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 『遺械』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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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7
#智慧生物的定義到底是什麼?是指擁有賴以神經遞質運作的腦袋嗎?能夠流血的血肉之驅嗎?能表達出喜怒哀樂的臉龐嗎?還是說,是由這只有數十克晶片所定義的身份而定嗎?
#我很感謝你們沒嫌棄我作為『遺械』收留著我,我無論何時都記得在散發著淡淡黃昏燈光下,在房間裹一家人談論著未來打算的光景。但我若不是『遺械』,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母親也不會因此被攻擊了,只有當我關機,這一切才有可能回復正常。
#所以別再哭了,唯一親愛的父親,崩狩爸爸。
「……崩狩!?」我從昏倒中驚醒了過來。
環顧這一人大小的純白色病房牆身,發現自己被安置病床上還插上了許多維生裝置,監測儀器正「滴滴」作響著詳盡地記錄著我各項數據。
左邊是能夠往外看的鐵門,能看見那不遠處的大門以及各種人員在行走。
而右邊還有一整面落地玻璃,在那看見年紀像與我相仿的銀髮獸族女孩,正躺在佈滿電子機械的床上。
「不……是『遺械』嗎?」
但當仔細觀察了一會後,才得以確信那是『遺械』,只是通過精緻的人造皮膚讓人誤以為獸族。
「果然現今在『方舟』裹,對『遺械』最熟悉的人非你莫屬,」有著像熊一樣健壯,彷彿一拳就能打穿房門的男子搭話道,「『機械巫女』大人。」
「是認錯人了嗎?有些事是不能亂說的,」眼看男子手上盤子的食物,是對於下層人而言相當奢侈的白麵包「,崩狩上司。」
「哪怕外貌再做得怎得逼真,內裹的DNA都無法騙人的。」崩狩拿著血液的試管說道。
看來是抽取了我的血液,以某程方式確認了我的身份。
「就跟那邊做得仿如獸族,你的『遺械』女兒一樣嗎?」
崩狩的眼神尖銳了起來。
「……你是怎樣知道的?這是『機械巫女』大人的某種超能力嗎?」
「你大可以這樣想沒錯,」聽見超能力這番話,我在某程度上也認同這絕非常人所擁有的能力而笑著,指著自己AI晶片的位置,「畢竟這世上恐怕唯獨我才能辦到了。」
接著邊咬著美味的白麵包,邊望向玻璃幕牆後的女孩。
「她怎麼了?」我問道。
「你還真自來熟。」崩套說。
「突優把我帶到你面前,而我也略知你有個「遺械」女兒,由此可以推測,你有求於我。」
「這也是超能力嗎?」
「單純是我很聰明而已。」
如此說著,自滿地「哼」了一聲。
崩狩高興地笑了一下,在沉默片刻後,便開始說道。
「我的女兒是從拍賣會買回來的,那是台被重置後的『遺械』,這本是為不育的老婆帶來一些慰藉的小心思罷了。」如此說著的崩狩想必是回想著當時的回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但沒想到那孩子,莉芙,在陪伴我與老婆十四年歲月間卻真的成為家人了。」
崩狩嘆息著,無奈地說道。
「與人類無疑的她讓我們獲得了從未設想過的兒女生活,她的感情豐富也很善談,在不經覺間,我們已經把她視如己出了。」
崩狩傳來銀髮女孩正表情僵硬地騎在崩狩的頭上,但崩狩則是一如既往地開展著笑容形成強烈對比的相片,想必這是崩狩珍而重之的檔案。
「那孩子所缺乏的,就由我來補足,她不苟言笑那我就滿懷歡笑,她怕事細語那我就豪邁高聲。」
隨著崩狩的這些說話,都讓我連繫到他一貫形象都是吵鬧豪爽的真性情男子。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尋的線索。
「雖然這或許由我來說不太合適……她只是『遺械』,而不是人類,」我思索著用詞,「你認為對機械付出這一切是值得的嗎?」
這實際上也是我自己渴望得知的問題。
倘若轉換立場,羅猶需要修理時,我還能僅用一句『遺械』置之不管嗎?
