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餘輝燃復，冽冽周身。之一

　　「『正直』在這片土地上毫無用處。無法讓妳從魔獸的利爪下存活，也無法讓妳籌到足以讓所有騎士都有合用裝備的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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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堤娜大人！」
　　巴拉德第一個反應過來，衝到門前，迅速地單膝下跪。格雷像是早料到了他的反應，往旁一站避開了跪拜。
　　騎士的嗓音揉雜了欣喜與怯懦，盯著房外的人影，顫抖地說：「您怎麼來了？不是說交給我嗎？難道是不信任我能辦好？噢！您的失望令我痛苦萬分！請您原諒我，我發誓不會有下一次的！」
　　「冷靜，尤格。我沒有不滿。」女子的聲音聽來無奈又充滿憐惜，她屈膝，將手放在騎士的肩上「只是事態有變，我需要親自來處理，目前為止你做的很好，起來吧！」
　　威佛一度懷疑自己聽見了啜泣，但是巴拉德背著眾人，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
　　他在角落，剛好能將整個房間一覽無疑。前方老騎士背在身後的手指嵌進了手背，似乎十分憤怒。左側書櫃旁的德雷克一臉不可置信，看著格雷的表情比起憎恨更像是驚奇。而懷亞特起身時差點撞翻了厚重的高背椅，他一把抓住格雷的肩膀，左搖右擺。
　　「梅——您沒事吧？有哪裡受傷嗎？這是什麼味道？」他眼角含光，手掌撫過少年臉上的傷痕，又驚又喜。手指從頭髮間剝下幾塊灰色顆粒，他搓動指尖，狐疑地動著鼻子。
　　「別在意別在意，只是消化過的粥。沒洗乾淨嗎？」格雷笑了笑，任由懷亞特像是在把玩人偶般將他翻來覆去。他低下頭喃喃自語。
　　「貝堤娜，這是騎士團內部的事，妳不要插手。」莫頓沉著臉，瞪著重獲自由的少年。巴拉德維持著蹲姿，轉過身，像隻發怒的貓護在女子身前。女子一手叉在腰間，對著他微笑。
　　「我很抱歉，莫頓大人。但如果我得知的情報為真，那以睿智的諸神之名，我必須阻止您。」
　　貝堤娜步入書房熾白的光線裡，一身棗紅毛料襯衣，跟莫頓一樣舖了棉，看起來非常保暖。衣服深暗的色澤突顯了她一頭艷紅似火的長髮，直順的髮絲用細皮繩在頸側束起，如夕陽下的瀑布從肩頭垂落至腰際，隨著她的視線輕輕搖曳。
　　金黃色澤的豐腴雙頰上方，是一對同樣火紅的眼睛，剛勁濃厚的眉毛橫過眼框，為這柔美的容顏增添了武人的氣勢。
　　她非常高，在一群人裡只比在門外呆站著的高文矮半個頭，明眼人都能察覺到，厚衣包覆的玲瓏曲線絕非華麗絲質長袍下的嬌弱，而是與露出的雙手般，有著久經鍛鍊的結實與飽經風霜的粗糙。
　　刻著徽記的印戒戴在左手食指，除此之外她沒有攜帶任何武裝，然而此時此刻，卻有著滿室最令人折服的威嚴。快速沉重的步伐像一支支利箭，咄咄筆直地畫出一條線，直到老騎士的身前。她俐落地站直身軀，朝著莫頓深深作揖。
　　「我一直認為您是位正直的人。那時您接納了落魄的我，讓我有幸以騎士的身分為您效勞，這份恩情就算耗費一生都無法償還。」
　　女子的動作恭敬優雅，隨後她抬起頭，看著那如雕像般刻直、沒有變化的嘴唇，臉上的笑容瞬失。
　　「因此我就更不能諒解了，莫頓大人。像您這般虔誠高潔、妒惡如仇的騎士，為什麼能夠接受拷問小孩這種事呢？」
　　女子的聲音有著王都近郊特有的柔軟腔調，即使字句鏗鏘、挾著怒火，還是令人彷彿在聆聽悅耳的曲子。巴拉德在門前將手撫上心頭，闔上雙眼，露出心滿意足的陶醉神情。
　　懷亞特仍扶著格雷的肩膀，轉頭看向這場臨時加演，躊躇著是否要趁機拉著人逃走。而格雷一雙興奮的綠眼對著眾人繞著圈，貪婪地緊瞅不放，絲毫沒有就此離去的打算。
