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常日永明（完）
本章節 2715 字
更新於: 2023-09-27
──他的故事，前半段很平凡。
平凡的人生，平凡的日常，稍微好一點的實力，以及能夠一起對抗魔物的夥伴。彼時名為納瑟羅的聚集地還算幸運，魔物還不是需要帶回家煩惱的問題。
一日巡邏能碰上兩隻就算稀奇，不少日子裡，他們甚至連一隻魔物都碰不上。
『是琉老是偷懶的關係吧？不抄近路回家搞不好就碰上了呢。』
『才不是！我可是算好不可能碰上才繞路的。』
『聽你瞎扯。要不我們打個賭？今天按正常路線走，我賭兩隻，你賭一隻，輸家代替贏家巡邏一天如何？』
『如果沒有呢？你們兩個代我的班嗎？』
少年與少女齊齊望向了神情無奈的青年。
『除非生病，要埃拋下巡邏工作，叫琉勤奮一點搞不好比較容易呢。』
『莉！』
『呵。』
──他的故事，在某一日忽然不再普通。
那是個不怎麼特別的午後，他已不記得那日的天氣與景色，但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神明」，日光照耀下令人屏息的身影卻深深烙在了記憶深處。
『你能夠拯救很多人。』
少年瞪大了眼，頭戴寶冠與面紗的神明嗓音空靈，朝他伸出了手。
『你有這個資質──只要你願意去做。』
呆了數秒，回過神來的少年格外堅定。
『我拒絕。』
『──蛤？你就這麼拒絕了喔？』聽到這裡，顧不上手裡擦到一半的弓，少女不敢置信地驚呼。
『當然啊，我才不想當什麼救世主，那多累人。』
將下頷靠在桌面上，姿態懶散的少年如此埋怨。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分享自己的奇遇，也還好沒被當成是做白日夢。
『強大的力量、漫長的生命，聽起來是很不錯啦，但活那麼久只為守護所有人類？我不幹，我才不想。』
『這還真是琉會給出的答案呢……』
『神明嗎？』不同於單純感慨的少女，青年若有所思，『琉，你能再見到祂嗎？』
『嗯？』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抬眸，『應該吧，祂是說希望我再考慮一下啦。』
『可以的話，我想見祂。』
『我也要！』少女舉起手，而後才困惑地問：『嗯？埃要見祂做什麼？』
『長老上次才說魔物最近有點奇怪，如果能有絕對的力量，就不用擔心了吧？』
『這麼小心幹嘛……但也沒錯啦，比起我，還是埃更適合當救世主吧？』
少年說著忽然來了興致，他坐起身。
『我們就負責幫你怎麼樣？接受神的力量的你叫什麼，神子嗎？那我們就是你身旁的神官啦！』
青年無奈地轉頭看他，『幫忙？你別三天兩頭偷懶鬧失蹤就好了。』
『嘿嘿。』
被看穿心思的他毫不心虛地笑了。青年看著他，放下手裡的武器認真地道。
『你確實不適合。』
他已經想不起青年這麼說時，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了。
『你那麼怕寂寞，要是我們都不在、只剩你一個人一直活下去，你一定會受不了的吧。』
──不，不會的，如果孤單一百年就能換你們安穩一世，我願意，我絕對願意。
真正明白過來時，銀紅髮色的少年已經殺死了眼前的所有魔物。半毀的家園裡，細心保養的弓斷成兩截，一如它的主人；被魔物啃咬撕裂的身體已面目全非，直到最後卻依然緊抓著武器。
少年跌跪在地，掩住嘴。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如果他一開始就答應能給他力量的神明……
那是不是，他們就都不會死了？
──他的故事，在那一天徹底變了調。
自責不已的少年最終找了個「想拯救更多人」的藉口，自我放逐般地逃離了充滿回憶的家園，開始了沒有盡頭的流浪。
『琉，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他沒能回應首領的關懷。