作為『機械巫女』,作為祖母大人的孫女,作為諾娣,我到底該以什麼立場來看待『遺械』?
但當崩狩聽見這話後,則是率直回應道。
「我固然知道,『遺械』的她在『方舟』是什麼身份,但這又怎樣了?那孩子在我們眼中永遠都是最可愛的女兒,那其他的,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缺點而已。」崩狩的語氣極其堅定,就彷彿在訴說著某件真理一樣自信,「作為家人,就該是這樣子。」
「家人。」
那是崩狩所給出的答案。
那麼,我又是怎樣想的?
「我已經接受『羅拉娜』下達的處分,哪怕終身再不能升到上層也沒所謂,但老婆與女兒卻收留『遺械』的叛亂罪而被流放出『方舟』,莉芙被粉碎了身體,老婆被流放,是我怎樣都無法接受的事。我收回了莉芙的核心,放在這輛修改後的流放挖掘機上,為了拯救女兒,我願意作出任何事情。」
說罷,崩狩便通過點滴往我注射不知名液體,隨即全身乏力。
接著他便從我的身體裹抽取著血液,從那熟練的動作中多少看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抽血了。
「崩狩,你在做什麼?」
「獸化藥劑是由獸族血液提煉製成,那實際的運作模式就是強行讓獸族血液細胞吞噬人族細胞,從而達致轉化,但由於轉換過程過於劇烈,往往只能完成一部分器官的轉化,故此難以應用。」
「那不就是失敗品嗎!」
「對於智慧生物而言是這樣沒錯。」崩狩將我的血液放進隱藏在玻璃幕牆旁的機械後,只需一段時間,一塊鮮紅的器官「被製造」了出來,「但以本來就是用機械組件組成的『遺械』而言,這就跟換部件一樣的概念罷了。」
砰!
崩狩的語音未完,大門便被炸開,一位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前。
身高兩米,全覆面兩根尖角的機械頭,身穿著西裝的『遺械』站在眾人眼前。
「該把我的主人,諾娣大人還回來了。」
是羅猶,他來救我了!
這輛車上的四人也隨即拿起槍對準著他。
「似乎你們還不明白我們之間的性能差異。」
說罷,羅猶便一拳將面前的人打飛。
轟!
就連鋼鐵製成的外牆也一擊打至變形,被打飛的男人倒在外牆之下。
噹!
哪怕被佈滿血絲的粗壯手臂直接打中,羅猶也只是後退幾步瞬即左右手交差繞在手臂相互施力。
「哪怕你們沒有痛覺,只要在根本上切斷衝擊力就行了。」
咯咔!
