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失憶的救助者(1)
本章節 2387 字
更新於: 2023-11-04
當疼痛從斜劃過胸腹的傷口湧上，萊默德閉上眼，突然意識到他今早的直覺是正確的。
──今天絕對是個糟糕透頂的日子。
他的記憶飛快倒回了今天早晨。彼時他身在騎士團提供的破舊木屋裡，周圍則是和他相同處境的傢伙。他們並排睡在稻草堆上，各個蜷曲著身子，試圖減少一點初春清晨的冷意，至於一些比較瘦弱的傢伙則被擠到了牆邊，被迫顫抖的在夢中忍受著從漏洞吹進來的冷風。
破舊的、隨時可能倒塌的木屋，就連馬廄都比這裡高級上許多。
這麼一想，或許不應該把他們稱作人。
畢竟他們是奴隸。是位處社會最底層，無藥可救的終生奴隸。
萊默德還記得，醒來的時候他正好面向了小小的窗口，泛起微光的天空帶上了種詭譎的色彩。
破屋子從來沒有修補過屋頂，因此倘若沒有搶到好位置，他總會在一大清早被滲入的水給滴醒。但在今天，他卻是莫名在毫無旁人干擾的情況下，看見了令人厭惡的日出。
現在看來，那就是個徵兆。
「咳、呃。」
疼痛持續著，本沒什麼力量的雙腿支撐不住身軀，於是他撞上了地面，甚至連伸手緩解衝擊都辦不到。
是啊，什麼也辦不到。
哪怕萊默德知道今天會被騎士帶入妖精森林，成為那群人對抗妖精的肉盾，他也沒有能力逃走。
烙印在背部的傷痕此時此刻甚至比身前的痛楚還清晰，那是他打從十五年前被賣入市場那刻就無法剝除掉的事物，而他就連斷氣後也擺脫不了這玩意。
「可惡……」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想活下去。
不想死去，不能死去，不甘死去。
他睜開眼，手指嵌入了泥土之中，接著握緊，帶動了他的身體向前移動了一寸。
眼前時而是漆黑，時而是模糊的色塊，皮肉與傷口磨過粗糙的地面，意識彷彿在墜入深井後又被霎時提起。萊默德辨識不出方向，只知道自己有時會撞到一些溫暖的東西──那大概全是屍體。騎士的、奴隸的，不過或許有些人還活著，只是放棄了。
放棄，然後等待結束。這是個舒適的選擇，不是嗎？
地上畫出了條濕潤的紅色痕跡，爬行還在持續著。萊默德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每次呼吸而逐漸變冷，周圍的溫暖事物也幾乎碰不到了。
最終他在碰觸到一個冰冷而鋒利的物件時，再也動不了了。
──今天絕對是個糟糕透頂的日子。
當這最後的念頭與刺痛感一起衝擊入腦海，萊默德閉上了眼。
／
騎士們的竊竊私語傳入了耳中。
「隊長，您是說這是來自城主之子的……私下命令？」
「是啊。他說他的即位儀式一定要有那把劍。」
「所以我們才得進入那座妖精森林？」
「正是如此。」
「但隊長，那把傳說之劍之所以從以前到現在都沒人去尋找，不正是因為妖精……」
「怕什麼，只要讓這群奴隸去吸引妖精的注意力，我們趁機去找出來不就得了。」
「這──」
「想想你光明的未來吧，小子。」
為首的騎士哈哈大笑，他的部下們或是皺眉，或是露出和他同樣被慾望給覆蓋的神情。
至於萊默德──或者說，奴隸們並不在乎這一切，他們只是嚥下了發配下來「東西」，雙眼凝視著地面。
而他們全都立於即將要踏入的地獄入口。
／
最先恢復的是對光線的不快感。
接著是模糊的自然聲音。
然後是四肢異常遲鈍的知覺。
而在好一陣子的思考後，萊默德才察覺到自己還活著。儘管呼吸時總會有種鈍痛感，但卻讓「還活著」這件事變得更加鮮明。
他在片刻的適應後坐起身，緩慢的睜開了眼睛──也不知是多久沒有使用雙眼了，在最初他只能看見一片白光，不過很快的，刺眼的部分被一大片蓊鬱的綠所覆蓋。
他在森林的某個地穴裡，抬頭可見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的茂密枝葉，而他的周圍沒有任何的妖精或野獸的痕跡，卻存在著擺放整齊、分類好的藥草。身下是刻意鋪過的柔軟樹葉，而在手邊還有個小小的木碗，裝著透明乾淨的水。
他這是，被什麼野人給救了嗎？
萊默德的意識還很不清醒，最後在嘗試拿起那碗水之前，他便又昏厥了過去。
而使他再度醒來的契機同樣也是水。