神話紀錄的是希望而非真實，正如最初驅使他行動的是罪惡感而非愛。他並不拒絕人們的追隨，回過神來時，他已成為人們口中救世的神子。
而他只是更賣力地去阻止悲劇發生。
意外使人於一夕之間成長，時間擁抱留下的傷痛。獲得神力而不老不死的他擁有太多時間，力量卻不是沒有極限，長期奔波累積的疲憊，終究讓他在一次拯救人類的戰鬥後力竭倒下。
他們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即使擁有眾多追隨者，單憑神子的力量還是無法拯救所有人。
但如果能有一個地方，終將不再受魔物侵擾──
『好，就這麼辦。』
他接受提議，以神力劃出一片安穩之地，建立不再需要害怕魔物的城邦。而位置，就選在他終於能夠回頭面對的納瑟羅。
他知道這個決定充滿私心，也不是最好的，可他就是想這麼做，因為那裡是他的家。
『不過，繼續用納瑟羅來稱呼好像有點微妙，要不你替這座城取個新名字怎麼樣？』
『說的也是。』他迎著黎明的曙光半瞇起眼，『那就叫，常日城吧。』
──願明亮的日光永遠常在。
□
那天，人們看見漫天流光從森林深處湧出，驅散了連日陰天直墜天際，也悄悄帶走了人們心裡的擔憂。
「所以，這就是神子大人的決定？」
「是啊，雖然手段驚人了點，但我相信他不會後悔的。」
久違地靠打架論事，最後沒能分出勝負的提歐與尤菈並肩坐在城牆上。遠方壟罩樹林的黑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直至消散，連本來時不時能看見的魔物都一併消失了。
「也就是說，琉的頭髮真的不是我眼花──唉呦痛痛痛！你小力一點！」
「你去問大姊頭不就知道了──小聲一點行嗎？」
城牆下，酒保無視萊卡的慘叫用力拉緊繃帶。居然在清晨的混亂中摔出傷來，他果然該扔著這傢伙不管的，怎麼就自找麻煩了呢？
「真是不可思議……不過這是怎麼回事啊？」
「……是神子大人帶給我們的奇蹟。」
與留守神殿的羅安一同站在走廊上，穗羽深吸口氣，抱緊了懷裡幾封信。這些是她在神子大人房裡發現的，就擺在桌上，像是知道她會看見，也相信她會替他把信交給每一個人。
「神子大人，這也在您的預料之中嗎？」
幾日沒能好好休息的三神官出了議事堂，一同望著劃開天際的流光。驅散黑暗的光芒，就和喚光儀式上手捧神器的神子大人一樣令人心安。
同一時間，遠在樹林深處，踏上歸途的人們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徘徊林中的魔物消融於灑落的光點中，林間曾令人不適的氛圍，好似也與魔物一起消散了。
然而魔物依然存在，棲息於更遠處的魔物很快又會踏上這片土地，神子拚盡全力做到的，只是讓魔物回到人類能夠抗衡的數量而已。
但就如他所期望的，已然改變的人們終將迎來不再害怕魔物的未來。
在家人們的議論聲裡，不發一語的久川最終將手按上心口，而後直指向天。
……短時間內，他大概很難忘記這個奇妙的人了。
劃開天際的流光持續了許久，最終消散於天際，取而代之的是灑落大地的日光。連日陰天終於散去，但接下來，人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面對。
他們在大地最為明亮的時刻返回了家園。
事發突然，外出探查的人們沒能留下任何交代，留守的人們心裡焦急，卻依然維持鎮定。同樣看見了漫天流光，首領帶著戰士們親自守在聚集地的圍牆邊，此刻終於等到掛念的人歸來。
踏出圍牆迎接的人們難掩激動，為了安全歸來的他們，也為了這十日裡失去聯繫的久川。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細說。
「久川！」
跟出來的里拉大力攬住久川的肩，青年能從肩上的重量感受到他這幾天有多擔心。站穩步伐的久川抬眸，眼前的是他的家人們──他們都平安無事。
站在最前方的首領開了口，眾人的情緒化為了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
「歡迎回來。」
