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垃圾、丟進垃圾桶(5)
本章節 3952 字
更新於: 2023-09-29
「到這裡就好了，妳也快點回家吧。」
我讓千蒔陪我走到公車站，便催促千蒔離開。
「我還沒看到學長上公車。」
「妳聽話過頭了吧。」
「上級的命令必須嚴加恪守。」
千蒔文縐縐地報告，配上本身就較為低沉的語調，頗有軍人之姿。
我好像開始能理解千蒔的幽默感了，雖然我不確定這是渾然天成還是刻意為之。
我也漸漸熟知她的性格，她是那種做不到就絕對不給承諾的人。若是接下任務必定謹記在心，至死方休。
因此，若是她沒把護送我的任務完成，八成不會罷休。
我嘆了一口氣，怨嘆自己不知為何走到這個地步，一個一個的秘密都被她刨根問底。
「唉……其實我是走路上下學的。」
「是嗎？館長騙我？」
「應該是我放學都跟趕公車的同學第一批離開，走得比較匆忙，他才誤以為我是搭公車吧。」
「是嗎？學長騙人？」
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沒有縮短，她散發的壓迫感卻有種朝我步步逼近的感覺，令我有點心虛。
「……這不算騙人吧。」
「那為什麼在圖書館不糾正館長呢？」
「他這一年半來都認定我是搭公車，事到如今才澄清好像怪怪的。」
主要是我心裡有疙瘩，只要錯過澄清的時機，接下來就會難以開口，就像我不好意思詢問編輯的本名那樣。
「而且……」我欲言又止，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坦承。「妳都說出『陪學長回家也沒問題』了，感覺當時一旦澄清，真的會演變成那種結果。」
「學長不想被我護送嗎？」
「誰來護送我都不喜歡啦。」
「真是糟糕，我要被學長討厭了。」
她嘴上說著哀怨的話，眼神裡卻充滿期待。
「學長家在那裡呢？」
「妳知道我家的地址究竟有何居心呢，學妹小姐？」
「這樣就算是週日，也可以去找學長玩了。」
「我週末都在寫小說，應該沒時間跟妳玩喔。」
我姑且先告訴學妹自己家的位置，畢竟要考量她回家的路線。她確定自己平常搭的公車有經過附近的路口，我才放心讓她同行。
我家離學校的距離將近兩公里，是搭車通勤也不奇怪的距離。但是只要天色跟天氣允許，我就會用雙腳走回家。每天可以省下二十多元的車錢。
我在放學時第一批離開教室，也是為了趕在天黑前到家。因為台灣的馬路在晚上的下班時段是高風險場所，即使走在斑馬線上也一樣。更何況我校男生的制服還是全黑的。
現在正進入初夏，天黑的時間比春季晚，我才能在學校多留一個小時參加社團。
「學長家住好遠，為什麼不坐公車？」
走沒多久，學妹理所當然地提到這個問題。面對這種程度的提問，我馬上端出早準備好的台詞。
「為了身體健康。」
「學長真是個好孩子，雖然常常說謊。」
「……」
打發用的說詞意外換到對方的稱讚，總覺得心裡有點過意不去。
等到冬天的時候，天黑的速度加快，再加上放學後一個小時的社團時間，可能得開始考慮搭公車了。不過仔細想想，學校會允許高三學生在大考前繼續參加社團嗎？
距離學期結束只剩兩個月，如果早點與千蒔相遇，或許能再多享受一點這種有些酸澀卻充實的時光吧。
一想到這點，我不禁有點落寞。
更讓人難過的是，我才加入兩個星期，就狠狠傷害到一位滿心期待的諮商者。
「學妹，關於那位童星小姐……」
「就算學長送我簽名書，我也不會再看第二次。」
千蒔沒等我說完表現出明顯的抗拒，看來那部小說對她造成不小的陰影。
「我沒有要叫妳看啦，我只是在想，我們是書目療法研究社對吧？」
「嗯。」
「我們要不要試著幫季瓔開書單？」
