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祝福與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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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9
  在埃琳娜得以整理出一個結論前,一直主導著整個對話的卡蒂,作出了至關重要的宣告:「正如之前所說,剛剛就是我要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了。」

  向陽還受困於剛才的對話而看起來沒有反應,但埃琳娜迅速從本來的思緒中抽離,並緊張得喉嚨發出了一聲咕嚕,畢竟這才是他們此行目的。

  「可以喔,我能幫你們『看』——或者準確來說,是處理,對吧?」卡蒂露出的淡淡笑容,神秘得叫人不寒而慄。

  埃琳娜看了向陽一眼,他雖然似乎對於「處理」有了點反應,但目前看起來還是有些消沉,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擔起重任開口:「那個,卡蒂,所以妳已經知道我們目前面對的困難是什麼嗎?」

  「有隻淘氣鬼在搗亂對不對——」

  卡蒂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旁邊傳來了一聲慘叫,向陽忽然抱著頭彎下腰,看起來很是痛苦。

  「怎麼了嗎!」埃琳娜看著那副模樣,瞬間勾起了不好的回憶,即使沒受過去影響,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向陽持續發出呻吟之際,忽然一波液體潑在他身上,埃琳娜立即望向做出這種事的人,卡蒂則是一臉淡然地把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另一手則是豎起食指放在嘴唇前,要埃琳娜先不要作聲。

  埃琳娜無法理解這是什麼狀況,為什麼向陽會忽然那麼痛苦,而卡蒂為什麼要朝向陽潑水,一整個根本意義不明。

  稍微冷靜下來的埃琳娜,勉強能夠想像向陽或許是被那隻小鬼傷害了,她有印象向陽說過會莫名地身體不適,或許就是在這時候剛好發作,可是卡蒂潑水這件事始終無法理解,那杯水卡蒂有喝過,而向陽與自己所喝的亦是來自同一瓶。

  不過花不了多少時間,即使被那樣潑了水依然沒在意的向陽,其喘息聲漸漸緩和下來,腰終於不再只能彎著,而是可以挺起來望向前方,他撥了撥臉上的水好讓眼睛能正常睜開。

  「妳怎麼做到的?」向陽的聲音依然虛弱,但至少看起來不再感到痛苦。

  卡蒂並沒有回答,只是攤了攤手像是與她無關一般。

  「那個……該不會是聖水什麼的?」埃琳娜也只能這樣想像了。

  眼前的卡蒂除了懂得占卜外,說不定還是個驅魔師,然後艾雅其實知道這一點才叫他們來,而剛剛那些看穿什麼的,其實就是知道依附在向陽身上的小鬼,最後刻意說成「處理」,則是有把辦法把小鬼從向陽身上趕走。

  「不要說這麼可怕的事情好不好?」卡蒂倒是對於埃琳娜的猜想給出回應,「不只是我,你們都有喝下去耶?」

  「呀……不是能正常飲用,只是有驅魔之類的效果?」埃琳娜分不清楚卡蒂是否在開玩笑。

  「電影還是小說看太多了,雖然現實也不是沒有真的那樣做的人啦……」卡蒂再度否定,「而且我聽說有人是拿高濃度酒精,消毒火酒什麼的來當所謂的聖水就是了,把人灼得哇哇叫就是有效把惡魔趕走。」

  聽著二人的對話,向陽就算想問也沒辦法問下去。

  這時埃琳娜總算明白沒辦法在卡蒂身上知道些什麼有用的情報,改為關心起向陽的狀況:「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好點了?」

  向陽唯有吁一口氣,點了點頭,始終是自己忽然害對方擔心了,「我沒事。」

  「那個……要是不想說就算了,不過聽你剛剛問卡蒂的口吻,這種事情其實不時會發生嗎?就好像很熟悉痛楚多久才會消退。」

  向陽想了想,覺得沒必要也懶得隱瞞:「沒到那個程度,就只是不聽那傢伙的指示時,偶爾會這樣弄我。」

  「這樣啊……」埃琳娜感到自己意外地冷靜,其實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這樣的靈異現象。

