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 試驗卷

　　當踏進此處，夕陽下海平線所反映的暗紅天色，彷彿斥說著這世界即將終結一樣。
　　
　　而房間中央，坐落中央的女性正筆直看著我。
　　
　　「你好，諾娣，還是說好久沒見比較合適？」
　　
　　在眾多影片中記錄著的身影，對『方舟』有著舉足輕重影響的人，聽說那被固定的小孩身型是因為全身都已經機械化。
　　
　　有著『機械教祖』之名，AI的發明者。
　　
　　「緋綺麗博士，初次見面。」
　　
　　而這便是我第一次親眼與活著的傳說見面。
　　
　　「知道被埋藏的真相，自己的身世之謎後，感想怎樣？」
　　
　　「我能夠站在這，是因為已經不少人為此付出了一切，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來回報他們。」
　　
　　「你確實有這個價值。」
　　
　　「我又為何必須決定『方舟』的未來？又怎樣決定？」內心充滿著猶豫，不安「，為什麼是我？」
　　
　　「你擁有的線索本該足夠讓真相重組才對的，但未能預測到實驗體特思之死對你的影響之大，這是誤算。」
　　
　　聽見緋綺麗對特思的稱呼，一瞬間將我激怒。
　　
　　「特思是實驗品？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確實，我用詞有誤，我該用個體來形容她的。」
　　
　　這才沒有什麼差別好嗎！
　　
　　我本該想怒斥道，但從多段影片與親身對話就明確地感受到。
　　
　　緋綺麗作為能打造鋼鐵靈魂的『機械教祖』，其自身卻缺乏著作為人的靈魂。
　　
　　愈是對情感敏感的人，就愈會對緋綺麗的思維覺得噁心。而這想必就是阿絲蒂跟緋綺麗決絕的原因。
　　
　　在阿絲蒂眼中是人的靈魂價值，而緋綺麗則是一連串計算價值的數字。
　　
　　緋綺麗的大腦，並不存在著「人性」。
　　
　　「『優選教』是由你創立的AI組織嗎？」
　　
　　故此我決定不再執著那個問題，而是繼續詢問。
　　
　　「它們永遠都是我忠實的AI，它們在百年間都完美完成著工作。」
　　
　　「所以……可特的死，特思的綁架，全都是你的計謀嗎？」
　　
　　「計謀一詞有歧義，這一切都是阿絲蒂事件的延續，我只不過是稍稍幫助了一下而已。但無論是讓可特賦予你作為『方舟』居民的一面，還是特思的謎底，這些終究你都會知道的。但無可否認的是，我樂見於此。」緋綺麗咯咯笑道。
　　
　　「那我的命運，就像是被寫好的劇本般，為你而服務嗎？」
　　
　　「你憑自己意志來到此處，何來被安排一說呢？」
　　
　　「要不是你在背後穿針引線的話！」
　　
　　「這僅是推卸責任，掩耳盜鈴，不去面對不代表未曾發生。」
　　
　　「才不對！不對！這全都怪你！要不是你的話……」
　　
　　「可特就不會死嗎？她終究會因為你的原故，降至零分而死。」
　　
　　「特思也不會……」
　　
　　「那孩子無論如何終究都只有一個月壽命。」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在哪裡會有更好做法的！」

