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

　　帕卓白瑪低頭看著自己鮮黃色的連身細肩長裙，為了不要讓行李過於沉重，她把身上的五色串珠都摘了下來，只剩一條珠串腰帶，毛皮外衣也因為太熱的緣故脫掉了；她很少穿得這麼單薄，甚至肩膀也裸露出來，讓她感覺很不習慣。

　　不過，天氣還不是最讓她困擾的主因……而是手中這盤豐盛的食物──切成好幾段的生章魚、水煮鮑魚與海參──她顫抖地伸手將這些食物捏了起來，又放回盤子裡。
　　他們被巴海族人帶至海上棚屋內招待午餐，這些房子都是用島邊的木材建成的，只要一到漲潮時間，將房子撐起的枝架就會被海水淹沒。如今她們坐在木屋內，身旁也圍了十幾個巴海族人，開心享用盤中的食物。

　　「軟的……這個也軟的……」白瑪伸手捏起一塊海參、又捏起一塊軟貝類，當她的手碰上章魚觸手時，突然扭動的觸手讓她險些將盤子丟了出去。「──活的啊，柯爾克！這個還活的！為啥啊！」
　　「啊……好像是吧……」坐在一旁的柯爾克，以漂亮的雙眼輕輕眨了幾下，看得出來他也有些困窘。「我之前來時，他們也是直接切一切就吃了。」

　　「所以這個要直接吃？能直接吃麼！」她的臉色和盤裡的食物一樣慘白。
　　「嘿，奧利瓦！」抓到那隻章魚的少女喚著白瑪，似乎是在叫白瑪看仔細她的動作。只見少女笑著舉起一隻扭動不停的章魚腳，然後一口吞進肚子裡，又舔了舔唇。接著，所有族人都以期待的雙眼看向白瑪，彷彿也希望她照做。

　　真的可以那樣吃啊──！

　　白瑪如坐針氈地咬著牙，沒多久便屈服於眾人的目光，也跟著迅速吞下手中的章魚腳，她雙手摀住嘴巴，逼自己也將食物吞進胃裡。
　　眾人開始鼓掌大笑，像是在讚賞白瑪的勇氣，只有柯爾克一人不安地在旁邊看著。「還好嗎？妳不用勉強沒關係……」柯爾克看著她僵止不動的模樣，突然忍不住有些擔心。

　　「……嗚。」她的手遲遲沒從嘴邊放下，但臉色從白轉紅，細長的眉毛緊緊皺了起來。「嗚咕……動……」
　　「動？」

　　「……感覺……還……在動……」然後白瑪痛苦地吐了一口長氣，彷彿吃這一口午餐就要去了她半條命。「動、柯爾克……嗚嘔嘔……」

　　她倒下身子，惹來整棟屋子族人的笑聲。

◈　◈　◈

　　然而，在這場驚人的午餐之後，她發現這還不是最讓她疲累的事。
　　白瑪坐在棚屋的門外，聽柯爾克與其他巴海人聊著天，像是在討論柯爾克受託送來的物品，又或者是問候彼此的近況；不管怎樣，她也根本聽不懂半句，只好脫去鞋子，以潔白的小腳潑打腳下的海水。

　　自從她隨著柯爾克下山後，他們並不是在波玉大城停留，而是馬上又來到城市外圍的海域，柯爾克也沒解釋清楚原因，就算白瑪感到困惑，也只能忍著不問。

　　只是，她本以為來到這裡之後，有更多時間可以和柯爾克相處的……

　　「唉呀……我在想什麼。」白瑪忽然驚覺這樣的想法就像在撒嬌，立刻拍拍臉頰甩開這種念頭。唉，搞不懂，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如今來到外地的人會變成她呢？
　　她低下頭來，大大嘆了口氣。

　　「奧欣！」巴海族少女來到她身旁，她蹲在一旁，笑盈盈地看著白瑪。
　　「庫瓦克……呃、糟糕，我忘記該怎麼說……」白瑪只勉強聽出那是巴海族的問候語，便朝那少女尷尬地點點頭。

　　仔細一看，少女的長像很可愛，額上帶著紋面，圖案是菱形內又包著一個實心的菱形，而兩頰則抹了白色的粉末；她爽朗地咧嘴一笑，似乎也知道白瑪不會說族語，便指了指海水，又做了個跳水的動作。

　　「什麼？不、我不用……」白瑪連忙搖搖頭，露出驚慌的表情。但少女卻自己先跳了下去，激起的水花立刻濺濕了白瑪的裙角。
　　「哈哈！」少女的頭從水中浮出來，伸手輕輕扯著白瑪的腳。

　　「不、不用了！我不會游泳──」白瑪正想將腳縮回來，突然她的身後衝出五個七、八歲的孩子，大笑著跑來將她推進海裡。「我不──哇啊啊啊啊──！」

　　她就這麼隨著一群孩子跌進海中，冰涼的溫度讓她反應不過來，孩童們的笑聲也淹沒在水中，她顧不得細看海中的景色，連忙胡亂揮動雙手想衝出水面。
　　當她好不容易將頭探出海面時，立刻發出這輩子從未如此淒厲的慘叫：「柯爾克──！救──咕嚕咕嚕……」她又沉進海裡，吞了好幾口鹹水，眼前的景色忽然又一片碧藍，讓她幾乎分不出方向。
　　她摀著嘴，在海裡翻滾亂踢，只覺得眼睛和鼻腔都好痛。

　　──怎麼會這樣！沒人說過海水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呀！

　　「白瑪──！」柯爾克的聲音彷彿傳進海裡，與氣泡在耳旁破裂的聲響混在一起。她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跳進海中，以有力的雙手抱住了她，將她拉出水面。「吐掉海水！妳還好嗎？」
　　「呸、柯、柯爾克，我要成芽了！呸、咳咳──嗚嗚，快救我離開──」她僵硬的雙手緊緊勾住柯爾克的脖頸，雙腳不停在水中掙扎。

　　只見眼前的男人一臉鎮定的模樣，連忙說道：「白瑪、白瑪，冷靜，聽我說……好了，我抱著妳呢。這片海沒那麼深，妳腳放下來看看。」

　　白瑪看著柯爾克站得直挺的身子，這才冷靜下來，緩緩讓自己的腳碰到柔軟的沙地，海水正好只到她的脖頸。身旁傳來孩子們此起彼落的笑聲，不知道是在為這對小倆口的親密互動鼓譟起來，還是單純在恥笑白瑪的反應。

　　「嗚……踩……踩得到。」
　　「對吧。沒事了，我帶妳走回去……白瑪？」

　　她緩緩下潛，將頭再泡回海裡冷靜，以免又被柯爾克看見自己漲紅的臉。


（※下星期六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