「但是館長不讓我開，而且我也不擅長。」
「別管他啦，那個雞湯教師對學生保護過頭了。」
「所以他才會給你錢嗎？」
「……啊？」
我停下腳步，一股涼意從腳底向上竄。
「妳有看到？」
館長偷放紅包進來的時候千蒔明明忙著跟我唱雙簧，應該不會注意到館長的小動作才對。
「我看到學長給館長簽名書，館長還要你『好好運用那筆錢』。」
「連那個都看到了嗎！」
「那是什麼錢？」
「呃……算是獎學金？」
「學長成績很好嗎？」
「現在……算是普通吧……先別管那個，你先答應我，絕對不能把這件事情傳到外面去。」
「這是不能傳到外面的事情嗎？」
「這中間有很深的理由……」
我耗了一番功夫向千蒔解釋我與館長錯綜複雜的關係，千蒔的眼神無比清澈，絲毫看不見任何的惡意與隱瞞秘密的能力。
班導啊班導，你的教師生涯大概就要到此結束了，居然比我更早迎接屬於你的畢業季，讓我搶先體驗黑髮人送白髮人的淒慘體驗，你真是好樣的。
不，如果是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而被開除，或許他反而會認為自己死得其所吧。畢竟是那種把散佈雞湯能量當成生存意義的人。
「其實我有點不開心。」
「嗯？」
「明明是我先跟學長要簽名書的，我卻沒有拿到。」
啊，這麼說來好像有這回事，原來那不是開玩笑嗎？
不過……
「妳沒有喜歡我的書到想要簽名書的程度吧？」
「我喜歡學長到想要簽名書的程度。」
「喔是嗎。」
萌袖、膝上襪再加上倒貼的類小惡魔學妹，千蒔自己在流行輕小說的文藝復興嗎？
「回到剛才的話題吧，關於開書單的事情……」
「學長還是不給我簽名書嗎？」
「……妳真的想要？」
「像是北極熊想要一個家這麼想。」
千蒔舉出一個有點沉重的例子，不過我大概能明白她想要的程度了。
說真的，我喜上眉梢了一會兒，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她想要的是「伊宇」的簽名書，而不是汲汲營營打出每個字句、努力不懈的「羽漪」的簽名書。
雖然我是個為了名利跟金錢不擇手段的人，多少還是有身為作家的傲骨。
不是因為喜歡我的故事才想要簽名書的──我很清楚這點。
「這樣好了，如果季瓔滿意妳開出來的書單，我就送妳一本簽名書。」
「就這麼說定了。」
千蒔一口答應這項交換條件，卻隨即露出煩惱的表情。
「讓她滿意的定義是什麼？」
我想了一下，與其直接告訴她答案，不如先讓她試著思考。
「妳覺得怎麼做對季瓔是最好的呢？」
千蒔短暫沉默後，認真地答道。
「放棄寫小說，回演藝圈發展。」
「直接把寫作的選項剔除嗎……」
雖然這條路的確簡單方便，但就像補習班最喜歡印在宣傳單上的標語：「好走的路都是下坡。」
「我們在書店相遇的那天，如果我直接告訴妳：『妳不適合說謊，早點退出那個奇怪的社團吧。』，妳應該也會不甘心吧？」
「嗯……好像會。」
「對季瓔而言也是一樣的。」
「嗯……」
「真正喜歡、真正想做而且正在努力的事情，如果初次嘗試就被全盤否定，無論是誰都會受傷。」
就算她的成果確實差強人意，卻不能因此否定她努力過的事實。對於「努力」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我都給予肯定。
或許當中參雜著身為作家前輩的私心，這點我願意大方承認。
「學長想幫她，讓她繼續寫小說嗎？」千蒔戰戰兢兢地提問。「所以才會把她的小說帶回家？」
「嗯，寫作的跟技巧我多少能給點建議，所以妳挑書的時候可以直接把寫作教學書剔除選項。」
「……」
被看透心思的千蒔佯裝鎮定地撇開腦袋。別以為避開視線我就不知道妳在盤算什麼。
