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柩中坐起的骷髏之王

雷恩・貝里斯跟隨著席爾威・格雷赫爾走入巷子中。

緊接著，天邊的太陽被一片橘紅吞沒，就像是被貪婪的龍拆吃入腹，只剩下殘餘的渣滓，徒留晦暗的黃昏。

一名黑髮飄揚的奇異女子擋住他們的去路。

夜民。


——黃昏已至，黑夜將臨。


雷恩的腦中，想起了這句耳熟能詳的話。可是，太遲了。他們已經身處在黃昏中，即將面臨夜晚的殘酷。

接著，他看見格雷赫爾先生走向前，試圖和女性夜民交談。

好在格雷赫爾先生發揮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拖住了兇惡的來者。

然後，雷恩看見了。

——那是一具棺材。

巨大的木箱上，有著雕像。金色的紋路點綴其上，勾勒出華美的圖案。

然而，這不僅僅是具棺材。

木箱的兩側，長出一對巨大的肉翅，搧起恐怖的風，吹向他們兩人；底部，一截粗大的尾巴伸出，上頭的鱗片有如最鋒利的刀鋒，隨時都能將人撕碎；木箱的頂部，是如同龍的角，兇狠的如同歹徒的利刃，指向兩人。

緊接著，棺蓋打開了。

漆黑的蝴蝶湧出。清冷的死亡薔薇自棺材中瘋狂生長，流瀉到棺材外，最後爬滿了道路上，猶如夜晚的地毯，鋪在雪所覆蓋的石板路上。

在這一片漆黑中，一具骷髏從棺材中坐起。

金黃色的骨架宛如黃金。他凹深的眼窩中，有幽幽的火焰飄動，取代了他早已被蛀蝕的眼球，直勾勾的盯著他們倆。他的身上，只剩下紅色的披風，隨著風飄揚。

嘩啦嘩啦，比藍色火焰更耀眼的金黃色珠寶，如同瀑布一樣傾瀉而出，掉滿地面。

女子開口。

「凡人啊，這是賜予你的幫助。為了拯救，殺戮吧。」

席爾威的視線，轉向了棺材。

「喔，我果然沒看錯妳的才能。這樣真是太慷慨了！」

骷髏的手中，抱著一把劍。

他動了動下顎骨，露出蒼老的低沈嗓音。

「勇敢的挑戰者啊，你就是想偷走我寶劍的賊嗎？」

接著，骷髏個下顎骨不停的開合，發出格格的笑聲。彷彿應和骷髏的笑聲，棺材中響起無數喀喀喀的敲擊聲，像是有無數細小的骨骼在其中跳著舞，替骷髏演奏盛大的開場曲。

雷恩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種怪物。

從棺材中爬起來的，死者屍體。

即使是經驗老道的守夜人，也沒見過發著金色光芒的骷髏，更不知道為什麼骷髏會和一堆漆黑的薔薇自棺材中湧出，當然不明白為什麼棺材會長出龍一般的翅膀和尾巴，還有無數比刀還要鋒利的小牙齒唰唰唰的掠過棺材的表面。

雷恩吞了吞口水。


金色的骷髏，披著鮮紅的披風，隨著風擺盪。而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精緻的小王冠，早已沒有血肉的頸骨上，掛著閃閃發光的項鍊，上頭的鑽石比雞蛋還要大顆。

他的肋骨，吊掛著金戒指、古老的懷錶、鑲嵌寶石的吊墜，隨著他的坐起，嘩啦嘩啦的掉落。

骷髏的王。

雷恩確信，顯然，這是隱藏在美豔的女子身後，真正操縱幕後的大黑手！很顯然的，美豔的女子只是他派出試探的嘍囉，為的就是確認格雷赫爾先生和他的底牌。

現在，終於顯現出他的真身了。


——骷髏揮舞古樸的寶劍。

席爾威往骷髏的方向踏了一步。

似乎還想試圖交涉。

——骷髏揮舞古樸的寶劍。

席爾威往骷髏的方向踏了一步。

似乎還想試圖交涉。

雷恩嘆了口氣。格雷赫爾先生，某些方面充滿了智慧，但在這種地方，很容易被騙啊。

他只能發揮前任守夜人的經驗，進入備戰狀態。

雷恩打開手上的箱子。


漆黑的箱子中，無數的鏈條包覆著好幾條尾巴。那是如同章魚般的尾巴，串成一大串，最中央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在那黑洞之中，什麼都沒有。
只有無盡的黑暗。

——「女巫之尾」——

會將一切吞進去的貪婪之物。

雷恩觀察了一下下雪的狀況，將箱子對準骷髏的方位。

「享用吧。」

短小的尾巴，從箱子的開口鑽出。收合著，接著直射向黃金的骷髏！

原本昏暗的空氣，彷彿蒙上更幽深的墨水。僅僅是打開並且拿著箱子，雷恩的手就開始發癢，長出一顆顆的水泡。如果再拿久一點，或許長出的就不是水泡，而是一顆顆的氣孔。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彷彿也被拖進幽深的夜色中。

