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我想妳

『妳手寫的考卷我幫妳放抽屜』
『妳作文六級分欸 好強』
『妳錯的題目我都問一輪也寫筆記』
『要先跟妳說妳每一科成績嗎』
『我跟妳說吳秉宏手扭到』
『老師開始上新的了 妳有在學校的課本我先幫妳寫』
『妳回來我再教妳』

他才不是想講這些。

上百種話題，上千封訊息，上萬個文字，都不是他真正想講的。

他就只是……好想她。

他好想她。

真的好想。

不過假日也無所謂，希望禮拜一快來。

希望能快點見到妳。

又瞥了眼，已經看過好幾百次的通話鍵。

他已經忍了兩天了，真的不能夠打通電話嗎？

──

我怕太濃烈赤裸的愛意，會嚇跑總是戰戰兢兢的妳。

但我還是想聽妳的聲音。

想透過話筒多感受一點妳。

他終究在這太過漫長的午休，撥出了這通電話。

『嘟嚕嚕嚕嚕……嘟──』
『喂？』

「……妳在睡覺嗎？」
『沒有啊我在吃午餐。』

但她說話的音色，聽上去似是因為睡眠期間受寒，而夾帶鼻音。

她又清了兩聲喉嚨。

「喔……那妳今天吃什麼？」
『喔陽春麵，我媽剛剛去郵局，回來的時候順便買的。』

「喔……啊妳今天有好一點嗎？」
『嗯，好很多了，比較不會像前兩天那樣，醒了還想繼續睡。』
「嗯……那就好。」

……

『嗯、名次是不是出來了？』
「喔！對……」

對面沉默著，好像在等待他的回答。

「呃……妳第九名。」
『喔……』

『那你呢？』
「啊……」

他不太想講。

「第八。」

『喔！那你上次考第幾名啊？』
「呃……十二還十三吧！」
『喔……』

他極力僅憑藉她口中連連發出的簡短感嘆，辨別電話那頭是否在一來一往間情緒變差。

「妳……沒有覺得怎麼樣吧？」
『嗯？怎麼樣是……』

「就我考贏妳妳會不會覺得……誒我這次是真──的很認真考才考這樣的喔！」
『嗯！我知道！你真的很厲害！進步超多名的！』

語調是愉悅上揚的。

「是吼……」他連帶被感染而表露笑意，「蛤可是這樣我好像害到妳耶……」
「害妳倒退一名……」

『嗯？不會啦！我這次易感期前，身體狀況本來就比較差一點，所以這次考這樣，我已經很滿意了。』
「是吼……那就好。」

……

『嗯、是不是快打鐘了？』
「啊……」
『你是不是要跟朋友去打球？那……就先這樣嗎？』
「呃那個──」

……

「我──」

……

「我很想妳。」

「妳不在的這兩天……」

「我很想妳。」

塵囂沉寂，靜謐得連微粒都浮動得小心翼翼，獨留兩人輕觸彼此的呼吸。

她還聽著，她沒有掛斷。

「不過妳下禮拜就要回來了，太好了，那、那就先這樣──」
『我──』

『我也是！』

『我很想你。』

『我好想你。』

『我……』

『我真的……』

『好想你。』

『我好想見你。』

春燕盤旋蒼穹，而後俯衝直入半開的窗戶，衝動瞬間逼得自己走投無路，牠太晚察覺。

張皓軒佇立二樓男廁旁的轉角，他右邊稍遠的專科教室前走廊，燕子橫衝直撞，亟欲逃離宛若倏忽抓獲牠的牢籠，振翅很是緊迫。

他撲通的心跳，很清晰。

逐步蓋過鍥而不捨，撞壁也遍尋不著出口，啪嗒啪嗒響的著急。

牠迴旋往返數回，終於狼狽地脫身，同時拂過師生雙耳的課鐘如同春回大地，萬物復甦，接二連三為每日校園生活的下半場暖身，或窸窣蠢動。

而他什麼都沒聽見。

「……妳──」
「誒張皓軒──午休毋睏蹛遐咧偷講電話齁！」
「蛤？」

『呃、那個、掰掰──』
「誒──」

通話結束。

隔壁班一群人逗留在樓梯口前嘻嘻哈哈，方才率先發現張皓軒的男同學招手叫喚，順帶向仍凝視手機螢幕發愣的張皓軒提出邀約，「欸！走啦打球！」
「蛤？」極其心不在焉，他意思意思抬眼瞥過，「喔……你們自己去啦！」
「蛤──喔。」

