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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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5
  今日的晚膳,我也是一個人在客房中吃完的。

  也許是因為狐妖們覺得我一個人類也不可能搞出什麼大亂子,我的屋前無人把守。

  夜晚的狐之境說不上燈火通明,但各處都被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冷瑟的空氣之中,一點一點的光芒在空中輕盈起舞,隨風擺動。我小心走近,這才發現這是一隻隻的流螢。

  微光之下的狐之境,有種別樣的美。

  一種奇怪的感覺驅使我再度踏上前往亭子的小徑。這次雖一樣無人陪同,我卻一點都不恐懼。溫暖的光芒索繞身邊,就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

  雖然我並不曉得自己若真的再度遇見時先生我還能跟他說些什麼,但我的確是有稍微期待能看見他在亭中的。

  就在我踏入彼岸花海前,另一個畫面率先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位長髮男人──我想應該是男人──潛伏在我眼前的草堆中,很明顯的正在向亭中窺看。姑且不說上頭亭子發生什麼事,眼前這個在草叢中竊笑的男子很明顯就是可疑人士。

  狐之境的狐狸該不會都是怪人?連這種趴在草叢中的興趣都有?

  我大膽輕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

  「噓!」出乎我的意料,對方臉上竟掛著興奮之色。接著他把我拉到草叢中,指著亭中。「快看!」

  我依言看去,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冒險犯難趴在草叢中看此幅畫面半天。

  眼前簡直是一幅神仙喝茶的美圖。

  桌上留著一盞不大卻明亮的燭燈,足夠把品茶的人側臉照亮。我能認出左邊的人是時先生,而右邊的則是一名我未曾見過的女性。女子著白色為主的衣裳,腰間繫著一條青色腰帶,與時先生的黑衣成強烈對比。但這幅畫面不知怎麼就是極為和諧,足夠使人讚嘆。

  「如何,美吧?」身旁的男子悄聲說道。「他們每週都定在此時幽會,只有這時才能看到這麼美的畫面。」

  等等,先生,你該不會是每次幽會時都來此偷看?

  不用懷疑,那名女子便是時先生的未婚妻。

  「妳看,沐小姐笑了,這郎才女貌、秀色可餐的畫面,我必須把它畫下來才行。」當然,他只是嘴上說說,因為男子根本沒帶筆。

  先生,你可真不要把這兩人吃下去啊。

  「這麼遠,我看不見。」我如實答道,換來他震驚的注視。

  「妳看不見?原來是個四尾小娃啊,看見妳長這麼大了還以為妳已經會術法了。」數落了幾句「都活這麼大了還沒突破」和「我看妳是修煉不認真」之後,他還是在我身上丟了一個術法。

  下一秒,我終於能認清女子的長相。閉月羞花之姿是一定的,但她的舉手投足都散發著我無法學習的優雅,帶有貴族天生之氣。一頭及腰的青絲用綠色的髮帶束起,眉眼帶著柔和的線條,淺灰色的眸子不像褪色的石子,而是類似只有王公貴族才用得起的布帛。

  這一刻,我明白了。

  我鬥不過她,鬥不過這名女人。

  我猜時先生之所以急著要我離開,也是因為這名女子的緣故。為了避嫌,他不得不這樣做。

  身為一個人類,我永遠都是如此弱小且無力,甚至有時連苟活的法子都沒。

  「其實,雖然畫面很美,但他們卻無法再進一步了。」身邊的男子冷不防嘆氣,激起我的好奇心。

  「為何?」

  「妳仔細觀察兩人的互動。」他沒有明說,只是再度朝涼亭的方向點了個頭。

  這次,我不再專注於他們的美色,而是靜下心觀察。

  過沒幾秒,就連我也發現了異狀。

  他們的互動十分有禮,應該說,是太過於拘謹了。這完全不像是一對情侶──甚至是認識幾百年的未婚夫妻應該要有的行為。感覺兩人的約會就像是一場工作,每週的例行事項。喝茶,微笑,偶爾說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然後再喝茶。