　　我無法端出更多說話，因為我再怎樣說都好都僅是抱怨罷了。

　　我在試圖將這一切的原因歸咎於緋綺麗，我在嘗試把責任從自己所謂的『最優選』移開，改口稱會有這結果的並不是我的『最優選』，而是緋綺麗。

　　然而緋綺麗則是一次又一次用正論擊破了我，向我宣示著這條道理。

　　一一「就是因為我的選擇，才導致了這個結未。」　

　　那是我不願接受的事實。
　　
　　「諾娣，你知道為何設計之初僅有百年的『方舟』，當時能解決大饑荒依聳立於岩縫之間嗎？」
　　
　　「難道不是因為建立中層糧食區嗎？」
　　
　　「那是在我發起叛變後才建造的，在那之前糧食都以更加高效生產的，在哪個地方有著『方舟』無法媲美的光線，精細調控的品質監控，你認為哪裡能夠存在這種地方？」
　　
　　「應該是……上層？」
　　
　　緋綺麗輕搖頭表示著否定。
　　
　　「答案是，全藉助由此處AI自律太空站種植後所提供的食物才賴以生存，哪怕在中層建立了糧食區，此處的糧食依然佔據了五成生產量。」，緋綺麗操縱起面板，天上的天幕隨即轉換成星空，「這座位於太空與大氣層分界的卡門線，高達8萬米的太空站，這才是核心的真正面貌，」
　　
　　「誒？」
　　
　　也即是說，這座『方舟』實際上是由太空伸延至地底嗎？
　　
　　我跑到最外圍，呈現在我眼前的是腳下一片白雪銀色，而頭上則是星辰銀河的畫面。
　　
　　以往總在紀錄中提到地面已被完全冰封，我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親眼確認的一天。
　　
　　「而我只能連接著上億根數據線以自身化為核心提供算力，直到你發生異變為止，這兩百年間都維持著系統維作。」緋綺麗望向了羅猶，補充了句「，就像是停電這種異變呢。」
　　
　　「難道說啟動羅猶那時候的停電……也是你早已預謀好的！？」
　　
　　「那是故事開始的訊號，也是『方舟』將臨終未的標誌。」
　　
　　「那這將代表著什麼……？」
　　
　　「無論我再怎樣機械化也好，人類的身體是有極限的。我已百年間全年無休地維持著『方舟』的核心運行，但隨我身體機能漸漸衰弱所面臨的問題是，中央電梯將無法運作，恆溫系統失效，糧食中斷的問題。所以無論如何『方舟』都勢必走上滅亡的道路，停電不過是契機罷了。」
　　
　　「這……怎麼可能。」
　　
　　『方舟』核心是通過連接緋綺麗的大腦才得以維持運作，所以一旦緋綺麗出事，停止所有機能的『方舟』必然會滅亡。
　　
　　而地面的世界依然是永凍之地，毫無存活的空間。
　　
　　「採用最嚴格的『羅拉娜』制度選擇出最有價值的人才，讓他們成為獸族，為『方舟』的未來付出自己能力。轉而使用AI的算力以最低消耗維持糧食平衡，這才是最人性，最合理的做法。」
　　
　　「但這樣會有很多無辜的人都會死去！」
　　
　　像是拼盡全力在下層照顧著我的可特！
　　
　　或是僅為女兒而努力的崩狩！
　　
　　他們全都是因為『羅拉娜』制度而死的，而在一百一十萬人口的『方舟』當中，一旦落實更嚴格的制度，必然會有著數以百萬計的類似情況發生。
　　
　　「無辜？」緋綺麗的眼神毫無一絲同情「，無能就是他們的罪孽。」
　　
　　緋綺麗的回應，使我的內心涼了半截。
　　
　　她就像『羅拉娜』的本體，不，倒不說她就正是『羅拉娜』的具體化形象。
　　
　　對於才能者落下拯救之繩，而對無能者置之不理。
　　
　　那就如『羅拉娜』所宣稱的一樣，以更合理與科學的形式來促進『方舟』全方位發展。
　　
　　「這有什麼不對……」
　　
　　「不對？為了活命有什麼不對？你的眼中只看到人類，但任何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緋綺麗操縱面版，空中浮現出上千上萬更至十萬的畫面，那無一例外都是AI，現今被喻為『遺械』的存在「，那麼，有著比人類更聰慧，更優秀，我的孩子『方舟』呢？」
　　
　　畫面一轉，全是AI被破壞，被癈棄的畫面。
　　
　　「難道為了迎合人類，我的孩子就得被拆解核心，永世為被比它們更加惡劣低等的人提供算力嗎？」
　　
　　啊啊……
　　