  要是在電視節目裡看到,埃琳娜肯定會懷疑那會不會是裝出來,像是節目效果之類,但眼前的向陽完全沒有必要做這種事,因此她沒有絲毫懷疑。

  「老實說,阿陽,你也挺忍得痛的。」卡蒂突然如此開口。

  向陽不只眉頭皺起來,稍微恢復過來的他,在聽到這些時甚至瞪著卡蒂,顯然是不想對方指出來。

  「誒?所以……」

  「從坐下來之後就開始痛了吧,大概是因為我的關係。」卡蒂就像後悔的罪犯那般自首,當然從態度上來說,完全沒有懺悔的感覺。

  「那為什麼不說?」埃琳娜反射般提出這個疑問。

  「說了又能怎樣?」

  「確實,不過……」埃琳娜想要說些什麼,才驚覺沒有適合的話語,無奈之下只能把精神重新集中回目前的事情上,「好吧,那卡蒂,妳真的能幫我們處理這個問題嗎?」

  卡蒂這次沒故作神秘或者表現得模稜兩可,而是很乾脆地點了點頭,「可以,不過做人不能貪心,可不能說我替兩位看看,就來一人一個願望的說法,我只會幫唯一一件事,可要好好想清楚是什麼事。」

  向陽即使知道卡蒂大概真有些什麼神通,自己亦是有求於對方,但從對話至今為止的經歷,哪怕理解就算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痛苦仍然不作聲亦非對方的責任,但還是禁不住把不快吐向對方:「妳是那頭惡魔嗎?」

  「我覺得這樣認為也不錯呢。」卡蒂沒有生氣,「不要和奇怪的東西扯上關係,才是幸福的日常嘛。不過我得補充一點,我不會令煩惱變成現實就是,但它們是命運的一部份,終是會來叩門的。」

  埃琳娜認為問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可謂相當直白,便凝重地對向陽說:「拜託卡蒂,那這一切就結束了。」

  向陽回望著埃琳娜那好像終於安心,或者說是鬆一口氣的模樣,遲遲未有同意,而這次造成問題的並非那隻小鬼給他壓力,自從被潑了那不知明的液體後,他已經很久沒試過像現在那麼清醒。

  「報酬。」向陽關心這個問題之餘,亦是想稍微拖延時間,好弄清楚心底裡還殘留著的陰霾到底是什麼,「妳不會無條件幫我們的吧?」

  「我已經收了呀。」卡蒂說出叫二人意外的話語,她不解地歪著頭扶著臉頰,「這裡是先付款後服務的喔,畢竟我最討厭白吃白喝,替人「看」完給出不似預期的結果而不滿意的客人可多了,還會惱羞成怒走人的,麻煩死了。」

  「啊……就是剛剛那些問題嗎?」

  「沒錯,我說只幫一件事,才不是要跟你們說什麼貪得無厭的道理,只是因為你們僅付了一件事的報酬,然後你們也付不出第二件就是了。」

  「說得妳好像肯定我們有很多事需要妳幫忙似的?」向陽大概是本著對方那種態度,話語變得大膽起來。

  「難道不是嗎?雖然時光倒流或者死者復活什麼的是辦不到啦,但祈求身患危疾的人早日康復,又或者和死者來最後一次對話,了卻遺憾之類的,還是辦得到的喔。」卡蒂以像是等待著趣事發生的眼神打量著二人。

  而這一刻,不論是埃琳娜還是向陽,都沒有餘力去思考卡蒂到底怎樣瞭解到如此地步,因為這些像是漫不經意下所舉的例子,對當事人來說有著十足的魅力。

  埃琳娜也就罷了,在剛才的問答過程中,她不是沒想過,並且試著比較過,最後有得出還是應該幫助向陽的結論。

  某程度上,埃琳娜的事情本來就是她自己要面對,亦是可以面對的,本身就沒抱持什麼信仰的她,即使現在接受有這些存在,也不打算藉助祂們的力量用在自己身上,除非本來就是那些存在所引起的問題,例如被小鬼纏上的向陽便是如此。

  可是對於向陽來說,卡蒂提出了一件或許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事。

  在來到這裡之前,什麼時光倒流或者讓父母復活想當然是沒想過,他還沒瘋狂到這個地步,只是在父母意外身亡後,一直在靈異現象的騷擾下痛苦至今,他能想的只有怎樣擺脫這個現狀,然後意識到自己擺脫不了而剩下尋死一路。

  向陽當然不想再受小鬼騷擾,可是對於突然離逝的父母,他是不是有些話想跟對方說,或者父母會不會有些什麼想給自己?

