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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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6
我在黑色的混亂中打轉。
前一秒還在被野狐追逐,下一秒卻在山坡上失足翻滾。
我看見沐曦狠狠搧了我好幾巴掌,一邊怒斥我滾出狐之境。
我看見時站在陽光中朝我伸出手,兩位小童在他身旁旋轉跳躍。
然而下一瞬,他們的身影旋即消失為陽光中的粉塵。
太陽化為鳳凰爆出刺眼的光芒,最後燃燒為灰燼,讓無盡的黑暗襲捲。
記憶中的最後一幕,是蟒蛇張大了嘴,一口將我吞下。
「啊!」我猛然從床上坐起,還因用力過猛磕到某人的手……手?
「妳醒了。」熟悉的聲音如山林間的涓涓細流淌過,撫平因為噩夢而造成的不安。
我緩緩轉頭,對上一雙沉靜的灰色眸子。「時、時先生?」
等等,那不就代表我剛剛是撞上他的手!
「嗯。」不知道是在回答我的問題還是有了讀心術,他很冷靜的應了一聲。接著他輕輕蹙眉,彷彿覺得有什麼不妥。「別叫我時先生了,有點奇怪。」
「那……」我微微思索,想不出更好的敬詞。「墨溪先生?」
「誰告訴妳的?」
「嗄?」告訴我什麼東西?
「我的姓氏。」時替我斟了杯茶。
原來這裡的狐狸還真的會用地名作為姓氏!「等等,那時是你的名?全名?」
「吾名時輕,姓氏墨溪。」第一次,他完整的跟我說了他的全名。「我說過,妳可以叫我時,單字即可。」
「時。」我試探性的念了這個字,覺得有些奇異。
解決了名字的問題之後,我才心思注意最奇怪的問題。「您怎麼會在這裡?沐曦呢?」
「我要她先回去冷靜冷靜。」時輕簡短說道,彷彿這樣就能解釋一切。
「那個……其實後來不是她的錯,好像是我的舊傷復發了。」雖然我很不想替沐曦說話,但這畢竟不是她弄的,把事情怪到她身上會讓我良心不安。
「我知道。」出乎我的意料,時輕早就知道原因。「搧妳兩巴掌不會讓妳差點死亡。」
呃,所以你當時其實全都看到了啊。
「拿著。」時輕先遞給我一面鏡子,接著又在我頸後放上另一個反射。
原本應該是爪痕的地方,此時竟已變成黑色的印子,而看印子的外型,似乎有點像……「曼佗羅花?」
「妳被烙印了。」時輕嘆息道。「是我的疏忽。」
「被野狐烙印會發生什麼事嗎?」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寒自胃底升起。
「野狐只會對自己的獵物烙印,這樣便能無時無刻察覺獵物的位置,並且在獵物死亡前都不會善甘罷休。不過妳很幸運,傷口只被颳了一下,因此這個烙印看起來沒深入靈魂,應該七天後便會消退。」時輕微笑,要我不用擔心。「我會讓妳在此多待至一周的時間,只是這幾日千萬別步出狐之境或是離開狐妖們的視線。」
「那若烙印的野狐死了,我頸後的印子也會自己解開吧?」我突發奇想,並得到了時輕肯定的點頭。「可是我當時在山中明明看見野狐被大蟒蛇吃了。」
「那野狐必是逃走了。」時輕猶豫了片刻,突然壓低聲音。「事實上,我認識這個烙印的主人。」
「他以前是狐之境的?」我腦內頓時浮現寧嵐當時的話,野狐之中似乎也有修練失敗的人。
時輕慎重地點了點頭。「那人名為王洛,之前在狐之境中聲名也不錯,可惜在突破至八尾時亂了心神,靈氣爆衝。墮為野狐之後他便離開狐之境,加入野狐的群體,聽說還當上挺大的職位。」
「等等,所以你看過他烙印人?」我好奇地提問。一時之間又接收了這麼多資訊,竟讓我開始有些興奮。
「烙印是妖狐與生俱來的能力,其圖騰終生不變,因此可以很輕易藉由圖騰知道主人。」
「那你用你的烙印把我頸上這印子蓋過去就好啦。」我突發奇想。
毫無疑問,我又讓現場陷入靜寂。
「白笙羽,妳知不知道烙印真正的意義?」沉默半晌,時輕苦笑道。「對狐妖而言,烙印是代表對外頭宣稱對方是他的人,自己必須守護烙印者一輩子。這是對心悅之人才會進行烙印,時常作為伴侶之間相守一生的誓言。獵物之說則是野狐私自扭曲原用意,何況妳也不想成為我的獵物吧?」
其實我已經差點脫口說「就算成為你的獵物我也願意」這句話了。
當我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想法時,我才赫然發現自己似乎已被時輕所迷住。但時輕對於人狐分際總是把握持很好,我甚至懷疑他連和我講話都是因為情勢所需。
「先生,我們把藥帶來了。」就在此時,門後傳來寧嵐的聲音。
「進來吧。」有了時輕的允許,我便看見燕石從門縫先溜了進來。
「吃完藥再歇息一下,等用晚膳時我會再來找妳。」時輕收拾了桌上的茶具,起身要走。
「不好意思,最後可以讓我再問一個問題嗎?」我猛然想起一件已經過很久但卻困擾我許久的事。「這座山裡有狼嗎?」
「蛇、野狐之類的挺多,但狼……」時輕搖搖頭。「他們忌憚於這是妖狐的地盤,所以至今還未踏足過。」
「可我十年前似乎聽到了狼嚎……」十年前的記憶已緩緩浮現,而我記得當時似乎就是被一隻狼嚇破膽。
為了回答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問題,時輕足足想了有半刻之久。「哦,我知道了,那是燕石在惡作劇。」
燕石在門邊吐了吐舌頭,又扮了個鬼臉。
果然是你這傢伙!
