心運籌帷幄的騙局後，妮克絲被逼面對現實。

露西亞·絲卡蒂·利維提亞並非血親，而是奉命引導自己覺醒的機關。

根據昨晚的互動，她侍奉的主子為白色女神艾莉絲。

因此，其真正身分只能是—

「比起擔任我的姊姊，你更注重虹之女神的命令呢，青色女神？」

妮克絲以半朝諷的態度示意，試圖藉此割除湧現的傷感。

今時不同往日。

就像被奈特視為敵人那樣，露西亞不再是以前那個姊姊了。

因此，不可以對眼前的青髮女子手軟。

看見白色元素使者逞強的樣子，露西亞露出逗趣的微笑。「硬要說的話，擔任姊姊一事源於艾莉絲的旨意，所以兩者沒有衝突⋯⋯應該說，把回收分裂體看得更重是再自然不過，畢竟成為家人就是為了促進此事。」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把事情說清楚吧。」

銀紫髮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最具威嚴的聲音宣告：

「退下，青色女神。我無意回歸本體，以白色女神的身分命令你終止任務。」

冷風的呼嘯聲不斷。

白茫茫的飄雪中，露西亞先是愣住了，接著用教誨孩子的語氣嘆氣道：

「妮克絲，你現在只是建立在人類經歷上的虛像，並非真正的虹之女神。所以，你說的話沒效力。」

「如果用同樣邏輯推敲，艾莉絲也是建基於殘存力量上的不完全體，並非真正的虹之女神。你無須聽從她的話。」

「這並非忠誠於白色女神的問題。作為姊姊，我由衷想看見你幸福，才會前來迎接你。」

「⋯⋯我不明白。」聽見露西亞用如此關切的語氣，妮克絲就是鼻頭一陣酸。「既然要說服我回歸本體，動用女神的力量洗腦不就行了嗎？就像令碧安卡忘記你那時一樣。」

和奈特離開密絲蒂利亞的時候，利維提亞家的么女曾前來送行。當時，她完全忘記露西亞的存在，想必是青色女神為求方便行動而對其記憶動了手腳。

「我只能干涉人類的頭腦，無法改變心靈。」露西亞搖頭答覆，甚是惋惜。

「那就好。我已經做好我的決定，你不必費舌說服。」

「別這麼見外，我的妹妹。就算無法完全了解人心，我仍能明白你的心情。」

妮克絲眉頭一皺。「你說我的心情？」

「奈特痛恨你、蕾塔無視你，作為人類靠山的家庭又支離破碎。至少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吧。」

一言勝過萬語。

露西亞一語道破妹妹的心思，張開手作出最後的請求：

「快來姊姊這裡。別再為那些不珍惜你的人耗盡心力，我們一起回家去。」

「我—」

半年前表露真正目的後，露西亞曾作出類似的邀請，希望妮克絲能親自願意成為白色女神。

當時，妮克絲覺得自己被家人背叛，直接拒絕了對方。

現在，她的回覆為—

「—我⋯⋯我們回不去了。所以，我無法答應你。」

恢復不了身為女神的君臣結聯，以及身為姊妹的親暱關係。

妮克絲答案依舊，唯獨更清楚拒絕的意義。

抵賴、憂傷、怒氣。她按耐著內心翻騰的情感，大聲傾訴困惑：

「再者，你可是殺了我們的『父親』，最終把事情引發至這個局面。這叫我怎樣相信你？」

卡西斯收養妮克絲兩年之久，卻只懂利用白色元素使者的威望提升自身地位，使父女關係疏遠到近乎陌生人的地步。然而，就算那人最終把妮克絲綁架作祭品獻上，他仍是碧安卡的親生父親、利維提亞家三姊妹的監護人。

