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狗鼻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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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0-11
  木有知和包千從離開周大伯的家後,兩人一狗原路折返。獵犬意外地相當聽話,加上雙方皆不發一語,這趟旅程安靜得讓人不適。

  木有知發現,即使調完了息,心底那股痠疼仍舊沒有減輕,反倒隨著時間蔓延、孳生。

  難道說,那種感覺並不是因為毒?還是我的身體真要撐不住了?

  陌生的不適,加上沿途沉重的靜默,她有幾次幾乎想和包千從搭話,可最後都是忍了下來。

  終於,二人走了好久之後,包千從開口打破這片抑鬱的沉默,「簡姑娘……方才妳對周卿……」

  自己出手相救,對方卻還想找碴,木有知自然沒什麼好氣,「怎麼?我當時是……」

  「抱歉,是我不好。」

  啊?

  「姑娘冒險救我,我還那樣拉著妳……是我婦人之仁、於心不忍,對不住了。」

  木有知本以為對方在找麻煩,殊不知包千從只是陳詞懇切地致歉,害她的怒意無處發洩、一時語塞。

  這傢伙,到底讓不讓人生氣啊?

  木有知一面想,一面卻發現:始終盤踞在她心底的痠疼,竟逐漸舒緩開來。

  大概是巧合吧。

  木有知於是愣了半晌,才勉強回應。

  「包公子怎會說我是冒險救你?」

  包千從手拉牽繩和獵犬領在前頭,一番字斟句酌後才又開口,「救我時出那一掌,讓姑娘的內息又亂了吧?」

  木有知聽罷有些吃驚,下意識地勾起假笑。

  他怎麼連我內息躁動都能察覺?

  「方才我倆制住周卿後,我便聽出姑娘的呼吸亂了。」

  此話一出,木有知頓時感覺無語。確實,以包千從的耳力,能聽見自己的氣息也是理所當然,可這個答案仍舊讓木有知頗感震驚,畢竟……

  「包公子,你不會一路上都在偷聽人家呼吸吧?」

  包千從先是一愣,才轉過頭來看向她說:「……自然沒有,姑娘多心了。」

  木有知只是回望著他,雙眼微瞇、面露懷疑。

  包千從只好清了清喉嚨,接了自己的話說:「總之,姑娘為了救我而亂了內息,我還那般不識相,真是對不住了。」

  「嗯,公子言重了。」對方既已說到這份上,木有知也就點了點頭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別放在心上。」

  她又掛上那抹從容微笑,一面想表現出簡芝寒作為俠女的大度,一面也是提醒自己該要淡然處之。

  見對方表示諒解,包千從微微頷首,接著拉動牽繩,示意一同停步的獵犬繼續前行。

  一人一狗走了數步之遙,木有知才緩緩跟上。

  她的內心五味雜陳,半是訝異半是煩悶。雖說早就知道包千從的感官有多靈敏,卻不曾想他對自己如此關注,連呼吸聲這種細節也不願放過。

  無庸置疑,包千從表面隨和溫順,雙耳雙目卻緊緊鎖著木有知,等待她露出破綻。

  又一次,木有知深深體會到那雙清澈的長眸和那對精緻的耳朵,究竟有多麼危險。

  包千從肯定早就在懷疑她了。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分明起疑,卻仍未離去,還主動替我出主意?

  ──他是想設計我嗎?還是別有居心?

  不解和疑慮,又一次在木有知的心底蔓延、滋生,經過方才在木屋的遭遇,她發現如今包千從的一言一行,都令自己心生煩躁。

  ──可為何他既可疑又煩人,我卻不曾真的想和他分道揚鑣?

  不知為何,除去包千從能助她完成任務之外,木有知總覺得若是趕走此人,便是輸給他了。

  她想起師妹曾說的話──

  「師姐連這點小事也要計較,未免太過好勝!」

  想到這裡,木有知暗暗自嘲,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是早點奪回百蟲心,好盡快回去解毒嗎?自己真不知哪來的閒心思考多餘的事情。

  直到奪回百蟲心的那一刻前,她無論如何都得把包千從留在身邊。既然如此,與其猜測對方為何不走,不如思考怎麼繼續留著他。

  這時,包千從再次開口,「對周卿的情況,簡姑娘可有什麼看法?」

  聽罷,木有知無聲地一嘆──包千從打探自己知道什麼,果然只是遲早的事。

  雖說在秦客樓追丟蒙面劍客時,她就有所聯想,可卻是剛才見了周卿的模樣,以及包千從與周大伯的反應,木有知才對浣城災難的真相有了頭緒。

  可以她的立場來說,包千從知道的細節自然是越少越好。

  於是木有知選擇避重就輕,先看看對方的反應再說,「他和那幫殺手一樣,內功深厚、不怕疼又不怕死,大概是服了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吧!」

  「我起初也這麼想。」包千從回應道:「可又想到周卿原先的性格和剛才相比,幾乎像是變了個人……難道真的只是服了丹藥這麼簡單?」

  木有知雖不認識周卿,卻也相信包千從並非被假象所惑。她刻意讓自己的語氣,夾帶虛假的質疑,「公子可曾想過,周卿原本的樣子,可能只是裝出來的?」

  語畢,包千從猛然回頭,一雙長眸看向木有知──他的雙眉輕蹙、長眸含悲,眼神毫無魄力,卻反而更讓木有知覺得銳利。

  「姑娘莫非是說,周卿在浣城活了十五年的模樣,連他親生爺爺都沒發現是假的?」

  果然,這人就和獵犬一樣靈敏,想含糊其辭是不可能的。

  「或許連他爺爺也……」

  「還是姑娘想說,周卿是司命府的臥底?」

  此話一出,木有知頓時愣住了。

  包千從所言,雖說和她心裡所想相去甚遠,但卻著實令人吃驚。

  周卿當然不是司命府的人。

  可包千從為什麼會有這種聯想?

