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幸福

林暻澄答應陳啟揚的求婚以後，陳啟揚打算告訴他爸媽他們即將要登記結婚的事。

不過鑒於林暻澄跟他父母的事情，陳啟揚怕林暻澄會對此感到有壓力，所以陳啟揚始終沒開口，事情就又拖了一陣子。

直到假表公布，發現他們兩個的假又被排到同一天時，陳啟揚忍不住試探了林暻澄。

「暻澄，你下次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家？」陳啟揚小心翼翼地問，雙眼直盯著林暻澄，就怕自己漏了什麼而沒捕捉到對方的情緒。

林暻澄聽聞，先是睜大了眼，沈默了片刻。

正當陳啟揚正想辦法該怎麼把話收回來時，林暻澄回答了。

「嗯，可以啊。」

林暻澄雖然看起來很平靜，但陳啟揚感覺得出來林暻澄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波瀾的。

於是，在回家之前，陳啟揚特地打了個電話通知爸媽，說是想要帶個人一起回去，而作為父母親的聽到兒子這樣說，心裡也大概有個底，知道陳啟揚是什麼意思。

在下次休假前，林暻澄還特別問陳啟揚他的父母有沒有特別喜歡吃什麼，說要帶個伴手禮給他們才不會不好意思。

雖然陳啟揚說不需要那麼禮數，但林暻澄還是對某些方面挺堅持的。

陳啟揚看得出來，林暻澄在緊張。

很快的，到了回家的那一天，陳啟揚租了車，把林暻澄準備的好幾盒伴手禮放在後座，就這麼驅車前往陳啟揚的老家。

「欸，你還記得我家是做什麼的嗎？」陳啟揚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杵著下巴，開車時分神瞅了幾眼坐在副駕的林暻澄。

「不是⋯⋯也是做小籠包的？」林暻澄從記憶裡尋找，回想起陳啟揚當時面試時似乎曾經說過。

「對啊，你等等比較一下好不好吃。」陳啟揚笑言，「我們家的小籠包比較像是小顆的包子，跟餐廳裡的不一樣，麵皮比較有嚼勁⋯⋯」

陳啟揚刻意找了點輕鬆的話題，試圖讓林暻澄放鬆下來。

陳啟揚的老家位於樸實的住宅區之中，一間老字號的餐館，跟林暻澄父母居住的富麗堂皇建築差了許多。

陳啟揚不免為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看了看林暻澄，發現他顯然沒有這個心思。

因為比較鄉下，所以停車位就好找了許多，離餐館的不遠處就有很多位置，陳啟揚隨意地找了個地方停。

「啟揚，我等一下有沒有要注意什麼⋯⋯」林暻澄緊張地問道。

「暻澄，不用緊張。」陳啟揚抓住林暻澄的手腕，拉著他就要進門。

「不是，我不是緊張，是禮貌⋯⋯」林暻澄還想要說些什麼，但已經被陳啟揚拉進餐館裡。

一股老麵香氣鑽入鼻腔，裡頭雖然不像他們倆工作的餐廳總是高朋滿座，但一半的座位也都客人，顧客們正大快朵頤著桌上的餐點。

林暻澄覺得新鮮，來回張望了一會，老式的建築別有一番古色古香的風味，用餐環境也很舒適乾淨。

陳啟揚拉著林暻澄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從門簾探頭就大喊了聲：「爸、媽，我回來了！」

「喔！啟揚啊，你回來的正好，來幫忙一下，今天你弟弟學校有活動不在。」

「欸——媽，我不是跟你說我有帶客人回來嗎？」陳啟揚不滿地賭氣，沒想到放假還要工作，更何況他還帶了林暻澄回來。

「啟揚，沒關係。」林暻澄扯了扯陳啟揚的袖口，搖搖頭。

「阿，對喔，那還是你們先坐一下？」

「伯母，沒關係，我可以幫忙的。」林暻澄從陳啟揚身後探了頭，禮貌地說。

「哎呀！這是哪裡來的帥哥啊？」陳啟揚的媽媽一看到林暻澄，不禁讚嘆起來，「跟我們家啟揚就是不一樣。」

「媽！你是在說什麼啦！」陳啟揚一陣害臊，趕緊阻止不受控制的母親。

林暻澄一直擔心場面會感尷尬，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在對話當中他不知不覺也放鬆下來，跟著笑了出來。

