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老成精

石竹宮
子伯推門而入，巫咸隨之將茶點置於門邊的小桌几上。
而巫覡，端正落坐，專注的凝視眼前桌几上的龜甲。
他們一見如此情景，基於向來打從內心的尊敬，便沒有出聲，只靜靜站立一旁等候。
巫覡動也不動，頭也沒回，淡淡的說：
「二位既來了，那就過來瞧瞧吧！」
聞言，他們走過去看那龜甲，子伯還沒看出所以然，
而巫咸一見到龜甲上出現的紋路，驚的抬手壓住了唇，然後，直接在桌几前單膝跪了下來，瞪得大大的一雙眼，直直盯著那占卜結果。
子伯雖然不像他們能一眼看清卜辭，卻從巫鹹的反應裡，隱隱猜到此龜甲占卜的是什麼，答案又是什麼。
他猶有一絲不甘心，想要再掙扎。
「巫覡，難道不能……」
「天神旨意如此，吾等豈能不從？」巫覡抬眼望他，輕聲的問：
「子珂與大商國運息息相關，她能相助武丁，使大商昌盛，四海昇平，這，難道不好嗎？」

子伯以手背遮住泛紅的雙眼，心酸的說：
「我只是……捨不得珂兒往後的人生太過辛苦……」
巫咸有些失神的拿起龜甲，小心撫觸上面的紋路。
「辛苦，肯定是辛苦的，沒想到珂兒……重任在肩、道路甚遠啊！」
子伯轉身不想去研究那龜甲了，
「我就希望珂兒平平順順，在子方快樂的過一生，難道，不行嗎？」
巫咸嘆氣，輕聲的說：
「你要知道，不只是天神選擇了她，她自己也選擇了這條路，子伯啊，咱們生了個有志氣的女兒。」
子伯苦笑，孩子太有志氣，叫老父親這後半生要如何過得安寧？
他們就這一個孩子啊！
豈不是日日在子方都要掛心遙遠的女兒，有沒有磕磕絆絆？有沒有荊棘滿佈？
這傻孩子，為何就偏偏要選這條路呢？
巫覡站起身，雙手背於身後，聲音溫煦帶著安撫。
「能夠擔負起天下之人，哪個不辛苦？而碌碌辛苦之人，卻未必扛得起這天下。
你們要相信珂兒，她胸中有千壑，自然就不怕辛苦。」
這讓他們完全接不上話，尤其是子伯，再度苦笑。
這豈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這是為人父母的，捨不捨得的心情……

武丁獨自站在議事殿裡。
時不時望向門口，想著子伯夫婦也應該要過來了。
他唇邊有淡淡的笑意，是笑自己有朝一日竟會為了一名女子如此費心，
怕她不樂意，怕她不開心，所以要採用層層遞進的方法，以徵得對方父母同意。
若他們不是甘心情願的同意，怕是這女子，也不會甘心情願的嫁他。
可這些費心，他願意。
因為他知道子珂重情重義，是不會為了這王后之位，也不會為了留在他身邊，
就與父母決裂，若子伯夫婦堅決反對的話，即使他以商王身份下令，至多就是勉強留人，但留不得心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
甘心情願留在大商做王后，與他繾綣一生相愛不厭，
與他雄心萬丈共看山河，這才是他們的未來。
所以讓子伯夫婦先去見女兒，理解這亦是子珂的心意，而非他以王權相迫；
再去見巫覡，由這位蘊藏智慧的巫者，向他們昭示王后的人選，唯有子珂；最後，他才與子伯夫婦相見。
如此一來，就能避開猜疑。
別以為身為商王就有無上至高的權利，四海之大，在還無法大一統的情況下，
所謂的商王也只不過是、國境比較大的王而已，面對已歸順的諸方國仍須施以籠絡的手段。
他不想令子方產生猜疑，說不得，子方會不會因不肯嫁女，而導致與大商離心？
這個風險，不能冒。
武丁有一絲苦笑，搖了搖頭，他是大商第二十三位君王，
繼位後才發現國力薄弱，大商曾經有過鼎盛早已隨時間淡去，自己究竟能不能……力挽狂瀾，再造盛世？

甘盤一進殿，見到的是負手而立的武丁，微仰著頭，怔愣的模樣。
王上……這是怎麼了？
行事果絕的王上，怎麼也會發呆？連他走進來都沒察覺？
甘盤只好先輕咳一聲，再說道：「啟稟王上，」
武丁回過頭，說了句：
「你來了。」話音淡淡，似乎還沒回過神。
甘盤上前說道：「巫官已經將大婚的日子占卜出來了。」
武丁唔了一聲，眼神這才有了亮光，「占卜結果如何？」
甘盤：「初吉以及既望這兩者的時間點為上佳，不過……」
武丁毫不猶豫的說：
「那就選既望的首日。」
甘盤頓了頓，「臣正想說，若是初吉，準備的時日較為充足，因為既望……」
「本王明白，」武丁打斷他，
「本王只是不想橫生枝節，立后之事，愈快愈好，況且，子伯夫婦已經到了大商，不如順勢參加本王的大婚，日後也就無須多跑一趟。」
確實，大商王后之位總有四海人士前來打聽，不只井方有意，
其他方國也是旁敲側擊的想要推自家貴女上位，好不容易王上終於選定了人，早些立后，各方國的小動作自然也就消減了。

甘盤躬身行禮：「是，臣這就立即安排相關事宜。」
武丁問道：「對了，怎麼這兩日都不見傅說？」
甘盤撫了撫長鬚，搖搖頭，也是困惑，
「臣也沒見著他，臣今日發現了井方眼線的小動作，也正想找傅說問清楚。」
武丁挑眉，「唔，什麼小動作？」
甘盤把夕沚與巫官的事情說一遍，
「那叫做夕沚的小宮女，看來手段頗為高明，一方面勾著井方使臣，一方面又讓巫官對她愛不釋手到想要接回家裡。」
武丁嗤笑一聲，
「確實高明，顯然她是把巫官當成獲取消息來源的管道，不使盡渾身解數怎麼行？」
甘盤：「那麼，關於巫官想要娶她一事，不知王上以為如何？」
武丁：「若離開王宮，還怎麼打探消息？」
甘盤：「臣也是這麼想，把這名宮女留在王宮，我們也好繼續監視，臣這就去回了巫官，讓他收起妄心。」
只見武丁隨意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看向門外。
甘盤問道：「王上可是在等子伯夫婦？」
「是啊，也該來了。」
武丁踱了幾步，再度往門口看去，自言自語的說：
「不知情況如何？應當一切順利吧！」
真沒想到……
低頭一笑的甘盤，硬是從他這般狀態裡，瞧出幾絲緊張。
甘盤試圖安慰：
「王上別緊張，想必一切都好，接下來的大婚定然沒問題。」
武丁咳了一聲，拿眼瞪他，
「誰說本王緊張了。」
甘盤故作小心的退了一步，
「是，王上並不緊張，是臣有些緊張。」
武丁：「……」
老帝師、老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