簡單的話語真切地落進了心底，青年的嗓音帶著一絲極輕的笑意。
「我回來了。」
平凡的人生，平凡的日常，稍微好一點的實力，以及能夠一起對抗魔物的夥伴。彼時名為納瑟羅的聚集地還算幸運，魔物還不是需要帶回家煩惱的問題。
一日巡邏能碰上兩隻就算稀奇，不少日子裡，他們甚至連一隻魔物都碰不上。
『是琉老是偷懶的關係吧？不抄近路回家搞不好就碰上了呢。』
『才不是！我可是算好不可能碰上才繞路的。』
『聽你瞎扯。要不我們打個賭？今天按正常路線走，我賭兩隻，你賭一隻，輸家代替贏家巡邏一天如何？』
『如果沒有呢？你們兩個代我的班嗎？』
少年與少女齊齊望向了神情無奈的青年。
『除非生病，要埃拋下巡邏工作，叫琉勤奮一點搞不好比較容易呢。』
『莉！』
『呵。』
──他的故事，在某一日忽然不再普通。
那是個不怎麼特別的午後，他已不記得那日的天氣與景色，但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神明」，日光照耀下令人屏息的身影卻深深烙在了記憶深處。
『你能夠拯救很多人。』
少年瞪大了眼，頭戴寶冠與面紗的神明嗓音空靈，朝他伸出了手。
『你有這個資質──只要你願意去做。』
呆了數秒，回過神來的少年格外堅定。
『我拒絕。』
『──蛤？你就這麼拒絕了喔？』聽到這裡，顧不上手裡擦到一半的弓，少女不敢置信地驚呼。
『當然啊，我才不想當什麼救世主，那多累人。』
將下頷靠在桌面上，姿態懶散的少年如此埋怨。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分享自己的奇遇，也還好沒被當成是做白日夢。
『強大的力量、漫長的生命，聽起來是很不錯啦，但活那麼久只為守護所有人類？我不幹，我才不想。』
『這還真是琉會給出的答案呢……』
『神明嗎？』不同於單純感慨的少女，青年若有所思，『琉，你能再見到祂嗎？』
『嗯？』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抬眸，『應該吧，祂是說希望我再考慮一下啦。』
『可以的話，我想見祂。』
『我也要！』少女舉起手，而後才困惑地問：『嗯？埃要見祂做什麼？』
『長老上次才說魔物最近有點奇怪，如果能有絕對的力量，就不用擔心了吧？』
『這麼小心幹嘛……但也沒錯啦，比起我，還是埃更適合當救世主吧？』
少年說著忽然來了興致，他坐起身。
『我們就負責幫你怎麼樣？接受神的力量的你叫什麼，神子嗎？那我們就是你身旁的神官啦！』
青年無奈地轉頭看他，『幫忙？你別三天兩頭偷懶鬧失蹤就好了。』
『嘿嘿。』
被看穿心思的他毫不心虛地笑了。青年看著他，放下手裡的武器認真地道。
『你確實不適合。』
他已經想不起青年這麼說時，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了。
『你那麼怕寂寞，要是我們都不在、只剩你一個人一直活下去，你一定會受不了的吧。』
──不，不會的，如果孤單一百年就能換你們安穩一世，我願意，我絕對願意。
真正明白過來時，銀紅髮色的少年已經殺死了眼前的所有魔物。半毀的家園裡，細心保養的弓斷成兩截，一如它的主人；被魔物啃咬撕裂的身體已面目全非，直到最後卻依然緊抓著武器。
少年跌跪在地，掩住嘴。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如果他一開始就答應能給他力量的神明……
那是不是，他們就都不會死了？
──他的故事，在那一天徹底變了調。
自責不已的少年最終找了個「想拯救更多人」的藉口，自我放逐般地逃離了充滿回憶的家園，開始了沒有盡頭的流浪。
『琉，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他沒能回應首領的關懷。
神話紀錄的是希望而非真實，正如最初驅使他行動的是罪惡感而非愛。他並不拒絕人們的追隨，回過神來時，他已成為人們口中救世的神子。
而他只是更賣力地去阻止悲劇發生。
