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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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1
  任良回過神來時,感覺到一隻強壯的手臂抓著他的手腕,半強迫地將他拉著,切開發佈會的眾多人群。同時周圍的聲音已經平息,他的眼睛掃過那些人的臉。

  梅森呆站著,不知對這段意外插曲該如何反應;一名男子愣著,嘴唇微微顫動卻說不出話;更多的人在交頭接耳,不知道那些話究竟是好是壞?任良隱約聽到一個名字反覆出現在所有的悄悄話中,聲音卻微弱到他無法辨認。

  「⋯⋯過氣⋯⋯」這是他目前唯一能聽清楚的片段。

  大多數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隨著一個令他不安的想法浮現,任良慌張地用能自由移動的那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部。還好,尖耳朵仍然安穩地包覆在斗篷有些粗糙的布料裡,只不過面紗有點寬鬆。

  確認沒有人能看見自己後,任良才轉而注意另一個似乎很重要的問題:拉著自己的,到底是什麼人?心中的野性為何又消失的毫無蹤跡?那種失去自我的恐懼再次襲來。

  黑貓趕到了嗎?不,聽不見他少年般的嗓音。

  前方那男人的頭髮花白,沒有特意整理過而亂糟糟的,搭上穩健而自信的步伐別有一番狂傲。他穿著有些寬鬆的短襯衫搭上短褲,黑色皮鞋沾了些灰塵。打扮不算正式,卻給了任良一些安定感,能任由自己被他拉著跑。

  「請問⋯⋯先生你是?」他終於問了出口。

  「恍神回來啦?咱廢話少說,先到別處去,啊?」老先生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

  這句話對任良的疑問並沒有幫助,反而讓他更困惑了。他用的是多年練習下幾乎沒有口音的英文,也期待著老先生紳士般的回應。但他最後聽到的,是種外省腔強烈的國語,該加重的字詞有時候飄了起來;該輕聲吐氣的音調卻弄得饒舌拗口。對於方言,任良就不怎麼了解了,完全想不到他會是哪裡人。

  那麼奈拉呢?她在哪裡?是不是因為剛剛的情況有點沮喪?他張望了一下,見到她走在後方幾公尺,跟著逃離混亂的發佈會。她的表情異常平靜,同時正是這樣,任良出於直覺,篤定她的心情並非如此。

  這不會是第一次,她在這裡被狠狠否定,他想起那位粗魯的守門人。

  這樣的歧視在神勢學界似乎十分常見⋯⋯而每個人的顏色又會影響各自的立場。可是為什麼?據他淺薄的了解,現在魔法師應該神、勢雙方的能力都能使用,為什麼會有這麼明顯的對立?想必不是奈拉口中「傳統」二字能影響的。

  儘管他想跟奈拉說說話,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太遠了。任良步履蹣跚地被拉著前行,一邊彎著頭試著看清楚老先生的正臉。

  武俠小說一直不是任良感興趣的類型,但若要他想像一名高僧、或者某個老道士,大概會跟眼前此人的容貌驚人地吻合。

  皺紋橫布的臉上,有著幾塊淺褐色的斑點,缺乏水分的嘴唇乾癟,皺成一團。大約十多公分長的鬍鬚跟頭髮與眉毛一樣,濃密而花白。改變一切觀感的,是那雙銳利精明的眼,仍然精神地轉動、四處張望著。把頹廢無力的長者轉變成仙風道骨的高人。

  「你看啥呢,能自己走了嗎?」老先生注意到他的視線,有點不耐煩地說。

  「啊⋯⋯當然,當然!」他趕緊抽出那隻手,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就像依賴爺爺的孫子,還得牽著手一起走。或許這才是為什麼旁人都特別注意著他。

  任良低頭看了看被抓住的手腕,頓時心跳漏了一拍。

  手套與斗篷布料的交界處,在拉扯之下露出了一節缺乏遮蔽的部位,黑色獸毛露了出來。而這裡,正是老先生剛才緊抓的部位⋯⋯

  他已經發現了?這個想法在他的腦中晃動著。

  任良快速地將裸露的手腕藏入斗篷中,偷偷觀察著前方的老者,卻無法從表情中讀出任何訊息,不禁感到心慌。

  他們總算遠離舞台,來到群眾相對分散的區塊。

  「好啦,咱們終於不用聽那群表裡不一的傢伙吵架。」

  「先生⋯⋯雖然我們才剛認識,還是謝謝。」事態本要變得不可收拾的,只要再晚幾秒鐘⋯⋯任良搖搖頭,決定不再想像沒有發生的悲劇。

  「免了,免了!不過是嚇嚇他們。話說姑娘,Liguid有拿好吧?」奇怪的是,就算只有這一個字,老先生的英文發的特別標準。

  突然的問題讓奈拉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眼神有些黯淡。那雙眼在任良和老人間游移著,最後停在老人身上,那一瞬間,驚訝之情為眼神增添了活力。她的嘴巴微張,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最後,她摸了摸長褲口袋,確認試管沒被任何人趁機拿走——在這場合甚至連碰都不用碰。