寒暄過後，因為到了用餐時間，餐館的人流又更多了，林暻澄捲起袖子，就如同在餐廳上班一樣替客人送餐、倒茶，手腳俐落也不禁讓陳啟揚的母親大力讚嘆。

「多虧了你的幫忙啊！你手腳很俐落餒。」陳啟揚的媽媽拍著林暻澄的背，用著流利的台語誇讚著林暻澄。

「沒有啦，這不算什麼。」林暻澄不免感到有點害羞，在心裡想著原來陳啟揚的直率是來自於他的媽媽，兩人很像。

忙了好一陣子，終於到下午的休息時間，陳啟揚在廚房幫爸爸的忙，林暻澄則在外場跟著陳啟揚的母親一起收拾碗筷，順便整理環境。

「啟揚突然說要帶人回家，我還以為他是要帶女朋友回來呢。」陳啟揚的母親邊擦著桌子，一邊閒聊，「你是他的朋友嗎？」

林暻澄聞言，肢體隨即變得僵硬，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陳啟揚的母親覺得奇怪，回頭看了一眼，雖然林暻澄背對著她，但她還是能看出林暻澄突兀地停下了動作。

林暻澄怔在原地，抿了抿嘴，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稍微穩住自己的聲音，小聲答道：「啊⋯⋯是啊⋯⋯」

陳啟揚的母親回想起陳啟揚在電話中的語氣，還有林暻澄此刻的反應，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

「但，如果有個帥哥做我們的女婿也不錯啦。」她經過林暻澄的身邊，輕拍了他的肩膀，像是開玩笑般隨口說了一句。

不過，就只是這麼一句話，林暻澄鼻子莫名又湧上一陣酸澀。

好不容易都收拾告一個段落，他們幾個人終於得已坐下來好好聊個天。

「啊！伯父您好，不好意思剛剛沒能跟您打招呼。」林暻澄一看到陳啟揚的父親走出來，馬上從椅子上起身。

「沒事沒事，坐、坐。」陳啟揚的父親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待在廚房滿身大汗，他隨手抽了張衛生紙擦汗，「拍謝啦！我們家沒什麼好招待的，等等請你品嚐一下我們的小籠包。」

「不會、不會！」林暻澄趕緊答道，急急忙忙地拿起準備好的伴手禮放到桌上，「是我比較不好意思，只準備了這一點⋯⋯」

相對陳啟揚從小就跟著父母講台語，林暻澄因為以前接觸台語的機會比較少，講起來莫名有點大舌頭。

「哎唷！禮數這麼周到！」陳啟揚的母親見狀，笑得很開心。

「啟揚帶回來這一個齁，很不錯餒！他剛剛還幫了大忙，手腳俐落。」陳啟揚的母親在一旁笑呵呵地跟父親分享，兩老一搭一唱，結果他們倆個就自己先聊起來了。

「你不用緊張，我爸媽人很好的，你感覺到了吧？」陳啟揚在餐桌下握住林暻澄的手，轉過頭小聲的對林暻澄說。

「嗯⋯⋯」可是那是他們還不知道你帶我回來的理由。林暻澄的話沒說出口。

縱使陳啟揚這麼說，而他也確實感覺到陳啟揚的爸媽跟自己的父母真的是天差地遠，可知道他們的關係之後呢？還能像現在這樣一片和樂融融嗎？

林暻澄一點也不這麼認為。

兩個男人在一起，本來就不符合世俗的眼光，更何況是論及婚嫁。

林暻澄沒有信心。

「所以勒，你今天回來是什麼事？」兩老像是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兒子有回家，這才趕緊問道。

