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星球的試煉

　　「由於食物被寒冷凍壞，我們需要額外的算力進行處理。」羅猶如是說，遞來了報告。
　　
　　在經歷分離後的一星期，情況依然沒有好轉。
　　
　　更甚還惡化了。
　　
　　「這下子就連中層都得分離了嗎？」
　　
　　腦中閃過下層造成的傷亡，步步進逼的時限使內心鼓譟不安。
　　
　　「這是一場嚴重的連鎖反應，只要我們使用愈多能源維持恆溫，那其他系統就愈難維持，實際上氧氣儲備也開始不足了。」
　　
　　望向工作大樓外的冰天雪地，在負六度的天氣底下，人類完全無法在外活動，哪怕是獸族也無法在外待超過十分鐘。
　　
　　在這個環境下，能夠為各戶送上食物資源的就只有AI，但只要愈多AI進行補給，這個『方舟』就會愈冷。
　　
　　「這是一個死循環。」
　　
　　盡量我不願相信，但擺在眼前卻明而易見地反映了祖母大人的立場。能在如此極端環境下行動的，就只有AI能夠做到。
　　
　　「我們已經用上全部AI，然後正在調整恆溫系統，希望能夠解決問題。」從羅猶在此般未日境象下，依然能夠正常運作就已經充分證明這論點了。
　　
　　「能夠解決嗎？」
　　
　　「可能性甚微，我們沒辦法在維持溫度同時產出與太空站同量的食物，更要輔助『方舟』的系統。」
　　
　　「我想也是，不然以羅猶你的做法想必早就能解決了。」
　　
　　「能得到主人你的認同，我們不勝惶恐。」
　　
　　AI的你們也會覺得惶恐嗎？
　　
　　回想著自己初次與羅猶見面的對話，那與人類無疑的性情語氣都讓我感到相當驚訝。
　　
　　一一「口裹說著要得到相同待遇，但你們卻把自己作得跟人類沒兩樣！」
　　
　　以及在一星期前那男子那說的話，都在腦中揮之不去。
　　
　　「或許你們才是如祖母大人所說，是人類們真正的進化。」
　　
　　祖母大人會把AI造出情感，造出自律。那無一不是為了成為人類，因為祖母大人早就放棄了人類，才會生產異於人類，真正獸人的我。
　　
　　「我們無論如何，都會是諾娣主人最忠誠的助手。」
　　
　　「哪怕我死去後的無論如何？」我回問道。
　　
　　「至少可以保證二百年。」
　　
　　「確實。」，輕輕一笑，抬頭望著上層「，但我不是神。」
　　
　　緋綺麗作為『機械教祖』，她的實績絕對配得上讓AI付出忠誠數百年。
　　
　　但我什麼都沒有，留給我的就只有「殺人犯」的稱號。
　　
　　「那怕是緋綺麗，她也並非每刻充滿自信，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她成功了啦！」我握著掛在耳邊，羅猶的晶片叫喊道「，她被眾人認同！成為史上最偉大的發明家了！那我呢！？是將殺掉數十萬人的「殺人犯」嗎！」
　　
　　「在緋綺麗成功之前，她也不過被人稱為異類。」
　　
　　「成功之前！現在還有那個機會讓我成功嗎！這個『方舟』已經要完蛋了！」
　　
　　「我無法回答假設性問題，但緋綺麗也是嘗試過無數次才能成功的，神不是一天醒來就誕生的。」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重來一……次了？」
　　
　　說到中途，腦中閃過了一個荒謬的想法。但似乎那好像又很合乎道理。
　　
　　「諾娣主人？」
　　
　　「被刻印的斷點哪怕燒掉，雖然無法再次使用，但那依然會留下記錄，對吧？」
　　
　　我盯著羅猶，腦中盤思著可能性。
　　
　　「當然，只是那已經無法再訪問了。如果諾娣所想的是再一次使用時光機，因為晶片儲存資料已經使用掉，那是不可能的。」
　　
　　「能夠解析穿越時空記憶的技術，定必會是同一套解碼，羅猶你在傳送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向我傳送過一次了，」我指著自己太陽穴肌膚底下微微突起的晶片「，這代表著這裡就存在著相同的技術。」
　　
　　然而羅猶聽後收起手上的文件，筆直地看著我。
　　
　　「請告訴這是開玩笑的，哪怕事情如諾娣大人所說，但接收解析的輸入輸出是完全不同的。要是搞個不好，主人你會死的。」
　　
　　「跟現在沒什麼差別，不是嗎？」
　　
　　「我們可以通過冷凍裝置，讓諾娣主人你渡過這場浩劫。」
　　
　　「那其他人呢？」
　　
　　「這裡沒有更多冷凍裝置，所以他們只能依賴自身努力解決問題。」