  哪怕再聽一次被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不肖子也好,向陽很想聽聽父母的聲音。

  一切都太突然了。

  這一刻,向陽才察覺到,連吵架都是那麼寶貴的事情。

  好想看看父親氣得跺腳,憤怒得踢翻桌子,母親在旁邊不住地碎碎唸唸。

  在一旁已經做好決心,要把這個機會留給向陽的埃琳娜,自然注意到向陽垂著頭的陰沉表情,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因此不敢貿然搭話,唯有默默地等待。

  卡蒂就不同了,她才不會管自己在別人眼中會多惹人厭,也不顧這是不是一個好時機,總是做自己的她,便無所顧忌地開口:「看來埃琳娜是打定主意了,那麼你呢,阿陽?」

  卡蒂至今為止都沒催促過人要對方趕緊回答,那麼這一番話應該也不是這個意思才對——埃琳娜很想要如此認為,不過要是卡蒂覺得這樣更為有趣,是不是就會有另一個解釋,她禁不住又這樣懷疑。

  向陽並未立即回應卡蒂,因為此刻在他心中,已經產生了一個無法輕易決定的糾結。

  回到過去或者復活父母當然不可能,但如果是和逝者對話一次,對已經被小鬼騷擾到有種熟悉感的向陽來說,那就並非完全不可能奢望的事情。

  如果是路邊什麼宮廟、神廟之類向陽大概也不會相信,要不是自己勉強還有些好運,能遇到那些真正有實力的貴人,十有八九都會是利用他心靈中脆弱部份的騙子。

  眼前的卡蒂大概就是向陽認為,耗盡自己所有運氣所能遇到的最後貴人了,不需要他說些什麼便已經洞悉一切,特別是完全沒有金錢瓜葛這一點,單純以言語「戲弄」二人圖了一番樂就當作是收取了報酬,某程度上可以說雙方根本連利益關係都沒有。

  退個十萬步來看,向陽不會有任何損失。

  總之,就先假設卡蒂應該兩件事都能達成,不論是把纏繞著自己的小鬼趕走,還是讓自己有機會與父母好好道別,那麼該怎樣選擇?

  這一刻,向陽更傾向於後者,恐怕卡蒂就是知道,之前才會那般提問,而在最後作出決定之前,又以直白到可謂提點的方式讓他知道尚有這個選擇。

  或許小鬼之後仍有辦法處理,不,應該說,自己說不定能夠忍耐,而與父母的對話,這應該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沒錯,未來還有可能與現在唯一一個機會,要怎樣選不是很簡單嗎?」向陽想到這裡,忍不住望向陪伴自己,或者該說一直竭力幫助自己才會來到這裡的埃琳娜。

  眼前這個願望並不只屬於自己,也有著埃琳娜的付出才得來的。

  向陽當然不知道埃琳娜犧牲了什麼願望來成全他,但他有從卡蒂的話語中得到線索,既然卡蒂能準確說出他的事,那麼關於埃琳娜的事估計也不是隨意亂說的。

  很可能是埃琳娜自己或者親人中患病了,而且估計是不太好醫治甚至是治不了的那一種,即使如此,埃琳娜仍然把許願的機會讓出,向陽心裡瞭解到這個事實。

  注意到向陽的視線,埃琳娜只是還以「怎麼了」的疑惑表情。

  自己可以利用這份善良,然後還背叛這份善良嗎——向陽不得不如此自問。

  「不……沒什麼。」向陽沒有那份勇氣,唯有逃避似的躲開對方的目光,並且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卡蒂身上,「妳問的那些話,真的只是單純的報酬嗎?」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問?」

  「妳總是像在挑釁,想撥動我們的情緒,又像漠不關心,卻誘導我們的思考,自稱不是在給我們建言,但害怕我們有所遺漏而不住提醒,看起來很矛盾,不過假如理解成想幫我們弄清楚真正想法的話,似乎道理就通了。」

  「你要這樣理解我是沒差啦。」卡蒂依然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真相因人而異,不是嗎?越來越喜歡這四個字了。」