  「啊⋯⋯是的!」她的背脊挺立了些,方才流露的黯然已被巧妙隱藏。

  「那就好。」

  「您難道是陳老師嗎?」她接著問。

  陳老師。難道是因為這號人物,奈拉突然這麼驚訝嗎?眼前這名老人確實不一般。任良暗自想著。

  「嘿,我還挺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叫我啦。現在連普通人也知道我了?」他笑了笑,好像有些不敢相信,同時語調也逐漸放軟了。

  「我的狀況比較特殊⋯⋯但您的書對我幫助很大!」

  「哪裡哪裡,不過是些陳腔濫調。」似乎是作家的老人雖然這麼說,臉上的笑意還是藏不住。

  「先生,您是位老師?」任良突然插嘴。

  「啊,我不能自稱如此。這位是姑娘的⋯⋯朋友?」老人轉過頭來。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但他昨天才第一次得知神勢二字。」同時任良點了點頭。

  「喔!原來是這樣!那好,你們如果不介意,來我的攤位坐坐如何?」老人不知為何展露異樣的微笑。

  「我很願意!如果沒有太多人的話,尤其是老師您親自到現場⋯⋯任良,一起去?」

  任良其實稍微猶豫了一下,畢竟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再次發狂了,貓給他的最後一滴信心還能夠撐多久?他是不會再冒著風險繼續逛展的!

  可是⋯⋯看著奈拉和「陳老師」如此期待的眼神⋯⋯

  「當然。」他終究只能說出這個答案。

  「真的?太好啦!那跟我來!我保證人不多。」老人顯得十分開心,笑得連五官都皺在一塊了,就是個頑童。

  於是他們再向前走了幾步,最後停在某個攤位前。而他們離剛才的舞台依然不遠,也難怪陳老師會抱怨聲光效果煩人了,不過正是因為這樣,任良免去了一次危機。

  說是攤位,其實不足以形容此處。這個地方更像是一間小店面,由木材搭建而成,上方甚至搭建了倒V字形的屋頂,黑色瓦片整齊而緊密的鋪於其上。

  沒錯,黑色。鮮豔的環境中突然見到這樣的建物非常突兀。

  店面內部擺了數個木製書架,大約高出任良四十公分左右,書架與書架之間留了幾條僅有兩人寬的走道,有些地方更堆放著雜物。

  而門口上方有一塊精緻的招牌,以隸書刻著「典房」二字。

  頓時,奈拉與任良明白了為什麼老人如此迫切地邀請他們,因為整間店除了溫暖的黃光及書架填滿整個空間之外,沒有半個人影,就連員工也沒見到。

  「愣著幹嘛!快請進吧,今年租到的空間挺大的。」彷彿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老人快速走進店內,向他們招著手,神情略顯無奈。

  兩人跟著走入店內,任良好奇地到處張望,兩側擺放的書籍種類多樣,從厚重的精裝書到現代風格的雜誌都有。但書名卻是個大問題,各種陌生的名詞接連出現,什麼神經節完全手冊、六論之現代重新思考、勢力自學寶典⋯⋯

  神勢學不意外,他暗自嘲諷。

  終於,有本書⋯⋯不,應該說有一套書的書名他能夠看懂了。這套書共有三本,每本厚度約莫兩三公分,黑色現代字體印刷在書背上,清楚表達名目:

  《陳氏神勢學基礎講義,2017年版》

  再下方,還有一行小字。

  「陳典 著」

  陳典、陳老師、神勢學講義⋯⋯原來,他是編輯教科書的?神勢學的教科書?
  
  驚喜之餘,他發現那套書的上冊,書背比其他書要凸出一些⋯⋯但剛才明明是平整的的。不對,他發現一切不是錯覺,那本書真的自己動了起來,越跑越外邊。在即將掉下去的前一刻⋯⋯

  書毫不自然地向上飛去。

  「啊!」任良不禁叫了出來。

  陳典與奈拉一同轉過頭來,只看到任良望著書架頂端,一團黑色物體盤據著。前者顯得相當驚訝,而後者似乎是習慣了搭檔長久以來的行事風格,只是微微動了動嘴角。

  「啊⋯⋯真懷念呢,以前都是讀這些書長大的。喲!陳叔你終於回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呢。正好,我們一起聊聊吧?」熟悉的聲音依舊淘氣。

  高處,黑貓的尾輕輕搖動,那雙神秘的藍眼再次眨了眨。


  堆放雜物的後台,梅森不安地在原地踱步。未啟神者造成的騷亂就隨它去吧,但剛才發現的怪事依然佔據她的思緒。

  剛才那位穿著斗篷的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這種奇特的感覺難以捕捉,就算她的神學能力優於大多數人,也花了一段時間才確認。在其精神的最深處,潛藏著一種不屬於人類範疇的波動。

  梅森能感覺到他的神勢即將有劇烈的變化,看在她半個科學家的眼裡,只能說有趣。可惜,被陳典那老傢伙打斷了,他這次居然親自到會場來,恐怕是想挽回知名度吧?

  那個人究竟是誰?還有那個女子,有人說她是「魔術師」的的助手,這兩個人又為什麼會在一起?

   梅森只能悄悄把這個疑問藏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