那些溼黏黏的尾巴，試圖將一切看到的人、事、物，拖進無盡的黑暗底部，空氣、雪花、意識、勇氣，以及黃金的骷髏。

在風中飄揚的雪花，也被吸了過來，齊齊的落在骷髏身上，帶來無盡的寒意，賜予他們風雪的庇佑，平等的降臨在眾生上。

黃金的骷髏被尾巴纏住雙手，手上握著的恐怖寶劍也被纏繞，無法行動。他眼窩中的火焰望向手骨，好一陣子沒有任何動作。

成功了嗎？雷恩遲疑。

骷髏的下顎骨，再次動了起來。

「愚蠢的挑戰者啊，既然你如此放肆，那麼我也只好動真格了。」

雪白的劍光閃耀，像是流星。

尾巴嘩啦嘩啦的斷裂，掉落在雪地中。在地面上不停的跳動，顫抖著哀嚎著劍光的疼痛。

——骷髏完好如初。

他揮動手上暗沈的劍。熊熊的火焰，纏繞著劍身，彷彿龍的火焰，能將一切事物燒盡、燃燒。

他的背上，一節節的骨骼突起，串接長出，最後接成無數條奇異的骨骼鏈條，鏈條的末端接著螳螂般的利刃，伺機將無辜的獵物撕成碎片。

喀拉喀拉。他站著的棺材，無數黃澄澄的金幣、首飾、雕像如泉水湧出，漆黑的死亡薔薇點綴其中，襯著骷髏的怒氣。

情勢不妙。

雷恩評估。要是他還任職於守夜人，尚有米蘭達的支援，或許還可以考慮一戰。現在，機率很渺茫。

雷恩只得轉向一臉詫異的席爾威。

「格雷赫爾先生！請快點逃！」

「我覺得還有交涉的可能性。」

「不可能的！你沒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嗎，這絕對不是能友好交談的樣子！」

「——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驚慌的助手啊。」

席爾威如此說道。

雷恩愣了一下。

接著，他看到席爾威踏出腳步，無懼恐怖的骷髏，踏在漆黑的薔薇鋪陳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終局。

雷恩只能，跟隨著他的腳步，盡快的跑過去——

黎明賢者啊，請將希望的微光灑落在道路上吧。

他在心中祈禱。



——雪花飄零。

彷彿有了生命，凜冽的雪花隨著銀色的劍光，飛到骷髏身上，滲入骷髏的骨髓之中，凍結他的思維。

那是一名白髮的青年。

青年有著如同人偶的面容，紫水晶的雙眸清冷的注視著眼前的場景。雪白的披風揚起雪花，如同暴風雪的天空。

不知為何，青年的身後，漂浮著一名金髮綠眼的少年。少年被綁了起來，就像要被處以極刑的囚犯。

他腰間的配劍，已然拔出，劍身上奇異的紋路亮起，閃著青藍色的光。

——在幽暗的巷弄中，雪白的青年就如同黎明的光，點亮世界。

伯納德・特里亞，「永恆黎明」。

像是被伯納德的氣息所吸引，骷髏燃著幽藍火焰的眼窩轉向伯納德。他揮動手上的屠龍寶劍，全身的骨骼發出嘎吱的摩擦聲。

「你就是挑戰者的助力嗎？」

粗啞的嗓音詢問。

「嗯。」

「無恥的竊賊啊，你們將付出嚴重的代價，這是我應得的補償。」

伯納德點頭。「好。」


——接著，他勾手，將身後捆綁著的金髮少年，拋了出去。

「送你。」


？？？

雷恩看著漂亮的少年化為優雅的流星，不偏不倚的墜落在骷髏的身軀上。黃金的骷髏顯然沒料到這個展開，發出嘎吱嘎吱的散架聲，勉強承受住了少年的衝擊。

但骷髏也跌坐回漆黑薔薇的棺材中，在金銀財寶中發出沈悶的聲響，淹沒在其中。

金髮的少年發出了咕嗚嗚的抗議聲。「這就是要塞之城的待客之道嗎——」

「至高賢者的愛徒，這是我為你獻上的『特等席』。」

伯納德勾勾手。

沈重的棺材蓋飛了起來，直接砸向金髮少年的身上，就像是把剛洗的衣服摺好塞回衣櫃中，啪嗒一聲將金髮少年和骷髏整整齊齊的塞回棺材中，封死在裡面。

千鈞一髮之際，骷髏撐住了棺材蓋的重壓，勉強的站了起來。

他背後的骨節開始延展，本來只是純粹的條狀構造，如同枝枒般長成蓊鬱的大樹，每一根骨節上都是鋒利的刀刃，唰唰唰的對準伯納德；他另一隻手扛著金髮少年，另一隻手上，暗紅的寶劍閃爍著血光。

宛如應和著黃金骷髏，金黃的財寶飄了起來，圍繞在他的身週，像是遠古的惡龍的財寶庫，悉數顯露出其兇惡，對準著雪白的青年。

「好了，斐迪南，鳴響吧。」

伯納德撫著佩劍的護手。

銀劍身上的青藍色光芒，徹底綻放。如同最清澈的湖水，掩蓋了整片天空，淹沒在場的所有人。

「——亡者的歸處只有死寂。」

於是，骷髏靜止下來，回歸一堆散落的骨架。

「——棺柩乘載的唯有寂靜。」

飛動的棺材墜落，翅膀不再拍動。

「——入侵者唯有臣服一途。」

伯納德轉向方才那名豔麗的女子。

豔麗的女子只是哼了聲。「看啊，永恆黎明，他們帶來的唯有混亂以及鮮血。結果已經展現在你的眼前，你好自為之。」

然後，漆黑的蝴蝶飛舞，就如同散去的夜晚，消逝無蹤。

眨眼間消失。

伯納德呼了一口氣，收起已不再發光的佩劍。

然後轉向他們，輕輕咳了聲。

「你們遲到了。」

他打了個響指。

「所以，我來了。」

他腰間的佩劍，發出清脆的少年嗓音。

「完美的收尾，伯納德。」

「你做得很好，斐迪南。」

「這樣的話，下次要再帶我去玩。」銀劍開始晃動。像是小狗的尾巴。

「好。」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伯納德拍拍銀色的劍身。


雷恩眨眨眼。雖然總覺得把金髮少年當成是投擲的武器有點怪，但是，得救了。

「不愧是，永恆黎明大人！」

雷恩露出了放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