  向陽雖然是為了逃避埃琳娜才向卡蒂問話,但他也不是隨便找些話說,而是抱著明確目的,「關於我身上的東西——我們稱祂為小鬼,妳是不是有什麼不同的見解?」

  「為什麼會這樣覺得?」卡蒂以問題回答。

  「因為妳好像很不想我們達成來這裡的目的?」答話的卻是埃琳娜,畢竟她也有一樣的感覺。

  「那是誤會,只要是一件事且我能做到的,我都會做,決定權在你們手上呀。」

  「這個回答根本沒回應吧?」向陽不打算放過卡蒂,「妳的話聽起來可能很客觀,但我們在說的是,妳是不是注意到一些我們沒察覺到的事,但又無法直接說出來,才這樣……抱歉,可能有點冒犯,才這樣怪裡怪氣?」

  也許是覺得二人不會輕易放棄,也許是早就在等待這一刻,卡蒂沒有選擇沉默,「你們說是小鬼,對吧?那麼你們覺得祂是邪惡的?」

  感覺到卡蒂願意細談,埃琳娜與向陽相視一眼後,由向陽來回應:「難道不是嗎?我知道那種事情沒辦法有確鑿證據,但奪走我父母性命的車禍很可能就是祂造成的,妳剛才不也看到了嗎?祂有能力令人忽然頭痛、反胃,甚至能把聲音傳進腦袋,這樣的話只要在駕車時……」

  「我不會否定祂擁有這種能力,可是祂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向陽不知道卡蒂是真的沒看穿還是在裝傻,但話已經說到這地步,沒什麼好打住的了,「依照我父母的說法,是我沒有散盡『不義之財』吧。」

  「原來如此,那邊是這樣的說法啊。」卡蒂先是這樣應了一聲,特意頓了一頓顯得嚴肅,「我話先說在前頭,話語本身是有力量的。」

  「是叫言靈之類嗎?」埃琳娜既然已經相信卡蒂的實力,難免緊張起來。

  「沒到那麼誇張的地步啦。」卡蒂則是恢復成本來的樣子,畢竟她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但是很多事情呢,只要你不知道,不同的存在就各走各路,但當你知道越來越多,對方也知道你知道時,那麼就會相互糾纏起來。」

  「是叫我們不要知道那麼多比較好嗎?」向陽理解卡蒂的意思。

  「畢竟無知是福嘛。」

  「不過現在才叫我們不要打聽……」埃琳娜很難說沒有遲疑,但還是說下去:「都已經知道妳還藏著什麼關鍵,就算有點危險還是想知道吧?」因此她最後尋求向陽的認同。

  「妳一直強調不要後悔,不是嗎?那就更應該清楚瞭解全部狀況才對。」向陽提出自己堅持的道理。

  「我知道了。」卡蒂沒再做多餘的確認,直接進入正題:「那隻小鬼應該不是最近才纏上你家的吧?那麼在祂做出這麼多事之前,以前祂有做過什麼嗎?」

  「這麼說來……好像沒有。」向陽知道小鬼的存在可是在回台灣後與父母吵架的時候,「我只知道好像是從我小時候就一直存在了。」

  「也就是說,祂默默地工作那麼久了。」卡蒂以像是給小孩說故事般的口吻述說:「然後,且不說做得久了而升職加薪,說不定有老人脾氣,以我的角度來說,我與祂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鄰居』與『友人』,那種有主次上下之分的關係,會來得更加複雜。」

  「所以結論是我沒滿足到祂的要求,所以在報復我了是吧?」向陽覺得這個結論和之前的認知沒有分別。

  「也許真的是意外,實際上只是在鬧脾氣?」卡蒂的語氣並沒有說得篤定,就像之前那樣,像是在提出一個方向而已。

  不得不說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卡蒂卻又是這副模樣,很難叫向陽不生氣,但某程度上也算知道對方的個性,對方就是會這個樣子,卡在一個想氣又氣不起來的尷尬位置。

  儘管向陽稱不上當局者迷,但顯然更容易受到感情影響,在旁邊聆聽的埃琳娜,則仍是覺得卡蒂的話說不到重點,「妳是想說我們不應該用我們的善惡去判斷,那隻小鬼只是根據像是僱傭合約的東西在做事而已嗎?」

