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魂縈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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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09
交房的時間是安排在夏天,他巴不得儘快離開這個逼仄而潮濕的街巷,甚至用上逃離這個詞也不為過。
這樣的行為如同把深陷泥濘的腳整個拔起來。
竇澄宇和謝良胤情況不同,自小雙親離世的他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以至於唯一的年邁的外公都未曾見過一次面。
好在他的父母因為車禍去世后,留下一大筆資產,可以說算是一夜暴富。
但,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態。 生活依舊表現得稀鬆平常,一直不為所動任何人與事物的他。
一個謝良胤,卻狠狠地鑽進他的心裡,又連根拔起。
其實有好幾次,竇澄宇在回家的路上,都會聽到三言兩語的街坊鄰居議論紛紛,比如。
「竇家那小子真是運氣好啊,家裡人都死光了,還能這麼瀟灑快活。」
「可不是嘛。竇家兩夫婦也挺慘的,孩子才長到十歲,兩人就車禍去世,留下一大筆錢。現在倒好,不見出門問個好,就是躲在家裡悶出痱子。」
「是誰搗鼓的歪理,男人有錢就變壞的啊? 你看那竇家小子考上名牌學校,現在還是個大學教授,別提可羨慕死我了!」
「竇家這孩子可是上輩子積德不少,這輩子可算是好運咯。」
「前陣子還聽說他開始投資別人的醫院,還掙得不錯。」
他的世界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像吸血蚊子般,促使皮膚腫脹成一個大包,又痛又癢。
優秀的人總會慘遭嫉妒心所惦記,築成一道道洪水大壩,說泛濫就泛濫。
血肉模糊。
方藹如很有心的把竇澄宇送走,自己返回小醫院繼續工作。
竇澄宇路過謝良胤家的時候,都希望能在某一時刻,看到謝良胤背著背包從昏暗的大廈門口裡衝出來朝他微笑。
然而,都不過是自己意淫的白日夢罷了。
竇澄宇沒有回家,而是轉頭進了一家路邊的白事店,買了些給往生者所能用到的東西。
期間還路過一家水果攤子,一眼就相中那一大盤草莓,直接就要了幾斤。
提著東西,走去停車場開車離開,目的地是香山公墓。
香山公墓,是一片奇特的地方。 這裡一年四季都是晴朗的天,從未下過雨,人也少見。
只有常年住在那的守墓人,好像大家都叫他李叔。
竇澄宇抱著一大堆東西,目的明確地往前走,再走幾步,就是謝良胤的墳墓。
每年他都會來這看望他,來的時候還會給他帶上許多東西,生怕他在那個世界會缺東西。
自從他車禍失去一部分記憶以來,刻在靈魂深處里,印象最深刻的人只有謝良胤。
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他甚至不記得父母,以及外公的樣子。 唯獨對這個死了三年的男人念念不忘。
人還沒到,就遠遠地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低著頭站在謝良胤的墳墓前。
竇澄宇也是發愣許久,不知所措。
對方卻發現了竇澄宇正在附近站著,於是轉身就走過來認識一番。
「你也來掃墓?」
「我...」
女人順著竇澄宇的目光看向謝良胤的墳墓,絲毫不驚訝,反倒是面帶微笑地做起自我介紹。
「傅清柔,你呢?」
把手伸向竇澄宇準備握手。
竇澄宇發楞幾秒,這才伸出手回應對方。
「竇澄宇」
「你來看他?」
傅清柔撂下碰到嘴唇的頭髮,發問起來。
「巧啊,你也來看他?」
「是啊。」
印象里,不曾記得謝良胤的生活中有過這個女人,他狐疑地打量著對方。