妮克絲無意捨棄「利維提亞」的姓氏繼承，同時無法忘記姊姊手刃父親的場景。

「卡西斯當時就頻臨魔力耗盡，讓他瞬間喪命是一種慈悲。」露西亞的語氣異常地平淡：「那顆棋子的不確定性太高了，儘快處理方為上策。」

「什麼⋯⋯」

沒有交談的餘地了。

白色元素使者拔出腰間劍，表示隨時可以動武。青髮女子倒是毫無備戰的意思。

「妮克絲，放下手中劍。難道你就連姊姊都要傷害嗎？」

「抱歉。一個殺人不眨眼、把人類當作棋子利用的女神—」

咬緊牙關的呢喃，聽起來更像切齒悲鳴。

「—才不是我的姊姊。」

火花迸裂。

拔劍只是佯裝，妮克絲可是打算用魔法突擊。談話期間累積的紅色系術式一口氣解放，化為熱能驅散圍繞著兩人的冰風。

但變化僅此而已。

「說實話，你剛才那句挺傷我心的。」

伴隨不知道是嘲諷還是認真的回應，青髮女子隨意揮下手。像是被無形刃斬中一般，烈焰瞬間瓦解，化為零星的火光四散。

看見攻擊無效，妮克絲連忙準備好下一波，內心的躊躇卻揮之不去。

火力果然不夠嗎？

卡西斯認真起來可以製造火海，堪稱紅色魔法代表的赤騎將據說甚至可以把視野所及的半徑燒個精光。然而，白色元素使者沒有深入專研特定色系，結果就是精通不了任何一種魔術。

能在兩年半內把劍術和魔法修煉到這個地步，基本上叫人嘖嘖稱奇了，但憑半吊子的覺悟絕對無法擊退露西亞。

需要更快、更強。要展露給青色女神看，自己不是任人擺佈的虛像。

銀紫髮少微微張嘴，做了個深呼吸。起霧的空氣冰冷得令氣管刺痛，不過那樣正好。

就用這份痛楚，提醒與家人為敵的實在。

「一開始放棄姊妹關係的人，明明是你才對！」

熱氣再次膨脹。

妮克絲把劍插進結冰的地面，紅蓮這次緣著蒼冰龜裂突進。接近對方之際，雪白的寒氣竄升，把火光全然抵銷—然而，這正合所意。

少女疾步滑前，借白霧的掩目瞬間欺近。

揮落的劍刃拖著銀色軌跡，斬向露西亞的腰間—

「虧你能在冰地上活動自如。這種低摩擦力的地板不適合奔跑才對？」

青髮女子微微側身，不費吹灰之力地避開了突攻。

「沒辦法，我被蕾塔的冰耍過很多次，所以學乖了。」

衝擊從靴底傳上，妮克絲蹬地再撲，舉劍乘勢追擊。

茶髮少女的術式和露西亞相近。經過數次生死戰後，妮克絲算是累積了一手牌應付冰魔法，而且她在虛獸防衛戰裡和姊姊合作過無數次，深知對方不習慣肉搏戰的弱點。

—拉近距離就有勝算。

然而，這份自信太天真了。

面對如火如荼的攻勢，露西亞用難以置信的靈敏左閃右避，其步法輕盈得超乎想像。

「那孩子居然把我教的魔法放在心上，真是叫人欣慰。」才一個分神，她便抓住妮克絲的肩膀，在妹妹的耳畔呢喃：「那麼，她有對你用過這招嗎？」

肉體的起霜。

血液感覺要結冰了。銀紫髮少女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扯掉對方的手。露西亞卻預備好重頭戲，使青色的魔術方陣在兩人腳下亮起。

—鈴。

清脆的敲擊聲響起，憑空出現的冰之藤蔓交錯互纏，緣著複雜的軌道襲上。

「何止體驗過，這招基本上令我老掉牙了⋯⋯！」

即使被逼後退，白色元素使者還是熟練地迴避。

這種半自動追蹤術式是蕾塔的拿手好戲，唯獨她未曾圍繞自己展開結界，想必是沒十足把握讓攻擊不波及自身。現在，露西亞生成的藤蔓全數瞄準目標，可見術者技術高超。

從上至下，從左至右。

四面攻上的冰之藤蔓令人目不暇給，妮克絲足尖滑過冰面，善用地板的特性閃躲。

從死角竄進的攻擊終究無法避開，唯有用紅色魔法溶解。火焰卻在細雨化成的冰雹裡威力減半，不足以把所有藤蔓燒走。

「嗚！」

冰塊才不過擦過雙手，指尖便染紫發疼。

還未反應過來，藤蔓已順勢纏上劍柄拉扯。凍傷的手指無法發力，任由銀劍脫手遠離。

「還說什麼老掉牙，你最後不還是中圈套了？」露西亞優雅地舉起手，從冰之藤蔓接住奪回來的劍。「順帶一提，我建議先用魔法取暖，不然手指會因凍瘡斷掉。」

「才不需要你提醒⋯⋯！」

即使失去佩劍，妮克絲仍成功退出結界外，好不容易到達安全區域。她大口喘息，釋放魔力讓赭紅的光之粒子冒出，但增添的暖意想必撐不了多久。

要防禦的非單凍傷。冰魔法的連續發動同時令周遭氣溫降低，要是一個不留神讓肺部結冰，身體就會瞬速缺氧至動彈不得，以致一切都完蛋。

長期製造熱氣的魔力負擔不少。相比起慎密迎擊，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然而，有甚麼辦法可以定奪勝利？先是意外地熟練的近戰迴避，接著是未曾展示的術式應用—露西亞以前顯然留又一手，不排除她另藏壓倒性的底牌。

—不，對方可是掌管冰元素的青色女神。單純用人類武力獲勝原本就沒可能。

—要擊敗女神，就唯誘導出同樣等級的力量⋯⋯？

好像能理解了。露西亞會如此不溫不火地應戰的原因。

自己說不定正落入對方口中的「圈套」。

想到這裡，妮克絲捏了一把冷汗。露西亞則是收起了攻擊結界，如要塞般佇立在冰川上詢問：

「認清了實力的差距嗎？如果你肯就範的話，就能結束這場無謂的戰鬥喔。」

「我說過了。我心意已決，不會跟著你走。」

明知回答沒有意義，白色元素使者就是很自然地回嘴。

就像在閒話家常一般，潛意識也許還在眷戀以往和平相處的日子。

「果然。還真是個頑固的妹妹。」

青髮女子不感意外，而是伸手讓雪花飄上掌心。

霎那間，她一把勁握拳，使虛幻的冰結晶溶解消失。

像是從中獲得啟發似的，她抬起頭作出無情的預告：

「那麼，如果我以這條街的人命作籌碼呢？我接下來打算發動大規模的凍結，把四周的建築物連同人類冰封。只要你願意妥協，我就不會把旁人凍死。你說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