  「僱傭合約!我喜歡這個形容!」卡蒂雖然興奮地如此認同,但她的目光一直留在臉色漸漸轉差的向陽臉上,「看來你終於意識到了。」

  埃琳娜跟著卡蒂的目光轉頭,一時之間尚未理解所指的到底是什麼。

  「卡蒂,真的是……這樣嗎?」向陽沒有餘裕跟埃琳娜解釋,動搖的他像是祈求著什麼般凝視著卡蒂。

  「我只能說,無法排除這個可能。」卡蒂即使到了這地步仍然不肯說出肯定的話語,「始終是待在不同的世界,不一樣的存在,妄圖以人類的標準去看待,那不過是狂妄自大。」

  埃琳娜雖然很想知道二人到底在說什麼,但是她還不至於看不出氣氛,最終只能維持沉默等待著真相浮出水面。

  「最終抉擇權仍然在你手上,阿陽。」卡蒂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然後像看戲似的欣賞著埃琳娜在意的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向陽終是嘆了一口長氣,受不了似的搖了搖頭,以沙啞的聲音說:「我不知道……確實,我知道他們是聽那個師公的話,為了保我平安成長才養這種東西,但我還是認為這小鬼奪走他們……要我怎樣視祂為父母的祝福,留給我的遺物?」

  仔細聆聽下來的埃琳娜,終於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

  「難怪卡蒂會一直有所保留,像是提醒我們有另一種可能,原來還有這種理解方式,確實要是真的就這樣驅除掉的話,以後想到這個可能時或許就會後悔莫及。」埃琳娜僅是在心中感慨,因為她知道這不是自己能置喙的事情。

  就只是看著向陽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埃琳娜想了想,並不打算直接安慰或者開解向陽,畢竟她不想影響對方的決定——她坦承自己承受不了那個重擔,她向卡蒂詢問:「那是不是有和平共處的方式?」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就連我熟悉的『鄰居』與『朋友』都說不準了,人都可以喜怒無常,不是嗎?更何況那完全是我不認識的存在。」

  「這樣啊……」埃琳娜一邊思考卡蒂的回答一邊偷偷注意向陽的狀況,後者看起來應該有聽到二人的對話,「說回剛剛像是合約關係的事情吧?」

  「喔,怎麼了嗎?」

  「阿陽說不定真的受到保護,但就像之前說的,他一直不知道那隻小鬼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是他和小鬼訂立關係,應該不是阿陽的父母,就是那個教導他們做這件事的師公,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個合約還成立的嗎?」埃琳娜只能代表向陽,試著瞭解更多那方面的事情了。

  「哎,雖然我喜歡那樣的形容,聽起來比較好懂,但實際狀況不是真的有白紙黑字的合約啦。」卡蒂先是這樣解釋,花了些時間思考後補充:「或許用協議,甚至是一種默契來形容更貼切吧?但不論找什麼言詞,大概都不會完全適合,雙方之間就是這樣相處的,因此到底由誰定好,定立的人還在不在,其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當初的協議是怎樣。」

  「現在這世界上知道的人估計就剩那個完全不知道是誰的師公了……」埃琳娜只能無奈地接受找不到突破點的事實,「那卡蒂妳有辦法和那隻小鬼溝通嗎?」

  「大概沒辦法,祂相當討厭我呢,站在祂的角度,害怕我會傷害阿陽吧?又或者認為我威脅到祂。」卡蒂對於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答得非常乾脆。

  「威脅到祂……順帶一問,那個『處理』,果然是消滅嗎?」埃琳娜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可能性,總之先延續話題。

  只是沒想到這樣有點隨便的提問,卻換來了卡蒂難得的沉默,她停頓了幾秒,鮮有地似乎有些許困擾似的,望著向陽回答:「其實我不想回答,主要原因是越過界線,你們管得太多了,除非你們想走進這邊的世界,否則適可而止比較好。」

  注意到卡蒂異常的態度,二人心中都理解這番話還未說完。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也許會影響阿陽的判斷。」卡蒂自知光是這樣說便會造成影響,「重申一次,管好自己的事,想想自己想怎樣做就好,那小鬼從此消散,還是化為小天使,這都與你們無關。」

