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哥哥獻上的唱詩班

在看到哥哥的身影之後，席娜很快的利用好特里亞的保存室，佈置好最適合邀請哥哥的場景。

哼哼哼，她畢竟是魔法天才。完全沒有問題。

剛才，泰莉亞審視了保存室的排場後，提出了一個精闢的問題：「單獨會面不能有三人以上」，所以泰莉亞和庫雷因都隱去了身影，只是在一旁觀看，必要時給出建議。

伯納德踏步在水面上，如同帆船輕盈的滑行到她前方。

在席娜空想出來的桌椅上，坐了下來。


席娜精心設計的茶會開始了。


「妳說，有重要的事情。」伯納德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

「很漂亮吧。」

席娜拍了拍魔龍，又揮動星歷手杖。

浩浩蕩蕩的讚美詩，正式開幕！


精巧的魔龍率先飛向前，領著讚美詩的播送。

雕像開始重組收縮，成長成十層樓高的龐然巨物。羽毛和鱗片夾雜的翅膀張開，搧起陣陣的冷風。

他三段式的頭顱分別發出「黎明」「汪」「最棒」「喵」「帥氣」「嗷嗷嗷嗷嗷嗚」的組合式合唱。

無數珍珠白的幽影浮現出。

「偉大的黎明照耀眾生。」「永恆的黎明是所有人的希望，詛咒悲哀的夜民。」「我們的故事將會透過黎明延續下去，成為奇蹟。」

「手中升起，越界的狂徒⋯⋯」「詛咒⋯⋯黎明⋯⋯」「奇蹟。」

無數述說著黎明的永恆，讚美黎明的嗓音跨越層層的時代，交織成合唱的詩篇，在悠遠的星空下迴盪又重疊。

伯納德看著這副景色好一陣子。「這是⋯⋯？」

「我設計的。」席娜雙眼放光。「很不錯吧？」

「與其說不錯⋯⋯」伯納德抿了抿嘴。「很適合我。」

「那麼，肯定很不錯吧。」

「嗯，果然既是奇蹟也是詛咒。」伯納德伸出手，碰了碰魔龍。「小席也是這麼想的啊。」

「——」

席娜望著伯納德。這一瞬間似乎該說些什麼，但話語到了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伯納德轉頭。「永恆魔龍嗎？妳又拿出來了。」