「剛好明後天是周末，妳就慢慢思考吧。」
「可是，我應該怎麼挑書？」
「嗯……除了挑妳自己喜歡的書以外，試著去挑與季瓔情況類似的書，應該會是不錯的選擇。」
周五傍晚的歸途，逐漸拉長的橙紅色夕陽，我與千蒔在人行道上畫出兩道搖晃的長影。
我嘴上說著各種理論，試圖讓笨拙學妹去體會季瓔的心情，好讓她能選出最適合諮商者的書籍。
在這條放學路上，我的心底久違的洋溢著一股暖流。短暫的困惑後，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情。
是開心。
與人相處、對話、互相深入對方的心底，久違的浸泡在這種溫暖當中，真的很開心。
經過將近三十分鐘的路程，我們終於抵達我家的公寓。
學妹抬起頭，看著這棟屋齡大約三十年的五層樓公寓，擅自給出評價。
「學長家好普通。」
「不然妳期望中的我家是什麼樣子？」
「像《寄生上流》那樣子的高級獨棟別墅，還有庭院跟避難用的地下室。」
「如果能住那種房子就好了。」
「學長不是暢銷作家嗎？」
「我只是個普通的作家。」
「可是學長之前不是說，你的書還賣得不錯嗎？」
「以台灣的可悲出版環境而言算是很不錯了。」
明明已經到了，千蒔卻遲遲不肯離開，跟我在一樓的鐵門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或許我也沒有表現出很強烈要求她回家的態度吧，我聊到讓她知道我家住在64號2樓，還有三房兩廳的格局。
甚至，聊到我媽回來都渾然不覺。
她穿著輕便的黑色長褲跟短袖上衣，腳上踩著破舊的運動鞋，踏在地上的沉重步伐看似疲憊，眼神中卻充滿活力與熱情。
「真難得，你居然帶朋友回來。」
媽媽露出惡作劇似的竊笑，蹲低視線瞧著千蒔白皙的臉蛋。
若是普通的學生，被朋友的家長用這麼靠近的距離盯著，難免會有點緊張。
可惜千蒔不是一般的女生，她的反應不會符合我家老母親的預期。
「阿姨好，我叫千蒔。」
「這樣啊，真是好聽的名字，小千。」
媽媽先是稱讚千蒔特殊的姓名，隨即不懷好意地問。
「這麼晚了還願意到男同學家作客，你們應該不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吧？」
這招對她沒用啦—當我在心底吐槽時，千蒔卻語出驚人。
「阿姨說的對。」
媽媽「咦？」地愣住。明明是妳自己提起的，是在訝異什麼意思呢？
「我是學長的……」
「學長的……？」
「學長的學妹。」
「妳的說法太容易引人誤會了吧！」
面對我的大聲吐槽，千蒔只是輕歪著頭，頭頂冒出數個不明所以的問號。
媽媽用不可置信的質疑目光盯著我。別這樣看我，這傢伙天生就是這樣，改不了的。
「小千要留下來吃晚餐嗎？」
「雖然提議很吸引人，但家裡已經準備好晚餐了。」
「畢竟天色也晚了，早點回家比較好。」
媽媽對千蒔說完，立馬對我下達指令。
「你送小千去搭公車吧，至少要目送她上公車喔。」
「總覺得最近好像常常聽到這句話……」
「什麼？」
「沒什麼。學妹，走吧。」
「學長，等等我。」
於是，我又帶著千蒔前往兩條街外的公車站。即使路途不長，我們的話題仍沒有停歇。
「見到學長的媽媽了。」
「那還真是恭喜妳啊。」
「下一步就是到學長家作客，學長什麼時候方便呢？」
「完全不懂當中的邏輯呢。」
「因為我們是朋友，就應該到對方家玩。」
「意思是我也得到妳家去嗎？」
「真不愧是學長，馬上就明白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明白什麼了……」
溫暖的氣味瀰漫著每分每秒，心頭的感覺雀躍地不知所措，甚至開始讓人害怕這份心情。