　　
　　「在這每六小時下降1度的『方舟』裹說要解決負六度的問題？你怎不直接叫他們投胎了？」
　　
　　「此乃生物的極限，沒有解決方法。」
　　
　　「機會就在這裡。」我指著自己的晶片，凝重地補充道「，問題是啟動的裝置在巔峰裹。」
　　
　　「那只是無謀之舉，可能性極低。」
　　
　　「擺在眼前的！就只有這個方法了……都怪我，這個世界已經完蛋了。」
　　
　　「諾娣主人可以在冰凍裝……」
　　
　　「那麼我要把其他那數十萬人，將可特！把特思都棄之不顧嗎！就只是因為他們不是機械巫女所以沒有被拯救的資格嗎！這才不是我成為機械巫女的目標啊！這樣的……不過是換了個形式的『羅拉娜』而已啊。」
　　
　　只見羅猶沉默片刻，才彎腰作出了回應。
　　
　　「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了。輔助主人本該才是我等的最優先事項。」羅猶頭上閃爍著與AI溝通時的藍光「，有一個方法，我們可以將諾娣主人送到『方舟』之嶺。」
　　
　　「是怎樣的方法！我們馬上就要起行了！留給『方舟』的時間不多了！」
　　
　　「過冷原因是將冷氣系統無法控制導致失衡，但實際上『方舟』是向著地核挖掘取暖的，所以只要關掉恆溫，溫度就會急劇回升。故此可以利用由冷變熱之間的適溫時段進行移動至上層。那時間預測只有十分鐘。」
　　
　　「那你們不能在十分鐘後重啟系統嗎？」
　　
　　「重啟消耗的算力遠比維持來得多，故此是不可能的。」
　　
　　「但我要怎樣去祖母大人的位置？都已經關掉了。」
　　
　　「我會集合所有AI到上層協助重啟，只有一下子的話我們能夠應付。」
　　
　　「你們不是還要維持其他系統嗎？」
　　
　　「所以我們將會停止所有服務。」
　　
　　「什麼！？」
　　
　　「如主人所說，哪怕不停止都只會陷入死循環，這不過是將資源用在更有意義的上而已。」
　　
　　我無法反駁，因為我自己也深知讓AI這樣做只不過是延遲註定到來的死亡而已。
　　
　　「……那現在就開始吧。」所以，我沒有理由去否定這個方案。
　　
　　⫽恆溫系統已停止運作。
　　
　　⫽電力系統已切換節能模式。
　　
　　⫽糧食供應已停止。
　　
　　我拿起大衣，直接走進了電梯。
　　
　　當來到大堂時放眼望去，整座方舟都變得漆黑一片。就連停電一樣。
　　
　　但這次至少還有中央電梯正在運作。
　　
　　還是跟可特打個電話說明一下吧。
　　
　　「……」
　　
　　但很快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不知道要怎樣說明才好，我沒有資格跟可特說「我失敗了，我們都會死」這番話。正因我知道可特一定不會怪責於我，所以我才不願意跟可特說話，我害怕自己就會因此接受結果，就此結束在可特的懷抱當中。
　　
　　一一「我要去上層一下，今天的晚飯我不回來吃了。」
　　
　　在傳送完這句信息後，我也剛好來到上層的高塔前。
　　
　　在場的AI甚至能夠圍繞這個高塔兩圈，共計七萬多台，是所有現時在『方舟』能夠活動的所有AI。
　　
　　這也是『方舟』唯一的命脈。
　　
　　「我們將停止『方舟』所有功能運作，包括氧氣系統。以重啟太空電梯。」
　　
　　「真的非這樣不可嗎？」
　　
　　「絕對是必要的。」
　　
　　我明明知道這問題的答案，那不過是一絲卑微的願望罷了。
　　
　　溫度已經升至24度，哪怕再多待一分鐘，身體都明顯感受到分別。
　　
　　這是以數十萬條性命為抵押的賭局，我深吸一口氣。
　　
　　「開始吧。」
　　
　　隨著中央電梯燈光關閉，高塔在AI們的重啟下打開了電梯門。
　　
　　特思就站在門旁，等待著我的行動。
　　
　　我不肯定特思是否知道我正打算做著什麼，但恐怕特思多少也知道『方舟』的現狀。
　　
　　站在特思的面前，眼看著25度的溫度，我只是盡可能簡潔地說了一句。
　　
　　「晚點見。」
　　
　　「當然，」特思微笑回應著「，無論多少次，我都會等你拯救『方舟』的。」
　　
　　「難不成特思知道時光機的嗎？」
　　
　　但這問題沒有得到解答，電梯門就關上了。
　　
　　「我認為這只是指特思克隆體會等著主人你而已，時光機一事就連我在緋綺麗拿出來之前都不知道。」
　　
　　羅猶將電梯內的所有燈光都關掉，以保持所有電力都用於往上移動。
　　
　　在這三十分鐘的上升過程期間，我都刻意不去思考腳下『方舟』他們的後果。