猛然餵入口中的液體讓人吸不到氣，他在下一瞬間睜開了眼，錯愕的拍開了抵在自己下唇的物體。
「咳、咳！」
木碗著地的聲音被大力的咳嗽聲所蓋過，萊默德一手按著胸口，另一手撐著自己的身體。他盡可能平順自己呼吸，吐出淤積在肺部的痛楚，直到他總算結束這一切動作後，才抬起頭，看見了那張臉龐。
「你、好。」
像是初次使用語言般，帶著笨拙的口吻和微笑，陌生的青年坐在他身側。他有著十分中性的身材與容貌，身上穿著近似於自己的亞麻襯衫，一雙暗紅的眼睛有著寶石般的質感，卻有著人類的精神奕奕──整個人就如同不協調的幻想一樣。
於是萊默德揉了揉眼睛，再度確認了眼前的存在。
「……你是誰？」
這是理所當然的問題，青年卻像是有些困擾的歪了歪頭。
「其實……我也、不清楚。」他說道，但旋即他將雙手放在腿上，挺直了背脊，「不過，我有名字。」
「那麼……」
「柯洛特。」青年說，同時伸出了手，「謝謝你。」
萊默德揚起微笑握上去，卻在報上名字前倏然頓住了動作，「為什麼要謝我？」
「因為你解開了封印。」
「封印？」
記憶最後碰觸到的物體觸感浮現出腦海，萊默德思考著那究竟是什麼，卻在下一秒看見了「答案」。
「就是這個。」
柯洛特用雙指輕按了下自己的額頭，接著白光乍現，密密麻麻的文字匯聚在那之上，形成了個圈。
於是一把鋒利的長劍從那之中，被輕巧的抓了出來。
「馬姆安之劍──這就是，封印我的東西之一。」
長劍被柯洛特捧在手上，沉甸甸的樣子不像是個幻覺。萊默德伸手輕輕碰上劍身，而後看向自己的掌心──在掌紋之間確實有一條結了痂的傷痕，與他記憶最後碰觸到「某樣事物」的位置如出一轍。
劍，封印，妖精森林。
他回想起了進入森林前所聽見的談話。
萊默德控制住表情，保持著微笑，「你是說，這把傳說中在妖精森林裡的劍，就是用來封印你的東西？」
你到底是什麼？他沒把後續的這話問出口，只是看著柯洛特點頭，有點困惑的說「雖然我也不清楚被封印的原因，但我想去弄清楚，順便解開其他封印」。
「其他封印？」
「在這塊大地上，我感覺得到還有其他的東西束縛著我，而大概也跟我什麼也不記得有關係。」
「原來如此，」萊默德對上那雙眼睛，「那麼，就讓我來幫助你吧。」
「真的？」
「是啊，畢竟你救了我，不是嗎？請多指教了，我是萊默德。」
──今天絕對是個糟糕透頂的日子。
他的記憶飛快倒回了今天早晨。彼時他身在騎士團提供的破舊木屋裡，周圍則是和他相同處境的傢伙。他們並排睡在稻草堆上，各個蜷曲著身子，試圖減少一點初春清晨的冷意，至於一些比較瘦弱的傢伙則被擠到了牆邊，被迫顫抖的在夢中忍受著從漏洞吹進來的冷風。
破舊的、隨時可能倒塌的木屋，就連馬廄都比這裡高級上許多。
這麼一想，或許不應該把他們稱作人。
畢竟他們是奴隸。是位處社會最底層，無藥可救的終生奴隸。
萊默德還記得，醒來的時候他正好面向了小小的窗口，泛起微光的天空帶上了種詭譎的色彩。
破屋子從來沒有修補過屋頂，因此倘若沒有搶到好位置，他總會在一大清早被滲入的水給滴醒。但在今天，他卻是莫名在毫無旁人干擾的情況下，看見了令人厭惡的日出。
現在看來，那就是個徵兆。
「咳、呃。」
疼痛持續著，本沒什麼力量的雙腿支撐不住身軀，於是他撞上了地面，甚至連伸手緩解衝擊都辦不到。
是啊，什麼也辦不到。
哪怕萊默德知道今天會被騎士帶入妖精森林，成為那群人對抗妖精的肉盾，他也沒有能力逃走。
烙印在背部的傷痕此時此刻甚至比身前的痛楚還清晰，那是他打從十五年前被賣入市場那刻就無法剝除掉的事物，而他就連斷氣後也擺脫不了這玩意。
「可惡……」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想活下去。
不想死去，不能死去，不甘死去。
他睜開眼，手指嵌入了泥土之中，接著握緊，帶動了他的身體向前移動了一寸。
眼前時而是漆黑，時而是模糊的色塊，皮肉與傷口磨過粗糙的地面，意識彷彿在墜入深井後又被霎時提起。萊默德辨識不出方向，只知道自己有時會撞到一些溫暖的東西──那大概全是屍體。騎士的、奴隸的，不過或許有些人還活著，只是放棄了。
放棄，然後等待結束。這是個舒適的選擇，不是嗎？
地上畫出了條濕潤的紅色痕跡，爬行還在持續著。萊默德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每次呼吸而逐漸變冷，周圍的溫暖事物也幾乎碰不到了。