如果失去了這份溫暖，我還有辦法活在這個世界上嗎──我不禁浮現出悲觀的想法。
人類真是矛盾至極的生命體。
我讓千蒔陪我走到公車站，便催促千蒔離開。
「我還沒看到學長上公車。」
「妳聽話過頭了吧。」
「上級的命令必須嚴加恪守。」
千蒔文縐縐地報告，配上本身就較為低沉的語調，頗有軍人之姿。
我好像開始能理解千蒔的幽默感了，雖然我不確定這是渾然天成還是刻意為之。
我也漸漸熟知她的性格，她是那種做不到就絕對不給承諾的人。若是接下任務必定謹記在心，至死方休。
因此，若是她沒把護送我的任務完成，八成不會罷休。
我嘆了一口氣，怨嘆自己不知為何走到這個地步，一個一個的秘密都被她刨根問底。
「唉……其實我是走路上下學的。」
「是嗎？館長騙我？」
「應該是我放學都跟趕公車的同學第一批離開，走得比較匆忙，他才誤以為我是搭公車吧。」
「是嗎？學長騙人？」
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沒有縮短，她散發的壓迫感卻有種朝我步步逼近的感覺，令我有點心虛。
「……這不算騙人吧。」
「那為什麼在圖書館不糾正館長呢？」
「他這一年半來都認定我是搭公車，事到如今才澄清好像怪怪的。」
主要是我心裡有疙瘩，只要錯過澄清的時機，接下來就會難以開口，就像我不好意思詢問編輯的本名那樣。
「而且……」我欲言又止，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坦承。「妳都說出『陪學長回家也沒問題』了，感覺當時一旦澄清，真的會演變成那種結果。」
「學長不想被我護送嗎？」
「誰來護送我都不喜歡啦。」
「真是糟糕，我要被學長討厭了。」
她嘴上說著哀怨的話，眼神裡卻充滿期待。
「學長家在那裡呢？」
「妳知道我家的地址究竟有何居心呢，學妹小姐？」
「這樣就算是週日，也可以去找學長玩了。」
「我週末都在寫小說，應該沒時間跟妳玩喔。」
我姑且先告訴學妹自己家的位置，畢竟要考量她回家的路線。她確定自己平常搭的公車有經過附近的路口，我才放心讓她同行。
我家離學校的距離將近兩公里，是搭車通勤也不奇怪的距離。但是只要天色跟天氣允許，我就會用雙腳走回家。每天可以省下二十多元的車錢。
我在放學時第一批離開教室，也是為了趕在天黑前到家。因為台灣的馬路在晚上的下班時段是高風險場所，即使走在斑馬線上也一樣。更何況我校男生的制服還是全黑的。
現在正進入初夏，天黑的時間比春季晚，我才能在學校多留一個小時參加社團。
「學長家住好遠，為什麼不坐公車？」
走沒多久，學妹理所當然地提到這個問題。面對這種程度的提問，我馬上端出早準備好的台詞。
「為了身體健康。」
「學長真是個好孩子，雖然常常說謊。」
「……」
打發用的說詞意外換到對方的稱讚，總覺得心裡有點過意不去。
等到冬天的時候，天黑的速度加快，再加上放學後一個小時的社團時間，可能得開始考慮搭公車了。不過仔細想想，學校會允許高三學生在大考前繼續參加社團嗎？
距離學期結束只剩兩個月，如果早點與千蒔相遇，或許能再多享受一點這種有些酸澀卻充實的時光吧。
一想到這點，我不禁有點落寞。
更讓人難過的是，我才加入兩個星期，就狠狠傷害到一位滿心期待的諮商者。
「學妹，關於那位童星小姐……」
「就算學長送我簽名書，我也不會再看第二次。」
千蒔沒等我說完表現出明顯的抗拒，看來那部小說對她造成不小的陰影。
「我沒有要叫妳看啦，我只是在想，我們是書目療法研究社對吧？」
「嗯。」
「我們要不要試著幫季瓔開書單？」
「但是館長不讓我開，而且我也不擅長。」
「別管他啦，那個雞湯教師對學生保護過頭了。」
「所以他才會給你錢嗎？」