　　
　　「我們會成功嗎？羅猶。」
　　
　　「已經說過多次，成功率很微。」
　　
　　隨著電梯脫離地面，厚重的白銀色冰層在太陽反光下提供了光線。
　　
　　「不是，我問的是，」我盯著羅猶「，是羅猶你怎樣想。」
　　
　　「這種對話之前也有過。」
　　
　　「以前緋綺麗時代的你還比較「像個人」，現在倒是完全成為了「機械」。」
　　
　　「我不像阿絲蒂有著足以感染人心的情感。比起做個人，我更適合成為機械去執行使命。」
　　
　　「騙我也是你的使命嗎？」
　　
　　我依然沒忘記這件事，羅猶不惜修改文件欺騙我的事。
　　
　　「我欺騙了諾娣主人，這是事實，就誠如緋綺麗所言。」，羅猶單腳跪在我面前「，而這，就是我選擇的忠誠。」
　　
　　「忠誠？是怎樣的忠誠？」
　　
　　「我的使命是拯救『方舟』，而諾娣主人你無疑最接近實現使命的存在，為你鋪設道路就是我的忠誠。」
　　
　　「拯救『方舟』……所以哪怕不是我也行？」
　　
　　「正確，但除了諾娣主人，這世上無人能符合能讓我付出的條件。」
　　
　　「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內心是否完全釋懷，我對羅猶能選擇我一事感到高興沒錯，但那終究是不過我最接近祖母大人的人而已。
　　
　　一旦有其他人符合那條件，哪怕對方不是『機械巫女』也會為之賣命。故此我才對羅猶的思維感到一絲不快。
　　
　　但這就跟吃醋一樣。
　　
　　我搖搖了頭，將多餘的想法拋出腦外。
　　
　　咚！
　　
　　隨伴著一陣巨響，電梯突然就停了下來。
　　
　　「下面的AI們被預期中還要早就停止運作了。」
　　
　　「那怎麼辦？有備用電源嗎？」
　　
　　「這是不可能的，電梯已經幾乎停止了，而且還有下跌的風險，」羅猶從後頸裹拔出連接線，插到電梯的接口中「，所幸由於已經很接近頂層，這裡外面會有維修用的樓梯可以爬上去。」
　　
　　在羅猶的操作下，我頭上打開了出口。
　　
　　「那我們趕緊上去吧！羅猶！」我向羅猶伸出了手。
　　
　　「不，」羅猶沒有接過手，而是拔出所有連接線接到電梯裹「，我還必須在這控制電梯系統和大門開啟。」
　　
　　「什麼……？」
　　
　　「接下來就靠你了，我最喜歡可愛的主人。」
　　
　　我緊抓一下衣服，便跳到出口去。
　　
　　「當然，就交給我吧。」
　　
　　我順著樓梯一級級往上爬，外面已經全是星空。
　　
　　與此同時，才剛離開的電梯便立即往下跌，而樓梯閃爍著指引的燈光。
　　
　　這想必都是羅猶為我做的，恐怕它口裹說著「鑑於主人的聰明才幹，才亮起燈光教導怎樣走」。
　　
　　畢竟羅猶是個傲嬌。
　　
　　如此想著的我，哪怕喘著粗氣也馬不停蹄地往上爬著。
　　
　　轟！
　　
　　「哇啊！」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使這座高塔發生了傾斜。
　　
　　「這座星球，到底要試煉我們到什麼程度？」
　　
　　但情況不容我多想，我只能繼續上爬。
　　
　　幸好的是，那隻不過是爬了五分鐘我就來到終點了。
　　
　　「我回來了。」
　　
　　緋綺麗就躺在核心下，數十萬根線依舊插在她的身上。
　　
　　直到死前的那一秒，她都從未打算取消連接。
　　
　　此時我注意到了放在緋綺麗手邊的紙條，而上頭則清楚寫著所有系統的資料，當中固然不乏打開時光機的方法。
　　
　　「就連這種情況都猜到，真不愧是絕世天才。」
　　
　　我從緋綺麗後腦拔出連接線，把線插到自己身上。
　　
　　「嗚！？」
　　
　　劇烈的頭痛一度使我無法正常思考，但幸好緋綺麗早已將所有啟動程序放在主頁，在按完時光機的程式後，我便不再多想馬上中斷了連接。
　　
　　過多的連接會產生頭痛，但會出現痛到像裂開一樣的痛苦恐怕全世界都沒人試過。那完全是超過了人類能接受的資訊量。
　　
　　而緋綺麗卻能這樣連接了上百年，我完全無法想像會是多痛苦。
　　
　　如此想著的同時，時光機也已經準備好，正處於待啟動狀態。
　　
　　我躺在上頭，將傳送的晶片設置為自己。
　　
　　「拜託了，一定要成功！」
　　
　　在啟動前，我從枕邊看到了一則紙條。
　　
　　一一「我期待著，你的『最優解』將為何物。」
　　
　　接著，我便按下了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