　　「貝堤娜，妳太看得起我了。」聽聞這番恭維，莫頓憂慮地搖了搖頭，面露苦笑「這些年歲讓我徹底了解到，『正直』在這片土地上毫無用處。無法讓妳從魔獸的利爪下存活，也無法讓妳籌到足以讓所有騎士都有合用裝備的金錢。」
　　「議會裡那群人的嘴臉妳也很清楚，我需要更多的情報來說服他們別再把資金從騎士團抽走。當然亞德里安大人的開拓計劃也不能擱置不管，但我們得先確保村莊的安全，否則只是白白浪費資源，這點他們怎麼都搞不懂。」
　　他厭煩地嘆了口氣，臉上已沒有任何怨怒之色，似乎早已放棄對那群固執己見的貴族、任何的愚蠢行徑動怒。
　　威佛不安的縮起手臂，聽著這極其宛轉的抱怨。
　　貝堤娜．葛拉修雖然曾是莫頓的下屬，然而那已是將近十年前的事，經過這麼長久的時間，她可能已不再是足以信任的對象。
　　然而莫頓絲毫沒有懷疑她有背叛自己的可能，從她依然沒有讓任何家族的家徽在堡壘上升起，就至少能知道，她仍沒有原諒任何人。
　　她才是那個最嫉惡如仇的騎士。
　　「村民失蹤、又出現巨大魔獸，加上明明即將入冬，魔獸卻比往年更活躍。這些徵兆跟二十三年前那場災難的前夕非常相似。上次我們輕忽了徵兆，結果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細長的藍眼閃爍，貝堤娜雙唇微啟，但最後選擇保持沉默。
　　「當然，這的確是下下策，但現況刻不容緩。貝堤娜，原諒我吧！」
　　看著那彎下的背脊，女子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她趨前扶起老騎士的雙臂，表情像吞下了什麼苦澀至極的東西般扭曲。然而她火紅的雙眼毫不動搖。
　　「我能理解，但是莫頓大人，就算是為了您，就算我能違背自己的良心，假裝不知情，旁人卻不會這麼認為。」
　　她咬住下唇，繃著臉，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這裡還算是安全，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證。」
　　莫頓睜大了眼，似乎有些意外，而貝堤娜重又提高了音量：「您有恩於我，我不能坐視不管，莫頓大人，請您讓她回到父母身邊，請看在曾為您效忠的情義上答應我的請求吧！」
　　老騎士陷入了沉思。貝堤娜站直了身，一手抱著另一手的手肘，看似在等待他的回應。她漫不經心地朝左側的窗戶看去，不知是否另有深意，那個方向剛好是某位伯爵的城堡，以及亞多戈伊。
　　「啪！」
　　就在這僵持中，其餘所有人都被這沉重氣氛所影響，而噤若寒蟬、屏氣凝神、不敢挪動一隻手指之際，一雙有著傷疤的赤手穿入兩人之間，用力拍響。巴掌聲響徹室內，壁燈的火光搖曳，斜傾的書倒下，兩位騎士彷彿被什麼推了一把，朝兩側分開。
　　看到老騎士腳步踉蹌，威佛驚慌地上前伸出手，但莫頓不需要他的幫助就自行站穩，一雙眼驚疑地看著那不速之客。
　　貝堤娜也一臉意外，但她帶著微笑，懷著探詢的眼神看向那目光陡直、神態有些狂熱的少年。
　　「好了！兩位說的差不多了吧！那事不宜遲，就讓在下來提供更兩全其美的辦法吧！尊敬的巴拉德閣下！」他旋即轉身，手臂像在跳舞般一個迴旋，對著貝堤娜身後的橘髮騎士深深一鞠躬「為了我倆敬愛的貝堤娜大人那令人沉醉的嗓音著想，能請您準備些茶水嗎？如果讓在下來可能有些人不敢喝呢！」
　　他笑嘻嘻地，德雷克不安地挪動腳步，走到威佛身旁，後者瞥了臉色難看的同僚一眼，表情說不上是好笑還是憐憫。
　　橘髮騎士雙眼放光，彷彿見到了知己，拚命點頭：「可敬的格雷，這是我的榮幸！請您稍待片刻，我美麗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