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約定(4)

本章節 5745 字
更新於: 2023-09-29
  當我追出去時,楹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複雜的巷弄中。
 
  我跑了幾條街後緩下腳步,閉上眼睛思考找到她的方法。
 
  跟她交往時,這裡是我們常來的景點,有記憶的店家不少都還在,沒被高額租金壓垮。
 
  我尋找著記憶,回想與她去過的地方。
 
  在光點台北看的電影,排隊吃規矩很多的拉麵店,在市集被奇怪的人纏著買花……
 
  我睜開眼睛,沒有聽到泡沫的聲音,沒有空氣凝結的感覺,眼前的景象仍然清晰。
 
  即使主動回想那段記憶,症狀也沒有發作。
 
  倒不如說,我滿腦都是千蒔剛剛的那拳。那記失敗的拳擊彷彿打破了一年以來的魔咒,將困住我的結界敲出能吸進空氣的裂縫。
 
  我慢慢走在充滿回憶的街道。即使自由自在打開記憶抽屜,也不會失去自我……這種感覺真不錯,已經很久沒感受到了。
 
  我跟隨記憶的軌跡,走上線形公園的步行區,這裡也是我與她走過一遍又一遍的場所。
 
  午後的太陽十分火辣,幸虧公園內還有幾片樹蔭能稍作休息。
 
  我在其中一棵樹下見到熟悉的身影。
 
  她坐在花圃旁的石椅上,上身前傾,把額頭靠在交疊手上,像是用盡力氣的運動員。
 
  「妳的姿勢很難看喔。」
 
  「……伊宇!」
 
  她猛然抬頭,通紅的臉被汗珠浸濕。
 
  「你、你的簽書會結束了嗎?」
 
  「我交給朋友了。」
 
  「朋友……是嗎……」
 
  她「哈哈」地乾笑,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所以這場簽書會是怎麼回事啊?我還以為你是打算用這次的機會坦承身份,結果居然給我戴面具,還準備了替身……」
 
  「怎麼可能坦承啊,我可不想變成假灣生。」
 
  「原來你會怕啊?」
 
  「畢竟我要自己付學費,也要為升大學後的生活做準備,現在不能斷了這條收入。」
 
  「你的想法跟一般的男高中生也差太多了吧?」
 
  「不然一般的男高中生都在想什麼?」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男的。」
 
  「大統領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唔、別那樣叫我!」
 
  看來有人把小學的綽號當成黑歷史了,明明是她自己想出來的稱呼。
 
  風從線型公園的遠處吹來,輕輕撩起她的頭髮。
 
  初夏的蟬聲鳴鳴作響,她的側臉在陽光下栩栩動人,如詩如畫的場景令我有些恍惚。
 
  在悔恨中遺忘的美麗,竟仍有機會呈現在我面前。
 
  幾曾何時,再次與她促膝長談,在我心中成為永遠不敢妄想的美夢。
 
  如今她就在我身旁,我卻不知該從何組織語言。
 
  「妳跟男友,過的還好嗎?」
 
  沉默許久後,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開口詢問。
 
  「喔……他啊。」楹綺仰起頭,看向一望無際的藍色天空。
 
  我嚥下一口唾沫,像是一顆彈珠滑過咽喉。
 
  也許我什麼都沒想,只是一五一十提出懸在心底許久,卻不願面對的話題。
 
  「他不存在。」
 
  「……分手了?」
 
  我聽說分手後的人,都巴不得回到過去把暈船的自己揍醒,抹消掉一切的記憶。
 
  她還願意跟我這個一號前男友坐在這裡談心,莫非我是上輩子燒了好香?
 