「對呀。」席娜頓了頓。「哥哥不喜歡嗎？」

「⋯⋯」

見到伯納德沒有回應，席娜有點緊張。這是她精心設計過的場景，難道說，哥哥真的不喜歡？唔唔唔唔唔，可是，哥哥怎麼會討厭她喜歡的東西呢？

頭頂的魔法星空閃耀，柔和的白光流瀉而下，灑落在她的面龐上。水面上倒映著星光，彷彿隨時能夠摘取，捧在手心中。

「呃，怎麼說，從王都得來的靈感？如果能夠模擬出如雷的讚美聲，這樣的感覺？」

伯納德別過頭，抿了抿唇。「——結果是在說他的事情嗎。」

「哥哥？」

「沒什麼。我本來期待⋯⋯沒事。小席，妳說，我正在聽。」

席娜看著他。「不是啦，他只是提供靈感而已。」

「？」

「就是、那個——你的生日宴會不是快到了嗎？」

「嗯。」

「那是個意義非凡的宴會，非常盛大。肯定比王都的任何一場宴會都要耀眼華麗吧。我也想在上面留下什麼特別的意義。所以——」



「我想了點特殊的設計，『宴會的花朵』！」


魔法一般的詞彙終於吐了出來，如同泡沫一般飄浮在空中。

除了言語的魔法外，真正的魔法也在穹頂的星空下飛舞。

三段的龍頭張開巨大的嘴巴。

一張雪白的頭紗從嘴中吐出，猶如桃花心木的種子緩慢的飄落，覆蓋在伯納德白色的髮絲上。

邊緣點綴著大量玫瑰的綢緞，吸附到伯納德高挑的身軀上。如同拼布娃娃，組合成一件剪裁得宜的禮裙，層層的荷葉邊輕飄飄的迎風飛揚，長長的拖尾垂到地上，彷彿河流一般拖曳。

當然啦，裙子這麼厚重又長的拖尾，設計雖然好看，但還是很麻煩。成為哥哥護花騎士的席娜，不會漏掉這一點！

她拍手。

白色的魔龍跳了起來，落在伯納德的身後。

他背後荊棘的翅膀垂落到裙擺上，將披散在湖面上的布料提了起來，稱職的擔任起侍童。

手杖召喚出的人影，聚集了過來。就像是遊行的隊伍，浩浩蕩蕩的跟隨在魔龍的身後。他們的身上閃著珍珠般的光澤，如同霧氣模糊了整座湖面，帶著時光的陳舊。

彷彿是慶典的遊行隊伍，蔓延整座城的街道。

這是，哥哥的追隨者！

席娜滿意的點頭。

伯納德看看他身上的新衣服，以及身後跟隨的遊行隊伍。

「小席。」

「怎麼了嗎？」

「魔龍、先賢的影子⋯⋯還有這是，禮服？看起來，好像是少女的裝扮——和妳平常的服裝風格有點像，但又不一樣。比較像是，婚紗⋯⋯」

「嗯嗯，因為是宴會上的花！」見到伯納德領悟這層含義，席娜頓時高興了起來。「很漂亮。泰莉亞的點子真棒。」

伯納德沈默了好一會。


「——已經到結婚這個地步了嗎。」


「就是，聽說感情好的人會這麼說？」

「這個，來不及了。」伯納德頓了頓，「為什麼⋯⋯最後還是失敗了？」

「？」

「花⋯⋯種植許久，鮮豔芬芳的，花圃？」

「也可以這麼說？花圃很漂亮喔。」

席娜審視著伯納德的臉龐。哥哥，好像有點奇怪？

伯納德人偶般的臉龐就像是枯萎的花朵，皺縮了起來，乾巴巴的，失去該有的光澤與水分。宛若丟棄在石板地上為車輪碾過去的可憐薔薇。

「唔，難道說，哥哥不滿意這個設計嗎？呃，當然，宴會當天會有更完美的改良方案，現在這是，試驗品。」

「試驗品。」

「對，試驗品！到時候還會有些新穎的設計，比如說，龍翼的裝飾。呃，總覺得只有魔龍會飛太遜了，我們也要有點帥氣的翅膀。」

席娜點點頭。

「原來如此，我只是，提燈下毫無生氣的時裝假人。」

「難道不是美麗的花嗎？」

席娜鼓起臉頰。

伯納德這才勉力勾起嘴角。「單論服裝的話，穿戴上去的人一定會成為比王任何花朵都要耀眼的玫瑰。」

「對吧。美麗的花已經有了。我想要領著花朵的手，替花朵掃平一切阻礙。所以，我要成為宴會上的護花騎士！」

「⋯⋯護花騎士。」

「能夠帥氣的帶著花走進會場，拔出佩劍——我比較喜歡長槍——威嚇著其 他覬覦美麗花朵的護花騎士！」席娜拉拉自己的袖子。

這是她一直很想達成的事情，用在王都研發出來的帥氣招式，威嚇其他對哥哥不敬的大膽之徒，嘿嘿嘿。

——其實，她也曾聽過，有人質疑為何不是魔法天才的她繼承特里亞的家主，「特里亞的家主選擇難道只看長幼和性別，而不是選賢與能嗎」。
在很久以前，她相當年幼的時候，也曾經這麼思考過。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

所以，要幫助哥哥把這麼想的人都清掃掉。

「哥哥會答應我的吧？」

席娜盡力的用期盼的雙眸望著伯納德。要能夠比地獄三頭犬還要楚楚可憐——泰莉亞這麼建議。

伯納德如出一轍的紫色雙眸看著她。虛假的星空灑落奪目的色彩，滲入了保存室的寒風吹拂著玻璃的湖面，也吹亂了倒映的星空，如同世界上，每家每戶懸掛著的萬千燈火。

伯納德輕輕的笑了起來，就如往常一般。「當然，小席。只要是妳期望的。」

「嘿嘿。」

「但是，妳這個設計雖然如垂死的天鵝典雅——」

伯納德撩起寬大的裙擺。朵朵的白色小花自禮裙上飄落，

「太普通了。」

「欸？」

席娜有些發愣。

伯納德嘆了口氣，語氣輕盈的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他信步而出。

「平常其他人設計的服裝就不納入討論，他們沒有見識過雪山的巔峰，未曾見過世界的寬闊。可是，這是特里亞的設計——」伯納德拎起一朵飄零的紫色玫瑰，輕輕劃破沈寂的世界。「不應該是這樣。」