「……啊？」
我停下腳步，一股涼意從腳底向上竄。
「妳有看到？」
館長偷放紅包進來的時候千蒔明明忙著跟我唱雙簧，應該不會注意到館長的小動作才對。
「我看到學長給館長簽名書，館長還要你『好好運用那筆錢』。」
「連那個都看到了嗎！」
「那是什麼錢？」
「呃……算是獎學金？」
「學長成績很好嗎？」
「現在……算是普通吧……先別管那個，你先答應我，絕對不能把這件事情傳到外面去。」
「這是不能傳到外面的事情嗎？」
「這中間有很深的理由……」
我耗了一番功夫向千蒔解釋我與館長錯綜複雜的關係，千蒔的眼神無比清澈，絲毫看不見任何的惡意與隱瞞秘密的能力。
班導啊班導，你的教師生涯大概就要到此結束了，居然比我更早迎接屬於你的畢業季，讓我搶先體驗黑髮人送白髮人的淒慘體驗，你真是好樣的。
不，如果是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而被開除，或許他反而會認為自己死得其所吧。畢竟是那種把散佈雞湯能量當成生存意義的人。
「其實我有點不開心。」
「嗯？」
「明明是我先跟學長要簽名書的，我卻沒有拿到。」
啊，這麼說來好像有這回事，原來那不是開玩笑嗎？
不過……
「妳沒有喜歡我的書到想要簽名書的程度吧？」
「我喜歡學長到想要簽名書的程度。」
「喔是嗎。」
萌袖、膝上襪再加上倒貼的類小惡魔學妹，千蒔自己在流行輕小說的文藝復興嗎？
「回到剛才的話題吧，關於開書單的事情……」
「學長還是不給我簽名書嗎？」
「……妳真的想要？」
「像是北極熊想要一個家這麼想。」
千蒔舉出一個有點沉重的例子，不過我大概能明白她想要的程度了。
說真的，我喜上眉梢了一會兒，但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她想要的是「伊宇」的簽名書，而不是汲汲營營打出每個字句、努力不懈的「羽漪」的簽名書。
雖然我是個為了名利跟金錢不擇手段的人，多少還是有身為作家的傲骨。
不是因為喜歡我的故事才想要簽名書的──我很清楚這點。
「這樣好了，如果季瓔滿意妳開出來的書單，我就送妳一本簽名書。」
「就這麼說定了。」
千蒔一口答應這項交換條件，卻隨即露出煩惱的表情。
「讓她滿意的定義是什麼？」
我想了一下，與其直接告訴她答案，不如先讓她試著思考。
「妳覺得怎麼做對季瓔是最好的呢？」
千蒔短暫沉默後，認真地答道。
「放棄寫小說，回演藝圈發展。」
「直接把寫作的選項剔除嗎……」
雖然這條路的確簡單方便，但就像補習班最喜歡印在宣傳單上的標語：「好走的路都是下坡。」
「我們在書店相遇的那天，如果我直接告訴妳：『妳不適合說謊，早點退出那個奇怪的社團吧。』，妳應該也會不甘心吧？」
「嗯……好像會。」
「對季瓔而言也是一樣的。」
「嗯……」
「真正喜歡、真正想做而且正在努力的事情，如果初次嘗試就被全盤否定，無論是誰都會受傷。」
就算她的成果確實差強人意，卻不能因此否定她努力過的事實。對於「努力」這件事情，無論如何我都給予肯定。
或許當中參雜著身為作家前輩的私心，這點我願意大方承認。
「學長想幫她，讓她繼續寫小說嗎？」千蒔戰戰兢兢地提問。「所以才會把她的小說帶回家？」
「嗯，寫作的跟技巧我多少能給點建議，所以妳挑書的時候可以直接把寫作教學書剔除選項。」
「……」
被看透心思的千蒔佯裝鎮定地撇開腦袋。別以為避開視線我就不知道妳在盤算什麼。
「剛好明後天是周末，妳就慢慢思考吧。」
「可是，我應該怎麼挑書？」
「嗯……除了挑妳自己喜歡的書以外，試著去挑與季瓔情況類似的書，應該會是不錯的選擇。」
周五傍晚的歸途，逐漸拉長的橙紅色夕陽，我與千蒔在人行道上畫出兩道搖晃的長影。