  「不是啦,那個『同社團的學長』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沒想到她揮了揮手,一臉拿我沒辦法的表情。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等等、那妳為什麼要騙我啊?」
 
  「誰叫你一直死纏爛打,不管說要認真念書,還是說看不到交往的未來,你都不同意分手!」
 
  楹綺的話引來路人們看熱鬧的目光,我們尷尬地躲避那些視線。
 
  等聽到我們談話的路人走遠,又一批陌生的新面孔經過,我才繼續說。
 
  「所以妳當時為什麼突然想提分手?別跟我說那些理由是真的,我才不相信妳的目光會看這麼遠。」
 
  這麼說對她很不禮貌,但這些是事實。
 
  她從小就是個用複寫紙跟作弊來混日子的學生,從來不是一個目光深遠的人。
 
  要用一句成語來評價她的話,我會二話不說使用「及時行樂」來形容她,她是隻只知道享受當下的蚱蜢。
 
  這跟是否擅長照顧人無關,單純是個性使然。或許說,正是因為自由奔放的個性,才使她能輕易敲開他人的心房吧。
 
  「你還記得《玉蜀黍農場的微物跡證》完結的那天嗎?雖然那時你還沒幫作品取好名稱。」
 
  「……當然記得。」
 
  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間日式家常菜餐廳、在天文館走過的環形空橋、在遊樂園搭乘的摩天輪、在美食街吃的蛋包飯與咖哩飯……
 