「⋯⋯」

「連點魔法都沒有。不，小席，我不是要責怪妳的意思，只是這些厚重的裙擺，或許可以考慮做成瀑布的特效。靜止的布料是凡人的局限，然而，我們擁有更好的選擇。冥河的水，之前父親帶回來一點，能夠殺死任何肖想裙底風光的歹徒；或者深淵之河的岩漿，艾德每年都寄回來很多，那將是比煙火還要燦爛的光。」

伯納德揮了揮手。

如同幽靈的人影燃起耀眼的光，像是被熾熱的太陽焚燒，散發出煙火的絢爛。整排遊行的隊伍燃燒起來，宛若整片的黎明。

「就像這樣。」

「原來，如此⋯⋯」

席娜只能點頭附和。

這些方案她原來也考慮過，但都被庫雷因阻止了。

「再不濟，用食人花的花朵去做成裙擺也不錯。至少能擁有不錯的咬合力。」

伯納德的手指在空中畫出雪鴞的家徽，勾勒出優美的弧線，總結出對話的精髓。

「——這才配得上特里亞的名號，稱得上繼承黎明賢者遺志的後裔。」

「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淺了。」

這時，庫雷因的嗓音透過密音魔法傳了過來。「妳哥哥，是不是對花的人選有些誤會？」

「？」

「這個服裝設計，聽起來是要殺死花。這很像是我曾經收到過的，那類少女狂野的禮物。」

「少女狂野的禮物？」

「有一次，我收到一套剪裁不錯的正裝，最新的款式。雖然尺寸恰到好處有點詭異，但服裝應該還好吧——然後，我發現，內襯會偷偷削下一些皮，再趁機用空間魔法送走。」庫雷因的嗓音微微顫抖。「真的好可怕啊。」

「你真的專門收到這種怪異的禮物。請節哀。」席娜只能替他祈禱。因為這種經歷，才讓他只能用畏懼的眼光看待天才的設計吧。「才不是呢。而且，哥哥才不會因為這點卓越的巧思就受傷。」

「那好吧。」

伯納德看著席娜。「小席？」

「啊，抱歉。我剛剛恍神了一下。」

「不要讓王都的糜爛，污染了妳的視野。」

「不會啦。還有，王都也是有很多有趣的東西。」

「是嗎？」

「是啊。」

溫暖的氣候、安逸的氣氛、可靠又殘念的朋友、依舊盡力的守夜人、各大家族的代表貴族，以及和這裡不同，隱藏在話語和暗喻後的刀光劍影，敵視她的眾多眼神，隨時背刺一刀——雖然不是那麼美好，但也有不錯的地方。

席娜並不會後悔，展開翅膀飛向王都絢爛的天空。

伯納德佇立在原地。

他的身後，捧著裙擺拖尾的魔龍，翅膀已然收攏。彷彿停駐於鳥籠中的雪鴞，優雅的在虛假的星空下詠唱著悠揚的曲調。

「我一直不是很同意妳去王都。」

「這、這樣嗎？」席娜是第一次知道。

「王都，稱我們是『邊境的暴力份子』。席爾威說的沒錯，他們的多數人，早已遺忘了永夜時代的恐怖。妳應該也發現了吧，雖然是五大家族，他們只是保持明面上的禮儀。」

「——」

「但是，既然是妳的期望，我也不會阻止。」

「哥哥⋯⋯」

「不過，我一直很好奇——妳為什麼想去王都呢？」伯納德頓了頓，雙眼中光芒閃耀。「是因為那時候嗎？」

席娜張了張嘴。

這個時候，該回答「是」，還是「不是」呢？應該要承認嗎，抑或是否認呢？剎那間，千言萬語從她的腦海中竄過，激起陣陣的浪花，隨即歸於平靜。

哥哥，是在怪罪她嗎？

伯納德嘆了口氣。「我一直認為，這裡才是妳的棲所。」

「當然，我還是最喜歡這裡。」

「這樣啊。」

伯納德露出淺淺的笑靨。

「對了，哥哥——」席娜想起還有些未曾揭露的設計，好比說那把劍鞘。「還有秘密的巧思喔，你還沒全部掌握呢。」

就在這個時候，彷彿應和席娜的話語——

漆黑的、黏稠的，彷彿乘載夜晚的觸手啪嗒啪嗒的飛了過來。

女巫之尾。


伯納德的手拂向腰間的佩劍。「斐迪南！」

斐迪南咯咯的笑。「一開始就逃不過我的眼睛。」

「顯現吧。」

銀劍鳴嘯，幽藍的光閃耀，覆蓋整片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