我嘴上說著各種理論，試圖讓笨拙學妹去體會季瓔的心情，好讓她能選出最適合諮商者的書籍。
在這條放學路上，我的心底久違的洋溢著一股暖流。短暫的困惑後，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情。
是開心。
與人相處、對話、互相深入對方的心底，久違的浸泡在這種溫暖當中，真的很開心。
經過將近三十分鐘的路程，我們終於抵達我家的公寓。
學妹抬起頭，看著這棟屋齡大約三十年的五層樓公寓，擅自給出評價。
「學長家好普通。」
「不然妳期望中的我家是什麼樣子？」
「像《寄生上流》那樣子的高級獨棟別墅，還有庭院跟避難用的地下室。」
「如果能住那種房子就好了。」
「學長不是暢銷作家嗎？」
「我只是個普通的作家。」
「可是學長之前不是說，你的書還賣得不錯嗎？」
「以台灣的可悲出版環境而言算是很不錯了。」
明明已經到了，千蒔卻遲遲不肯離開，跟我在一樓的鐵門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或許我也沒有表現出很強烈要求她回家的態度吧，我聊到讓她知道我家住在64號2樓，還有三房兩廳的格局。
甚至，聊到我媽回來都渾然不覺。
她穿著輕便的黑色長褲跟短袖上衣，腳上踩著破舊的運動鞋，踏在地上的沉重步伐看似疲憊，眼神中卻充滿活力與熱情。
「真難得，你居然帶朋友回來。」
媽媽露出惡作劇似的竊笑，蹲低視線瞧著千蒔白皙的臉蛋。
若是普通的學生，被朋友的家長用這麼靠近的距離盯著，難免會有點緊張。
可惜千蒔不是一般的女生，她的反應不會符合我家老母親的預期。
「阿姨好，我叫千蒔。」
「這樣啊，真是好聽的名字，小千。」
媽媽先是稱讚千蒔特殊的姓名，隨即不懷好意地問。
「這麼晚了還願意到男同學家作客，你們應該不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吧？」
這招對她沒用啦—當我在心底吐槽時，千蒔卻語出驚人。
「阿姨說的對。」
媽媽「咦？」地愣住。明明是妳自己提起的，是在訝異什麼意思呢？
「我是學長的……」
「學長的……？」
「學長的學妹。」
「妳的說法太容易引人誤會了吧！」
面對我的大聲吐槽，千蒔只是輕歪著頭，頭頂冒出數個不明所以的問號。
媽媽用不可置信的質疑目光盯著我。別這樣看我，這傢伙天生就是這樣，改不了的。
「小千要留下來吃晚餐嗎？」
「雖然提議很吸引人，但家裡已經準備好晚餐了。」
「畢竟天色也晚了，早點回家比較好。」
媽媽對千蒔說完，立馬對我下達指令。
「你送小千去搭公車吧，至少要目送她上公車喔。」
「總覺得最近好像常常聽到這句話……」
「什麼？」
「沒什麼。學妹，走吧。」
「學長，等等我。」
於是，我又帶著千蒔前往兩條街外的公車站。即使路途不長，我們的話題仍沒有停歇。
「見到學長的媽媽了。」
「那還真是恭喜妳啊。」
「下一步就是到學長家作客，學長什麼時候方便呢？」
「完全不懂當中的邏輯呢。」
「因為我們是朋友，就應該到對方家玩。」
「意思是我也得到妳家去嗎？」
「真不愧是學長，馬上就明白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明白什麼了……」
溫暖的氣味瀰漫著每分每秒，心頭的感覺雀躍地不知所措，甚至開始讓人害怕這份心情。
如果失去了這份溫暖，我還有辦法活在這個世界上嗎──我不禁浮現出悲觀的想法。
人類真是矛盾至極的生命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