  她讀完小說後的隔天,便向我提出分手。
 
  這樣甜美卻痛苦的回憶,不可能會忘記。
 
  「所謂的偵探,就是將複雜的心放置『真實』的天秤上,剖析出每個測量結果,揭穿每一個謊言,再藉由這樣結果,引領出名為『正確』的道路。」
 
  「這是……」
 
  「《玉蜀黍農場的微物跡證》,最後的一行字。」
 
  就算我是原作者,也沒辦法保證能一字不差寫出某部作品的最後一句話。
 
  「妳記得也太清楚了。」
 
  「因為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
 
  「為什麼?」
 
  「因為這句話,讓我看見所謂的『真實』。」
 
  她勾著手肘,伸了個懶腰,運動鞋在地板上發出沙子的摩擦聲。
 
  接著,她站到我的面前──她伸出食指戳著我的額頭。
 
  「我發現,我不喜歡你。」
 
  「雖然過了這麼久,被妳這樣說我還是會難過的喔。」
 
  「別這樣說嘛,你對我而言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但是,是戀人未滿的喜歡。」
 
  她收回手,對我笑了笑。
 
  「一但剃除掉女友的身分,反而更能仔細思考有關『最好的朋友』的事情呢。」
 
  「是嗎?那妳得出結論的結論是?」
 
  「你對我的喜歡,也只是戀人未滿的程度。」
 
  「妳是怎麼判定的?這種事情又沒辦法做成量表。」
 
  「大統領的直覺,哼哼。」
 
  她露出牙齒,燦笑將自信展現的淋漓盡致,就像當年在我面前炫耀複寫紙的女孩。
 
  「問你一個問題──我喜歡吃什麼?」
 
  「妳沒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食物吧?」
 
  「噗噗,答錯,我喜歡吃的是奇異果。」
 
  「我根本沒看妳吃過奇異果欸……」
 
  「我們只在學校跟外面約會過,本來就不會接觸到這種需要用刀料理的水果。」
 
  她用手指比出一個叉叉,接著繼續問。
 
  「下一題,我討厭什麼?」
 
  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樂觀開朗的人,很難聯想到她會有討厭的東西。
 
  我稍作思考後,給出一個答覆。
 
  「討厭學習?」
 
  「我討厭填鴨式的教育體制。」
 
  「這勉強能算答對吧?」
 
  「如果我們還在交往,答錯第一題的時候你就送命了,根本沒機會看到第二題。」
 
  我還沒來得及繼續跟她辯論,她直接將第三題甩到我臉上。
 
  「最後一題──我有什麼夢想?」
 
  「……」
 
  這回我真的被問倒了。我撇著嘴移開視線,不敢面對身為前女友的她。
 
  但她的表情比起前女友,反而更像是在教弟弟騎腳踏車的大姐姐。
 
  「我們來挑戰一下變化題吧。」
 
  她拍了一下手掌,接著用手枕著臉頰。
 
  「變化題?」
 
  「剛剛的三個問題,把主角換成你現在的朋友吧。舉例來說……像是那位揍了我的學妹。」
 
  她說的是千蒔。
 
  「第一,她喜歡吃什麼?」
 
  她喜歡吃……應該說,她喜歡喝伯爵紅茶。
 
  「第二,她討厭什麼?」
 
  千蒔討厭的東西,是因為被館長過度推銷,進而導致反感的雞湯書。
 
  「第三,她的夢想是什麼?」
 
  學會說謊……不對。
 
  說謊是為了把書推薦給諮商者,是為了學習與人相處的方式,她真正想完成的事情,是在變得堅強後,讀完母親生前的作品。
 
  ……咦?
 
  為什麼比起有著十多年感情的楹綺,我反而對千蒔的事情更加熟悉?我跟她明明只認識幾個月而已。
 
  「再送你一道額外題吧,不知道從小到大都考一百分的伊宇能不能答對呢。」
 
  「……妳說吧。」
 
  「是非題──我們之間的不是愛情,而是用來填補親情缺口的錯誤情感。」
 
  撲通。
 
  心臟猛然震動,感覺心跳漏了一個節拍。
 
  「……抱歉。」
 
  「不用道歉,看到你現在過得很好,沒讓我的努力白費就夠了。」
 
  楹綺慢慢後退,退到樹蔭之外的陽光底下。即便陽光火辣地烤著地面,她也沒露出一絲不悅。
 
  「快回去吧,不是還有『朋友』在等你嗎?」
 
  陽光有些刺眼,令我看不清她的模樣。
 
  「我就先回家了,希望你的簽書會能圓滿結束。」
 
  她瀟灑地揮手道別,昂首闊步走向熙攘的人群。
 
  要就這樣放她走嗎?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嗎──腦中浮現出聲音的同時,我出聲叫住她。
 
  「等一下。」
 
  「還有事嗎?」
 
  我站起身,直面她的雙眼。
 
  明明只有短短一年,這段距離對我而言卻曾是遙不可及。
 
  如今,我已經能抬頭挺胸站在她的面前,抬頭挺胸面對不斷逃避的記憶。
 
  「我曾經後悔過,如果沒把《玉蜀黍農場的微物跡證》拿給妳看,或許我們就不會分手了。」
 
  「我不是跟你說,那是錯誤的情感嗎?」
 
  「是啊,但是如果繼續交往下去,日久也會生情吧,說不定過個五年十年,我們就結婚了。」
 
  「你的想法怎麼都跟普通的男高中生不一樣啊,太沉重了吧。」
 
  楹綺對我的假設開著玩笑,我雙手一攤,回以她一個苦笑。
 
  無論如何,這些僅止於假設,而且是永遠無法驗證的假設。
 
  「然而,要是要問我「現在」後不後悔,我能斬釘截鐵地跟妳說,我絕對不後悔。」
 
  因為──
 
  「如果不是當時的妳、跟當時的我,現在的我絕對沒機會與此刻的溫柔相遇,也不會有勇氣面對情感缺陷的自己。」
 
  「如果我們沒有分手,你就不會理解這些了吧?」
 
  「是啊,我肯定會止步不前,沉溺在虛假的情感之中吧。」
 
  我對著陽光下的她伸出手,離開陰影保護的手臂被太陽烤得發燙。
 
  「謝謝妳,比我更了解我──也謝謝妳,放開了我的手。」
 
  她沒有多加猶豫,回握住我的手。
 
  「你終於懂了嗎。」
 
  明明只是一抹淺淺的微笑,在我心中卻燦爛無比。溫暖的風吹過臉龐,就像我一路以來幸運得到的溫柔,輕輕捧著我。
 
  「真是個令人操心的弟弟。」
 
  「我也才小妳兩個月而已。」
 
  「你卻用了一整年才追上這兩個月的差距呢。」
 
  「對妳依賴過頭真是抱歉。」
 
  「至少你沒讓我的眼淚白流。」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沒有被世界拋棄,替我的生活安排多的過頭的溫柔,彷彿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
 