§
吃完藥又和燕石有一搭沒一搭聊了一個下午之後,終於來到了讓人最緊張的時刻。
「先生請妳去湖畔用餐。」當寧嵐再次進入屋內,帶來的是這樣的消息。「放心,帶著平常心去即可。」
我從客房的衣櫥中搜出一件繡著紫藤花的衣裙,謹慎地打理好自己。現在既然有了讓時輕增加好感度的機會,我一定得好好把握才行。
在屋外等的寧嵐一見到我盛裝打扮的模樣,瞠目接舌地都忘記了話語。愣了幾秒之後,她才躊躇開口。「欸妳,等一下。」
只見她在兜中掏了許久,取出一枚狀似典雅的紫釵。「妳頭上缺了點點綴。」
「謝謝您。」我簡短謝過她,重新整理好頭髮。
「其實時輕很好說服,妳說不定有機會。」在前往亭子的竹林小徑中,寧嵐悄聲開口。
「機會?」由於不確定她指的是什麼,我決定問得更清楚些再答。
「當然是留在狐之境的機會,不然妳以為是什麼。」寧嵐翻了翻白眼。「嫁給先生什麼的就別妄想了,祈求沐小姐別殺妳還差不多。」
「沐小姐只對我這麼仇視嗎?」仇視的理由我懂,但她為什麼這麼怕我把時輕搶走?
「她只有自己的東西被動到才會這樣,不過妳倒厲害,一個人類竟然讓她感到有威脅了。」寧嵐停下了腳步。「喏,我們到了。」
時輕就如我平時看到般端坐在庭中,並在看到我時轉頭微笑。「晚上好。」
「晚上好。」我也回給他一個微笑。
桌上已經布置好一些小點,分量不多,但卻還是有合菜的感覺,除此之外,四角各安了一碗飯。「請坐吧,燕石很快便到。」
「先生,酒拿來了!」說曹操曹操到,我看見那橙色的影子從小徑盡頭躍出,手上則拎著兩三個葫蘆。
「先擺著,今天也別喝太多。」叮囑了幾句之後,時輕便看著我們紛紛入座。「這幾日在狐之境還過得習慣嗎?」
「承蒙您的照顧,一切都很好。」我並沒有誇大,這樣有吃有睡還能穿暖的日子,很快就會把我養嬌慣了,我甚至怕自己離開狐之境後會無法謀生。
「那就好。」簡單寒暄幾句後,大家便直接開飯。
狐之境的飯菜與山下無異,甚至餐餐有肉。在山下,肉食是只有在節日才可品嘗到的飯菜,因此我總是格外珍惜。但在狐之境,肉似乎只是他們的日常菜色之一。
「怕妳在此處太無聊,明日我會請友人來帶妳。她最近缺人手,正好可以讓妳去幫忙。」待大家都吃得告一段落之後,時輕再度開口。
「沒問題的,謝謝您。」難得有能更加深入了解狐之境的機會,我當然不能放過。
「今天下午印記還有再發作嗎?」
「沒有了。」我突然開始感到有些怪異,卻不曉得是哪邊出了問題。
「那便好,我還要在此小酌片刻,沒事的話妳便回去休息吧。」時輕自然而然地接話下去。
就在這時,我終於知道這個怪異感為何如此熟悉。
時輕就像是在走一個流程,把該問的問完就送客。整段話看下來,簡直就與那晚他與沐曦之間的談話一樣。說不上是不好,但對於和他混熟卻變得更加棘手。
「那個……時?」
「什麼事?」我的叫喚讓他頓了下,甚至從語氣中聽出些許驚訝。
「你平常都在做些什麼工作呀?」我也不知道為何我想了這個話題,不過我的確是需要一個直接讓他無法照流程走的問題。
「邊境維護,和照顧兩個小鬼頭。」時輕歪頭想了想,順手摸摸燕石的頭頂。
「先生平時是沒有工作的,除非發生重大戰役才會叫上他。」有了時輕眼神允許,寧嵐插話補充。「而且因為生活中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法術完成,多數的狐妖也都沒有工作,而是以興趣為主。」
也是,我一點兒也沒辦法想像狐妖和人類一樣汲汲營營於工作農事。
「咦,所以我明日不是去幫忙農事的嗎?」我赫然想起剛剛時輕說他朋友缺人手的事。
「不是。」時輕很簡潔的給了我答案。「可能是陪她練劍或是磨墨,我也說不準,不過農耕絕不是她的選項。總之,明日我會再一次好好把她介紹給妳。」
「還有其他問題嗎?」這次發話的是燕石,看起來我剛剛的突發疑問似乎讓他起了濃厚的興趣。
「有。」我指了指桌上的酒。「我可以和你們共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