對方的手直接被羅猶反向彎曲為「へ」字形,再也動彈不行。
「你剛才問我在做什麼對吧。」崩狩見狀站了起來,在口袋中拿出了大量的電池,「將獸化後的器官抽出細胞再培育為新的器官,只要重複到能拼湊出人體所需的器官組裝而成後,就能讓「遺械」以獸人之姿獲得重生。」
玻璃幕牆後的女孩被割開身體,安裝上那剛才使用我血液造成的器官,「肝臟」的標示亮起了綠色。
崩狩露出自己胸口,巨大的機械心臟猛烈轉動,將所有電池倒入心臟開口其中。
「而為了女兒,哪怕是全身的器官我都願意付出。」
恐怕崩狩已經將大部分自己的身體換成機械,以供她的女兒使用。
「瘋了……你瘋了嗎!?崩狩!她渴望的絕對不是這樣子啊!」
「這是我能為她付出的一切,這是為了讓那孩子在『方舟』獲得應有待遇的方式。」崩狩推開門,背對著我「,哪怕這件事聽起來是多麼的荒謬。」
崩狩說罷關上了門,面對著羅猶。
「你們去作逃難的準備,你的對手是我,」崩狩為自己打了一支獸化藥劑,心臟的引擎聲明顯可聽地加快了運轉「,這全是我做的,這才是我想要的結局。」
「我不在乎,」羅猶解開西裝,毫不掩飾自己身為「遺械」的黑色機械身體「,只要打倒你,救回我家主人就行了。」
羅猶拿起地上的步槍,立即朝著崩狩掃射。
崩狩一手扯出鋼鐵外牆直接丟向羅猶,在阻擋子彈的同時還進行了攻擊。
「這就是藥劑的力量嗎。」羅猶拋掉步槍,猛然踏步突入崩狩的身前,「那若是腦震盪的話又怎樣呢?」
羅猶隨即一記肘擊中尚沒反應過來崩狩的下巴。
「嗚啊……」但盡管如此,崩狩也毫無昏厥跡象,反倒再打了一支獸化藥劑,搖晃了下自己的頭,「還挺管效的,但獅族可是身體能力最強的獸族呢!」
崩狩環抱著還沒脫身的羅猶,左右雙臂加以用力到使羅猶的機械身體發著「喀喀喀」的聲音試圖將羅猶夾死。
而面對無法脫身的困境,羅猶打開頭蓋,直接將核心與身體分離。
「那你也別忘記了,」羅猶的雙腳也分離身體,「在你面前的是最強的「遺械」。」
羅猶分離後的雙腿朝崩狩使上一記倒勾踢擊。
崩狩吃下一記厚實的踢擊後不得不鬆手後退,羅猶也再次連接回機械身體回到原本的模樣。
「呸!不愧是『機械巫女』的保鑣大人,」接著崩狩再打了一支獸化藥劑「,要不是上次有以晶片報告製成的破壞脈衝,你恐怕單人就能滅掉整支部隊了吧?」
「你也是,能粗暴注入獸族基因還沒瘋掉的人,我還真是第一次見。」羅猶收起了手,車外隨即傳來陣陣炮火聲,「但該交由更合適的人來落幕了。」
「老大!外面全都是治安會的人!他們正對我們展開攻擊!」剛才被崩狩叫走的人跑回來後,架起槍對準了羅猶,「他們不會活我們留口的!」
「該死!他們怎麼會知道這裡?明明我們都把車開到警戒區了!」崩狩望向了羅猶,語帶憤怒,「這是你主子的意思嗎?還是你的意思?」
而對於崩狩的問題,羅猶那黑色的頭盔沒有什麼變化。
「我一向都只以主人的未來著想,這是最佳抉擇。」羅猶只是淡然地這樣回道。
「但我可不這樣認為。」崩狩面露不滿的說道。
嗯?他們是在說我嗎!?