意外使人於一夕之間成長，時間擁抱留下的傷痛。獲得神力而不老不死的他擁有太多時間，力量卻不是沒有極限，長期奔波累積的疲憊，終究讓他在一次拯救人類的戰鬥後力竭倒下。
他們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即使擁有眾多追隨者，單憑神子的力量還是無法拯救所有人。
但如果能有一個地方，終將不再受魔物侵擾──
『好，就這麼辦。』
他接受提議，以神力劃出一片安穩之地，建立不再需要害怕魔物的城邦。而位置，就選在他終於能夠回頭面對的納瑟羅。
他知道這個決定充滿私心，也不是最好的，可他就是想這麼做，因為那裡是他的家。
『不過，繼續用納瑟羅來稱呼好像有點微妙，要不你替這座城取個新名字怎麼樣？』
『說的也是。』他迎著黎明的曙光半瞇起眼，『那就叫，常日城吧。』
──願明亮的日光永遠常在。
□
那天，人們看見漫天流光從森林深處湧出，驅散了連日陰天直墜天際，也悄悄帶走了人們心裡的擔憂。
「所以，這就是神子大人的決定？」
「是啊，雖然手段驚人了點，但我相信他不會後悔的。」
久違地靠打架論事，最後沒能分出勝負的提歐與尤菈並肩坐在城牆上。遠方壟罩樹林的黑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直至消散，連本來時不時能看見的魔物都一併消失了。
「也就是說，琉的頭髮真的不是我眼花──唉呦痛痛痛！你小力一點！」
「你去問大姊頭不就知道了──小聲一點行嗎？」
城牆下，酒保無視萊卡的慘叫用力拉緊繃帶。居然在清晨的混亂中摔出傷來，他果然該扔著這傢伙不管的，怎麼就自找麻煩了呢？
「真是不可思議……不過這是怎麼回事啊？」
「……是神子大人帶給我們的奇蹟。」
與留守神殿的羅安一同站在走廊上，穗羽深吸口氣，抱緊了懷裡幾封信。這些是她在神子大人房裡發現的，就擺在桌上，像是知道她會看見，也相信她會替他把信交給每一個人。
「神子大人，這也在您的預料之中嗎？」
幾日沒能好好休息的三神官出了議事堂，一同望著劃開天際的流光。驅散黑暗的光芒，就和喚光儀式上手捧神器的神子大人一樣令人心安。
同一時間，遠在樹林深處，踏上歸途的人們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徘徊林中的魔物消融於灑落的光點中，林間曾令人不適的氛圍，好似也與魔物一起消散了。
然而魔物依然存在，棲息於更遠處的魔物很快又會踏上這片土地，神子拚盡全力做到的，只是讓魔物回到人類能夠抗衡的數量而已。
但就如他所期望的，已然改變的人們終將迎來不再害怕魔物的未來。
在家人們的議論聲裡，不發一語的久川最終將手按上心口，而後直指向天。
……短時間內，他大概很難忘記這個奇妙的人了。
劃開天際的流光持續了許久，最終消散於天際，取而代之的是灑落大地的日光。連日陰天終於散去，但接下來，人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面對。
他們在大地最為明亮的時刻返回了家園。
事發突然，外出探查的人們沒能留下任何交代，留守的人們心裡焦急，卻依然維持鎮定。同樣看見了漫天流光，首領帶著戰士們親自守在聚集地的圍牆邊，此刻終於等到掛念的人歸來。
踏出圍牆迎接的人們難掩激動，為了安全歸來的他們，也為了這十日裡失去聯繫的久川。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細說。
「久川！」
跟出來的里拉大力攬住久川的肩，青年能從肩上的重量感受到他這幾天有多擔心。站穩步伐的久川抬眸，眼前的是他的家人們──他們都平安無事。
站在最前方的首領開了口，眾人的情緒化為了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
「歡迎回來。」
簡單的話語真切地落進了心底，青年的嗓音帶著一絲極輕的笑意。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