熙熙攘攘總算離去，但上一刻還言猶在耳，揮之不去。

他像還懸在半空，無所依怙。

剛剛，如果他對那份飽含渴望的殷切，回應了什麼的話。

妳是，喜歡上我了嗎？

還是有那麼一點，喜歡我了？

回應了什麼的話──


*
周而復始的一星期，帷幔拉開全新上演，校園一如往昔的語笑喧闐。

回復出席的林予昕來到洗手台前清潔雙手，她剛完成她所負責的教室地板掃除作業。

一股淡雅清甜飄香至她周邊停下，「予昕。」

順應叫喚轉頭，啊，這類似同源的味道原來是洗髮精才對，現在想來。林予昕看著和她搭話的梁馨葳一頭長直髮，對方持拿沾染寥寥碎屑的抹布，意欲使用她左手邊的水龍頭，林予昕下意識禮貌地，身體往右挪出點空間。

合作參與比賽結束後，兩人幾乎不再具有互動機緣，林予昕以為，自己和對方僅只過客般的點頭之交。

兩道相鄰的水聲淅瀝淅瀝。

「上次的餅乾還合妳胃口嗎？」

「啊……」完蛋，彷彿沒讀書被臨時抽考，那天她把禮物帶回家後，就原封不動地將其閒置在客廳零食櫃一角，等到她想起時，盒中的餅乾早已被妹妹一掃而空，「很好吃。」
幸虧貪吃的手足還良心地留了個評價給她。

「那就好，妳喜歡的話我下次再帶給妳。」
「喔嗯……」腦內用以表達不勞對方費心等社交辭令，不知為何一時之間竟完全派不上用場。

已經沖淨抹滿泡沫的雙手，捧水澆溼水龍頭並關閉，林予昕輕甩手腕揮去水珠。

「上禮拜我有去找妳，聽說妳請假，還好嗎？」
「嗯……」聞言，本打算離去的林予昕頓時寸步難行，「就身體有點不舒服這樣。」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轉身邁出的步伐。

「那現在有好一點了嗎？」
「嗯，好多了。」
「那就好。」

「呃、那妳找我是……」
「我想跟妳借一下地科筆記。」抹布擰成長條，再兩手攤開甩乾，梁馨葳道出先前來意，「因為你們班這次段考平均高我們班滿多的，我想看一下你們老師教的，跟我們班有什麼差別。」

林予昕面帶猶豫，「嗯……不過我這次地科也沒有考得很好……」
「沒關係，就是想借來看一下這樣，方便嗎？」
「喔……好妳等我一下。」
話一落下就準備直衝教室，梁馨葳連忙阻止。

「啊、啊不用現在拿啦沒關係！我找一天有空的晚自習再跟妳拿，可以嗎？」
「喔……好啊！」
「謝謝！」

林予昕退回原地。

「然後，我那天去查中學生網站，我們的小論文通過校內初選了！老師之前說我們還滿有機會得獎的！」縱使報喜的是自己，梁馨葳仍舊難掩激昂，猶如她也初次獲知喜訊一般。

林予昕隨同擺張欣喜的面容陪笑，以烘托對方歡快雀躍的笑靨而不致掃興。

聽見捷報的林予昕並不感到特別開心，她雖是採納張皓軒稍嫌大驚小怪的反彈，消極地在投稿時間截止後，才上網查詢作品資訊：梁馨葳有確實將她的名字填寫上去，但就某種層面而言，那件她只是掛名的作品，僅徒增自己的膽怯和不踏實，說不定不報還比較好。

「予昕，如果我們這次小論文得獎的話，我們高二再一起參加好不好！」

這倒是真的無法輕易敷衍，她霎時顯露為難，「嗯……不好意思我……」

林予昕並未表明她的拒絕，梁馨葳倒先自顧自地接話，「啊……我真是不識相呢！妳要跟皓軒一組對吧！」

只是姓氏上的差別，對就單單一個姓氏──叫喚就莫名差了十萬八千里地一再親暱，還只能連名帶姓的林予昕聽在耳裡，越發不是滋味，就算這糾結很無關緊要，她依然絲毫不想藏住心事地臉色一沉，「嗯對。」

「嗯不、不是嗎？」
「喔、對、對啊。」

……

梁馨葳先行打破靜默輕嘆口氣，收起方才些許驚慌失措的表情，板起面孔正色，「那個……」
「我覺得我可能需要解釋一下：我跟皓軒之間真的沒有什麼。」

林予昕本若有似無閃躲而微傾的視線，重新放到對方身上。

「雖然那天我可能胡言亂語說了些什麼，但是……我不太希望我成為你們之間爭吵的原因──」
「我們沒有吵架。」

我跟他之間，很好。

堅毅篤定，甚至傳達得更多的是──
妳多事了。

一度陷入劍拔弩張──梁馨葳一改神情流露欣慰，她屏住的呼吸似是才終於鬆了口氣，「那就好，太好了。」

「不好意思，因為我之前曾經有幾次……莫名被捲入情侶之間的紛爭，有些敏感，冒犯到妳了……」

林予昕搖搖頭，形勢的緊迫貌似逐漸消散。

「我先回教室了喔！地科我再去找妳拿。」

目送充盈芬芳的美人回到教室後，林予昕蹲下身子，心頭才湧上遲來的懊悔。

幹什麼啊她……

衝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