  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安排好了。
 
  楹綺是我在天堂遇見的第一個人。
 
  這樣的她露出一種宛如最終大魔王的從容,把我從樹蔭的庇護下拉出。
 
  「接下來,只剩下最後的一關了吧。」
 
  這句話令我有些困惑,但我馬上想起被我丟包在寂鐘書店的兩位學妹。
 
  「嗯,是啊。」
 
  楹綺在我生命中的寫下的故事,總算畫下一個還算及格的休止符。
 
  「不過在那之前,麻煩你先跟小學妹把事情解釋清楚吧,我可不想被她討厭一輩子。」
 
  「如果發展成那樣,代表妳把惡役角色營造得很好,簡直比小說家還會說謊。」
 
  「哈哈,那算什麼啦。」
 
  她並沒有從我隨口說出的話中,攔截到當中的趣味性。
 
  但是我知道,有個人絕對能理解。
 
  「對了,所以妳的夢想是什麼?」
 
  「這個嗎……雖然已經實現了,但是──」
 
  她把食指比在唇前,俏皮地露出淺笑。
 
  「是秘密。」
 
  就像是第一次被她拉到遊樂園的那天,就像是最後一次跟她到遊樂園的那天……天空的蔚藍色從未改變。
 
  在陽光和煦的午後,我們在僅有一條直線的線形公園,朝各自的方向昂首闊步。
  
  離開時,她手上多了一本「羽漪」的簽名書。
 
  ◇◇◇
 
  「啊……好累。」
 
  「……好痛。」
 
  「好餓……」
 
  我、千蒔、季瓔,三人在夜晚的線形公園內,各自看著天上、地上,以及在火鍋店外排隊的人群。拿著號碼牌的陳先生也在其中。
 
  「仔細想想,學長很誇張欸,居然放著為自己發聲而受傷的學妹不管,跑出去追前女友。」季瓔為下午發生的事,做出基於事實的評論。
 
  「……我好像沒辦法反駁。」
 
  「比起反駁,你應該老實的道歉吧?」
 
  我被季瓔說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聽話照辦。
 
  「千蒔,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我是自願的。」
 
  「妳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不奢望學長給我什麼東西,學長開過太多空頭支票了。」
 
  當我因為惹毛千蒔忐忑不安時,她卻給出一個生氣的人不會提出的要求。
 
  「不然給我摸個頭好了,現在就兌現。」
 
  「呃、真的?」
 
  「真的。」
 
  我像是在撫摸獅子的鬃毛般緊張,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她的頭頂。
 
  柔順的髮絲在指尖流動,溫熱的頭頂讓我的手沾上些許汗珠。
 
  雖然是晚上,但地面還殘留著餘熱。時隔一年的夏天,才剛開始就這麼兇狠嗎?
 
  我抽出面紙,在千蒔面前蹲下,撩起她的劉海替她擦汗。
 
  「唔呣……」
 
  把額頭的汗擦完後,我用剪刀手把她的瀏海整理整齊。
 
  「謝謝學長。」
 
  「不客氣。」
 
  突然,我感到一股視線。是季瓔百般質疑的眼神。
 
  「你們兩個,該不會在我沒注意時已經交往了吧?」
 
  「沒有啊,怎麼這樣問?」
 
  「你看看你剛才做的吧!以朋友來說太超過了吧!」
 
  我對她的說法不能苟同,拎起千蒔的左手。
 
  「她的手都包紮起來了,要怎麼擦汗?」
 
  「對啊,等一下學長還要負責餵我吃火鍋。」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她還有右手啊!哪有普通朋友會這樣摸頭的啊!餵食也是NG!」
 