傅清柔沒說甚麼,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竇澄宇。
接過照片,裡面的內容清晰可見,甚至還有些驚訝,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許久沒見到的,熟悉的面容——謝良胤。
不免有些眼泛淚光。 竇澄宇不是一個輕彈眼淚的人,只是唯獨能讓他夢魂縈繞人卻出現在這張照片上。
「我是他的表姐,他剛上大學時候,是我送他去的。」
「你來這多久了?」
「也沒多久,剛點完香,你就來了。」
竇澄宇試圖從破碎的記憶碎片中找尋這個人,卻揪心地一無所獲。
剛認識胤的時候,謝良胤還是個剛上大一的毛頭小子,竇澄宇卻已經是大學里小有名氣的教授。
每天都有人爭先恐後地在大學裡面堵住他的去路,目的就是想跟這個大學教授搭上話。
而躲在不遠處一直不敢看他一眼的謝良胤引起他的注意,就像是隔壁家社恐的小孩,你叫他,他根本就不敢看你一眼。
那時,竇澄宇這才對這個小男孩產生興趣。
「你還要上香嗎?」
竇澄宇被突如其來的話語打破失神,回過神的他立馬尷尬地答覆道。
「啊... 那個... 要上香...」
他手忙腳亂地把手裡的東西一個個從身上抽出來,不料草莓透過塑料袋縫隙,持續不斷地跌落,砸在胤的墳前。
突發狀況,竇澄宇更加慌張起來。
「先把東西放地上吧。」
傅清柔過來伸手抓住塑膠袋子的封口,阻止一直往外跌落的草莓。
「哦,好。」
竇澄宇把東西全都放在地上,動作迅速地撿起地上的草莓。
傅清柔一身淺色連衣裙,白色高跟映襯著漂亮的腳,尾端微卷的棕色頭髮及腰,面容美麗,身段典雅又大方的感覺。
她把裙子夾在腿上,防止走光,蹲下去幫竇澄宇撿地上的草莓。
不一會兒,草莓很快就撿完。
「胤很喜歡草莓,你有心了。」
傅清柔笑著說,又撩了快要沾到紅色唇膏的頭髮。
「知道他喜歡草莓,每年來看他都會買一斤或兩斤草莓,生怕他在那邊吃不到。」
每當竇澄宇想起那段往事,心裡就像被針扎的感覺,伴隨著血管的刺痛,逐漸增多。
也就稍微偶爾會躲避一直想念的思緒,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地躲避思念帶來的痛苦。
人縱有七情六慾,動物都知恩圖恩報恩,何況是感情複雜的人呢?
所以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偶爾如同氣泡從心底冒出來,然後瞬間消失在水面上,啪地破裂。
一點兒水花驚起漣漪。
不像謝良胤死了一了百了,甚麼感受也都體會不到。
心思細膩又敏感多疑的,換做是他,應該會在原地崩潰吧。
認識在一起三個月的時候,偶然聊起天。
竇澄宇說:「我家裡,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 你呢? 聽你說過你有爸爸,你爸? 」
謝良胤站在那顆樹下乘涼,說:
「你說謝成新啊,他是個賭徒,年輕的時候是個鴨子。我不想提他,但我沒辦法,親情關係藕斷絲連的。 」
謝良胤十幾歲的年紀,平靜地站在那顆樹下,躲避夏日的曝曬,白皙膚質透著幾乎肉眼可見的毛細血管,藍色青筋。
沒辦法,親情關係藕斷絲連的。
臭賭徒,爛鴨子。 刺耳的字眼在他大學青春年華里,春風般地吹拂著年輕而湧動的生命。
像是深深烙印在竇澄宇的靈魂記憶里,二十八歲的他卻沒有謝良胤成熟。
上完香,竇澄宇準備燒帶過來的蓮花金。 傅清柔溫柔的說道,「我也一起來幫忙吧。 」
那一刻,有一種莫名的溫柔。 試圖鑽入碎裂的懸崖縫隙里的根莖,想從中蔓延出一大把荊棘。
「清柔也經常來看他?」
說實在的,竇澄宇很不習慣陌生人突然的舉動。
他沒有拒絕,因為對方已經上手,拿著另外厚厚的一疊蓮花金,一張一張地丟進焚燒火堆裡。
就在持續尷尬的瞬間,竇澄宇眼神飄忽起來,無意間看到墓碑後面的石棺蓋上,冒出一道細長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