最終他在碰觸到一個冰冷而鋒利的物件時，再也動不了了。
──今天絕對是個糟糕透頂的日子。
當這最後的念頭與刺痛感一起衝擊入腦海，萊默德閉上了眼。
／
騎士們的竊竊私語傳入了耳中。
「隊長，您是說這是來自城主之子的……私下命令？」
「是啊。他說他的即位儀式一定要有那把劍。」
「所以我們才得進入那座妖精森林？」
「正是如此。」
「但隊長，那把傳說之劍之所以從以前到現在都沒人去尋找，不正是因為妖精……」
「怕什麼，只要讓這群奴隸去吸引妖精的注意力，我們趁機去找出來不就得了。」
「這──」
「想想你光明的未來吧，小子。」
為首的騎士哈哈大笑，他的部下們或是皺眉，或是露出和他同樣被慾望給覆蓋的神情。
至於萊默德──或者說，奴隸們並不在乎這一切，他們只是嚥下了發配下來「東西」，雙眼凝視著地面。
而他們全都立於即將要踏入的地獄入口。
／
最先恢復的是對光線的不快感。
接著是模糊的自然聲音。
然後是四肢異常遲鈍的知覺。
而在好一陣子的思考後，萊默德才察覺到自己還活著。儘管呼吸時總會有種鈍痛感，但卻讓「還活著」這件事變得更加鮮明。
他在片刻的適應後坐起身，緩慢的睜開了眼睛──也不知是多久沒有使用雙眼了，在最初他只能看見一片白光，不過很快的，刺眼的部分被一大片蓊鬱的綠所覆蓋。
他在森林的某個地穴裡，抬頭可見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的茂密枝葉，而他的周圍沒有任何的妖精或野獸的痕跡，卻存在著擺放整齊、分類好的藥草。身下是刻意鋪過的柔軟樹葉，而在手邊還有個小小的木碗，裝著透明乾淨的水。
他這是，被什麼野人給救了嗎？
萊默德的意識還很不清醒，最後在嘗試拿起那碗水之前，他便又昏厥了過去。
而使他再度醒來的契機同樣也是水。
猛然餵入口中的液體讓人吸不到氣，他在下一瞬間睜開了眼，錯愕的拍開了抵在自己下唇的物體。
「咳、咳！」
木碗著地的聲音被大力的咳嗽聲所蓋過，萊默德一手按著胸口，另一手撐著自己的身體。他盡可能平順自己呼吸，吐出淤積在肺部的痛楚，直到他總算結束這一切動作後，才抬起頭，看見了那張臉龐。
「你、好。」
像是初次使用語言般，帶著笨拙的口吻和微笑，陌生的青年坐在他身側。他有著十分中性的身材與容貌，身上穿著近似於自己的亞麻襯衫，一雙暗紅的眼睛有著寶石般的質感，卻有著人類的精神奕奕──整個人就如同不協調的幻想一樣。
於是萊默德揉了揉眼睛，再度確認了眼前的存在。
「……你是誰？」
這是理所當然的問題，青年卻像是有些困擾的歪了歪頭。
「其實……我也、不清楚。」他說道，但旋即他將雙手放在腿上，挺直了背脊，「不過，我有名字。」
「那麼……」
「柯洛特。」青年說，同時伸出了手，「謝謝你。」
萊默德揚起微笑握上去，卻在報上名字前倏然頓住了動作，「為什麼要謝我？」
「因為你解開了封印。」
「封印？」
記憶最後碰觸到的物體觸感浮現出腦海，萊默德思考著那究竟是什麼，卻在下一秒看見了「答案」。
「就是這個。」
柯洛特用雙指輕按了下自己的額頭，接著白光乍現，密密麻麻的文字匯聚在那之上，形成了個圈。
於是一把鋒利的長劍從那之中，被輕巧的抓了出來。
「馬姆安之劍──這就是，封印我的東西之一。」
長劍被柯洛特捧在手上，沉甸甸的樣子不像是個幻覺。萊默德伸手輕輕碰上劍身，而後看向自己的掌心──在掌紋之間確實有一條結了痂的傷痕，與他記憶最後碰觸到「某樣事物」的位置如出一轍。
劍，封印，妖精森林。
他回想起了進入森林前所聽見的談話。
萊默德控制住表情，保持著微笑，「你是說，這把傳說中在妖精森林裡的劍，就是用來封印你的東西？」
你到底是什麼？他沒把後續的這話問出口，只是看著柯洛特點頭，有點困惑的說「雖然我也不清楚被封印的原因，但我想去弄清楚，順便解開其他封印」。
「其他封印？」
「在這塊大地上，我感覺得到還有其他的東西束縛著我，而大概也跟我什麼也不記得有關係。」
「原來如此，」萊默德對上那雙眼睛，「那麼，就讓我來幫助你吧。」
「真的？」
「是啊，畢竟你救了我，不是嗎？請多指教了，我是萊默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