  埃琳娜與向陽都沒有立即答話,因為他們注意到這番提醒的潛台詞,只要追問的話,卡蒂還是會願意說。

  而那個答案,顯然會影響向陽的判斷。

  其實僅是這樣便足以叫人有一些猜想,不過也就是猜想,但假若能夠從卡蒂的嘴巴中聽來,一切就會定下來化為真實。

  埃琳娜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而向陽則是重新面對自己的煩惱。

  向陽不是想推卸責任,他知道終究是人的問題,要是自己能好好處理那些衝突,事情應該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可是,要是那隻小鬼不存在,根本不可能發生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向陽實在做不到卡蒂所提醒的那樣,以客觀的方式去看待那隻小鬼。

  卡蒂說的大概是對的,即使向陽自己沒有因為變成富豪而迷失,捨棄學業回到家人身邊,他日畢業回家的時候,除非自己的父母能一輩子隱瞞師公的事情,否則以父母迷信的程度,還是會免不了有所爭吵。

  向陽知道,父母的迷信並非單純是他們的信仰,當中肯定也有對自己的愛,一定有為了他的部份,這才是最叫向陽糾結的事,亦是卡蒂指出的關鍵。

  意識到這些的向陽,令驅趕甚或消滅小鬼這件事有了不同的意義,祂的存在象徵了寶貴的情感,甚至可以說是與逝者間所剩下來的最後聯繫。

  向陽深吸一口氣,以不再沙啞,而是清澈的聲音訴說:「卡蒂,能拜託妳,說清楚嗎?」

  「我知道了。」卡蒂沒有再三確認,她知道這是向陽經過仔細思考後所得出的結論,她予以認同,「之前說了那麼多,我想你們應該有充足瞭解,不只是我不認識你們稱之為小鬼的存在,本來另一邊的存在都是『不清楚』的,在我——或者該說『友人』看來,那東西就像被綑綁著的孩子,受到束縛待在你身邊,『友人』說願意帶走祂,慢慢幫祂解開束縛,而在那之後會變成怎樣,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會再留待在你的身邊。」

  「孩子……」

  「接下來的話就有點多餘了。」卡蒂瞄了一眼旁邊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隱約間似乎有著些許歉意,「以我的認識,『友人』崇尚自然的狀態,估計是覺得小鬼處於一種很不自然的狀態才會想要做些什麼,切記不是什麼幫助,這也不是什麼拜託,是『友人』想要這麼做。」

  埃琳娜其實還挺怕這種越來越深入,變得詭異的話題,但還是忍不住把感到異常的地方提出來:「既然這樣,是那個『友人』會自己行動的意思嗎?」

  「當然沒那麼簡單,畢竟是和阿陽有連繫,即使他沒意識到,但要分離的話,則需要配合一下才行。」卡蒂回應完埃琳娜的疑惑後望向了向陽,「我能說的就到這裡為止了。」

  向陽知道為何卡蒂沒有主動說出這件事了,畢竟按照卡蒂的說法,也許可以理解成,對他們而言的驅除,實質對小鬼來說有可能並非壞事。

  把人和那種存在強行綁在一起才是奇怪的,理應順應自然,讓雙方重新各走各路。

  可要是向陽想保留父母所留下來的祝福,就等同於違反這種自然,也許只是在造成更多的不幸。

  無知是福——向陽不禁覺得面前的卡蒂,骨子裡毫無疑問是個大好人,從一開始就做了無數的顧慮。

  饒是如此,作決定的依然是自己,向陽心裡明白這一點。

  越是明白,越無法作出決斷,因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不論作出哪個選擇,日後都會後悔。

  或許是曾經選擇回台灣所造成的陰影,或許只是沒由來地這麼覺得,如此已經足以叫向陽陷入死胡同中。

  埃琳娜不能說自己很清楚向陽的狀況,她只知道自己此刻什麼都做不了,唯有在旁邊等待。

  近乎一直話不停的場面冷卻下來,寂靜得能夠聽見各人緩緩的呼吸聲,直至到那一刻為止。

  「能夠……」向陽鼓起的並非勇氣,亦不是受到無聲的壓力所影響,就只是不能漫無止境地糾結,「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

  「反正我報酬已經收了,這裡的大門隨時打開。」卡蒂沒問需要多少時間,因為她看得出來,那並非單純猶豫不決的眼睛,「不過我得提醒你一點,經過今天之後,不知道小鬼會做些什麼。」

  「應該沒問題。」向陽也只能如此相信了。

  「那就這樣囉。」卡蒂如此宣告「占卜」結束,但在二人深深感謝過後,準備起來離開之前,她提出了一個殺二人措手不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