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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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6
漆黑幽室,靜置一張石桌與兩張雕刻精美的石椅,嵌於石壁上的兩盞燭火搖曳。

火光映照著一盤棋局,兩人對坐於石桌前,持黑一方的男子青絲披散,身著白色綢緞華服,俊俏卻削瘦的面容被純白面具遮去半截,硬挺的骨架清晰可見,膚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持紅的為少年樣貌,生得清秀俊逸,身著黑袍滾金邊,抿唇輕笑。

這局面,紅得子,大優。

驀地,厚重的石門被人推開,光線流淌入室內,令白衣男子輕皺了眉。

「啟稟尊上、殿下,姚太傅求見。」一名身穿鎧甲的士兵走至石桌旁,對兩人單膝下跪行禮。

「讓他進來。」白衣男子聲音縹緲,語氣冷然。

「是。」士兵頷首,起身對後方侍衛打個手勢,便有兩名侍衛攙扶著姚越璘走入石室。

姚越璘胸前的傷口仍淌著血,卻還是撐著身子下跪行禮。「參見尊上、殿下。」

「事情辦成了?」白衣男子專注地盯著棋局,並未往他身上看一眼。

「啟稟尊上,已經按您的吩咐,讓天界發現玉春山谿圖上的線索。」姚越璘氣息虛弱地道。

白衣男子直到這時嘴角才有一絲鬆動,微微上揚了些。可這並不能代表他的愉悅,就像是有人刻意拉扯絲線而牽起他的嘴角,當中不蘊含任何情感。

「青梧,你說,他真的會看見嗎?」白衣男子語氣輕柔,一邊說著,優雅地挽袖抬手,下出一著棋。

姚越璘的視線不自覺飄向被稱作青梧的少年,見他微笑:「肯定會的。現下所欠缺的,只剩祭品。」

姚越璘立刻垂首:「微臣無能,未能一次把祭品帶回,請尊上恕罪。」

「無妨。有青梧的計謀,借力使力,我們反而不用費心尋人;至於祭品,須等時機到了再取,先退下吧。」白衣男子又恢復為冷然淡漠的語調。

姚越璘拱手。「謝尊上,微臣告退。」

兩名侍衛扶著他起身離開,踏出石室門口前,他回頭望了正專注於棋局的少年一眼,邁步隱沒於黑暗中。

此時輪到青梧的局,他手扶下巴思索片刻,刻意選擇了無關緊要的一著,放著自家門戶洞開,敵方此時攻堅可謂輕而易舉。

白衣男子順勢接收了這個機會,不出幾步,局勢逆轉,黑優。

「尊上的棋藝依舊高超,兒臣甘拜下風。」少年微笑,頷首說道。

白衣男子聞言,抬眼,深邃的黑眸定睛注視著對方。「今後,可還會陪本尊下棋?」

少年對上白衣男子漆暗無邊的雙眸,明白那就是個無底洞,且只容許他一人跳入。

儘管如此,他尚且清澈的雙眼依然大方迎上那道視線。「那是自然,尊上想下多少局,兒臣都奉陪。」

白衣男子緩緩伸出手,撫上少年的臉,那雙代表無盡黑洞的眼眸,此刻滿溢著無以名狀的情感,摻雜著慾望與執念,像要把人望穿那般注視著他,徐徐將其下顎抬高。

「好。你一定要像這樣,一輩子,做我的青梧。」白衣男子語調極其輕柔,此刻他的神態所流露的,或許才可稱之為喜悅。這是青梧五年來觀察所得出的結論。

被稱之為青梧的少年抿起唇,精巧地擺出魔尊最喜歡的笑容弧度。

「兒臣答應尊上。但兒臣也有一不情之請,望尊上應允。」

一如既往地,這局棋,將會是黑勝。



東方杫坐在天界宮殿外的階梯上,玲玲站在他的肩頭,眼前是一片遼闊草原,清風徐徐,吹起他的髮絲。

將〈玉春山溪圖〉上呈給玉皇大帝,並闡明事發經過後,玉帝下令傳喚玉春山溪圖的持有者,也就是溫樂瑤的父親溫天翔進行審問,東方杫等人須等審問結果出來後,才會接到下一個任務的指令。

一個月過去,透過幾位神官合力修復,總算從那張圖上取得片段的回憶——有關李沐潮的回憶。而那張圖上藏著的暗款,正是一個「潮」字。

他和溫天翔都已經觀看過那段回憶,是一段帶著遺憾與悲傷的過往。因此朝廷推斷,水神極有可能墮入魔道,並下令讓東方杫以獻貢品的名義前往魔界,暗中搜捕水神。

水神失蹤後三年,東方杫被帶到魔界,成為東方梧的替代品。若水神真的墮魔,在他代替東方梧的那十年,便很有可能曾見過水神。

墮入魔道後氣息會隨之改變,只要有心隱藏身份,要察覺可說相當困難。因此他雖對水神的神氣並無印象,卻不能排除有見過面的可能。

帶著怨恨墮魔的水神,有可能什麼都不做,安份守己地在魔界度過二十八年嗎?或許這些年來,他正秘密籌劃著什麼。而魔尊又為何要將圖與溫樂瑤帶走?他和水神、和溫天翔是什麼關係?

一個答案逐漸在東方杫心中成形。若真是如此,一切將會變得難以預料。

「文昌大人。」一道滄桑的嗓音自身後傳來,東方杫回頭,見溫天翔站在那。

「好多了嗎?」溫天翔剛看完依附在圖上的回憶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唯獨淚水潸潸,不停從眼中滾下。東方杫當下就離開了現場,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溫天翔頷首。「多謝文昌大人體諒。」

「關於他的事,你都想起來了嗎?」

「是的。我想,這就是我留在這裡的原因。」因為還有未盡之事,靈魂才會停留在此世,無法走向下一個輪迴。

「你打算怎麼做?」東方杫瞧他。

「我⋯⋯想見沐潮一面。」

「你不怕他恨你嗎?」東方杫眼神平靜。

溫天翔閉上眼。「他是該恨我。是我沒跟他說一聲,就擅自離開。我⋯⋯永遠也無法彌補他。」

「既然無法彌補,為什麼要見他?」

「因為,我不想讓他繼續活在怨恨中。」溫天翔緩緩張開雙眼,眼神堅定。「我想盡我所能,讓他自這個痛苦的牢籠中解脫。」

東方杫靜看他半晌。

「如果,他想復仇,而且目標是你的女兒,你會怎麼做?」

溫天翔的眼中沒有慍色,平和得異常。「那我更要拯救他。這是我種下的因,必須由我來解。」

拯救⋯⋯嗎?東方杫眺望向草原,並無答話。

「杫大人,出發前您不再回人間一趟嗎?」玲玲忽然想起這事。「若這次能順利找到水神,而您也通過了考核,便無法逗留人間,屆時樂瑤大人⋯⋯」

「這我知道。」東方杫打斷了她。「但這樣的分別或許是最好的。」

玲玲歪頭,看著東方杫的側臉。

「我和她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少了我,我也希望她能在原本的世界好好活著。」清風拂過他額前的碎髮,綠草搖曳,蔚藍的天空映在他的眼中,融進了他眼神裡的溫柔。

她的世界,應該比這片藍天更加廣闊。