「裹面都是反叛分子!給我殺掉他們!」車外的人正毫不掩飾地用著終端的公開頻道叫喊著問題發言,但在外界這種法外之地也沒人能夠處罰他們。
「你們趕緊離開!我會來爭取時間的!」
崩狩拉開後門推著手下們離開,然後所有人都熟練地駕駛著小型挖掘車離開。
崩狩一手拖著大鋼板踼到門上,阻撓了一下他們的進攻。
「喂,機器人,操縱室裹頭有輛中型挖掘車,拿去用吧,讓我跟你主子談談。」
「你沒資格命令我。」羅猶說。
不和的氣氛充斥現場,畢竟他們才剛互毆完。他們像是下秒再打起來也不意外的樣子。
「就聽他說的,」當我拉動房門時,才發現崩狩從未上鎖過門「,好嗎?羅猶。」
「如諾娣主人所願。」
羅猶說罷,便走往操縱室去。
崩狩坐在我面前,其巨大的體形足以將整個房門都堵得不見一絲縫隙。
而他的機械心臟,正漸漸減弱著轉速。
「莉芙就拜託你了。」
當我思考這句話數秒後,才得以理解崩狩其意思所在。
「……你該不會說是想留在這吧?」
「綁架你們一事無論如何都需要有個交代,」崩狩指著自己心臟,並緊握手上的獸化藥劑,「而這就正是最好的交代」。
「不對!你自首不就行了嗎!你剛才也聽見了吧!他們要殺掉你!」
「治安會只要拿到我的晶片,他們就能從中獲取到莉芙還存在的信息,唯有此事是我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崩狩傳來了好幾份文件與報告,大多都是莉芙的治療紀錄「,以現今『方舟』的科技水平,是無辦法克隆腦部組織的。」
如崩狩所說的,在莉芙紀錄上所有器官都顯示著綠色,而唯獨腦部是處於紅色未安裝情況。
「但緋綺麗博士的克隆裝置更甚在細胞核上進行克隆,哪怕是活生生的人類也能夠再造重生。」
「所以呢!就算我把你的女兒治好了!你無法再看見她也沒意義了啊!」
「哪怕我沾滿鮮血,被受責備也好,只要她能以生物之姿重臨於世,那便是我們能給予那孩子最大的禮物了。」
「你綁架我也不過是為了女兒!你明明就不是這樣的人!你要是更加惡劣!更加視人命為無物的人就更好了!」我聽見羅猶操縱挖掘機打開了逃生門,正等待著我,「這樣的話……我就能夠更樂意接受你的死了。」
轟!
隨著炮火逼近,這輛挖掘車也被炸到破爛。
一一「我們正在跟治安會的人戰鬥中!老大你趕緊逃!」
「我這麼愚蠢也算了,怎麼跟隨我的人都一樣啊……」崩狩的嘴角吐出了血液「,抱歉啦,我不會說謊。」
「崩狩!」
在剛才的炮擊中,崩狩似乎被某種物體貫穿身體了。
但我無論怎樣推動崩狩,他都活像一尊石像一樣無法移動。
這彷彿就在嘲諷著我那搖擺不定的內心,完全無法動搖崩狩那堅如磐石的決意一樣。
「『機械巫女』,不,諾娣,」崩狩朝我將開雙臂,「我能夠抱一下你嗎?」
「不……一定有更好的方案,一定存在著『最優解』的,不應該是這樣子結束的……」
「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崩狩誠懇地,穩重地說道,「拜託了。」
哪怕面臨死亡,崩狩還是依舊顯得相當堅定自信,這對能夠隨時全身而退但卻總是猶豫不決的自己顯得極其諷刺。
面對崩狩的死意已決,我最後還是尊重了他的意見。
「如果這是你渴望的話。」
隨著崩狩緊抱著我,那濃烈的血腥味傳入鼻腔。
「如果莉芙能夠順利渡過十四歲的考試,如果莉芙能夠成為獸族的話,想必也會像你現在一樣可愛又堅強吧。」
崩狩每緊抱著我一分,就更快流下一滴血液。
盡管給此,崩狩依然愈發緊抱著我。
「諾娣你作為『機械巫女』,想必會遇見的情況比我更複雜。在工作時你已經證明自己是很聰明的孩子了,你面對我也毫不畏懼,作為一名十四歲孩子而言,你已經十分優秀了。」
我原以為崩狩會借我散發對莉芙的思念,但隨著他的說話漸漸失去力氣,話題也轉到我的身上。
他的雙手愈來愈冰冷,但他的話語卻愈來愈溫暖。
他的溫暖讓我產生了這種錯覺。
父親。
「沒有人是完美的,盡管那不一定是正確的選擇,不要後悔自己的決定,我已經證明給你了。」
崩狩用力推開了我,在那一瞬間他重回以往的朝氣。
「『最優解』,可不代表著兩全其美。」
隨伴著我離開後所探測到的自爆,這便是他作為我心中的父親,所說的一句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