  身旁的偷窺狂男子丟來的術法順道增強了我的聽力,因此我也能對他們的話題略知一二,因此當我聽見他們討論到我時,其實也不太意外。

  「聽說你撿了個人類娃兒?」女子語氣平淡,彷彿在講述今天的天氣般隨意。

  「因為中狐毒所以暫時收留,很快就會送她離開。」男子抿了口茶,一點也不緊張。

  「你總是這樣隨便撿小狗小貓回來,只要是被野狐攻擊的就起惻隱之心,過不了狐之境就要被塞滿囉。」女子故做好笑地微笑,但對方並沒有笑。

  「我並不是誰都會帶回來,何況白笙羽只是個過客,妳別太放在心上。」男子低頭注視著杯緣。「另外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妳可以停止稱呼那些人為小貓小狗。」

  「好好我知道了,善心大師。」接著他們點到為止結束話題,彷彿提話題打發時間也只是活動的一環。

  看完這幕後,我懂了。

  他們之間沒有情。

  「可是既然沒有情,他們又為何還要在一起?」是為了勢力?還是錢?

  「是為了一份責任。」身旁的男人發了聲。「時哥很努力想完成他父母的遺願。」

  這次,我準確捕捉到了重點。「他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嗎?」

  未料,聽到我的提問後,身旁的男人頓時僵住。「妳是誰?妳不是狐妖!」

  見到事情敗露,我趕緊表明自己的身分。「我是時先生救起的人類,暫時在此處居住。」

  「哦,妳就是時哥的那位客人。」看來我的事早已傳遍狐之境上下,瞞也瞞不住。還好對方面無慍色,只是有些好奇。

  微光之下,我終於藉由對方借給我的視力清楚觀察他。他有一頭漂亮的灰白長髮,在月色之下閃耀著銀光,妖異的紅色的眼睛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他非人的身分。比起時先生或寧嵐等人,他長得更像是一名狐妖。

  男人身穿一襲黑色長袍,上頭有著銀白色雲紋作為雕飾,腰際掛著的紅色水滴型墜飾因為動作散在草叢中。他的相貌一樣都在平均值之上,不過在這全為俊男美女的狐族當中卻算不上出色,有些可惜。

  「走走走,我們別在這兒說話,免得被發現了。」把我拉離亭子之後,男子這才鬆了口氣。「我是罪禹天,興趣妳應該也知道了。」

  「當個偷窺狂?」

  「是欣賞美麗的畫面!」見到對方面紅耳赤的模樣,我竟有些想笑。想當然爾,我忍住了。

  「我是白笙羽。」我咳了咳掩飾住自己的表情,故作嚴肅。「這幾天要麻煩你們了。」

  「知道了,妳快回去吧,萬一侍童們找不到妳可不好。」罪禹天臉上的紅暈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整個人再度變回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侍童?」雖然我知道他指的是誰,但我還是順口問了下。「為什麼要叫他們侍童?」

  「寧嵐和燕石自小是被時哥養大的,因為整天都在時哥旁邊轉來轉去所以大家都下意識會叫他們侍童,沒啥特別意思。」罪禹天順手調了調竹笛在腰帶上的位置。「多跟他們聊聊天,應該可以撈到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好啦,我先走了。」

  只見他瀟灑一揮手,整個人旋即融入夜色之中。我沒說錯,是真的就這樣消失在我眼前,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而當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已經站在客房的門前。

  我無奈搖搖頭,轉身回屋。

  看來,狐之境這些不合常理的玄幻生活,我還得花些時日適應。

  §

  「嗯?妳問我和燕石是不是先生的孩子?」隔日下午,沒什麼事情的寧嵐和燕石跑來院子找我泡茶。

  噗。聽完這句話的燕石一口茶噴了整個桌子。

  「燕石,髒死了,給我弄乾淨!」寧嵐怒聲斥責,丟了抹布過去。

  「對不起,因為真的太好笑了嘛。」燕石撓撓頭,識相開始清理桌面。

  「我和燕石並不是親姊弟,只是因為修練程度差不多所以外表才相仿。」一面監督著燕石幹活,寧嵐一邊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父母都是普通狐狸,所以沒有加入狐之境的福分,更沒有修練化型的機會,因此很久以前就死了。」