「爸、媽，我們要結婚了。」陳啟揚毫不猶豫地破題。

「你跟誰？」陳啟揚的父母都嚇了一大跳，瞪大了眼。

「等一下，啟揚⋯⋯」林暻澄感覺不妙，扯了扯在桌子底下的手，試圖阻止陳啟揚，可還沒來得及，陳啟揚就直接說出了口。

「我跟暻澄。」

一瞬間，空氣像是凝結一般。

陳啟揚的父母一臉錯愕，遲遲沒有回應，四個人就這麼無聲對望片刻。

嗶嗶嗶——嗶嗶嗶——

突然打破沉默的，是廚房裡計時器響起的聲音。

緊接著，只見陳啟揚的父親一句話也沒說，起身就走進了廚房裡，林暻澄急了。

「啟揚，我們還是不要⋯⋯」林暻澄焦急地抓緊了陳啟揚的手腕，希望能找個理由或藉口當作沒這回事。

他不願意陳啟揚一個好好的家因為自己而產生裂痕。

「沒事的。」可陳啟揚一點也不動搖，他肯定地回應，回握住林暻澄的手。

「啟揚！」

「你叫暻澄⋯⋯是嗎？」陳啟揚的母親突然開口。

「啊⋯⋯是。」林暻澄渾身一顫，不安地答道。

「沒關係的，不用這麼驚慌，孩子他爸可能比較古板一點。」陳啟揚的母親笑得很柔和，眼尾擠出幾條歲月的細紋。

林暻澄的雙唇張張闔闔，最後仍沒辦法吐出任何一個字，只能點點頭作為回應。

因為他感覺自己一開口，眼淚好像就要掉出來了。

就算陳啟揚的媽媽能夠接受，那他爸爸呢？他們沒有傳宗接代的想法嗎？他們不希望能夠抱孫嗎？他們⋯⋯

林暻澄的腦袋裡繁雜的思緒正嗡嗡作響，突然，一籠冒著熱氣的蒸籠映入眼裡，林暻澄抬起頭。

是陳啟揚的父親端著剛蒸好的蒸籠，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他順手打開蓋子，裡頭冒出陣陣白煙，隨後是幾顆小巧飽滿的小籠包在裡頭。

陳啟揚的父親又回到了座位上，看著林暻澄說道：「雖然可能比不上你們那間全台知名連鎖的小籠包餐廳，但還是希望你可以品嚐看看。」他的嗓音帶著歲月的滄桑，卻莫名顯得柔和。

林暻澄怔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陳啟揚遞了筷子給他，並點點頭示意，林暻澄才依言，顫抖地舉起筷子，夾了一顆小籠包放入口中。

「這是我們家三代傳承的老手藝了，我也有教過啟揚，食譜跟配方他應該都記得。」陳啟揚的父親雙手放鬆地放在餐桌上，悠悠地說。

當林暻澄一口咬下，並沒有像餐廳裡的皮薄而爆出湯汁，入口時反倒是麵糰的香氣，厚實的外皮非常的有嚼勁，咀嚼幾口後，新鮮肉餡的鮮味才四溢在口中。

「好吃嗎？」陳啟揚的父親問。

「好吃⋯⋯」林暻澄因為嘴裡有食物，臉頰鼓鼓的，只能低低地回應。

「那如果你喜歡的話，以後再麻煩啟揚做給你吧。」

林暻澄聞言，臉嘴裡的小籠包都還沒咀嚼完，就猛地抬起頭。

陳啟揚的父母親都笑得柔和，沒有任何一絲鄙夷或歧視的眼光。

「那之後，啟揚也要麻煩你照顧了。」陳啟揚的父親坐在原位，用上半身微微鞠了躬。

林暻澄瞠大了眼，淚水湧上眼眶，眼前變的一片模糊。

人的一生當中，或許會有很多不被接納的時候。

但總有那麼一天，你會遇到一個願意接受你全部的人，也終會有那麼一刻，上天會把你前半段人生欠缺的所有溫柔，全數地奉還給你。

而林暻澄遇到了陳啟揚，在這一刻，也是林暻澄第一次因為喜悅而流下淚水。

對於林暻澄而言，這絕對是他一生當中吃過最好吃的小籠包，也是最幸福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