  除了楹綺沒交過其他朋友的我,不解地向千蒔詢問。
 
  「普通朋友真的不會這樣嗎?」
 
  「我也不知道,我又沒朋友。」
 
  「但我以前也會摸妹妹的頭,應該還好吧?」

  「我也持同樣意見。」
 
  我們自顧自地展開話題,季瓔在一旁嘀咕著「無視我嗎……算了,反正陳先生也答應會私下幫我跟松梓約見面了,我才不屑你們這對淫亂鴛鴦……」,像極了活生生的怨婦。
 
  「你們幾個,過來吧!」這時,陳先生揮著號碼牌,示意我們過去。
 
  「終於輪到我們了嗎!」像是恨不得離我們越遠越好,季瓔率先跑在前頭。
 
  我與千蒔也跟上腳步,悶熱的夜晚吹起陣陣清風,帶走令人煩躁的熱氣。
 
  「學長的妹妹是怎樣的人?」
 
  「嗯……是跟妳滿像的人。」
 
  撲通。
 
  話說出口,我便感到一陣心驚。
 
  ──是這樣嗎?
 
  仔細想想,我跟霏羽已經超過一年沒見面了,我甚至連她申請的高中是哪一所都無法確認。
 
  記憶中的她只有身型跟千蒔相仿,她的個性也跟千蒔相差甚遠,她是一個善於隱藏自身情緒,更顧及他人感受的人。
 
  雖然父母離婚時,她曾鬧過脾氣,也曾怨天尤人……但是正式搬家離開那天時,她早已收拾好混亂的情緒,用成熟的態度面對未來……即使眼神中仍有藏不住的哀傷。
 
  「學長?」
 
  我停下腳步,望著眼前的千蒔。
 
  她的身影跟記憶中霏羽的輪廓漸漸重合。我猛力搖頭,把虛假的幻影從眼前驅散。
 
  我想起楹綺說的──還有最後一關要面對。
 
  我原以為她指的是千蒔與季瓔。
 
  「哈哈……原來是這樣嗎。」
 
  「學長?」
 
  打從一開始,就被楹綺看穿了。
 
  我們之間的不是愛情,而是用來填補親情缺口的錯誤情感──看來我差一點又要重蹈覆轍了。
 
  真不愧是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青梅竹馬,永遠的大統領。
 
  將一切想通後,心情竟會如此舒暢,即使是悶熱潮濕的天氣,也絲毫影響不了我的心情。
 
  我乾巴巴地傻笑,像個遺忘所有情緒的孩子。
 
  「學長……你好奇怪。」
 
  我望著一臉嫌棄的千蒔,收起變態似的笑容。
 
  「千蒔,之前答應過妳的約定,還記得嗎?」
 
  「當然,有關學長的事情我都會記在小本子裡。」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會把這番話當成玩笑。但我猜那本寫滿我的情報的小本子,八成是真實存在的。
 
  她就是這樣的人,誠實、不擅說謊,笨拙得有點可愛。
 
  「那請妳改一下小本子的內容吧,我想修改約定。」
 
  我仰起頭,漆黑的天空中僅有一輪明月高高在上,像是在嘲弄我把人生之路走得蜿蜒崎嶇。
 
  「把『去學長家玩』那行劃掉。」
 
  「學長想改成什麼?」 

  「暑假開始的時候,我們去高雄玩吧。」

  「高雄有什麼嗎?」

  「這個嗎……」

  我想了一下,想展現小說家的風格,用文縐縐的華麗詞藻,替我最後的決心寫上一筆優美的註解。

  但最後,僅有一句簡單的話語從腦中浮現。

  「有我的家。」

  醞釀在心中數年,卻始終不願現身的溫暖,在我十七歲的夏天悄悄萌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