  木有知於是給出自認妥當的回應,「公子相信司命府的存在?」

  「自然不信。」包千從邊說邊搖頭,「周卿不可能是裝的。」

  「那就好,我還想說公子看上去理智,殊不知是個迷信之人。」木有知說著,一雙杏眼微瞇,想觀察包千從的反應,「再說了,就算真有司命府存在,以他們在江湖上的名聲,也不該會做這種大張旗鼓的事情吧?」

  而對方只是點點頭,接著說出另一種假設──

  「姑娘所言極是……比起司命府,浣城今夜發生的災難,恐怕和昭陽教的行事風格更為相似。」

  包千從的語氣、神情滿不在乎,好似只是隨口一提,卻惹得木有知內心又是一凜──這和她的猜想如初一轍。

  木有知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極快,可她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而是神情淡漠地揚起眉,問道:「公子所指,莫非是……」

  包千從點點頭,幽幽吐出三字──

  「蝶蝶兒。」

  蠱仙蝶蝶兒,曾在魔教猖狂的那些年,幹過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她將蜀地一座城鎮,秘密化為自己的魔窟──那女人利用蠱術,花了一年的時間,令數百名居民心甘情願,全數落入她的掌控。

  直到劍如風葉天命親手殺了蝶蝶兒,才使得這場災難沒有繼續惡化。

  可葉天命本人,卻也在數年之後離奇身亡──江湖傳聞,他雖殺了蝶蝶兒,卻也中了蠱毒,甚至因此在死前發狂,砍傷了好多太歌派的同門親友。

  太歌派對此事從來不願多談,可在百寶筵開幕前,沈玉芊曾向木有知透露──她和李御飛此行的原因,乃是懷疑百寶筵上,有害死他們師叔葉天命的魔教餘黨。

  木有知在離開周家時,便把這一切都聯想到一塊了。

  可她有來自沈玉芊的線索,包千從什麼也不知道,卻自己拼湊出和木有知相同的結論。

  他就像是一隻獵犬,起初看起來只是隨意嗅聞,卻不知何時已經循著微乎其微的痕跡接近真相。

  「可如今蝶蝶兒已死,恐怕也沒人可以煉出這種程度的蠱了。」包千從說完盯著木有知,似乎在等她接話。

  木有知只是微微頷首,一般的蠱術雖說邪門,但要一次操控這麼多名殺手,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

  包千從的目光柔和,卻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大概是想觀察她的反應。

  而木有知也一樣盯著對方看。

  包千從的臉色,已然不像剛離開木屋時那般難看,但倒也不似完全沒事。像是有一層細緻的紗覆上他的臉,看不出紗下之物,卻不是毫無痕跡。

  他一雙長眸含著月光,美得令木有知看不出端倪。

  這樣下去可不行。

  她需要包千從的敏銳來完成任務,卻不能防止他好奇地打探自己的底細。

  此時,白毛的獵犬爬到了木有知跟前,朝著自己好奇地嗅聞。

  她和包千從同時低頭看牠。

  看著狗兒好奇的模樣,木有知靈機一動。

  包千從恐怕自始至終,都不適合當一枚言聽計從的棋子。

  她得換個方式才行。

  「果真如我所想,包公子和狗兒很是相似呢!」木有知開口,她讓簡芝寒的爽快主導調笑般的語氣。

  「……姑娘怎又突然取笑?」包千從輕輕一笑,面色有些無奈。

  木有知不予理會,伸手拍了拍狗兒,白毛獵犬乖巧地朝她搖了搖尾巴。

  接著她逕自開口,「我想從蒙面劍客手裡奪回之物,便是那人配戴的頭飾。」

  語畢,包千從愣住了。他抬頭看向木有知,臉上的笑意全無,取而代之的全是詫異。

  既然包千從那麼敏銳,那與其隱藏自己的目的,不如反其道而行,說一些他會感興趣的事──即便是再好的獵犬,聞到喜歡的點心恐怕也會分神,轉換目標,不是嗎?

  「那頭飾叫百蟲心。」木有知的語氣乾淨俐落,沒有絲毫雜質,「浣城今夜的悲劇,恐怕就和此物有關……」

  她不清楚包千從跟著自己究竟有何目的,卻很清楚他連老鼠都無法見死不救──救人,這便是能吸引包千從注意的事情。

  「方才看了周卿的遭遇,如果我沒猜錯……奪回百蟲心,恐怕就是終結這起災難的關鍵。」

  話音剛落,木有知便注意到對方的眼神動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要包千從不再分神,心甘情願,為己所用。

  ──公子既然當不成棋子,那便只能請你當狗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