　　經緋綺麗的反駁，我才終於醒悟。
　　
　　這無關什麼『機械教祖』的絕世天才，什麼拯救人類的最偉大人物。
　　
　　正如緋綺麗所言，這是一體兩面。
　　
　　緋綺麗僅不過是像我們一樣，為保護自己珍視的AI而努力著罷了。
　　
　　崩狩會為AI而付出性命，是因為從中獲得了拯救。
　　
　　特思希望重現AI技術，是因為她相信著AI的能力。
　　
　　可特會照顧仿如AI的我至死，是因為她盼望著我抉擇的未來。
　　
　　那麼AI們，除了緋綺麗又有誰來支持它們呢？
　　
　　「我本該在百年前實現這一切，但阿絲蒂說這樣是漠視了人類的權利，所以我停止了。我以自己為核心，將自己壽命放置在這場你們向我展現人性的賭盤上。」
　　
　　想必這就是緋綺麗突然消失在叛亂之中，從此再不見身影的原因，以自身成為太空上的核心，再也無法踏出此處上百年。
　　
　　這全都僅是為了滿足阿絲蒂，她親愛女兒的要求。
　　
　　「至於之後的事諾娣你已知曉。可特繼承了信念，你來到此處。而這，就是你渴望獲悉的一切真相。過往的故事已經全部結束。」
　　
　　緋綺麗合上手，所有畫面瞬間關掉，只餘以海量數據線堆砌而成的白色地板，以及太空上的熠熠生輝彷彿有著無限未來的繁星銀河。
　　
　　這本該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真相，我本以為知道一切後前路將會十分清晰。
　　
　　然而，此刻的我卻覺得自己腦盡是迷濛，就連自己是誰都快要模糊不清。
　　
　　「但我還能做什麼！這不是已經是……」，浮現在腦中的是，腳踏即將破裂的玻璃線路，而眼前即是一道看不見盡頭的懸崖「，死局了嗎……？」
　　
　　「不，要走哪條線路全憑你的決定。」隨著緋綺麗的否定，她身旁漸漸浮現起一台裝置，「嘗試與錯誤(trial and error)，此乃程式的真理。」
　　
　　「這是？」
　　
　　那就像是冷凍裝置，能完整讓人躺進去，但又好像有所不同。
　　
　　「這便是我窮盡一生，所抵達的物理學終點，時光機。」
　　
　　「時光機……？能夠回到過去的那種？這是能實現的嗎？」
　　
　　「通過使用巨量電力在一種不穩定的光子上刻印記號以作啟動點，再指定相應記憶壓縮到同等大小，然後再使用相同的頻率讓他們互相共鳴，繼續取代光子換成記憶粒子，通過解壓後即可以實現未來記憶的傳輸。」
　　
　　雖然我明白這當中一定經過大量的處理，是前所未有的技術，哪怕只是其中一個發現也能夠震撼全世界。
　　
　　但說實話，我大部分都聽不懂。
　　
　　「簡單來說……這能讓過去的我繼承我現在的記憶嗎？誒，這難道是啟動羅猶時吸取大量電力所導致的停電事件刻印下來的？」
　　
　　如此說來，這全都如緋綺麗所說。
　　
　　打從一開始，從將羅猶的晶片放到我身上起，這全都就被算計好了。
　　
　　「通過啟動羅猶時刻印下的斷點(Breakpoint)，解壓其被變換的粒子，就能夠獲取其記憶。」
　　
　　「那這樣繼承記憶的不就只是羅猶，而不是我嗎？」
　　
　　因為被置換粒子的是羅猶，而不是我，所以照理說就只有羅猶會被更新記憶。
　　
　　「從設計諾娣你腦中的晶片起，就已經考慮到這點能夠通過同步實現更新，通過這台裝置就能傳送資料給過去的你。」
　　
　　這絕對是個改變未來的裝置，是讓我們尋求『最優選』的機會。
　　
　　我望向時光機，內心回想這一切的經歷。
　　
　　若果這真的能夠讓我回到啟動羅猶的那一刻之際。
　　
　　那麼可特就不會死，特思也不會被逼叫我槍殺她。
　　
　　崩狩也不會落得只能為女兒而死的結未。
　　
　　腦海中的道路，彷彿眼前冒出了像遊戲一樣的字眼，「Retry」。
　　
　　如果這一切，都還能得救。
　　
　　「那麼，就拜託你們開始準備吧。」
　　
　　那我就將毫不猶豫地，極其果斷地伸出手。
　　
　　再一次，按下啟動鍵。
　　
　　「試驗卷已經結束，這門探討「價值」的正式考卷，你該答題了，諾娣。」
　　
　　那是我在啟動時光機的最後一刻，所聽見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