  「這之後,便一直都是先生照看著我們,指導我們修練化型。」燕石已經收拾好桌面,順口插話。

  「先生的父母也是普通狐狸嗎?」我假借聯想之意,試探寧嵐是否會鬆口。

  「不不不,先生的父母當時在族中可是眾人敬仰的狐妖,雙雙取得六尾之位!可惜後來的那場意外之後……」寧嵐突然噤口不語。

  我原以為她是因為察覺到我的套話而停止,但我突然發現他們倆都瞪大眼看著某一個方向──準確來說,是我身後。

  「我身後有什……」在我說完話前,我也感受到了。

  一股沉甸甸的威壓,似乎夾雜著些許殺氣。

  「妳就是白笙羽?」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但卻讓我寒毛直豎。

  是她。時先生的未婚妻。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站起身。「您好。」

  不管她是來幹什麼,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一轉過身,我便發現女子離我竟不到一公尺。明明對方和顏悅色,我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浸入河水反覆輾壓。雖然我沒看見時先生的身影,但我想身邊有寧嵐及燕石在,女子應該不會對我做出什麼大不利的事。

  「我是沐曦,時的未婚妻。」女子說道,臉上毫無笑意。「聽聞時收了一個女孩子回來,故來此看看。」

  「您好。」此時的我內心慌忙無措,只能呆呆回應,並希望女子能盡速離去。

  「妳很快就會離開對吧?」沐曦也不囉嗦,劈頭便是這句。

  「應該是的。」面對如此強勢的女子,我也不敢造次。

  「很好,人類這種賤類就該滾遠遠的到泥土裡去。」沐曦冷哼一聲。「佔用時的資源真是膽大妄為。」

  「請不要這麼說我們,人類也是有尊嚴的。」明知道不應該在此時回嘴,我卻怎麼樣也無法吞下這口氣。尤其是對於歧視我的人。

  下一瞬,原本吵雜的鳥鳴在一瞬間歸於寂靜。「妳說什麼?」

  「沐小姐,您本來就是尊貴於她的種族,面對這種問題就別與她爭吵了。」寧嵐趕緊出聲打圓場,並用嚴厲的眼神示意我道歉。

  儘管我害怕得腿都在打顫,我依舊倔強地看著沐曦。

  啪。

  沐曦的手指連動都沒動,我卻被一股無形力道搧到地上,臉上甚至還火辣辣的。「我看妳是忘記自己的身分而開始囂張了?」

  ……沒想到我明明沒入宮也會經歷到傳說中的宮鬥劇情。

  「沐小姐,這是先生的客人,就算您是他的未婚妻這樣也太不給他面子了!」寧嵐悄悄站到我身前,但馬上被沐曦瞪了回去。

  「現在是她在挑釁我,看清楚是誰在給誰面子。」接著女子又是一搧。「想要搶我的位子,下輩子再來!」

  就在我開始思考究竟要道歉還是磕頭時,時先生的聲音猶如天降甘露般救了我。「沐曦?妳在幹什麼?」

  「你的客人第一句話便對我不敬,見你還沒來我只好小小教訓她。」沐曦低頭瞪著我。「裝夠了沒?我輕輕一推沒大力到讓妳起不來吧?」

  「沐小姐,人類是很脆弱的。」燕石小聲提醒,但沒起到什麼效果。

  當我對上時先生的眼神時,我才明瞭為何沐曦要那麼說。只要讓時先生相信我是裝的,沐曦便馬上就能脫罪。多麼狠辣的招式。

  因為身為人類,我給沐曦的第一印象早就已經差到極點。既然如此,再更差一點似乎也沒關係。於是我用眼角餘光開始看哪裡有石頭讓我敲昏自己。

  然而,在我使出任何後宮蠢招式之前,頸後的傷口卻在此時痛了起來。不得不說,來得很是時候。我伸手按住後頸想求救,但燒灼著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麼了?快點起來呀?」沐曦的聲音略顯不耐煩,但因為時在場而稍做收斂。

  毫無意外,唯一發現我不對勁的是時。「怎麼回事?」

  此時的我已經痛到無法出聲,只能朝時的方向伸出手。

  救我。

  我身子一歪,太陽穴磕上堅硬的泥土地。

  我所看見的最後一幕畫面,是時面色驚恐朝我伸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